林朔搀着她手臂,不由发问:“照这么说,只有魔修邪修才能突破此境?”
“那也不是。”焱朝风悄悄道,“我曾经找了一个邪修来试过,还是一无所获,诶,你们可不许告诉别人。”
此时,奚临的手果不其然被拦在半途,他也没有例外,黑色的火焰包裹上来,遭遇和林朔别无二致。
然而行将被结界弹开的瞬间,他似乎隐有所觉,像意识到什么,蓦地一抬眼。
焱朝风的声音正不紧不慢地响在背后:“我猜,大概邪魔修士终究也是由肉体凡胎修炼而成,并非天生的体质,那大凶兽不认吧。”
“嗐,这谁知道呢。”
瑶持心伤得倒是不重,兼之有师妹从旁处理,返回秘境之后,不到一炷香已能重新活蹦乱跳。
她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就想着怎么把乌骨弄到手。
第一次的尝试尽管失败了,但反倒让她觉得挺有戏。
说不定再坚持坚持,多试几回便能成功呢?既然只剩半寸距离,努努力也不是没有机会。
大师姐决定调整战略,在自己的法宝库内翻箱倒柜,把能派上用场的仙器全倒腾了出来。
奚临在边上看着她忙,神情却有几分莫可名状。
“师姐……有没有想过去找掌门?他的境界到底是凌驾众生之上,或许可以一力降十会。”
瑶持心闻言把软甲往怀里一抱,坐着回答他:“我方才问过焱老板了,她说从前老爹尚未凌绝顶之时,就请他出面相助过。爹修的是术法一道,灵气太过浩然刚正,天然被穷奇禁制排斥,他不行的,甚至还不如我。”
他张了张口,终究又不知说什么好。
“而且。”她非常有斗志地握起拳头,“刚才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这个办法的确很奏效是不是?至少方向是对的。”
“我有一点信心!没准要不了多久我能拿到里面的东西。”
瑶光山一行原本是打算明日启程,岂料大师姐出去一趟,回来就宣布自己要留在仙市,不与他们同行了。
“你要留在仙市?”林朔简直无法理解,“有家不回,你留在这里作甚么?”
“我准备多待一阵,看能不能找到办法,拿下那块乌骨。”
林大公子原以为她不过一时兴起,谁承想竟来真的,不得不匪夷所思,“瑶持心,你今年来仙市怎么回事?一会儿是要兽角,一会儿又要兽骨,两件东西还都那么要死要活地折腾,你一个驭器的又不负责烧炉子,拿去做什么,大火炖了熬汤吗?”
事已至此,他难免起疑。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有人怂恿你拿这两样东西的?”
他说话时视线盯着瑶持心,语意指向的却是奚临。
她一听就明白林朔在阴阳怪气,立马郑重其事地解释:“不是,不是,是这东西本身就很重要!”
林大公子洗耳恭听:“它哪儿重要了?”
“你没听焱老板说兽骨可以影响镇山大阵吗?”
他顺势问:“所以呢?”
“如果有人用它对我们瑶光不利,那岂不是很危险。”
“你想得未免太多了,谁会拿它对付我们?你当你爹是吃素的?”
瑶持心理所应当道:“北冥剑宗不是吗?你没见他们处处针对,没安好心?万一他们背地里借此使阴招呢。”
林朔快给她说笑了,“门徒之间的恩怨不会上升到这个地步,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种事用不着我解释吧。”
“瑶持心,不应该啊,你脑子是不是之前开潜元开坏掉了?”
“算了。”
瑶持心就猜到和他说着会心累,“你什么也不懂,跟你说也是浪费口舌。”
“是,我不懂,你懂。人家摆在那儿上千年的东西,多少高手都拿不走,你出面就能拿走了?凭什么,它跟你姓啊?你能不能别异想天开。”
林大公子这句话倒是在理,瑶持心知道不会有那么简单,但她又不可能放任不管。
“那我也要想办法!”
