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呼身份亲昵,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生疏。
乔知礼想到幼时跟在自己屁股身后跑的小姑娘,心中酸涩,应了一声:“妹妹。”
乔棣棠眼睫微颤:“天色已晚,大哥在外忙了一日,想必累了,我就不叨扰兄嫂了。”
乔知礼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只道:“嗯,你舟车劳顿,辛苦了,好好休息。”
乔棣棠:“多谢大哥关心。”
两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本应是最亲近的人,如今却生疏到这个地步。
过了许久,乔知礼依旧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乔棣棠离去的方向。
程淑怡从未在丈夫口中听过关于婆母和乔棣棠的事情,她原以为丈夫不喜欢她们二人,可看今日的情形,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去岁九月,礼部正忙着皇长孙册封一事。夫君以不掺和党争为由离开京城去云城躲避。那时太子和皇上因为此事产生了分歧,夫君离开确实可以避开纷争,那时她也没多想。
如今想来,伯爵府的产业多半在京城和源城老家,夫君为何不去源城而是选择去云城,当真是奇怪。
夫君究竟是不是真的如面上表现的这般不在意自己的妹妹?
又过了片刻,乔知礼身形动了动,看向妻子。
“回去吧。”
“好。”
回到屋里,乔知礼看到了桌子上的两个匣子。
程淑怡:“这是刚刚妹妹送来的见面礼,一份是送给夫君的,一份是送给我的。”
乔知礼脚步加快了几分,来到了小一些的匣子面前,小心翼翼打开了匣子,看着里面的白玉砚台,眼底似是有几分激动。
程淑怡看了一眼丈夫手中的砚台,赞道:“这砚台成色真好。”
乔知礼平静地道:“嗯,还行吧。”
嘴上看似不在意,手指却紧紧握着砚台。
程淑怡看向丈夫,见他脸色没什么喜色,思索着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丈夫并不是特意去的云城?
程淑怡又看向了自己的那个匣子。她原以为这《北冥贴》是临摹的,然而在看到丈夫那方白玉砚台时产生了怀疑。那方白玉砚台价值千两,那这个《北冥贴》必然也不便宜。
莫非是杨太傅真迹?
程淑怡突然有些紧张,她抬手将《北冥贴》拿了出来。
乔知礼察觉到妻子的动作,侧头看了一眼,道:“杨太傅的《北冥贴》,看来妹妹知道你喜欢割爱送给你的。”
程淑怡看向丈夫。
丈夫的意思是这贴是杨太傅的真迹,而非临摹?她尚未打开,他怎么知道的。
乔知礼解释:“杨太傅致仕后回了老家,他老家在云城,机缘巧合,他曾教过棣棠。”
程淑怡更加惊讶,一则是杨太傅是乔棣棠的先生,二则是惊讶于丈夫竟然连这样的事都知道,可见他对乔棣棠并非表面上表现的那般冷漠。
程淑怡打开仔细看了看,果然是真迹。
“这份礼太贵重了,明日我去还给妹妹。”
乔知礼:“她既送给了你,你就拿着吧。杨太傅是她先生,想必她那里还有许多。”
程淑怡觉得东西太过贵重不想收,但丈夫这样说了,她不收也不好,她抿了抿唇,道:“好。”
回到院子里,乔棣棠让人去外院将阿福传了进来。
“你今日可曾见到乔知礼身边的小厮?”
她特意将阿福和阿禄带回了伯府,目的就是接近伯府主子身边的小厮,以便打听事。
阿福:“回姑娘的话,见到了。”
乔棣棠:“那你去打听一下乔知礼去年何时离开京城去的云城,又是何时回来的?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福:“是,姑娘。”
当晚,乔棣棠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晚上的家宴。
第二日傍晚,阿福来了梧桐院回话。
“大少爷去年九月离开的京城,十月份回来的,十一月到的京城。回来的原因是大少爷腿受伤了,在京郊的别院里养了一个多月,直到过年时才回来。昨日小的就从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口中打听到了这些事,今儿一早小的特意出城去别院查了一下,证实了此事,当时大少夫人一直陪在大少爷身边,二人没离开过别院。”
来到伯爵府后,好多之前查不到的事情如今轻而易举就查到了。
这个结果却令乔棣棠十分意外。
既然是受伤,程淑怡为何要遮遮掩掩的,当真是奇怪?
