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时候身体的举止是不随脑子的。
好像对闻如玉的喜欢在此刻忽然凝聚。
隗喜握住了小玉的手,快速地、轻柔地一握。
“喜欢的。”
闻无欺垂眸站在南郡谢氏族地的渊洞旁,浊气成飓风,刮得四周一片狼藉,封盖渊洞的机关破烂散架,勉强靠着相辅的封印法阵维持住一半。
谢家诸位长老在旁不断灌入灵力阻止渊洞再扩大。
谢氏如今的家主谢慎因为制造机关耗尽精血神魂,常年畏寒,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他一副书生打扮,短须儒雅,平日十分爱笑,眼角笑纹很深,可如今却是神情一片严肃,“如今便是这般情况,或许与须臾山封印松弛一事有关,闻氏功法至阳至烈,灵力对于这种阴邪浊气秽物更有压制性,还请无欺相助我谢氏。”
闻无欺没有说话,人生得俊美,安静站在那儿潋滟山水般的春色,唇角一弯,极易亲近的模样。
但谢慎对这位比自己小一轮的容色如巍巍玉山的年轻家主却是怀有谨慎待之的态度,没有怎么接触过,不知其真正为人如何,只靠近他身边,都觉得他疏淡,并不真的容易亲近,不知他是否愿意出手相助,毕竟闻氏功法虽然至阳至烈,但此刻要压阵,需要烧血。
不过他看着这闻无欺,就想起自己大儿子,性子洒脱爽朗,是谢氏下一任家主,比不上闻无欺的狠辣果决,可如今以身填了这渊洞,直叫人扼腕痛惜。
闻无欺盯着这渊洞里泄出来的浊气,眯了眼,他没说话,转瞬御风而起,飞身入洞。
“无欺!”
谢慎见他丝毫没有防护就进去,吃了一惊,忙追过去几步,但两步就停住,浊气侵染而来,想起这诡异浊气能腐蚀身与魂,他忙抬手以灵力护身。
闻无欺浮空在渊洞上方,垂头俯视下方黑而深的洞,面无表情,一双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漠然无比。
浊气如狂风猎猎,吹得他衣袂头发翩飞,半晌后,他抬手割破掌心,鲜血下的瞬间,真圣境的灵力从血液里倾洒而出,如火焰一般燃烧,铺天盖地。
闻无欺的脸色有些苍白,忽然,他睫毛一颤,受伤的热血灼烧的手掌被一股凉意包裹住。
轻柔得像微风,绵密得如同细雨,浇灭那灼热,抚平那烧痛,接着一股痒意从掌心生出,瞬间蔓延到心里。
有一道声音似乎也被吹到了耳旁——
“喜欢的。”
隗喜后退了一步,让他能够进来后有地方站。
只是她的一步或许对于人高腿长的小玉来说显然不够看,他如猫一般无声落地, 鞋尖就抵着隗喜鞋尖……他这双鞋还是隗喜从衣柜里找出来的闻无欺的鞋, 木雕小人脚上并无鞋子。
她的脑子乱蒙蒙的,随着他进来, 扑面而来的花香气,带着新鲜草木泥土的味道。
隗喜又退半步, 自如地偏过身, 此刻这里只他们两个人, 太安静了, 她忍不住出声:“这花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说话时, 她扬了扬手里鲜红的山花。
小玉低头看她, 也小声说话:“玄楼后面有一片断崖,上面长了一片花,我挑了最红的一朵。”
温柔的语气说到末尾处微微上扬, 有些沾沾自喜的得意与狡黠。
隗喜听着他这样轻快的声调,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不过她很快就想到, 那邪祟是不是也是去那里摘的?稍顿过后她回过神, 看着面前小玉肖似闻如玉的模样,唇角还是忍不住抿出笑涡来, 抬眼时眼尾快速瞭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低头嗅了嗅花, 转身准备往书架那儿走去。
只是走了半步,她又回身看他, 小声嘱咐:“要是有人上来的话,你就躲起来。”
小玉追上来就问:“怎么了,我很不见得人吗?”
