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这样的山林中如此悠闲之人,必定是个修士,可偏偏对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谢白鹭见过不少分神,那些分神都没给她这种感觉,她怀疑此人的修为更恐怖。
若是如此,她也不用挣扎了。对方倘若想对她不利,她也跑不掉。
因而,谢白鹭往前飞去,在距离木屋还有数十丈时礼貌地落了地,慢慢走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
对方看起来是青年模样,一身白衣,并未束发,又黑又亮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因为他正坐着而拖了地,却未曾沾染一丁点儿灰土。
正执着茶杯的手纤长白皙,骨节分明,轻巧地举起茶杯,送入口中。他的唇薄而淡,五官乍一看很普通,细细看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倘若转开视线,就再也想不起他的样貌。
此时,他的目光落在木屋侧旁的一小片竹林上,身子斜倚,旁人做起来懒散没个样子的动作,在他这里却显得自然恣意。
不等谢白鹭开口,那人便道:“来啦?”
语气熟稔,好像他们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似的。
谢白鹭脚步一顿,面上展露一个礼貌的微笑:“前辈好,我叫尚舞,无意间路过此地,好像出不去了,前辈可以放行吗?”
青年指了指自己对面:“渴了吧,坐下喝杯茶。”
谢白鹭:“……”根本没听她说话是吧!
哪怕心里有再多话要说,谢白鹭还是只能走过去在对面坐下。
刚才她没有细 看,此时才注意到,青年的对面果然有茶盏,而且,是两个。
谢白鹭心中微动,是因为这里还有另外两个人,还是……
青年道:“歇会儿,还有一人。”
谢白鹭强忍住询问的冲动,想了想还是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小口。
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茶,甘冽清香,还有回味,很好喝。
青年的目光一直落在谢白鹭身上,换别人可能会显得唐突,但不知为何在他身上却不会给人冒犯之感,反倒让人觉得他亲切,不自觉心生好感。
小白在谢白鹭脖子上轻轻舔了下,才打断了谢白鹭对此人好感度的不断攀升,也因此小白被那青年轻飘飘看了眼,它瑟缩了下,忽然消散身形,逃回了五星鼎内。
谢白鹭登时更为警惕,要是能跑她早跑了,最怕的就是这种不知不觉影响精神的东西。
像是那个幻觉秘境,就算凌凇明知是假的又如何,那些假东西留下的烙印是真的,至今还在影响着他。
就像此刻,哪怕她明知道眼前人危险,还是觉得他很亲切,忍不住想对他放松警惕。
谢白鹭出声打破静谧:“不知前辈如何称呼?留下晚辈又是为了何事?”
青年轻点桌面,笑得温柔无害:“别急。”
简单两个字,让谢白鹭没了问话的欲望。而在她意识到她并非恐惧此人,而是因为他的话而失去了继续追问的“想法”,她更为惊惧。
他抹去了她的想法。
她垂头看着桌面,如对方所说安静下来,只有心中满是惊涛骇浪。
是要再等另一个人吗?等的是谁,另一个经过此处的倒霉蛋,还是有特定人选?
他最开始说的“来啦”,究竟是他的说话习惯,还是他确实在有目的地等她?
谢白鹭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她那杯茶盏里的茶水已经被她喝光了,她的所有法宝她也已在脑中过了一遍。
终于,青年抬头看向谢白鹭身后。
谢白鹭蓦然回头,看到身后的人是凌凇时,她竟也不觉得意外。
此时凌凇已恢复了正常,目光从那青年身上移到谢白鹭身上,走过来后从储物袋里取出样东西递给谢白鹭。
正是谢白鹭先前自断的那根手臂。
谢白鹭:“……”她不想要,总感觉这手已经不干净了。
她仰头看着凌凇,表情淡定:“既然是你的战利品,你就收着好了。”谁知道他有没有在这手臂上做什么手脚啊!
凌凇未动,挑眉嗤笑:“我留着它做什么?”