不过,这和她所查的事情无关。她只知道,如此一来,乔知礼的嫌疑倒是摆脱了。
因为她曾在前年腊月远远见过那男子和罗幕在一处,既然乔知礼腊月不可能在云城,那么那个人就不是他。
如果不是乔知礼的话,还会是谁呢?
乔棣棠:“对了,可有查出来那日是何人将苏老爷请进府的?”
若是能查出来是何人接触的苏老爷就好了,这样可以直接锁定那人是谁。
阿福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小的找好多人打听过,大家都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
乔棣棠点点头。苏家是商户,伯府的人又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对于苏老爷的到来就不怎么在意。若非苏老爷事后跟那些商户吹嘘自己被泰平伯的主子请进了府,他们也查不出来苏老爷曾来过泰平伯府。
“乔知仁那边查得如何?”
乔知仁是二房的长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当初便是查到他养了个外室。
“小的在外院打听了一下,二少爷去年夏天就离开了京城,说是去游学,他瞒着家里去了好多地方,具体去了哪些地方尚未查证清楚。他最近一直在国子监读书没回来,他身边的小厮也跟在身侧没有回府,因此没打听到什么。”
乔棣棠微微颔首,又问:“一直在国子监?”
阿福:“对。”
乔棣棠:“多久回来一次?”
阿福:“听府中的下人说一个月方回来一次。”
乔棣棠觉得此事有几分奇怪,乔知仁的家就在京城,他却日日住在国子监。她记得好些官员之子在国子监读书,他们每日都回家。
想到旁人猜测他有外室,乔棣棠心里有了个想法。
“找人去国子监门口盯紧了,看看他究竟是一直在国子监还是去了别处。”
阿福:“是,姑娘。”
傍晚时,青儿出去见了人,急匆匆回来了。
乔棣棠看着她的面色,抬了抬手,让屋里服侍的人都出去了。
“查到什么了?”
青儿:“伯爷最近与礼部、宗正寺的几位官员接触比较多。”
如今乔知礼在礼部任职,泰平伯为儿子打点关系,与礼部官员交往也能说得通。至于宗正寺,管理着皇家宗室的事务,与礼部亦有重合的地方也似乎没什么问题。
乔棣棠:“他是一直和这些人走的比较近吗,还是只是最近?”
青儿:“是最近,从前伯爷和兵部的官员关系比较好,时常往兵部尚书府送礼,每次都被拒。”
乔棣棠记得母亲说过,兵部尚书是外祖父的亲信,当初母亲和父亲和离,想必兵部尚书看父亲不顺眼,没有理会他。
大哥已经在礼部任职一年了,父亲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去结交。
他定然是有所图的。
礼部和宗正寺都是清闲衙门,与这两个部门结交能图什么呢?
突然,乔棣棠想到了一点。
“你去打听打听,最近是不是有降爵的消息传出来。”
青儿:“是,奴婢明日便去。”
吩咐完,乔棣棠又道:“罢了,你不必打听了。”
青儿不解:“姑娘为何不让奴婢打听了?”
乔棣棠:“咱们又何必舍近求远,明日问问大嫂便知道了。”
青儿恍然大悟。
大公子是礼部的官员,大少夫人想必也听说了些内情。
第二日一早乔棣棠便去知礼院,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果然,宫里又传出来要降爵的消息了,礼部已经在着手拟定名单。
当年泰平伯府便是在降爵的名单上,为了能保住爵位,当时的泰平伯世子,也就是如今的泰平伯娶了母亲,借大将军的势力,保住了爵位。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泰平伯又想做当年的事情了。只是,当初牺牲的是母亲,如今牺牲的人是她。
乔棣棠嘴角流露出来一丝冷笑。
泰平伯府的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些,也不看看她是否愿意配合。
过了两日,阿福从外面回来了。
“姑娘,果然如您所料,二少爷并非一直在国子监,昨晚他伪装成小厮的模样从国子监里出来了。”
乔棣棠:“去了哪里?”