大师姐就这么跟挂在仙市半空的兽骨杠上了,她备好丹药,锲而不舍地对着穷奇的遗骸反复钻研起来。
连着几天,街上的众店家只要一抬头,准能望见乌骨边站着的人影。
往常在得知穷奇骨的来历之后,是会有一两个不自量力的修士前去挑战,但顶多头一天热闹点,坚持不了半日,大家自知无望,也就各自散去。
谁料瑶光山的这位那么长情,仿佛得不到手誓不罢休一样,从早到晚不见休息。
说来也奇怪,那半寸距离仿若悬在毛驴面前的胡萝卜,第一次是半寸,第二次还是半寸。
无论瑶持心怎么拼命,这段长度仍然缩小不了一厘一毫。
眼看已是近在咫尺,分明加把劲就能拿下,可就是怎么都办不到。
每次只差那么一点点。
这块骨头像在同她闹着玩,越是觉得唾手可得,越是不能轻易如愿,故意给她一点盼头似的。
久而久之,瑶持心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好几次才刚探入其中便让结界一把挥开。
一番忙活下来,进度反倒愈渐后退,还不如最开始效果显著。
第100章 仙市(廿八)师姐,你是一定要那块乌……
穷奇留下的黑色火焰对她这身行头似乎已经了如指掌,知道是假的,没再给大师姐多少发挥的余地,甚至有些不满她一招车轱辘般来回用。
手指甫一靠近,烈焰便暴虐地烧了个正着。
或许是法器上附着妖兽的气息,那层结界对她却不如对旁人敏锐,总要熬到最后极限才将人弹开。
瑶持心撤出来时,半条手臂烤得外焦里嫩,有股奇特的肉香。
她把余下的袖子撕下扔掉,从奚临手中接过丹药,仰头往嘴里倒了一把,微微喘着气等伤势愈合。
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软甲带来的希望昙花一现,好比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修士境界与境界的差距,那一点看似不多,可够不到就是够不到。
差半寸和差几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亏她以为这次不会那么艰难,看来凡事落到她头上就没有容易一说,干什么都得使尽全力才有点收获。
现在怎么办好呢。
靠法器是行不通了,靠外力又收效甚微。
会有什么别的突破之处吗?
瑶持心正一脑门官司想得出神,奚临眼见她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不自控地在发抖,长时间同禁制对峙,怎么样对身体也有损伤。
他终于没忍住开口:“师姐,林朔说得对,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这么久了都没有人能做到。”
“其实……”奚临犹豫了一下,“其实一时急也急不来的。”
“我明白。”
瑶持心扶着他的胳膊,无可奈何地抿起嘴角,“但没办法嘛,哪怕渺茫也得先试了再说。”
“你知道的,事关瑶光山的安危,此物一日拿不到手,我一日安心不了。”
倘若一开始便不知有乌骨也就罢了,既然被她撞上,就不能置之不理。
这大半年以来的历练让瑶持心发现,许多事情是等不得的,越快处理越好,事态只要往下发展,就有可能失控。
如果因为错失此物往后酿成什么大祸,那她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瑶持心说这话时并未留意到旁边奚临的表情。
青年眼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与踯躅,闭目沉默了一阵,忽然抬手把她找出来的一副仙器套上,一言不发地走向那块桀骜了千年不驯的兽骨。
他神情无端一肃,连动作都凶戾许多,试图一口气将对方从高高在上的禁制中拽下来。
奚临姿态过于利落,导致瑶持心险些以为这次能成功了,双目蓦地亮了起来。
然而只见乌骨外的结界华光一闪。
剑修浩瀚的威压照旧被烈焰轻描淡写地拒之门外,他足下一转,堪堪定住身形。
大师姐不禁遗憾地轻轻垮下双肩,倒没有很失落。
当人习惯倒霉了,失败就会成为家常便饭。
“果然连你也没办法……”
师弟和她爹的灵力皆属沛然中正一派,瑶光明都吃了闭门羹,他会受阻也在情理之中。
瑶持心兀自纳闷:“这破骨头软硬不吃,真不知当初剑宗究竟使的什么手段。”
站在乌骨前的奚临身形却迟迟未动,僵住了一般,只目光凝重地注视着眼前消散的业火。
其实是有办法的。
青年五味杂陈地听着师姐发愁,下意识地扣紧了手指。
那天触碰到禁制的瞬间,他就隐有所感。
乌骨上的黑火与“怨邪凶煞”四股化外之力不谋而合,若是能放开体内的煞气,应该可以冲破结界。
但这就意味着,“他们”也会找过来。
——“奚,你最好祈祷自己一辈子别用煞气。”
他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凸起。
对方的追踪术之快,天下无出其右,他的行踪如若泄露……
就不可能再留下了。
可他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
瑶持心尚不知师弟此刻的天人交战,只当他是因为没成功而懊恼,走上前去宽慰似的拍了拍肩膀,掌心又抚上他脸颊。
“诶,没关系的,你看我爹还是法修大能,不一样束手无策么?”