谢白鹭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尽量不让自己往黄色废料的方向想,她拿过那手臂,运气灵力击向它,这本来就不是血肉之躯,瞬间消散,只剩下一根树枝,被她往远处一抛。
这期间,那青年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直到手臂被销毁,他才微笑地指了指谢白鹭身旁道:“坐。”
凌凇也不是非要找死的人,在发觉对方的修为深不可测,而他无法离开之后,自然暂且妥协。
他在谢白鹭身旁坐下,而她一手捞凳子往旁边挪了挪,一副不想跟他靠太近的模样。
青年托腮看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凌凇便当他不存在,对谢白鹭道:“是我留手了,还是你自己逃的?”
谢白鹭侧头看向他,脑门几乎要冒出个问号,他脸皮是够厚的啊,明知他的血脉激发状态不可控,还任由她面对那个状态的他,事到如今还来问她。
谢白鹭面无表情道:“你留手了。”
凌凇眉头一挑,他失控状态没有意识和记忆,竟也会对她留手?
两人对面的青年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点了点谢白鹭的手臂道:“你确实留了她的手。”
凌凇:“……”
他记得自己恢复神智时发觉手中拿着谢白鹭的手臂时有一瞬心跳失序了,但转念看到那手臂截面平整,知道多半不是他强行撕下来的,才放了心。
谢白鹭不想回忆先前她直面血脉激发状态的凌凇时有多慌,看向那青年道:“前辈,人都到齐了吧,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过了这么久,她被他抹去的想法又能生出来了。
青年这回没再卖关子,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个人待在此地颇觉孤单,正好留你们二人作伴,三个月后你们若能让我满意,我便放你们离去。”
至于不能满意又如何,他没说,但答案很明显。
谢白鹭看那青年的目光微微有了变化。什么叫“让我满意”?这个人该不会是男女通吃吧?这种不符合公序良俗的发展不太好吧……
想是这样想,但谢白鹭发觉因为对此人逐渐升高的好感度,她竟然也没太多排斥心态……
凌凇的一声嗤笑打断了谢白鹭想法的滑坡,此时她的想法已从“如果是他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滑到了“只要是他,几人行都行”。
她陡然沁出冷汗,但更可怕的是,明明她知道这些想法不是出自她的真实意愿,她依然觉得它们没什么不对。
她隐晦地瞥了凌凇一眼,突然就对他生出了一点感同身受的同情。
凌凇的目光挑衅似的落在那青年身上,面露嘲笑:“我们若不肯呢?”
谢白鹭收回视线,不附和也不反对。凌凇头没那么铁,先前面对淡泠时他也知道隐忍,此时不过是不想表现得那么顺从罢了。
在这个可怕的陌生人面前,她和凌凇只能是同一阵营。
不知凌凇是不是对这个人有抗性,她感觉他好像对此人并无她这样没来由的好感,或者有但并不明显。
青年并未因凌凇的态度而生气,面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就是说出来的话不怎么动听:“那我只好把她杀啦。”
青年的目光落在谢白鹭身上,看起来没有杀意,但她并不会当他的话是玩笑。
只是,明明说不同意的是凌凇,杀她做什么?要杀就杀凌凇啊!
她几乎想跳起来表示反对,但她忍住了,总不能让他们的联盟从一开始就分崩离析。
凌凇嘴角微勾:“我们同意了。”
他的目光幽幽落在谢白鹭身上。
谢白鹭保持礼貌微笑。
凌凇也滑跪得太快了,若非她知道他们不可能是一伙的,简直像是他们在演戏以此来凸显她对凌凇的重要性。
但她完全不会被触动,凌凇不同意还能打不成?真要动上手,她得死,他也活不了。
青年毫不意外凌凇的选择,他微笑道:“很高兴你们能同意,这三个月我们应该会相处很融洽的。我叫薛炜,你们呢?”
