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座的年轻掌事官一点没意外,他淡声说:“隗喜姑娘是家主随侍,一直在九重莲山甚少出面,故诸人不知,跟在隗姑娘身后的是家主留下来保护隗姑娘的傀儡。”
堂下一片寂静,此时目光都下意识落在小玉身上,竟是不敢信那只是一只傀儡。
闻炔稍顿后,向隗喜解释:“隗姑娘,弟子舍馆有弟子修鬼道堕魔吸食他人精魂,如今逃离在外,此事刚好涉及玄楼遗失的典籍,听闻那一日姑娘也在场,去了八层,有拿走典籍,修鬼道之嫌,故请姑娘来此一趟。”
隗喜点头。
闻炔重新看向圆长老:“好了,人已到齐,圆长老可以说了,什么人从玄楼拿走了鬼道典籍?”
圆长老目光扫过面容淡漠平静站在隗喜身后的傀儡,一时额汗沁出,快速与闻启对视一眼,却见他已经别开了头。
他咬牙,还是理直气壮道:“拿走八层三本鬼道典籍的人,正是隗姑娘,众所周知,只有家主的名牌才可取走八层的典籍,而隗姑娘手持家主名牌,正是因此,我方通融让其带走,隗姑娘……该是知道究竟是何人修了她拿走的典籍。”
闻炔看向隗喜。
隗喜看这三堂会审的架势,心中觉得古怪,圆长老要把拿走所有鬼道典籍的人指成她,保下闻崇锦,但她是知道闻崇锦的,她说出这个名字,闻炔自然会去查……那为什么还这样手段拙劣地说都是她拿的?
而且,看钟离樱也在这以及刚才钟离长老的话就可看出,圆长老原先以为是钟离樱拿了典籍,想污蔑她修炼鬼道,害了弟子舍馆的弟子。
可偏偏是她拿走了典籍,而她是凡人,显然不可能做出这些事,圆长老没法污蔑她这个凡人,所以才变成了“她知道是何人修了她拿走的典籍”吧?
“那一日与我一起上八层的,还有名唤闻崇锦的弟子,八层一共找到三本,他取走两本,我留下一本。”隗喜想着这些,语气从容,在后面补了一句:“家主也知晓此事,如今我拿走的那本,被家主拿走了。”
听到她后面这一句,在场几人神色稍变。
众所周知,如今家主正为了修界安宁带领其他氏族长老去了须臾山查看封印,请家主来此验证隗喜的话真假显然行不通。
闻炔则面不改色,速命人去弟子舍馆找闻崇锦。
圆长老又开口了,他圆润的脸涨红了,有几分怒气:“崇锦年少,性子单纯,友爱师门,做不出伤害同门之事,何况,他没有权限上八层,他是上任家主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了,闻炔,你命人捉他,是断定了弟子舍馆吸食他人精魂的是崇锦吗?这未免太过荒谬!”
“圆长老不必过于激动,是否是他,请来一探便知,钟离长老也在这,能一眼看出他是否修炼鬼道。”闻炔语气沉稳。
圆长老听闻这话,神情难辨,挣扎一番,又开始和稀泥:“他是前任家主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了,是家主堂弟,当初家主许诺不会伤害他。”
如此秘闻,在场除却闻氏的几人都竖起了耳朵。
但闻炔端坐上方,却只道:“任何人犯了错,便要受罚,被吸食、精魂或是死去或是危在旦夕的弟子又何其无辜?”
圆长老眼眶湿润,开始说起闻崇锦的良善单纯,曾经如何敬慕父兄云云。
隗喜站在堂下,垂眸听着看着这一出,很安静。
她也在想,那个看起来单纯活泼的少年,真的修鬼道堕了魔道吸食同门精魂了吗?
没等多久,外面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方才被派去的戒律堂弟子焦急的声音——
“掌事官,确实是闻崇锦堕魔伤人,方才我等前去,他正疗伤,未曾出声他便一跃而起!”
隗喜也扭身看去,来回禀的弟子半边身体染了血,她呼吸一促。
闻炔已经起身,“钟离长老还请随我等一道过去,验明闻崇锦是否为修鬼道堕魔。”
钟离艮看了半天戏,他向来随机应变,自然起身。
闻炔又看向隗喜,“隗姑娘受累,还请自便。”
“老夫觉得,这隗姑娘既然拿了那典籍,方才说家主拿走了那典籍也只是一家之言,老夫觉得的,隗姑娘在家主回来前,该留在戒律堂。”方才来接隗喜的四长老闻启忽然出声,“闻炔,你以为呢?”