他慢悠悠的语气,配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望过来,隗喜觉得即便她清楚那是一只傀儡,也很难招架。
她实在是太想闻如玉了,她前十六年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偏爱只在闻如玉身上感受过,所以见到小玉,时有恍惚,欢喜难掩。
隗喜抬手拨弄了一下手里的花,摇头,低声说:“不是……你的容貌和闻无欺一样,他如今去须臾山了,让人乍然看到你,凭白会多事。”
“哦。”他懒洋洋应了一声,似乎对于这个回答也并不意外。
隗喜往书柜那走,他就亦步亦趋跟着。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静谧又安宁,隗喜心想改善经脉的方法大约有可能会记录在医家的古籍里,所以先在八层这儿专门放医家典籍的几个书架间找寻。
上回已经粗略扫过,这一次打算细细从最底下一层去翻找。
“你想找可以让你修炼的典籍?”小玉跟着她一起弯腰,他轻叹一口气。
实在是他的语气太奇怪了,隗喜忍不住心里一跳,转头看他,这事关她能不能找回闻如玉,她难免情绪上扬一些,身体也慢慢站直了,好奇道:“是……你为什么叹气呢?”
小玉也跟着她重新站直了身体,他低头看看隗喜,伸出手,按在她心口位置。
突如其然防不胜防的动作,隗喜怔了一下,热气上脸,抬手就要拍开他的手 ,他又靠近了过来,另一只手放在她背部,按在她纤细的脊柱上。
隗喜骨架纤细,看着虽然瘦弱,但也不是皮包骨,后背依然有入手柔软的薄薄的一层肉,下边才是脊骨。
小玉的手指从她脖颈处,一路往下摸索到了她腰椎处。
那大掌温热有力,指骨修长,隔着衣服都能察觉到一股难言的酥麻。
她不知道小玉要做什么,随着他的靠近,呼吸都急促起来,想躲开身后的手,但身前还有一只狼爪子按着她胸口,她苍白的脸都红了,又因为对方只是只傀儡,还是只和闻如玉那样像的傀儡,恼都不能全然发作:“小玉,就算你是傀儡,也不能这样!”
隗喜声音都比平时高了一些,有几分生气,几分严肃。
小玉却很无辜,低头看着她涨红的脸,说:“你的脊骨全是废的,里面全是杂质,承受不住灵力冲刷,连带着经脉也是滞涩,这是其一,其次,你的心脏生得与旁人不同,有缺口,你听,跳动起来的声音弱且有杂音,血流缓沉,连好点的丹药,你都承受不住。”
这话隗喜不知道听多少遍了,但无论多少次听,都十分难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穿越到这样的世界,既然让她穿越了,又为什么让她修炼不了,明明修仙听起来很厉害,怎么连一个区区的心脏病都治不了呢?
隗喜情绪低落痛苦,忽然想起了那株凝心仙草。
闻如玉即便烧伤了身躯都护在掌心的那株凝心仙草……她忍不住眼眶酸涩,到此时,她还是懊悔,不该让他去的。
如果她能进昆仑神山,不知道可否能寻到凝心仙草。
隗喜再一次痛恨自己的身体。
“没有适合你修炼的典籍。”小玉没有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忽然在后面补了一句:“鬼道也不行。”
“鬼道也不行……?”隗喜一下子被这句话吸引住了注意,回过神来抬头看他,神情疑惑。
小玉声音慢悠悠的,丝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残忍的话:“修了鬼道,你就人不人鬼不鬼了,和尸鬼无异,此道入道难,以你的身体,极容易堕入魔道,往后需要吸食、精魂与人血存活,你愿意如此么?”
他们靠得很近,他低下头来时,呼出的热气几乎拂在隗喜脸上,她苍白的面容都被染上了红色。
“小玉你怎么会知道我想修炼鬼道?”隗喜声音有几分紧绷,答非所问。
小玉眨了下眼,漆黑的眸子看着她不避不闪:“我猜的啊,像你这样无法修炼的修者就想修鬼道。”
隗喜觉得哪里不太对,看着他也奇怪了:“傀儡怎么会懂这么多?”
