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冷漠:“他们要打,就让他们打吧。”
然而他是不感兴趣,大师姐却感兴趣极了,“你说他俩谁会赢?”
“不知道。”奚临说完,又顿了顿补充,“半斤八两。”
林朔是满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厉,还真有点疯狗之相,而对比之下白燕行就从容淡定得多,一旦进入状态,整个人分毫不见慌乱。
高处那剑光闪得眼花缭乱,他不吭声地静静观望片刻,“林师兄战意更强,攻击性很高,但缺乏理智,冲得太莽撞,姓白的虽不及他勇猛,不过保留着实力,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让他抓到空门——林朔的右肩要挨一剑了。”
瑶持心:“啊?”
他话音刚落,白燕行的剑气果然划过身侧,他躲闪不及,在右肩胛落下一道伤。
“你看。”
奚临淡淡道:“我说吧。”
瑶持心:“……”
不是,为什么觉得你还挺开心。
林朔停下来时瞄了一眼脖颈边的血红,忍不住一咬牙,伤口倒是不深,没一会儿修士强大的自愈力已经开始结痂。
奚临瞧得清楚,微摇头,“这一剑力度不太行,骨头都没伤到。”
他还嫌砍浅了似的。
瑶持心不由道:“你究竟帮谁的……”
青年神色波澜不惊,好像谁也不占,双眸清澈又淡然,专心盯着战局还不忘提醒她:“林师兄弹《清角》了,师姐可以看看,白燕行多半接不下来。”
“……”
瑶持心莫名感觉师弟现在见谁挨打心情都很不错,仿佛谁输了他也不亏,两败俱伤最好。
差不多等两个人双双挂彩,狼狈得不遑多让之后,奚临那口郁结气才算散去。
他对战局的走向已失了兴趣,目光放回来时,仍旧忍不住落到旁边的师姐身上。
瑶持心犹在握拳跃跃欲试地给林朔打气助威。
奚临注视着她的侧颜,有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他犹豫道:“师姐……”
“啊?”她脸上兴致未退,匆匆转头,“什么?”
他第一眼垂在身边灌木丛上,第二眼才和她对视,开口前眉心已有微微的褶痕,“你跟着林师兄行事,会比跟着我更好吗?”
“哈?”
等瑶持心听清他的话,表情简直要五彩纷呈,“怎么可能啊,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讨厌!”
奚临:“……”
他先是一愣,不知为何,便自嘲着想要发笑,或许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太莫名。
记得从前师姐说过同样的话,是玄门大比找他教术法的时候,她跟林朔天生的不合拍想必是不争的事实。然而笑完之后奚临又不禁想,即使如此,她宁可选林朔,也不愿意找自己。
他神色沉沉地看着她:“哪怕这样难受,师姐也还是要跟他一块儿出来?”
“那有什么办法。”她说,“你不是之前才走火入魔了。”
奚临眉头轻蹙,心想果然是这样……
“所以不叫上我,是怕我途中再出岔子,误了正事么?”
瑶持心闻言,连高空里的打斗也顾不得再看了,满眼不可置信地转身盯着他,“说什么呢,当然是怕你有个什么意外啊,你居然这么想……唉,你……”
她一时几度无言以对,终究无奈。
“愁死我了。”
瑶持心伸手在他侧脸上胡乱揉了一把,“没听出来师姐是不想让你受伤吗?”