其余戒律堂长老此时附声应和。
隗喜看到这,已是明白今日这闹剧的目的之一怕是——扣下闻无欺在意之人。
原先他们以为这人是钟离樱,想好了以她修鬼道害人为由扣下,如今见是她,硬套个理由也要将她留下。
这是为了对付闻无欺的一场计划。
他们甚至不会考虑她的想法,也料定了她一个凡人离不开这里。
虽然她觉得她对于闻无欺来说毫无价值,成不了他的把柄,但也不可能乖乖留下。
再说,她还要去参加无咎大会,谁知道闻无欺什么时候回来?
她是孱弱可欺,但她会跑啊。
她又不是傻子。
所有的术法中,隗喜练得最熟的,是逃跑的瞬移术。
闻如玉担心他有时顾及不到她,教了她一招特别的咒律。
隗喜悄无声息地调用体内少得可怜的灵力,手指在衣袖下悄悄掐诀。
“小喜,这咒律是我新创的,其他人都不会,所用到的灵力极少,以你的灵力,一天最多可连续使用三次,每次距离最多可在千丈,生死境……不,观星境之下修者难以察觉你的方向,可以快速逃跑藏起来,跑多少算多少。”闻如玉曾牵着她的手,细致地教她如何引导灵力成诀。
山林深处,树荫蔽日,可对于他来说依然炎热,他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夏衫,很快也被汗湿透了,她身体四季都泛凉,他整个人几乎都贴在隗喜身上。
隗喜听得认真,学得更专注,忽视他热气腾腾的气息,不知是否因为这咒律是他改良过的,她这次不过尝试了三次便成功了。
“我学会了!”她高兴地回头,原来的地方却不见他踪影。
隗喜怔了一下,忙往四周张望,“如玉?”
“哗啦——”旁边的水潭里传来破水而出的声音。
少年从水里钻出来时,他白玉一般润泽的皮肤也仿佛在光下泛着金色,他的声音有着夏日午后的困倦慵懒,“小喜……”
隗喜再次尝试,掐诀到岸边,心情高兴正要和他说话,潭水里,闻如玉却丢了什么上来,她慌忙接二连三的接住。
低头去看,是他脱下来的衣服,里外都有,一件没落下。
隗喜站在那儿,僵硬了一下。
“小喜,你要下来吗?”少年语气温柔含笑,“好凉快的。”
她抬头,就见他像游鱼一般仰躺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中,自由自在,她刻意不去注意他在水中修长的轻轻撩动水波的长腿和某些……
“我怕冷,不下来。”她抱着湿漉漉的衣服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缓一缓乱跳的心脏,打算一会儿将这些衣服过一过水就晾在石头上。
闻如玉遗憾地叹了口气,咕哝一声,就重新沉下水,往岸边游来。
隗喜就垂着眼睛安静坐在那儿,脸也晒得有些红,她看着少年游到岸边,仰起头朝她看来,湿漉漉的水从他睫毛上往下淌落,一张脸清透玉润。
他问:“我新创的咒律叫什么好呢?”
隗喜看着他俊俏含笑的模样,想到刚才他游水时的自由与曼妙……用曼妙来形容一个少年似乎不太合适,但那时适合极了闻如玉。
她眨了眨眼,小声说:“曼妙……就叫曼妙吧?”
“好奇怪的名字。”闻如玉嘟囔一声。
谢氏族地渊洞处所有浊气瞬间从四周倒吸收回,阵成,附于机关之上的封印法阵亮起一阵血色,夹杂着细碎的金色,风停云息,归于平静。
闻无欺衣袂翩飞,正站在封印之上。
谢慎松了口气,几步上前走到他身旁,儒雅的脸上尽是感激:“无欺,此次多谢你相助,倘若以后闻氏需要用得着我谢氏的地方尽管开口,我……无欺?”
闻无欺一直没有理会他,他眉头微蹙,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忽的抬手,沾血的指尖轻点额心。
她去哪儿了?
