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是得下了山才能学到东西。
待在四季如春的瑶光山上是凭空练不出境界的。
今年的迷惘鸟比往年要多,即便两位大能齐齐出手,一整日下来,才只清理了最大的几个巢穴,此外仍有不少成年的妖。
黄昏将近收尾之时,瑶持心远远便望见一头体型格外与别不同的在两大化境大能的围剿下应声倒地。
外放的血气随着妖兽的低嚎一并扩散开来。
也正是那当下,林朔飞快收剑入鞘,翻出一把七弦琴旋身落座摆于腿上,手指一拨就是一个护体结界。
瑶持心趁机观察了一下林大公子张开的结界,自觉应该不如奚临教她的那个牢固。
师弟所言果然不错,蛋壳难学归难学,但确实好用。
“辛苦大家了。”
苍梧之野外围至一小片中心已经清理出来。
叶琼芳与昆仑长老顺着辟出的小道返回人群,各自袖袍上都沾了污浊的妖兽血渍。
“今天就到这里,先回驻地吧。”
瑶持心察觉到他们手里捏着一颗通身漆黑,材质如琉璃的碎玉,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发问,只好在灵台上叫师弟:“那是什么?”
“妖核。”奚临回应她,“迷惘鸟据说长到首领形态后,体内会生出‘核’,有迷惑人心,混乱神志的危险,当持有者心志动摇时便极易受到影响,因此称它‘迷惘’。”
“此物虽然易钻人空子,但却是入药、炼器的绝佳材料,很难得。”
昆仑长老转手便交给了叶琼芳:“这妖核还是由叶长老代为收存吧。”
“论意志自是你们丹修最坚定,若叫我闹出什么笑话来,可就要在小辈们面前丢人了。”
叶琼芳礼貌性地客气了两句,也知道这是一向的习惯——丹道心性平和,比剑道的孤绝少几分锋锐,灵台最是清明——便依言接过。
而正是在她触碰到妖核的那一瞬,瑶光山的朱雀大长老听见耳边传来一息模糊的絮语。
嘈嘈切切不甚真切。
一时居然让她晃神。
但很快又平复如常。
她抬起头时,四下里只有苍梧之野平静的风声,和小弟子们的七嘴八舌。
昆仑长老见她眸光有异,立刻警觉:“叶长老,可是有什么不对?”
叶琼芳旋即敛起容色,“哦,没有什么。”
她接触迷惘妖核已不止一次两次,心知这不是能撼动她道心的东西。
只道:“该启程了。”
安置秘境的地方在三百里与四百里交界处,大的妖兽不多,还算安全。
已经入夜,元老灯亮着烛光,瑶持心在自己的房中,将今日的所见所得记在册子上。
不一定会时时背诵,不过偶尔翻一翻,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而且她感觉只要自己写下来了,就莫名有一种已经好好努力过了的成就感。
大师姐干得甚为满足。
左近已无外人在场,小叽也睁开了眼,从她衣领上钻出,一目十行地浏览桌上字迹,乖巧地陪着她一块儿用功。
瑶持心随口问:“唔……今天看了林朔除妖的手法,你说他和师弟,哪一个更厉害?”
大眼珠子不能说人话,只好回她几个“叽叽”。
“果然还是师弟更厉害吧,你认为呢?”