凌凇此刻并未戴回他的面具,面上依然有狰狞鳞甲,不过自始至终薛炜都没露出异样神情,也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并不在意。
不过,凌凇说的依然是假名:“谢林。”
谢白鹭已经说过一次,出于礼貌便再说一次:“尚舞。”
青年笑着摇头:“你们两个啊,连名字都不说真话。”
凌凇和谢白鹭两人面色平静,并不心虚。
谁又知道这个人说的名字是真是假呢?反正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能用来指代就行。
趁着现在的氛围还不算太糟,谢白鹭问道:“前辈需要我们做什么?”
薛炜细长的手一摊:“随便你们。”
谢白鹭如释重负,幸好她脑中的黄色废料不是真的。
但也正因为他这样什么信息都没泄露,让谢白鹭根本猜不透此人这样做究竟要达成什么目的。
她看向凌凇。
凌凇也转过视线,眉头一挑道:“走吧。”
谢白鹭目光又转向薛炜,见他并无反对意见,便跟着凌凇一起走向林中。
反正他们也出不去,而且薛炜修为深不可测,只怕不管他们在哪里都能知道他们的动向,因而便不管他们要去哪待着。
两人一前一后,几乎走到了这块怎么都走不出去的地方的边缘才停下。
凌凇转过头看她,似是在打量她。
谢白鹭沉着脸并无多余表情。
凌凇笑了起来:“看来你并未受伤。”
谢白鹭道:“是呀,只不过丢了一只手臂,算什么受伤呢?”
凌凇走进一步,挑眉道:“在生气?”
谢白鹭如今对于他上一刻要杀她,下一刻就若无其事的态度转变已经能熟练应对,皮笑肉不笑道:“没有呢。”
幸好她就没有太相信他的话,也足够谨慎,不然她真能被坑死。
凌凇的心情似是不错,轻笑道:“我失控时都不曾杀你,不正印证了我的话么?”
他就是仗着失控时没有记忆胡说八道啊!
谢白鹭觉得当时他血脉激发状态时是因她掉下的那根手臂而产生了片刻的迷茫,才给了她逃脱的机会。若非她有后备的手臂,哪怕能断臂脱离他的掌控,也没办法使用神行诀离开。
什么不曾杀她,明明就是她足够谨慎,加上一点儿运气,他才没能杀掉她。
但这种各执一词的事,谢白鹭懒得再争辩,只讥讽道:“那你当时为什么非要进入那种状态呢?明明没有必要,却非要置我于危险之中,你说的话,没有一点儿可信度。”
凌凇道:“但结果不是好的么?”
谢白鹭懒得再跟他继续掰扯了,大家的三观不同,难以统一。
但令谢白鹭没想到的是,本已被薛炜吓得躲起来的小白再次幻化出身形,趴在她肩头愤怒地说:“可万一呢?那主人就死了!”
说完,它嘭的一声又一次消散了身形。
谢白鹭哭笑不得,小白还真是又护主又胆小啊。
但她并不需要凌凇回答这个问题,她死了就死了呗,他既然故意任由自己失控,就不可能没想过她会死在他手中这种可能性。
从他的话来看,他或许是想要用失控状态下对她的态度来印证什么,但或许,他未尝没有倘若真的杀了她也很不错的念头。
他在失控状态下不会如清醒时那样“不舍得”。她信他确实暂时舍不得杀她,但他的前科让她认定了哪怕他深爱她也会在她影响到他的利益时毫不犹豫杀了她,更何况如今他顶多就是受秘境影响喜欢她罢了。
凌凇并没有正面回答谢白鹭的问题,只一双幽深的眸子凝视着她道:“若有机会杀我,你绝不会犹豫。”
谢白鹭微笑,算是默认。
凌凇笑:“你看,那我们便算是扯平了。”
谢白鹭想,在他那里,喜欢她和对她拥有杀意并不是什么不能共存的事。
如今有薛炜这个大威胁在,她也不想跟凌凇闹翻,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想杀她。
她不再提这茬,认真道:“你能看出那位的修为么?”
