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将几个竹筒全都灌满,拢共灌了六个竹筒饭,灌好又叫常平安用铁丝将两头捆紧,炉子今天烧了一下午,里头炭火也正旺着,可惜炉子太小,埋了两个竹筒就再放不下了,阿桃只能将厚厚的灰盖在炭火上,又将炉子再次点燃,余下的四个竹筒饭全放在炉子上蒸。
竹筒封口的缝隙冒着泡,米饭混合着腊肉与青竹的香味飘出来,阿桃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这片山林就是宝藏,回头到了春日里山里有各类蘑菇,竹林里春笋也要冒头,各式野菜更是取之不尽。
炉子上的香味连常平安都忍不住咽口水,急不可耐地询问,“这得等多久才能吃?”
阿桃在炉子里添了把火,不紧不慢回道,“得蒸半个时辰呢。”
等饭出锅实在难熬,常平安于是又开始坐在院里硝皮子,他手里这几张紫貂皮子比上午那几张成色还要好,饶是阿桃见惯了伯府奢靡,也忍不住侧目。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阿桃在炉子前蹲下,余火映在她脸上,显得人格外温柔,火光跳跃,阿桃展开手,对着炉子烤火,外面雪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或许是在林子里的缘故,天暗的早,也更冷些。
终于,阿桃喊他,
“可以吃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常平安就撂下手里活计,在阿桃的眼神示意下舀半瓢水冲了手,他似乎一点也不怕烫,锅上蒸着的四根竹筒饭,还有炉子里头烤着的两根竹筒饭就被他扒出来了,阿桃低头才注意到他手掌早已生出厚厚的茧,怪道一点不怕烫。
竹筒上捆着的铁丝也叫他三下五除二拧开,铁丝被他收起来,如今铜铁都是金贵物件,即便铁丝也得用了再用,这几根铁丝回头洗净晒干,往后下套啥的还用得上。
几乎就在竹筒打开的一瞬间,肉的香味混合着米饭的味道就钻进鼻腔,连阿桃都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
在伯府里头是吃不上热乎饭的,回回下值留下的都是剩菜冷饭,至多一碗半温不热的菜汤,且也不能吃饱免得在主子面前失仪,这些年在吃食上可谓受了不少罪。
原以为常平安是个寡言沉默的性子,不成想吃到可口的饭菜话也多了不少,只不过许是太久没跟人打过交道,只一个劲的夸好吃。
阿桃到底还顾及一些形象,再加上那会儿吃了三个包子,现下肚子也不大饿,因此只拿了勺子小口小口挖着吃。
米粒因浸泡过才蒸的,每一粒米吃起来都格外软糯,酱油跟腊肉的咸香味儿被彻底融合在米饭之中,嚼起来还有一股竹子淡香,咽下去格外叫人满足。
今天奔波一天,吃上一口热乎饭,阿桃简直要掉眼泪。
她胃口不大,吃完一个就半饱了,不过既从伯府里头出来了,往后再不用压抑了,她没克制,又吃了一个方才丢在炭火里烤制的竹筒饭,贴着竹筒外圈的米饭被烤成了锅巴,吃起来焦香酥脆,阿桃这一回彻底将自己吃撑了。
余下都被常平安解决了,他就没吃过这么痛快的饭,即便在城里下馆子点上一锅红烧肉,都抵不上这竹筒饭。
待吃完饭,常平安便拖了两条长凳去仓房,又将床上草席卷着棉被过去了,阿桃有些不好意思,可她背后有伤,实在不好将就睡。
冬天天黑的本就早,天一黑两人气氛就有些尴尬,常平安见阿桃因伤行动颇为艰难,便从柜子里翻出两床被,重新将阿桃要睡的床铺铺好,
“这两床被子是我爹娘从前留下的,我常翻出来晾晒,都是干净的。”
确实如此,阿桃甚至能闻到被褥上被阳光晒过的棉花味。
原先床上的被子连带底下草席都被他抱到隔壁去了,常平安生的高,晒的又黑,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头黑熊,要冷不丁站在阿桃面前,阿桃还真有些犯怵。
幸而他是个很正派的人。
因心里想着早晚会还清常平安的钱,现下相处起来倒没先前那么累人,想到还要进城有不少事要办,于是也就直接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再下山?”