小玉声音懒散:“……都是闻无欺弄的,我不知道啊,我只是一只傀儡。”
隗喜对傀儡一无所知,此刻只能选择信了,那邪祟或许就喜欢这些类似高级手办的傀儡呢?
她点点头,垂眸的时候看到小玉的手还放在她心房处,一时顾不得多想那些古怪的地方,抬手就将他的手拍开,转过身去整理衣服。
“就算你是傀儡,也不能乱摸女郎的身体。”隗喜声音很轻,教导一般,“会被打的。”
那一拍对小玉来说不痛不痒,他仿佛也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手放的是哪里,他生得高,站在她背后视线往下一落,依然能看到她瘦弱却曼妙的身形,小丘一般的起伏,他怔了怔,此刻才回忆掌下的触感,浓黑的长睫毛一垂,眼里的情绪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谢氏族地,闻无欺睁眼低头看了一眼淌血的手掌,虚虚握了握。
隗喜许久没听到身后人吭声,正想再说什么,楼梯处却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她皱眉觉得奇怪,下意识先看了一眼身旁。
小玉已经不在她身边。
等她再转头往楼梯处看去时,看到了一名肤色黝黑,神情严肃,一双眸子死水般无波的长老,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神态的弟子。
“钟离小姐,老夫是东云闻氏戒律堂四长老闻启,现下请随老夫走一趟。”长老声音沙哑,一双眸子鹰隼般盯着隗喜,喜怒不辨,只是稍稍皱了下眉。
隗喜有些莫名,但听着他这话,知晓他是将自己错认了,便耐心解释:“我名隗喜,不是钟离樱,是家主随侍,恰巧长得与钟离小姐相似。”
是犯了什么事,竟是引戒律堂长老亲自来捉……
四长老显然对这话愣了一下,随即拧紧了眉,想起闻圆传来的信,又问:“家主的名牌,可在你这儿?”
隗喜人都在玄楼八层了,那名牌自然在她这里,无法否认,她点了头,甚至此刻怀疑长老其实是冲着她来的,而不是钟离樱。
“那便请姑娘随老夫去一趟戒律堂。”四长老不再多说,面无表情点了头后如此道。
隗喜自然要问:“不知长老要我去戒律堂是何原因?”
她苍白病弱,此刻神情温文柔和,但那面孔幽黑严肃的长老不为所动:“去了便可知。”
隗喜只好点头,心里估摸着是为何事。
她想起了来玄楼前看到弟子舍馆那儿的混乱,想到了那几本鬼道的典籍,想到了闻崇锦,垂下了眼眸。
难不成,是闻崇锦偷偷修炼鬼道心诀出了什么事?
想起那少年单纯没心眼的样子,隗喜觉得极有可能。
“等一下!”
隗喜才跟着四长老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道清冽平淡的男声。
她自然知道是谁,一下回头看去。
众人跟着一齐回头,尤其是戒律堂长老,他眉头都拧紧了,方才上来时,并未察觉到八层还有别人在。
小玉挺着笔直的腰杆从书柜后走出来,他神情平静甚至有些漠然,他生得高大颀长,此刻眼尾微微下垂看向长老诸人,被他看的人心中莫名一紧。
“我要和她一起去。”他开口语气却有些轻快,似乎看不懂如今发生了什么一般,随意自然地走到了隗喜身后。
四长老和其身后的弟子见到那张脸,俱是震惊得一时没出声。
“家主不是前往须臾山,怎会在此?”四长老开口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后面两名弟子连忙俯首行礼。
隗喜见小玉在她身后站定,又见长老和那两名戒律堂弟子这般反应,再看小玉没有要解释的样子,立刻出声解释了一下:“他是家主临走前留下……保护我的傀儡。”
她话语稍顿,不知一会儿去戒律堂会发生什么事,在“保护我”三个字上稍加重音。
四长老眼都睁大了,死水般的眼睛盯着傀儡小玉上下打量,一时没有出声。
这般肖似真人的傀儡,就是南郡谢氏也不一定能制得出来,这已然与分、身无异,神态举止皆是自然有魂的模样……或许这儿发生了什么,在须臾山的闻无欺也能立刻知道。
四长老心头一颤,直觉那闻无欺的厉害,这般逼真的傀儡,那往日见到的他,究竟是真人,还是傀儡?