阿福:“去了福乐巷,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来开的门。”
想必那个年轻的姑娘就是他的外室。他的外室不是罗幕,而是另有其人。乔棣棠既有些失望又松了一口气。
失望的是那富商的身份没有查出来,松了一口气的原因是排除了乔知仁的嫌疑。
阿福继续说着:“小的今儿一早找人打听过了,他们是年后搬过来的,伪装成从外地来京城求学的一对小夫妻。”
乔棣棠:“年后来的?”
阿福:“对。”
她和罗幕是在去年年底失去了联系,若是年后来的,也不能完全排除乔知仁的嫌疑。
乔知仁万一是个花心的人呢,年前养了一个,年后又养一个外室。
“先盯紧他。”
“是,姑娘。”
明日就是初一了,按照伯府的惯例,乔家所有人都得去安寿堂吃饭。
乔知仁也会回来。
正好她亲自去见见这位二少爷。
晚上,夜色渐浓,众人早已来到了安寿堂里,屋里一片喜气,都在说说笑笑。
乔棣棠老远就听到了里面的笑闹声。这些笑闹声看似离她很近,又离她很远。他们明明是一家人,却远的不如毫无血缘的邻居。
乔棣棠眼底一片平静,无波无澜。
到了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温润的男声。
“你就是棣棠妹妹吧。”
乔棣棠站定脚步,转身看向了来人。
男子一身白色的素衣,书生打扮,眼神温柔,脸上扬起浅浅的笑意,那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乔棣棠面前,用温和的声音说道:“棣棠妹妹,我是你二哥哥,多年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乔棣棠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来伯府近十日,这是第一个人问她过得好不好。这十日来,除了初来那日老夫人、夫人身边的人来看过她的情况,后来大家都像是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她眨了眨眼,眼睛舒服了些,心底的情绪也压了下去。
“见过二哥哥。劳烦二哥哥挂念,棣棠一切都好。”
乔知仁看着面前的乔棣棠,道:“一转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妹妹也长大成人。这些年我时常想起大伯母和妹妹在府中的日子,心情甚是复杂。当初十分不希望妹妹离开,后来读了些书明白了许多道理,又庆幸大伯母当初能得偿所愿。”
他们二人年纪相仿,乔知礼那时被抱去了安寿堂里,很少和乔棣棠在一处,反倒是乔知仁会和乔棣棠一处玩,更像是亲兄妹一般。
乔棣棠敛去心底的情绪,笑着说:“多谢二哥哥关心,我很好,母亲也很好。”
乔知仁:“那就好,别让长辈们等久了,咱们先进去吧。”
乔棣棠:“好。”
乔知仁本和乔棣棠同步,快到门口时他快步向前,掀起帘子,朝着乔棣棠做出来一个请的姿势。
“妹妹先进。”
乔棣棠看着乔知仁和善的模样,朝着他点了点头,先进去了。
在看到乔知仁的第一面时,乔棣棠就知道那个去江南的富商不是他了,因为乔知仁个子要比富商低上一些。而且,乔知仁跟那位富商的气质太不像了。
那位富商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团火、一座山,而乔知仁却像是一块暖玉。
乔老夫人得知二孙子来了,脸上扬起来大大的笑容。
“我的宝贝孙子,快过来让祖母看看,你这一个月过得怎么样?”
乔知仁没过去,他看了一眼被冷落的乔棣棠,笑着说:“祖母,孙儿一切都好。倒是大妹妹太瘦了些,得多吃些饭才好。”
乔老夫人目光看向乔棣棠,笑容淡了几分。她仿佛是刚刚注意到她一般,道:“嗯,确实太瘦了,一会儿多吃点。”
对于乔老夫人的双标行为,乔棣棠毫不在意。
她来伯府是来查事情的,并非是来培养亲情的。况且,跟这些意图将她卖个好价钱的人又有什么亲情好谈的。
她淡淡应了一声:“好。”
屋里继续热闹起来,乔棣棠坐在一旁,冷眼看着面前的众人。她虽是乔府的一员,但这些却像是跟她没什么关系一样。
当年若非外祖父,泰平伯府早就变成子爵府,或者男爵府了。这些人却丝毫不知感恩,在外祖父去世后欺负母亲。母亲脾气好,忍了他们,带着她离开。如今他们又开始打她的主意了。
乔棣棠眼里渐渐升起了一丝厉色。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妹妹,京城里可有想去的地方?”