小叽:“叽……”
听上去不像是在赞同,她想了想,灵机一动:“觉得林朔更厉害你就叽一声,觉得师弟更厉害你就叽两声,来吧——”
眼睛:“叽叽叽。”
瑶持心:“……”
这可真考验人的领悟力。
第一天的搜寻并无收获,在外围没有木锁阳生长的痕迹,她预感它恐怕在更深的地方,靠近迷惘鸟妖群的老巢。
明日得找个机会往中心探一探了。
与此同时,叶琼芳的屋内。
朱雀长老正在床榻上盘膝入定。
丹修的灵台像一片柔软的海,入定是平心静气,修复经脉神识的时刻,以往她几个时辰打坐之后或多或少都会有所感悟,而今夜却不知为何,耳畔里弥漫着人声,似乎有许多言语在自说自话。
可等她专心捕捉,又仿佛从未存在,恍若幻听。
叶琼芳心绪不宁,一时竟定不下心,紧闭着的双目于眼皮之下浮躁地滚动。
放在案几上的妖核静静散发着幽微的暗光。
起初那人声隐约是别人的人声,到了后面,渐渐地变作了她自己映照在脑海里的声音。
千万人呼喊着她的名姓。
——叶琼芳。
然后灵台之上,她清清楚楚听到了一句悲鸣的哭泣。
凄厉又哀切。
朱雀长老猛地睁开眼,这个她一手撑起来的秘境便微不可见地从里到外轻轻一震。
而此刻,昆仑长老犹在房中修行,隔壁的大师兄周泉磨砺着自己的神识,林朔与怀雪薇各自在入定,小弟子们都睡熟了。
一切貌似安然无恙。
瑶持心才给自己的笔记收了尾,灵台里就听见奚临在唤她。
“师姐,叶琼芳有动静。”
大师姐急急忙忙偷溜出来同师弟会合,奚临站在秘境之外的一片灌木丛后等她,见她跑得气喘吁吁便提醒道:“潜行符带了吗?”
“带了。”瑶持心赶紧先给自己拍了一张,随即匆匆环顾四周,“你说她有动静,是什么动静?”
“暂时说不好,我只感应到她忽然出了自己的秘境,这才叫你过来。”奚临抬起下巴示意前方,“人在前面,没走远。”
“这么晚,这个时候?”瑶持心不由奇怪,“她要去哪儿?”
她登时警惕地想:难道是与剑宗有关?
“跟去看了就知道。”
夜晚的丛林黑压压一片,今夜偏又星辰暗淡,走在其间莫名一股凉意毛骨悚然。瑶持心搓着手臂和奚临不远不近地缀在叶琼芳身后,见她似乎一直在往前走,除此之外却再无别的举动。
这么走下去就要接近迷惘鸟的地盘了。
尽管白天杀了不少,可漏网之鱼尚有许多,不是绝对的万无一失。
要不是有奚临跟着,瑶持心觉得她半道就得打退堂鼓。
叶琼芳这是要干什么?
就算是里通外敌,也不至于大半夜跑这种地方来通敌吧,一面打妖兽一面联系外贼是为了锻炼精神力吗?
还是说长老在家坐不住,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多杀几只迷惘鸟好在数量上胜过昆仑虚?
正在瑶持心一股脑胡思乱想之时,奚临在脚边的荒草乱石间发现了一节木锁阳。
倒是无心插柳了。
他神色一动,伸手摘下来,刚打算告诉师姐,却见石头旁缓缓闪过阵法流淌的光。
青年放眼望去,暗光铺满了荒草丛生的地面,他认出了整个法阵的形状。
“师姐,当心点。这里恐怕在古时是个重要的祭祀之处,有大能留下的法阵残余。”
瑶持心才想问有法阵残余会如何,突然间,前面的叶琼芳停住了脚步。
继而猛地转身。
灌木丛后的两人同时一惊。
朱雀长老的眼神凌厉极了,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这一处。
看得瑶持心心头一凛。
等等,她发现他们了?
不可能啊。
是潜行符失效了吗?
她立刻去摸脸颊。
不,没有,这前后不足一个时辰,符咒尚且完好无损。
那电光石火的一瞬,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背。
小叽睁着眼懵懂无知地注视着她。
——是眼睛!
奚临:“师姐快趴下!”
叶琼芳乃擅长阵法的高手,彼时她的眼神冰冷到了极致,袖袍一挥,居然直接重启了地上古老的大阵,一道红光笔直地朝两人藏身之处打了过来。
奚临眼见来不及,一把兜住瑶持心的头将她整个人压在怀中。
化境级别的阵法车轮般直挺挺从他身上碾了过去,被打中的瞬间他就明白不好,咬着牙狠狠地暗道了一句:
意识到师弟几乎是正面全无防御地扛住了这一下,瑶持心呼吸倏忽一滞,久违的恐慌席卷而上,大脑空白四肢却先做出了回应,反手挣扎出来想护他:
“奚临!”
