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是奚临和观澜、丹修长老,下面是瑶持心与白燕行,他夹在中间,不知是应该去帮师父压制奚临,还是捞出白燕行再一起行动,禁不住左右为难地纠结起来。
无论是丹修长老,亦或是剑宗大弟子,境界均在朝元以上,一旦三个人联手围剿,连奚临也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可大弟子如果转头选择先对付瑶持心……
他就只能放弃观澜了。
一想到这里,青年鬓角上的汗便沿着侧脸滑下。
两方战场上的空气越来越紧张,从夜空层云中降落的雷电密不透风地砸在瑶持心周围。
白燕行有条不紊地拆解着她的剑招及术法。
据说雷霆和星辰、照夜明一样,是能引动天地间自然的灵力,使风云变幻,气候更改的本命剑,万中无一。
雷霆从出世那天起就能随着他的心意召唤掣电轰雷。
外人看着,以为雷电就是雷电,雷电都大差不差。
只有白燕行自己知道,天雷的力量也分等级,从低到高,会随着修为一点一点地增加,继而融入剑意当中。
而他现今所引来的天雷却和数年前相差无几。
雷霆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得到提升了。
甚至可以说,他本身的修为也几乎在止步不前。
哪怕修行从未断过,每年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灵气的流逝。
他的真元正在源源不断地外泄。
无法抑制。
而这种情况已持续了好几年。
起初白燕行以为是心神不稳的缘故,便愈发刻苦,加倍专注,从神识到剑术一寸一寸地磨砺,发了狠的拼命,但收效甚微。
依然改变不了身体灵骨的日渐衰退。
就在这个时候,他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霁晴云。
那位前辈曾经亲口描述过的心境崩塌、过刚易折、信念动摇,修士的绝症……
道心破碎。
当白燕行重新内视起自身,才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已经有了一颗道心。
是一颗蒙尘的,尚未成型,却千疮百孔的道心。
——“一旦出现裂痕,很可能无法挽回。”
——“若不是误入此地,我早就身死道消。”
彼时他在房中怔愣地枯坐了许久。
直到窗外的天色黑尽,满室一片混沌,白燕行方隐隐约约地回想起来。
昔日在瑶持心打他那一拳的时候,他曾经听到过一声极其细微而又不起眼的脆响。
——“没有天赋就不能修炼了吗?”
——“可作为废物,我是拼了命地想活下去,拼了命才让自己活下去的!”
——他们心甘情愿为你而死,这是应该的。
是从那日开始的吧。
他挣扎于族中经年累月的教导和切实听到的真相。
在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享受兄长、母亲的献祭里撕扯煎熬,终于一触即溃。
修士的道心很难得。
很多筑基、朝元都未必能悟出自己的道,一向只有大能前辈,境界高远之人才能凝练出此物。
是前途无量的象征。
白燕行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捂着脸忽然轻笑出声。
可是这么前途无量的道心,偏偏从萌生之初便是错的。
他用尽全力,打磨了一颗畸形的道心。
青年扬起头从窗前望出去。
皎洁的月色安静地落在院外,遥远的山林里流萤在花团锦簇地缠绕。
现在,他要么告诉自己,白氏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之举,然后趁道心碎掉前重新修补,沿着这条路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要么,等着灵骨崩坏身死道消。
可当这两个选择摆在面前时,白燕行就知道。
从听到瑶持心那番话起,他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第138章 诛神之战(四)他一定要做个最普通的……
当亲身体会之后,白燕行才明白道心破碎为什么会被称为修士的不治之症。
他从开蒙至今凝练的所有灵气都围绕着这颗心,修为、灵骨、境界甚至是本命武器。
道心似乎发现与他的意志产生了分歧,因此这碎裂的举动也颇有剥离的意味,自塑成他仙身的第一缕灵气开始,一寸一寸地往外流溢。
和当年霁晴云所说的情况一模一样。
无论如何努力,用尽办法,出现的裂纹还是与日俱增,他开始越来越难以汇聚灵气,难以稳固真元。
修行于他而言不过只是缓解境界下跌的速度而已,根本无能为力。
想来也是,如霁长老这样的大能都束手无策,自己一个不到百年的剑修又能有什么办法。
或许等这颗道心彻底散尽还可以磨砺第二颗。
但修士之所以比凡人长寿是因为拥有灵骨,骨头一旦衰退,寿数便所剩无几。
何况,大概等不到那个时候,他就会先因不断紊乱的灵力爆体而亡吧。
难怪境界越高之人,沾上道心的问题几乎都是死局。
白燕行曾经觉得自己的仙途满目疮痍。
而这么满目疮痍的仙途,如今也要到此为止了。
百年不遇的旷世奇才也好,有望登凌绝顶的剑修也罢,无数美梦编织而成的高塔摇摇欲坠,那些名垂千古的冀望,万世流芳的梦想,最终居然活不过百年。
不知高塔底下仰头殷殷期盼的人,得知这个事实会流露出何种眼神呢?