竟然这么能跑啊。
第22章
谢氏长老们开始收拾族地中的狼藉, 清点此次压制渊洞的死伤人数,修复族地内被压坏 的墓碑,此处是谢氏祖坟所在, 需得好好收整。
谢慎安排完事, 派回去主城的弟子也回来了,他接过丹药, 便回身去寻闻无欺。
渊洞的封印补全需要闻氏烧血,极耗费心神灵力, 闻无欺此刻正坐在树下调息, 脸色有几分苍白, 手掌那儿虽然伤口愈合了, 但还沾满了血。
而稍作歇息后, 他就要继续往须臾山去。
“此乃九灵丹, 对弥补灵力疗伤极有效。”谢慎走到树下,对着这年轻却掌管闻氏的新家主已然心生好感了,他眼角笑纹深深, 尤其瞧着这闻无欺模样俊美,举止温雅,又隐有洒脱风流之意, 令他想起故去的长子, 难免神态更和蔼,他再次道谢, 并不因为年龄而轻视,反而极郑重:“无欺, 多谢你相助。”
闻无欺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抬眼看向谢慎伸过来的手。
九灵丹……最顶级的疗伤圣药,由九种灵药制成, 其中一味名为螭心骨的药材已经随着螭这种灵兽的绝迹再搜寻不到,如今四大氏族九灵丹都是珍藏之物,就算给族内子弟使用,也要看那弟子值不值得用九灵丹救命。
这东西,对他没什么用处。
闻无欺无甚兴趣,他的心神不在这儿。
她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无欺?”谢慎发现面前这温文尔雅的青年似乎又走神了,忍不住又轻唤了一声,心里古怪莫非是方才封印渊洞耗费了太多心神?
闻无欺收回心神,再看向谢慎时,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站起身来,唇角微弯,道:“九灵丹用在我身上浪费了,谢家主不必如此,但是无欺有一事相求。”
谢慎为人坦荡直接,对方既言明不要九灵丹而另有所求,他便凝神道:“此次你相助甚多,若有我谢氏能做的,自不会推却。”
“可否为我制一件护心甲?甲上能以灵力蕴养,可随时修复缓解心疾之痛。”
这对于谢氏来说不算难,但谢慎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机甲,他看向站在树下的温润青年,容貌甚美,失血后苍白的容颜带着点点笑意,光站在那儿,就引得不少女修偷觑。
他忍不住笑了,“敢问是男用还是女用呢?”
闻无欺白玉一般清润的脸上是浅浅笑意,慢声道:“女用。”
谢慎点点头,细想一番,道:“我会尽快制作,到时命人送来。”
他的意思便是亲手制作。
南郡谢氏如今修为最高的人不是家主,但论机甲天赋,无人出其右,他因着制造机甲耗损精血神魂,如今已经很少亲手制。
闻无欺自然道:“多谢。”
如此几句话,仿佛两人之间距离也拉近了一些,谢慎便笑着看向他额心,道:“额上有血迹,不如擦一擦,否则我瞧着周围的女修们都要递手绢过来了。”
闻无欺也笑了,却摇了摇头,没有抹去。
“无欺另有用处。”
他音调慢慢,似是低喃。
隗喜关紧了门后,几步踉跄,往竹榻上一躺,手用力按在心口,侧着身喘了几口气,额汗涔涔,浑身虚软乏力,方才将体内少得可怜的灵力一口气全用了,连续三次用曼妙瞬移,刚好够回来九重莲山。
九重莲山有禁制大阵,先前周刻提过,不是任何人都能飞入,来往要乘坐鹤车,由侍女迎接才行。
但隗喜无处可去啊,内城和外城都不安全,即便她有青玉佩护身。
还是九重莲山最安全,禁制大阵为一重防护,青玉佩为二重防护,只要她在这儿好好待着,谁也奈何不了她。
等到了无咎大会那天,再想办法出去,或许到了那一天,没人还想得起她呢?
隗喜想起闻无欺留给她的傀儡小玉,决定赌了一把。
她显然赌成功了,九重莲山的禁制大阵果然对她开放。
隗喜没回主殿,而是想起了那座藏在竹林后的小竹楼,这儿刚刚好。
不知道小玉能不能找到她,那时情况紧急,她连一个眼色都没法给他使。
还有……东云闻氏的人是真的不服闻无欺呢,趁着他去须臾山检查封印来对付他……即便无法真正对付他,也要给他下点脸面恶心他。
隗喜想不明白,这点手段有必要使出来吗?