她指尖在夜风里吹得冰凉,揉头脸的动作粗暴得仿佛在抚什么大体型灵兽,奚临半边的青丝顷刻被她撸得一团乱,可他居然没来得及回神。
大概这是从未预想到的一个原因。
印象中,师姐好像一直都是最不让人放心的那个,故而无论是瑶光山还是他,皆默契地在避免让她直面危险。
他似乎默认了只要能保她安然无恙,自己受伤乃至身死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却没想过师姐会有这样的顾虑……
顾忌他会不会受伤。
奚临看着她时,目光无端前所未有地复杂起来。
她明明拈轻怕重且养尊处优,乍一看贪生又怕死,却总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游走刀尖,屡屡使自己身陷险境,固执得险象环生,根本拉不住。
玄门大比时如此,苍梧之野时如此,先前亦是如此。
奚临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想走,他担心她胜过担心暴露自己的行踪。
毕竟,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
奚临:“我受伤不要紧,总好过你受伤。”
瑶持心为难:“那谁受伤也不行啊……”
这一瞬,他不满林朔让她遇险盖过了师姐不带上他的一切理由。
他不一样,哪怕是遇到邪修那回,也并非没有应对之法。自己习惯了濒死,习惯了遍体鳞伤。
可瑶持心……
瑶持心……
“如果师姐真那么不放心。”他思忖片刻,“……起码让我跟着。”
青年眼中透出一丝不信任:“林朔不靠谱。”
他话刚说完,斜里一道剑气打在脚边,落下月牙形的深坑,半空里的林大公子咬牙切齿地从战局中分出心神:“我听见了!”
奚临本就认为是他倏忽大意在先,刚压下去的不愉此刻再度被林朔一剑挑起,皱眉低低一声冷嘁,作势捞起长剑要上前。
瑶持心看得分明,连忙抱住他胳膊,“好好好,带上你,带上你,一定带上你,快别和他置气了。”
这才消停没一会儿呢!
到底对手是个和自己难分伯仲的剑修,林朔图一时嘴快,迅速就使自己落了下风,白燕行堪称沉着地稳扎稳打,逼得他节奏大乱,场面顿时变得颇为焦灼。
结界中的灵气不住膨胀,时而阴云罩顶时而电闪雷鸣,激烈得渐渐看不清里头的形势。
也就是在此时,瑶持心却突然望见对面山道上星星点点地亮起了一串火龙。
因修士大打出手而被惊醒的村民们纷纷举高手中灯笼往前照,众脸懵然,震撼地围观起仙人们打架斗殴。
“这是……”
“出什么事了?”
“有妖怪么?”
瑶持心:“……”
完了,好丢脸!
打架的场子没挑好,有百姓在场,碍于仙门颜面,这诚然是比不下去了,林朔和白燕行同时收了手,御剑停在空中僵持片刻。
由于各自身上都带着伤,衣衫凌乱,只好先人五人六地整理好仪容,缓缓撤开结界。
为首那村长模样的人表情十分忐忑,显然不知来者是好是坏,凡人肉眼所见仅是术法的滔天威势,分不出是仙气还是邪气,他颤巍巍地步出人群。
“诸位、诸位这是在……”
不好告诉百姓仙人们正在互殴,大师姐脑子转得飞快,“在驱魔施法!山中阴邪之气甚重,我等途经此处,见浓雾笼罩,迷蒙不清,便顺手替此山荡平妖邪,还人间以太平。”
奚临:“……”
她可太会当仙女了,简直信手拈来。
瑶持心没有半空那俩大男人这么灰头土脸,她明眸水灵清透,即便不是仙女,瞧着也绝不像坏人。
世间若有一物可叫人毫无根据地放下戒备,那必然唯有脸了。
村长于是松了口气。
这时,他背后乌泱泱的黑影里一个小身板用力将自己挤了出来。
“是仙人,他们是仙人,我今日在‘半山坡’遇上的,错不了!”
少年眼中洋溢着熠熠的光,瑶持心不动声色地一挑眉——阿蝉。
原来如此,他应该住在这附近……这附近有村落吗?
北晋和荆楚相比,虽常见修士往来,但有仙人落脚的客栈就那么几家,平常百姓见得最多的还是喜怒无常的邪祟们,何况这是正统仙门,就阿蝉方才所见,眼前的几位恐怕更是那些仙门弟子里顶有身份的。
不禁就流露出好奇与憧憬的神采。
仅这片晌光景,林大公子裸露在外的剑伤差不多愈合完毕,他背脊一挺,又是超尘拔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尊了。
他抖抖袖袍,扬起两指间捏着的芥子:“此物你们可认得?”