奚临听着她的安慰,心里却半分也轻松不起来。
师姐是个固执的人,恐怕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一点。
尤其遇上和大劫夜相关的事,简直能够不顾一切。
从前那段经历她不自责是不可能的,所以力所能及地在弥补,想方设法地在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但挑战禁制不是毫无负累,这是与上古时凶兽的意念相搏,每试一次就等于挨一次打,一日下来比修炼十天还疲惫。
奚临眼睁睁地见她卡在乌骨的烈焰上,然后又一次次地被结界推开,几乎不知要如何从旁指点。
仙市上下都在忙着收尾的工作,行将闭市,修士们陆续离开,唯有瑶持心每日都在乌骨面前打坐。
她非要拿到不可。
一定要赶在剑宗前先下手为强。
打赢朱璎那一场比试给了大师姐极大的启发,她愈发认识到聪明人有聪明人的阳关道,愚笨者有愚笨者的独木桥。
自己本不是天资卓越的良才,适合那些精英高手的法子未必适合她。
反倒是剑走偏锋指不定还会有一些出路。
于是瑶持心消失了一整天,等她再出现,竟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一瓶血红色的药。
奚临光是看一眼便猜到来路不会太正,当场道:
“你什么地方买的?能吃吗?让秋师姐先看看……”
“嘘——”她悄悄冲他噤声,环顾四周,“黑市的东西,你就别问了。”
瑶持心自瓶中倒出一粒,同他解释,“以妖魔脏器炼制而成,听闻一粒下去可以将周身的骨血在极短时间内替换成魔兽血液。”
“仙市里一个老朋友卖给我的,她知道我在打乌骨的主意,虽然此物源自黑市,不过效用没问题。我和对方是老相识了。”
毕竟如她这般花钱大手大脚的冤大头,没了对仙市才是最大的损失。
凡人都明白杀鸡取卵的道理,倒不必担心会骗她。
“我想着,穷奇禁制排外排的是气息,普通的法器若不成,要连骨血也换了呢?”
奚临没她那么乐观,一语道破:“如果效用当真属实,你的朋友自己怎么不用?”
就猜到凭他的敏锐不可能不问。
瑶持心一面窥着师弟的反应,一面故作不以为意地回答:“因为有一点点小小的危害。”
言罢她立马补充,“可是对我影响不大的!”
奚临:“什么危害?”
“换血有降低修士根骨属性的风险。”
她言至于此,反而跃跃欲试,“所以一般人不敢尝试,可我不同啊!”
“我本就是废根,再低也没地方能低了,不如说是天意为我而设,只有我最合适。”
“师姐,你想得太轻巧,既然对根骨有损,万一损伤的不止属性,你怎么办?”
他对黑市的东西再熟悉不过,副作用永远往最小的讲,实际如何谁也不知道,恐怕连炼制之人自己都解释不明白。
奚临把药瓶夺过来,“我替你试吧。”
“不行!”