凌凇目光悠悠落在谢白鹭身上,片刻后才道:“远高于分神,我看不透。”
连凌凇都看不透的修为,他们只能听从对方的安排。
“你听说过他的名字,或者说关于他的身份,你有什么猜测吗?”谢白鹭问了一句,又转换了语气低声道,“小白,出来说话。”
小白忙重新幻化身形,趴在谢白鹭肩头,但一眼都不敢往凌凇的方向看。它敢吼他,但它不敢面对啊!
凌凇瞥了小白一眼,看得它一阵瑟缩,他才嗤笑着收回视线道:“没听过,问问你这小宠物。”
换一个出自大家族,天赋极高的天才修士,可能会了解很多普通修士不知道的事,但凌凇背后的大家族有还不如没有,他岁数又小,有些比较久远前的事自然无从得知。
而以薛炜的修为来看,他的岁数不小了,只怕成名时都是以百年计之前的事了。
谢白鹭点了点小白的额头,算是安抚:“小白,你呢?”
小白轻声细语道:“主人,我也只知道那人修为很高,薛炜这个名字我也不曾听说。”
分神之上是洞虚和渡劫,不管是哪种修为,放在这个分神已经是大家族顶流的世界,可以说是无敌了。
这么一个隐士高人,为什么非得跟他们两个小金丹过不去呢?
凌凇评价道:“废物。”
这个评价给的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它作为器灵已不知多少岁,难免让人对它抱有期待。
小白想呲牙,但忍住了。呜呜呜它和主人都打不过这个疯子,他说什么它都只能含泪忍了!
谢白鹭忙将小白抱入掌心以示安慰,再问凌凇:“那你觉得,他为何非要留我们三个月?让他满意指的又是什么?”
跟谢白鹭的忧心相比,凌凇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在乎今日的困局:“谁知道呢?多这三月不好么?”
摆在他前路的危局比如今这不咸不淡的“囚禁”要难办多了,多出这三月,正好养伤提升修为,待他成为元婴,说不得就有机会与薛炜战上一场。
他道:“何必忧心?三个月后若他不放行,总归我会死在你之前。”
凌凇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三个月到了对方要是不放他们走,他自然会动手一战。
他的话意味着,到时候他会挡在她面前,他不死,轮不到她。
谢白鹭心情复杂,凌凇这人,虽然会想杀她,但也会拼死救她,要不是她心智够坚定,早被他的错乱行为弄不会了。
她白眼一翻:“你自己死就行了。”
凌凇不以为忤,反倒笑了起来,好像她刚刚说了什么笑话一样。
被困的第一天,谢白鹭和凌凇各自打坐修炼,薛炜并未现身。
被困的第三天,谢白鹭和凌凇依然各自修炼,薛炜依然未现身。
被困的第一个月,谢白鹭和凌凇依然各练各的,薛炜也不见踪影。
要不是谢白鹭试过还是走不出去,她会怀疑薛炜觉得无聊已经放过了他们。
薛炜要的,难道就是为了这样有个伴,不必交流,只要在就行?
她不信。
谢白鹭心中生出焦躁,倘若一直这样下去,她感觉三个月后必不能让薛炜满意。
她决定采取一些行动。
谢白鹭回到了最初见到薛炜的小木屋,自从一个月前他们离开此地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而薛炜也像是他第一次出现时那样,依然坐在桌旁,品茶。
“来啦?”
依然是跟第一次一样的话,以至于谢白鹭生出一种他是自动答录机的诡异错觉。
这回不用他请,她便走到对面坐下,喝下她面前那杯半满的茶水。
薛炜含笑看着她,并未出声。
谢白鹭将隔壁的那杯茶也喝了。她觉得,大能的东西,那肯定是好东西,虽然她已辟谷,也不是不能喝。
“薛前辈,不知您有没有兴趣聊聊您的过往?”她开门见山,“我太好奇了,想这事都想一个月了。以您的境界,应当在修真界留有姓名才是,但我似乎从未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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