她不知那道红光究竟是怎样的术法,却见青年浑身都被裹入其中,瞳孔不自然地放大,颤抖得宛如快要窒息。
认识这许久,她几时见师弟有过这样的表情。
怎么办。
“什么丹药有用?什么法宝有得救?”瑶持心仓惶中,见叶琼芳无动于衷地转过身仍旧往林子深处去了。
此刻也无暇顾及她是什么情况,大师姐病急乱投医地掀了一地的鸡零狗碎,最后慌不择路地抱住奚临,“我要怎么帮你?告诉我,师弟,师弟你别吓我……”
千钧一发间她不禁涌上一个后悔念头。
——我不该把他牵扯进来的。
紧接着,瑶持心就感觉到怀里的奚临竟越来越轻,那只原本护住她腰背的手渐次抽离,再抽离,仿佛撑不起那一节袖摆似的。
随后这个半倚在她肩侧的人莫名滑了个跟头……栽到了自己身前。
瑶持心:“师弟,师……”
刺眼的红光终于散去。
只见原地里一个比先前近乎矮了一小半的少年坐在一堆宽松的衣袍中间,茫然又惊诧地把她望着。
那眉眼青涩而稚嫩,分明有奚临的影子。
瑶持心:“……”
师弟怎么变成小孩子了!??
奚临:“……”
这场面太过震惊,以至于大师姐刚才那份幽微的酸楚与情愫起了一半就顷刻被奚临眼前的模样尽数击垮。
啊?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
瑶持心试探性地开口:“劳驾请问,你、你……谁?”
对面的奚临倒是比她先冷静下来,抬起两手看了看自己的臂膀,心头已经猜得个十之七八,他挂着一张过于稚气的脸,叹了一口老气横秋的气。
“我都提醒过你要当心了……”
他身量变小,声音跟着清澈了不少,介于变声前后之间,比平常的更慵懒柔和,也更明朗和润,是很单薄青稚的少年嗓音。
居然真的是师弟?!
瑶持心张着嘴语无伦次:“你你……怎么变成这样……”
她手上下比划。
奚临愈发心塞地捂了半张脸,无奈地解释:“上古法阵,用来惩罚信徒的,对身体倒是没太大的伤害,只不过会短时间内变成年幼时的形态……”
他试着握了握五指,“多久恢复因人而异,几日到半个月不等,看自身修为吧。”
因听见他说没大碍,会恢复,瑶持心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无论如何,不伤筋动骨就好。
然而人心多好奇,何况是如此少见的画面。
忧虑一旦解除,大师姐便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奚临来。
他眼下瞧着恐怕就十来岁,眉目不知是因为藏了一个不止十岁的灵魂还是天生少年老成,给人一种饶是稚气未脱也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尚未长开的骨架使得他面庞带着圆润的清透,俊秀又白皙。
她忍不住想,好可爱!
之前的衣袍毕竟不合身,奚临拉拢敞怀的衣襟,照常神色正肃地问道:“叶琼芳呢?”
瑶持心的注意力犹在他小脸上,闻言摇摇头:“走远了。”
“我见她举止甚为古怪,即便跟踪之人当场抓住现行竟也不来查看查看,似乎前面有什么在吸引她一样,着急得不行。”
师弟支着下巴所见略同地颔首,“你说的不错,她那副模样的确不正常,说是走火入魔不太像,反而像被什么所操控了。”
被谁操控,北冥剑宗?
瑶持心不禁顺着这个往下揣测,难道瑶光山里的内鬼都是被操控的吗?