常平安打量了她一眼,那件旧了的红袄衬的阿桃面若桃花,“你想下山?等你伤好了吧,你脚程慢,要到城里约莫得三个时辰。”
阿桃咋舌,上山半路她昏过去了,后面都是叫常平安驮回来的,是得等伤好了,否则难不成还得再叫人驮着不成……
这样想当务之急还是养伤。
常平安见没什么事了,便将唯一的油灯留下,摸黑关门自去隔壁睡长凳。阿桃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她背后伤的重,连躺下都困难,方才做那一顿饭,后面纱布又开始往外渗血了,阿桃没敢再擦,只怕更好不了,这情形若让她睡长凳,恐怕一夜过去她这副身板就一命呜呼了。
山里太冷,屋里也没有炭盆,连汤婆子都没有,阿桃只得将袄子压到床上,因伤在背后,这一夜只能趴着睡,一夜睡过去只觉得被冻醒几次,不过兴许是不用担惊受怕,这倒是她这么多年来难得睡的轻松的一回。
一夜过来,外头雪已经到小腿了,平日里在伯府起早摸黑,如今到点了也自然醒了,常平安起的更早,现下已经搬了梯子在扫屋顶的雪,阿桃有些怏怏,摸了摸额头有些烫,估计是发热了,缓了一会儿才穿好衣裳起身。
“你起的倒早。”阿桃笑着打了招呼,又吸了吸鼻涕,说话间已经带了鼻音,“夜里冷不冷?”
“不冷,你冷吧?冷今儿我给你在底下絮点干草?”常平安心细。
“那太好了。”阿桃没客气,山上比山下要冷不少,夜里睡觉还是寒凉。
同常平安打过招呼,阿桃就拿着碗去装了半碗米,不知是因受伤还是着凉的缘故,她有些发热,且山上又冷,熬点姜丝粥也能驱寒。
炉子里柴火还有,丢了几根细柴进去火就大了,架子上还有半篮子鸡蛋,阿桃捡了两个洗干净了丢进锅里一并煮着。
第5章 下山(修)
没有咸菜小菜,白粥清淡,煮了半柱香米粒就开花了,阿桃又捏了一撮盐撒进去。
如今白米是金贵物,常平安每回买的也不多,才吃了一顿竹筒饭,不敢奢侈的熬稠粥,因此撒了一小把山芋粉搅和开,一锅稀粥却也被她熬的格外浓稠,烟火气上涌,把阿桃的脸熏的红红的。
水开换小火,一锅粥熬了得有半个时辰,常平安先还没觉得饿,粥一熬好肚子就开始叫唤,黑黢黢的脸竟也显出几分红色来。
阿桃先捞出鸡蛋,用冷水泡了,剥到碗里,这才盛了粥,递给常平安。
常平安稳稳当当接了,又帮着洗了筷子,俩人一起呼噜呼噜喝完了姜丝粥,阿桃只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
热水还剩一点,常平安又打满烧了一壶,等壶坐上去就把碗洗了。
家里除了那些腊肉只剩下米面,没什么菜蔬,这样下去她有些受不住,想想等伤好就能去城里,又勉强提起劲头。
等把家里收拾完,常平安跟阿桃知会一声,拎着草绳网兜进山了,冬天山里没吃食,攒了一秋膘的兔子格外肥,他下了不少套子,天天一早都要去巡一圈,如今雪落下来,更好逮兔子了。
天冷,下了大雪化不掉,屋子周围一圈被常平安清理干净了。
阿桃在门口转了一圈,后面等宋妈妈帮她把钱拿出来她想先在城里赁个房子,回头安定下来做点小买卖,上辈子开饭馆其中店里卤味是祖传的方子,到时候可以先到街市试试水,本钱也小,若真亏了也不算太赊本,何况她打定主意将生意做起来。
常平安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三只肥兔子,为了囤肉,兔子冬天都吃的膘肥体壮,阿桃想到麻辣兔头,冷吃兔,葱爆兔肉,嘴角忍不住开始流口水。
可惜家里只有半块姜,没其他的佐料,越想越觉得还是得尽快去一趟城里。
山里头有香叶跟野姜,常平安夏秋时节打猎碰上了也会扯回来炖肉,吃不完的就晒干,如今仓房还剩了些。
到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着现有的食材阿桃炖了一锅,滋味不算足,但两人依旧吃的满嘴淌油。