村长犹在老眼昏花地辨别,那一旁的阿蝉已经响亮地抢先答道:“认得啊,是我放的!”
林朔怀疑地上下打量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大能高手:“你放的?”
“嗯!”少年见仙尊目光扫来,愈发认真地点头,“咱们山离镇子远,朝廷向来不管,常有窃贼偷摸进村,眼下入了冬,年关将至更加猖獗,放着这个能把那帮人吓跑。”
言罢生怕林朔误会,“这东西不伤人,顶多把人关一宿,六个时辰之后自会放他们自由。”
旁边的白燕行上前一步:“你并未修炼过,芥子内的法阵非你所画,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啊……”阿蝉抓了抓脑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往地上一扔,它自己就成了。”
说完才补充,“哦,东西是我在村子里捡的。”
林朔皱眉:“捡的?”
大能法器是什么随处可见的蘑菇吗?还能被个小孩儿捡到。
他问:“在哪儿捡的,带路。”
过了方才那杂草丛生之地,前面的山道就好走多了。
凡民大多淳朴,亦或是敬畏修士的神通,林朔一声带路,没有人敢不从命,火把连成的长龙即刻勤勤恳恳地当起了向导,领着他们前往深处的山村。
村子大约有五六十户,因得山下的动静,大半夜都披衣起身,站在家门前惴惴不安地等消息。
阿蝉跑得满头汗,神气活现地走在几位修士旁边,“我还捡了一些别的东西,就是不知有什么用处,皆是这半个月以来突然出现在村内的。”
“仙尊们若有兴趣,我可以带你们去瞧一瞧。”
现下距离子时已不到两刻。
因得白日绵绵细雨,夜空中满布层云,月华在其后若隐若现,华光清寒。
自从踏上山道,瑶持心就无端有些不踏实之感。
这很奇怪,而且没道理,因为林朔、师弟皆在左右,她应该把心稳稳地挂在胸口才对,可就是觉得不踏实。
周遭之景越看越熟悉,仿若在何处见过。
当众人抵达村口的小径,石墙上,两串简陋的灯笼迎风摇曳,瑶持心忽然缓缓站直了身体,双眸渐次睁大。
她想起来了。
在某个深夜,火光冲天。
脑中骤然有太多画面灭顶而来,瑶持心一时竟分辨不出先后头绪,只觉得激亢的战栗涌遍全身,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后怕。
林朔与白燕行正被阿蝉领着往村子里走,她却一把拉住了前面的奚临,握着他两只胳膊,“奚临,你听我说,我要留在这儿……”
瑶持心没头没尾道:
“我想起来了,我以前来过这里,是上辈子……不是,是梦里,那个梦……”
“师姐。”见她有些语无伦次,青年忽然反握住她的手,压过瑶持心的声音,“师姐。”
“不要急,慢慢说。”
瑶持心望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瞳孔映出小山村阑珊的火光。
她想起来为什么上一次的自己未能前往北晋的仙市了。
彼时刚刚入冬,混了一整年没所获,她与几位同门奉命下山到某地除妖。
瑶持心不记得具体地点在何处,但大概也是北方,因为记忆中天寒地冻,妖兽均藏在洞窟之内。
领队的是另一个朝元期的师妹,由于此行任务并不难,大家的态度都很散漫,大师姐亦是如此。
而这次行动,恰好就是她用阴阳缠丝手失误,险些丧命的那一回。
瑶持心本以为可以借护手脱身,所以打得十分深入,堪称有恃无恐,却没想原来标记过的地点灵气早已消弭,术法失效,她始料未及地让追上来山狡龙咬碎了半边肩膀。
那一幕惊险万分,她离群妖分食几乎只差一点。
这场意外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大师姐在极度惊慌之下与队伍失散了,独自被那头妖兽追得狼狈逃窜。
恶龙的獠牙带毒,也或许还带了别的什么,总之她招架不住。
瑶持心浑身是血,意识涣散,嘴里塞了一颗又一颗丹药,仍于事无补,甚至不知自己在往什么地方跑。
偏这畜生像看出她迟早难以为继,愣是穷追不舍,没有一点要放弃的意思。
她不能停下,停下必然会落入虎口。
仓皇中,瑶持心感觉到附近有瑶光弟子的灵力气息,当即想也不想,御剑一头扎下来。
昔年她站定之后仰头所见的,便是眼前的山村入口。
村外张开着一副巨大的防护结界,三名师弟恍惚是在抵御什么妖魔,她没能看清,只知终于遇到自家人,能得救了。
那三位师弟……
正好就是在客栈与他们偶遇的三人。
“师姐!”其中一个慌慌张张地上前接住她,然后又朝身后喊,“阿铭,是大师姐!”