她想了想,又感觉不大可能。
且不论叶琼芳的境界非比寻常,要长年控制对方,不教对方察觉的同时还能避开亲近之人的怀疑,这难度可想而知。
便是她爹大概都未必能做到。
然而奚临如今也没工夫管叶琼芳了,他自己已自身难保,还带着一个师姐待在满是迷惘鸟的妖穴附近。
师弟正要站起来,刚打算走两步就被衣袍绊住了脚,当场给瑶持心磕了一个。
奚临:“……”
想起来了,他从前不太长个子的。
虽说瞧着这副形容已脱离了孩童时代,但和成年后的自己仍有差距,光是一身体格便与现在相去甚远,凭他此刻的身板根本撑不起这衣袍。
奚临攥住裤腰以防它再往下滑落,寻思着要怎么才能让这衣衫能够穿得服帖一点。
他目光落在瑶持心的发髻上,欲言又止了许久,方开口:“……师姐,能不能借你的发带一用?”
“你要我的发带作甚么?”
等明白过来他的打算之后,瑶持心眉梢轻扬,先是恍然大悟,继而一副大包大揽之态,“跟着师姐出门还怕没衣服穿?”
她成竹在胸地伸手打了个响指,须弥境里立刻蹦出个不知什么玩意,落地便成了一架大衣柜。
奚临就见她钻进去一通翻找,拣出一件刚刚好他能穿的衣袍。
瑶持心递上前:“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说完又补充,“这是筑基那年生辰时老爹送的,我最喜欢的法宝之一,里面收藏的衣服有成千上万,你若不喜欢,师姐再给你换别的。”
奚临:“……”
真是小瞧了她这些乱七八糟的法器。
奚临捧起那一叠干净的衣衫,在原地默了默,朝一旁眼神分外期盼的瑶持心皱皱眉:“师姐,你先背过去。”
瑶持心:“……”
“好好好,知道了……”
大师姐慢条斯理地转身。
看看怎么了,她出的衣服呢。
不得不承认,瑶持心的审美向来不落俗套,宝蓝色的外衫清爽利落,白色束腰将他衬得精神又干练,像民间哪家高门大户外出踏青的小少爷。
只是……少爷的身形似乎过于瘦削了,即便是尺寸合适的衣袍,他穿着也略显空荡。
奚临重新束好长发,单手扶在腰间站起来环顾周遭。
调动内息之后,他粗略估计现在自己的修为只有从前十分之一不到,想必还不如瑶持心。
叶琼芳的事可以回头再告知昆仑虚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
他正要说话,冷不防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指在脸颊处轻轻戳了戳。
“……”
奚临捂着脸后退一步避开她,无奈道:“师姐……”
瑶持心半蹲在他面前,食指尚且晾在半空,那眸子里闪着星星似的,充满了好奇地打量他,“师弟,这是你小时候吗?多大的时候?”
他别开眼,不自在地抓了抓前额的刘海,“不记得了,十一二……三吧。”
“十多岁了,怎么还这么瘦?”
奚临像是不愿多谈:“那会儿大家都这样。”
没等他岔开话题,大师姐就笑靥如花地灿烂道:“但是好可爱啊,原来你小时候生得这么讨人喜欢,像……”她福至心灵,“像小狗!”
奚临:“……”
尽管自己被突然换了个物种,可他还是让师姐那一口一个可爱硬生生说得满脸不自然,只好一侧头用鬓边的碎发遮了遮面颊。
“行了师姐,先别顾着像什么了。”
他隐约感觉到什么,闭目复睁开,神情凌厉道,“迷惘鸟要来了。”
“迷惘鸟?”
瑶持心脑子一空,当即问,“多、多大的?”
话音刚落,她已能闻得一缕腥风逼近,暴虐的危机感吹起了披散的头发,大师姐想也不想,一把抱起奚临御剑而上,林中横空出现的一张血盆大口堪堪在她身后咬下,把原地的碎石尽数啃得粉身碎骨。
随后像是发觉口感不对,那走地鸡仰头冲瑶持心愤怒地一声吼。
吼得她腿肚子都快软了。
“成年期,还是这么大只。”
大师姐在半空夺路而逃,边跑边苦涩:“我不行啊!”
她转而去看奚临:“师弟,你有办法干掉它吗?”
奚临:“我灵骨受限,使不出全力。”
迷惘鸟虽然飞不高,可是很会弹跳,只见它在原地整顿姿态刨起了土,作蓄势待发状,瑶持心就知道不妙,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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