炖了半只,余下半只在缸里冻起来了,还有两只则是先在笼子里养着,回头下山一把进城卖掉,常平安也有经验,仓库里头备了干草,也在雪底下割了不少野草,这几天应该也不会喂瘦了。
等阿桃身上伤口都结痂也是半个月之后了。
开头几天夜里还是断断续续起高热,早晨起来汗总要黏一身,生怕是背后伤口流脓,常平安那一罐药膏都叫她用光了,前几日才算彻底好全,不过背后结痂的地方总发痒,阿桃也不敢伸手去挠,只能忍着。
常平安的陷阱这几天又套到了一只麝,还是母的,大冬天的肚子里竟揣了崽子,这玩意儿更是金贵,于是先前养兔子的笼子于是就用来养它了。
除了那只麝,还套了七八只兔子,那些兔子现下就用石头垒了个圈勉强养着。
两人准备一早进城,再不进城家中干草都叫兔子吃没了。这头母麝能卖给养麝的老板,少说得值个几十两银子,且这麝还揣着崽,说一说还能多几两银子,除了母麝,就是那几只兔子,冬天兔子好抓,套子里放点干草就能上钩。
这些日子吃了两只,阿桃烤了一只炖了一只,二人都吃的香喷喷。
想着要下山,阿桃竟有些激动,翻来覆去只觉得都没睡一会门就被拍响了。
这几日又下了一场雪,因地上雪厚,透出亮光倒能看见路。
阿桃身上有伤,这几日又不能出门,仓房里头还有不少皮毛,都是坏了的下等兔皮,值不了几个铜子,她便裁剪裁剪做了两双兔毛靴子,皮毛都是镶在靴子里的,穿起来格外暖和。常平安有些舍不得穿,叫阿桃翻了个白眼,鞋子做了就是拿来穿的,何必放着生灰。
一番话说的常平安也无从辩驳,于是两人就穿着新靴子下山。
回来时昏过去是叫常平安背上山,如今下山更是难行,雪天路滑,树木密集坡陡壁峭,常平安在前头用柴刀开路,阿桃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一路紧赶慢赶,到底在天大亮前进了城。
常平安力气大,驮着两个麻袋,有兔子有皮毛,叫城门口的兵士检查过,又交了二十文才放进去。那只母麝是单独用笼子装起来的,盖了青布由阿桃拎着,她一路走的稳当,这麝倒也没受惊。
常平安熟门熟路找到城东牲畜市。
转到最里头才找到个小门脸,门是半掩着的。常平安开始在山上那几年,日子过得不好,猎物也少,好容易弄到大货到市里总叫人压价吃亏,有一回还差点叫人扭到官府,便是这家小门脸的老板路过帮了他一把,又收下他的货,还说往后有货直接送他这儿来,那以后常平安便只在他这儿销货了。
“周老板在吗?”常平安敲了敲那扇半掩的门,又喊了一声。
里头叮叮当当响了一阵子,方才有个男人应声,出来的是个个头不高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眼尾垂着,看着一脸老实相,开口却油嘴滑舌,“哟,这是娶了个小媳妇儿?”
阿桃蹙眉,她今儿穿的依旧是那件红袄子,两人乍瞧着还当是新婚,这人讲话的语气叫人忒感不快。
“东西还收不收?”常平安看出阿桃不悦,也冷了脸,拎着两个麻袋转身就走。
“收!收!”男人垂下的眼尾迸射出几分精光,“老哥我也是一时口快,你瞧你——如今娶了媳妇成了蔫巴菜。”
他说着又看向阿桃,“这小娘子脾气倒是大的很。”
见阿桃并不理睬只好同常平安算账。
阿桃将笼子放到柜台上,掀开青布,男人见到那只母麝,眼红的滴血,“这是怎么逮到的?这玩意最难抓,竟叫你逮到了。”
他说着又准备打开两个麻布袋子,常平安却没松开,“这里头都是些兔子,你不收的,我是准备到集上卖的。”
“这回没有皮子?”周老板摸了摸两撇胡子,似有些不信。
阿桃皱了眉,“今儿只来卖这母麝。”
“没有,这些野物冬日里都不出来了,只有兔子好逮些。”常平安看阿桃不喜周老板,原想把余下几张紫貂皮子卖给他,现下也不开口了,只顺着阿桃的话说道。
周老板一听只得作罢,确实,他这儿只收好货,这小门脸专用来收东西的,他在城郊还有十来亩地专用来圈养这些珍禽贵兽。