想到一些事,四长老皱紧了眉。
“长老可是现在走?”隗喜见四长老只盯着小玉看,一时觉得那眼神太深,下意识出声提醒。
四长老回过神来,此时不走倒更像是笑话,他沉着脸点头:“请。”
隗喜如今还是凡人之躯,不懂御云之术,从玄楼到戒律堂很近,也没用鹤车,她就站在小玉招来的一片云上。
前方四长老和两名弟子带路,他们则跟在后面,或许是因为小玉的关系,长老并未如何看管她。
这会儿小玉环胸站在隗喜身后侧,垂首正和她说话:“他们不怀好意。”
他声音很轻,说悄悄话一般。
隗喜往前睨了一眼,也小声说:“有你在,奈何不了我的。”
她声音有些飘忽,实际上不是靠的傀儡小玉,她依仗的人是闻无欺……闻无欺,想到这邪祟,隗喜此刻心里有些疑惑,他是知晓她留在九重阙都会遇到麻烦吗?看四长老的样子,还有侍女小秋的反应,他制傀儡一事应该很少有人知道,但如今却暴露出来了,所以他是怎么想的?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她么?
一定有保护她的原因,因为青玉佩,但应该只占个一半的原因吧?或许是为了震慑住闻氏的人?看闻崇锦的样子就知道闻氏有不少人并不服他。
隗喜揣测着那邪祟的心思,一时想不明白。
她仰头看小玉,忽然轻声问:“小玉,你完全是听我的吗?我点你化人,我是不是你唯一的主人?”
依照隗喜的理解,她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外面购买法宝俘虏等物的铺子里应当也有傀儡吧,那主人自然是点灵使用的人。
但她有些不太确定。
傀儡小玉轻哼一声,弯起唇角忽然笑了一下。
隗喜看他笑得古怪,再次感慨傀儡像人,但忍不住迟疑了:“不是吗?”
小玉漆黑如鸦羽的睫毛一扬,歪头看她:“是啊,你说得没错,你就是我唯一的主人。”
隗喜心里一松,忍不住也笑,看看他,刻意忽略心里奇怪的感觉。
唯一的主人……明明很正常的字眼,怎么小玉一字一顿说出来怪怪的。
很快到了戒律堂审问厅,这是一处建在山崖边大平台的肃穆建筑,廊柱上雕琢着獬豸的各种形态,或奔或坐或打滚,大门前有两座獬豸石雕,却是威严肃穆,栩栩如生,大眼瞪着来人,像是在无声审判着一样。
“虽说我钟离氏如今式微,却也容不得被人这般污蔑!我族中确有长老入鬼道成真圣境,但族内子弟多不碰触此道,樱儿天赋卓绝,擅阴阳家法阵,和鬼道扯不上半点关系,屎盆子可别乱扣!”
钟离艮坐在堂下右侧,他一改先前圆滑玲珑的作风,硬气十足甩袖道,实在是被这闻氏长老以钟离樱修鬼道吸食他人精魂一事给逗笑了。
隗喜踏入门槛,听到的就是这么一段话,她抬首朝前看去,戒律堂中两旁坐了几位长老,堂下也有长老站着,但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说话的那位钟离长老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也在看她。
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比她略矮些,对方身形丰腴,面色红润,神态骄傲,除此之外,五官一致。
这是隗喜第一次看到从四年前就听到名字的人,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惊了一下,没想到竟是这样像。
假如她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或许就是长这样。
钟离樱上回已经见过隗喜了,所以脸上没有惊讶,距离近了,她能感受到隗喜紊乱虚弱的心跳与呼吸,浊气很重,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
她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目光只放到跟在隗喜身后的青年身上,依然目露疑惑。
圆长老先前见到跟随钟离艮而来的钟离樱时就大吃一惊了,此刻回身看到被闻启带来的隗喜,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当看到跟在隗喜身后的“家主”时,更是呼吸一滞,脸色僵硬。
傀儡小玉神情淡定,安静站在隗喜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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