在那个晚上,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命运”的无常。
便朝着圆月放声大笑,越笑越张扬,越笑越恣意。
于是,从那一刻起,白燕行就告诉自己,他不要再被束缚。
如果终究逃不过一死,那么至少在死之前做完他该做的事,他想做的事。
他要让牵制他的一切都在这一生里终结——使命,前途,门派兴旺,家族荣耀。
一个不剩,一个不留。
哪怕声名狼藉,哪怕名誉扫地。
他也要将他们一并带走。
两年后,白燕行说到做到,率先就朝白家腐朽已久又盘根错节的中心——长老会和父亲白石秋下了手。
毕竟族亲对他毫无防备,更想不到他会突然发难,整个白氏只在一夕之间就轻而易举地被他控制住,包括听命于众长老的保守派弟子、嫡系血脉等等都没放过,全数关进了深渊地牢之中。
这是他头一个要除掉的。
而第二个,就是剑宗。
白燕行体内的连心血契打在了心脉附近的灵骨上,从前想着突破化境修为之后便可凭境界压制迎刃而解,如今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有禁制在身,他没办法直接向观澜动手。
和普通的血契不同,“连心”违约不是简单的反噬。
因为这原是驭兽道用来控制灵兽的术法,作为“兽”的那一方,他永远无法做出任何反抗“饲主”的行为。
一旦萌生出强烈的杀意,便会当场毙命,伤不到观澜分毫。
这些年白燕行私下里去过很多地方,询问过许多精通驭兽的修士,想试着寻找能破除此术方法。
直到一位驭兽高手告诉他——
“‘连心血契’是单方面终生受锢的封印术,没有解开的可能。”
“噌”的一声。
观澜的剑撞上了一堵黑火缭绕的墙,对面的青年将裹挟着黑雾的手放在眼前轻轻一扣握成拳,铺天盖地的杀意硬生生把这位剑宗主人逼退至一丈之外。
奚临到底还是放开了煞气。
丹修长老没见过这么迫人的威压,直觉不好——掌门怕是要输。
他追在观澜屁股后面替他随时疗愈伤口,一面转头看向底下。
不看还好,这一看愈发叫人眼前一黑。
白燕行正叫个臭丫头缠得难舍难分,一时竟脱不开身,而他家大弟子更能耐,还在边上瞧起了热闹!
“纪川!你发的什么呆!”
他气急败坏,“还不快来帮忙!”
那大弟子一个激灵回过神,丹修长老一句话瞬间给他的纠结盖棺定论,他忙唤出本命剑,再无犹疑地飞身而上,一头扎进和奚临的战局里。
而瑶持心是万万再分不出精力来拦他。
光是个白燕行就够她受了。
她视线不过才挪开半瞬,雷霆犁地似的光已然穷追不舍地向面门袭来,是一点喘气的机会也不给!
剑宗大弟子已御剑飞出他二人斗法的范围之外。
白燕行余光不着痕迹地瞥过对方的背影,重新调整了姿态,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变动,掐了个将成未成的手诀。
——“‘连心血契’没有解开的可能,灵兽杀不了自己的主人。”
那位驭兽大能接下来是这么对他说的:
“但你不是灵兽,兽类不能结印施术,你可以。”
“知道‘连心’为什么叫‘连心’吗?这两个字并不只是代表血契连着你的心脉,也意味着它同样连着对方的心脉,不过连着你这边的是为杀你,而连着对方那一处是为监测你是否对他有威胁罢了。”
“不管怎么样,你们之间都有着微妙的联系。”
“我修行多年偶得一种秘术,名为‘逆向连心’,顾名思义,此术能通过你体内的‘连心’将你二人的心脉连在一处。”
他言至于此,便点到为止,没再往下细说。
彼时短暂的沉默过后,这驭兽道忽然感慨万分:“我从未见过把‘连心’用在活人身上的案例,那人很自傲,却也很胆小。想来修士也不过是仗着灵兽无修为,才能如此高高在上吧。”
“倘若灵兽亦能结印,它们或许一样会噬主。”
最后像是不知应该如何劝慰他,那人只轻声道:
“阁下,珍重。”
白燕行的手诀蓦地一凛。
既然他杀不了观澜,那就让别人,来杀他吧。
此时此刻,挥着琼枝迎风直上的瑶光大师姐眼里凝着无匹的锋芒,在刀光剑影中冷声道:
“听说白公子现在在白家当家做主了。”
“怎么,如今还在拿你妹妹祭剑修炼吗?”
剑修推开她刀刃的同时,目光轻轻一烁,旋即佯作恶劣地牵起嘴角:“啊,你说晚亭啊?”
他笑得云淡风轻:“是又怎么样?”