既然看中了,便要谈价儿,周老板眼睛一转,“八两银子,这价儿算高了,要说起来这带崽子的麝价儿要高不少,但你这母麝崽子还揣在肚子里,只怕不好养,若真死了只怕银子全都要打水漂了。”
阿桃听着忍不住冷笑,若说在伯府待这么久,还是有些好处的,譬如说识货,方才那话要搪塞不懂行情的倒还糊弄的过去,如今香料奇货可居,麝的价格自然也高居不下。这周老板报出的价儿还没一只羊高。
“三十五两银子,少了我们就走了,这母麝开春下了崽,往后钱都是赚的,周老板你不要,我们就上别处问问。”这位周老板看着老实,心却黢黑。
常平安常年在山上待着,不知道市价,可阿桃门清,因人家帮过小忙就一门心思全然相信人家,殊不知这些年只怕从他身上就捞了不少银钱。
再厚的恩情,这么多年好处吃尽,也该还清了。
周老板脸拉了下来,没接她话茬,对着常平安冷笑,“兄弟,你这小娘子好厉害的一张嘴,我这给的已是最高的价儿了,你若不信便去别家吧。”
常平安看了阿桃一眼,竟毫不犹豫的拉着她转头就要走,他不是不知道周老板这些年坑了他不少,可奈何这行情他确实不大懂,从前年纪小时常被市里摊贩掌柜坑蒙,到如今技术娴熟手里猎物多也珍奇,却还是不愿多跟这些人打交道。
但他现在完全的相信阿桃。
周老板没料想常平安真的一点情面不讲,说走就走,又只好软了语气,“欸——我说兄弟,你这如今叫婆娘管的也太厉害了。”
阿桃没耐心再同这种人攀扯,常平安没门路她还有些门路,伯府采买香料的管事的与她是同乡,二人是说的上话的,自然也知道本分的香料铺子,从香料铺子也能找到收麝的养殖户,不过要费事些,不过为了赚银子,再费事也是划算的买卖。
“至多三十两银子!再多没有了,卖不卖?!”周老板声音提了起来,两人已经走出几步了,他心下认为常平安如今是娶了个厉害婆娘,往后同他的生意怕是不好做了。
常平安步子顿了顿,阿桃还是拽着他往外走,常平安便也跟着她的步伐。
“三十二两!三十二两银子!”周老板小跑着追上来,见两人决心要走,到底还是急了,开口就丧了三分气,“三十五两银子也行,都是能商量的嘛!”
第6章 忙碌
做生意嘛,谁急谁就输了,周老板报出的价儿同先前一口喊出的八两银子大相径庭。
阿桃听他最终还是同意了三十五两银子,这才停下步子,小门脸走进去是个不大的铺子,后面捎带个小院,小院里摆了不少笼子,不过收拾的倒干净,常平安将母麝捉到笼子里。
周老板拉着脸给两人结了钱,他心里难受极了,结钱时仍要占些便宜,只说如今铜板换银子不好换,三十五两银子还是扣了一两银子下来,拢共给了三十四两银。
阿桃虽不悦,却也没再说什么,心里打定主意叫常平安往后再也不同他做生意了。
这周老板他心里也知道往后油水只怕再也没从前厚,看向阿桃的眼神带了几分不善,常平安敏锐,高大的身子将他的眼神隔开,又瞪了回去,周老板勉强才及他胳肢窝,叫这煞神般的眼神瞪的腿都忍不住软了一下,脑子瞬间又清醒过来,即便赚的没以前多,多少还是有的赚的,没必要撕破脸不是。
人清醒了臊眉耷眼说声对不住,好声好气将两人送出去了。
麻袋里头几只兔子,阿桃准备到南市口找个酒楼卖掉,这兔子说起来上不得台面,但也有爱吃的,观南县地处西南,常年湿冷,菜色偏辣,早有行商将辣子佐料引进来,这儿基本家家户户都种上了辣子。
辣子兔肉即便吃的一头汗,不少人也是要嘶哈嘶哈揩着汗吃。
两人早起赶路,一上午转来转去一口没吃,早就饿得腹内空空,方才进了一大笔银子,沉甸甸揣在常平安胸口,他用荷包里散钱买了几个肉包子,同阿桃一起分了吃了。
吃饱了也顾不上耽搁,就花了几个铜板在东市口雇了个驴车将人送到南市口,观南县大,要靠两人甩开腿走,怕又要走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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