过家家似的,全然不像是氏族之首的人做出来的事。
隗喜身体乏累无力,脑子却转得很快,眼睛空茫地盯着房顶,总觉得,戒律堂长老们做出来的这戏……很仓促,对,就是仓促,因为仓促,才显得手段拙劣幼稚。
可是为什么会仓促呢?
隗喜又想到了弟子舍馆的混乱。
当时她和小玉坐在鹤车上,往下俯视时,虽只是一闪而过,但是看得清楚,那里的混乱不是假的。
那就是说,真的有魔物妖邪吸食弟子精魂。
但,真的是闻崇锦吗?总觉得太轻易就找出了这人,虽说证据充足。
假如不是闻崇锦又会是什么?九重阙都内外城皆有大阵不说,还有守卫巡逻,妖邪魔物很难进入……所以真的有人入魔,但这个人是不是闻崇锦就不一定了,他反倒像是被人凑巧拎出来顶锅的,尤其他本就对闻无欺怨念深重,以他顶锅,合理合情。
隗喜脑中散漫地胡乱想着,闻崇锦是上一任家主唯一留下的孩子了,什么人需要闻崇锦来顶锅而让最后的舆论重点或许变成闻无欺是否会轻饶自己这位堂弟?模糊了魔物吸食、精魂一事?
一阵风从半开的窗外吹进来,隗喜打了个哆嗦。
竹林寒幽,因为使用灵力时经脉的痛楚,她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被风也一吹,起了鸡皮疙瘩,隗喜捂着胸口又缓了会儿,冷汗涔涔地撑着床坐起来,醉氧的反应也上来了,她喘了口气,脚步飘忽地起身去窗子那儿。
隗喜扶着窗框倾身去拉窗,外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阻拦。
她本就这会儿心脏不舒服,心猛地一跳,脸都白了一瞬,下一刻就见小玉俊俏的脸随着窗子被彻底拉开露出来。
“你跑得真快,竟是让我都一顿好找。”小玉盯着她看了看,才是慢吞吞嘟囔一声,语气很轻,说完,又隔着窗朝她凑过来。
隗喜这会儿反应慢,就见小玉的脸都凑到了她脸颊旁边了,才是屏住呼吸去推他。
“就是这个味道。”小玉身强体壮,身为傀儡比人还结实,哪是隗喜能推得开的,他在她脸颊旁轻轻嗅了嗅,翘唇道:“刚才是风把你的味道送过来,我就跟着风来了。”
“味道?”隗喜轻声重复这两个字,有些难以言喻的心情,下意识低头去嗅自己,这会儿又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她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她抬头先说道:“你快进来吧。”
想起了在玄楼的事,她往后退了两步。
这竹屋的窗子显然比起玄楼要小得多,小玉和闻无欺是等高的,进来时长手长脚难免比之前要束手束脚许多。
隗喜看着这场景,想到这傀儡总是爬窗,忍不住抿唇笑出声来。
小玉长腿跨进来,听见笑声自然抬头,便见面前的女郎抿唇低颈笑,脸小小的,乌黑的发垂在胸前,衬得脸越发雪白,唇又红红的,他盯着怔怔看了会儿。
她虚弱又美丽,像摇摇欲坠却鲜妍的花。
闻无欺受了伤,从谢氏族地出来后便回到了飞舟上,躺在甲板上,不曾搭理那些长老,此刻天快黑了,风有些凉,吹在身上缓解他身上热血的燥意。
他的额心还点着朱砂一般的一点血色,在失血后苍白的脸上泛出妖冶的颜色。
他忽然眼睫一颤,睁开眼,漆黑的眼仿佛看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隗喜心里那阵笑意过去后发觉身旁的人一直没吭声,这才是又抬头看他一眼,见小玉漆黑眸子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他太像人,也太像闻如玉了,她被这么一看,竟是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她别开眼,绕过他又去关窗,此刻氛围宁和,戒律堂发生的事情并不多影响到什么,隗喜忍不住说点什么打破这静寂,比如:“我身上有味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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