“师姐你怎么样?”
结界之外似乎有什么凶兽张狂咆哮。
师弟们手忙脚乱:“快,药,丹药!”
瑶持心视线逐渐模糊,她口齿不清地揪着谁的衣襟,说出一句:“寻常丹药,不行的……带我……带我回去医治……”
接着就松开手,没了声气。
“师姐!”
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自己,会给这三位小师弟带来何等煎熬的抉择。
笼罩于村庄外的结界被发起疯来的妖兽撞得地动山摇,嘶鸣之声不绝于耳,掀起的腥风喷出一股恶臭。
他们连这妖怪叫什么,是什么都还不清楚。
“师兄!”旁边额角带血的师弟扯着嗓子问,“现在怎么办啊?”
据说此妖邪是突然出现在山村上空的,没人知道它们从何而来,妖气和受惊的村民一起拍响了示警的铜铃。
离得最近的正是他们三个,听见百姓呼救,自然当仁不让带着法器赶到村外。
三人修为相当,都是朝元上下,即便如此打得也相当吃力,那来历不明的妖兽在哪本典籍上也未曾见过,尽管只有三头,仅打死一头已是集合众人之力。
余下的他们本想慢慢磨,靠丹药耗上一宿,不是没有胜算。
谁承想会在这个当头撞上身负重伤的大师姐。
而大师姐还引来了更加麻烦的山狡龙!
无疑是雪上加霜。
“师兄!”同门见他抱着瑶持心久久怔忡地发呆,忍不住重复,“你想想办法!”
龙尾重重地扫在结界上,大地为之一颤。
再不出去迎敌,怕是有崩塌的危险。
为首的那人瞳孔圆瞪,近乎目眦欲裂,心绪却万千变化。
防护术是他们三人一起支撑的,如果有一人带师姐离开,结界能不能扛住妖兽的攻击很难说。
可倘若放着她不管……
他不由望向瑶持心那张惨白的脸,心底里没由来一阵后怕。
这可是掌门唯一的女儿。
他视若明珠,偏心偏得明目张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瑶光山大师姐啊……
“附近没有别的修士了吗?”他忍不住朝同门吼道,“发出去的纸鹤呢?”
“半个时辰前就传信了,尚无回音。”身边的同门满脸是与之如出一辙的焦灼,“要不,要不我们再等等……”
他心想。
等多久?要是一直无人支援,瑶持心身死道消如何是好,他拿什么去给掌门交代?
大师姐的尸体吗?
他不由狠狠朝周遭投去一眼,村民们遵从仙人的嘱咐,皆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一步,可那些掀开了一线的缝隙里,能看见无数双担忧、冀望的眼睛。
他视线扫不下去,又落回奄奄一息的大师姐身上。
师姐和百姓,只能选一个。
他鬓边青筋凸起,良久嗓音冷静地开口:
“……离得最近的瑶光医庐,我全速御剑应该半个时辰能到,从医庐可以让他们打开回山的法阵。”
“师兄!”那换作阿铭的急声道,“你要丢下这些人不管吗?!”
“我怎么管?”他大着嗓门反驳,俨然也是无能为力,“两只妖兽尚且还能应付,现在又多了一头山狡龙,三个人的结界都支撑得这么吃力,你心里没数吗?”
阿铭:“可那是活生生的人命,接了降妖铃的人是我们……我们担待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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