即便是瑶持心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的当下,脑子里也充血似的涌起一股怒不可遏的情绪。
还以为当日那番话他听进去了,还以为他至少能替自己、替晚亭争一口气。
万万没料到他还是走上了从前的歧途。
瑶持心手中的琼枝从单刃变作双刀,她用力一握,近乎恨得咬牙切齿,激愤不已地朝白燕行削去。
也就是在这时,驭兽高手所授的秘术于他指尖结成。
白燕行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脉和观澜的心脉短暂地连作了一处。
其实来之前他一路都在琢磨,应该在怎样的情况下,何等的情景中交出这致命的一击,是遇上瑶光门徒阻拦的时候,还是主动去挑衅凌绝顶……
不能被观澜觉察,最好在某个意想不到又顺理成章的场合——
而当瑶持心出现的那一刻,他瞬间便云开雾散地意识到,就是这里了。
普天之下,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他因族人的期盼而生,少时便被打上天才的烙印,一生都在为白氏的未来踽踽而行。
那囚笼一样的白家山庄里全是一代又一代人的野望,像疯长的野草迫不及待地将他层层缠住。
从头脸到足尖,从少年到青年,缠得人无法呼吸。
他是白氏寄予厚望的人,是剑宗座下高徒,是少主,是天才剑修,却不是白燕行。
清苦的童年是他这辈子唯一快乐的时刻。
只因为不成器的废物大哥领着他跑遍了后山每一寸流萤飞舞的土地,同样资质平平的母亲在灯光黄昏的院中悄悄瞒着父亲等他俩归来。
然后不成器的废物们纷纷为他而死,用百年铸就的血肉,期待替他挣一个能够登凌绝顶的前程。
而今他夭折在了成神的路上,终究是谁的期望也没能达成。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所求的一样也得不到,不想辜负的却都辜负了。
当琼枝的寒光映出半张面容时,白燕行终于可以心无挂碍地直面自己。
他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的理想奔波,连道心都是因旁人的祈愿降临在灵台上。
既然选择不了出生,好在还能选择怎么死去。
举着双刀的瑶持心正满腔怒火地逼近他时,忽然毫无征兆地,在青年那双漆黑清明的星眸中看到了一丝平和又温柔的笑意。
她愣了一下。
瑶持心的怔愣并不仅是因为白燕行的神情,而更多的是发现他并没有躲开自己的杀招。
这和他先前游刃有余的姿态截然不同。
况且,她这一招本没有太多技巧在里面……
琼枝细长的刀身猝不及防刺进他胸膛,一如很久以前雷霆穿过她心口时一样,从剑修的背后、真元所在的位置洞穿出去。
而同样被洞穿的,还有正与奚临交战的观澜。
连在一起的心脉被霜刀穿成了串,看着前胸无端出现的血窟窿,剑宗宗主简直不敢相信,脸上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困惑茫然。
似乎尚未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那瞬间,边上的丹修长老、剑宗大弟子,甚至奚临都露出了一丝惊愕。
瑶持心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到了最大,近在咫尺的青年抬起头,那种堪称找到一生归处,安心得尘埃落定的神色映入她瞳孔深处。
他嘴角挂着渗出来的一点血渍,开口时先咳出了半口血,在真元爆开的前一刻朝她自嘲着笑笑。
“这辈子,真是输给你们这些废物了……”
几乎是在同时,白家,桃花坞内。
禁地的暗牢当场炸开,直接掀翻了位于地面上的剑堂。
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整个水泊无端一颤,滚动的涟漪一路延伸到姑妄洲的小城边。
山庄弟子们个个惊慌失措地往外跑,廊上廊下全是纷乱的脚步。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说是地牢突然炸了!”
“什么地牢?”
“还能有什么地牢,当然是关……关长老们的地牢啊!”
所有人皆在不明所以地恐慌着,唯有前厅中的白晚亭在听到这个动静的刹那猛地回头往声音的来处看去。
仅这么一个动作,她眼角的泪水顷刻就落了下来。
只有她知道,当地牢里的法阵启动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哥哥已经不在人世了。
坐在边上的弟弟目光讷讷地望向她,语气不确定地开口:“姐姐,哥哥他,是不是……”
白晚亭趁背对着他,迅速用手臂擦了擦双眼,而后扬起头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时,她无比坚定地发话道:“走吧,我们有我们的事要办。”
弟弟还小,听了她这句话登时没忍住,蓦地红了脸泪流满面。
人总是要长大的,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也不会再有人替他们遮风挡雨。
倒不如说,是该她做那个去遮风挡雨的人了。
白晚亭握着早已准备好的钥匙,按照事先的计划,通过暗道进入位于白家山庄地底深处的牢房。
此地的暗牢分作好几间,族中长老关在一处,这些人的心腹们关在一处,剩下一部分人修为不算高,各派都不沾边,算是中立的关在另一处。
兄长布置的法阵精准地屠杀了白家最有话语权的一辈人,以及对这类人忠心耿耿,守旧派的精英。
余下的都是白家而今年轻一辈的小弟子,修为最高的也才刚刚与她不相上下。
暗牢中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活着人除了听到乍起的轰鸣,短促的惨叫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别的一无所知,不禁对未知的危险恐惧到了极点。
白晚亭在此时酝酿片刻,一气呵成地朗声道:“白燕行走火入魔,已经疯了!”
“他杀了嫡系旁支的所有长老,还杀了家主,你们快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大小姐!”
牢里的年轻弟子眼见她用钥匙打开了法阵,“这是……你偷偷从白燕行身边偷来的吗?”
“大小姐,原来你之前一直是在假意配合他!”另一人恍然大悟,继而喜出望外地向同伴道,“我就说小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对我们见死不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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