乔棣棠收回了思绪,看向身侧之人。
“多谢嫂嫂关心,暂时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程淑怡:“你若有想去的地方就跟我说,我陪着你四处逛逛。”
第一日她瞧着乔棣棠在安寿堂的表现,以及主动寻她的事,以为这位是个活泼的性子。没想到接下来一段时日她却十分安静,从不出门。
乔棣棠:“好。”
程淑怡:“多谢妹妹送我《北冥贴》,我十分欢喜。”
乔棣棠:“嫂嫂不是已经谢过我了么,不必再谢。”
她指的是程淑怡第二日让人送了她首饰,还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程淑怡:“不及妹妹送我的十分之一。”
乔棣棠:“怎么会?嫂嫂送我的首饰也不便宜。”
程淑怡:“无关价值,而是心意。若礼是旁人心上之物,那便是价值千金。”
程淑怡这话是在说《北冥贴》是她喜欢的物件。
闻言,乔棣棠笑了。
乔月楠远远瞧着说说笑笑的二人,脸上的神情不太好看。
她这位大嫂嫂一向清高得很,很是瞧不上她,很少给她笑脸。她还以为她就是个木头人,不会笑的,结果却对着乔棣棠笑的那么开心。
这两个人当真是可恶至极!
不多时,开饭了。
乔老夫人眼中只有自己的孙子们,跟三个孙子有说有笑的。
泰平伯和弟弟在聊朝堂上的事情,唐氏以及二夫人说一说家长里短。
乔棣棠和程淑怡经过几次接触也熟悉了几分,两个人偶尔说说话。
席上唯一被孤立的人就只剩下乔月楠了。
从前还有程淑怡陪着她,她也不算太尴尬,现在一看,就只有自己最可怜。
乔月楠忍了几忍,没忍住,开始发难。
她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扬声道:“大姐姐才回来几日啊,大嫂和大姐姐关系竟然这么好了。”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停止了说话,看向乔棣棠和程淑怡。
恰好这两人正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乔棣棠可不想惯着她,道:“人与人之间相处是要讲究缘分的,有些人认识数十年也说不上几句话,而有些人只见一面就有着说不完的话。”
乔知仁赞同地道:“的确如此,妹妹这话说得对。”
乔月楠见才见了一面的乔知仁帮着乔棣棠说话,更生气了。
“当真是缘分吗?我怎么听说大姐姐来到府中后就去大哥哥的院子里给大哥哥和大嫂嫂送了一份厚礼,焉知不是这份厚礼拉近了你们之间的距离?大姐姐可别忘了府中还有老夫人、父亲、母亲等诸位长辈呢,怎么没听说你给他们送礼?你这般厚此薄彼就不太好了吧?太不尊敬长辈了。”
乔棣棠抬眼看向了乔老夫人、泰平伯等人,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可不太好看。
唐氏:“月楠,你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你姐姐刚来伯府,兴许是忘了,你莫要抓住这一点不放。”
唐氏又开始阴阳怪气地内涵了。
乔月楠:“娘,大姐姐也太不懂事。”
面对这母女二人一唱一和,乔棣棠忽然笑了。
“妹妹莫不是读书太多读傻了?我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来的私产?从来只听闻长辈给小辈见面礼,从未听过未出阁的晚辈要给长辈送礼的。”
乔月楠反驳:“你明明送给大哥哥和大嫂嫂一份厚礼!”
乔棣棠:“妹妹又糊涂了,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从来只有长辈给小辈送礼的,所以那份礼自然是母亲为其二人准备的。怎么,妹妹是没有亲生母亲吗,还想让我母亲为你准备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