瑶持心眼疾手快地率先抢了药,似乎比他还气急,“想什么呢?你这么好的天赋,白白赔在这上面,你想让我怄死吗?”
“我横竖也是靠法器,伤了就伤了,反正林朔总说我跟个玄门残废没区别。”
奚临:“那是林朔他……”
“诶,好了好了。”她手指点在他唇上,轻言细语地哄着,“我明白。”
“别那么紧张,先试一粒看看,不好咱们再考虑其他法子。”
不好哪有机会考虑其他——
可师姐不听他的。
一粒丹药吃下去,诡异的罡风从脚刮到头,脱胎换骨般,瑶持心全身的灵力陡然一变,居然真的染上几分邪性。
原来邪魔的血这样热,热得沸腾不休,正道修士清灵的血脉仿佛被滔天的大火过境,她现在四肢百骸滚烫得吓人。
耳边叫嚣着尖锐的杂音,大师姐那过于白皙的皮肤上所有经脉皆以朱红色清晰地浮现在外。
她起初还想分辨一下有没有何处因药物受损,然而丹药一经发作,根本容不得脑子顾及别的。
大约炼制之人也怕出岔子,药效持续的时间非常之短,必须尽快。
瑶持心趁着自己还热乎,踩着略显蹒跚的脚步,伸手直逼那块骨头。
她其实一直很清楚,与旁人相比,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否则便不敢这么豁出去。
但同样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除了豁出去之外实在拿不出别的。
每每做什么,都像拼上一切的豪赌。
大师姐把手再度探进结界中里的时候,没等发力,内心深处已然萌生起不安。
这是她绞尽脑汁能想到的最后底牌,再多的也没有了。
强行压制修士根骨从经脉到血肉都换了一遍,算是冒着不要命的危险,如若这样还不行。
那该怎么办才好?
不安之后,瑶持心亦会偷偷地想,她快精疲力尽了,老天爷总不至于绝人之路吧?
便是民间拉磨的驴都不带这么折磨的。
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给她一点盼头……
可惜盼头不是论斤卖,付出多少就能收回多少。
她近乎咬着牙撑起躯体,陌生的骨血由内往外烧得人神志不清,伸进去的五指却依旧停在半寸开外。
乌骨纹丝不动。
半寸,居然又是半寸。
瑶持心一眼得见,心情率先凉下来,紧接着褪去的药效宛如隆冬的夜风,上一刻还火烧火燎,下一刻她经脉间淌着的血便恢复了原样。
结界慢条斯理地推她出去。
大师姐犹自站在原地,冰火交替的大脑委实转不过思绪,她望着那块乌骨,失望之情简直溢于言表,缄默着一声没吭,闭上眼一头往下栽倒。
“师姐!”
万幸的是,瑶持心那位上不得台面的仙市老友还算靠谱,这丹药听着险恶归险恶,的确没对她造成多大的损害。
但是药三分毒,加上连日来损耗的精神力,即便修士也会吃不消。
她这一晕,主要是给累的。
瑶光山的秘境中,秋叶梨坐在床边替她调理完内息,遂将师姐交给了奚师弟照顾,自行回房去提炼丹药。
虽然瑶持心早已明说不拿到骨头绝不离开,林朔却也不能真的把她扔在这儿,他现在进退维谷,自己也十分为难。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大师姐在这件事上是认真的,而且执着到了超乎寻常的地步——她没有逞强玩笑的意思。
此物于她而言真的很重要。
林朔站在门外并没进去,里面的人尚昏沉未醒,他抱着双臂心有无奈地瞧了一阵,掉头往外走。
尽管他仍旧认为这块骨头会危害瑶光大阵是件十分荒谬的事,但又冥冥中感觉到瑶持心或许确有她的打算。
林大公子站在仙市主殿上方的结界外,露出一个好似给猫狗铲屎的嫌弃表情,抹开了他的清角琴,连着朝乌骨打出几道锋利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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