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道人凭空而至,身上的白袍血迹斑驳,头覆青纱,清河依稀认出了他的轮廓。
谢烬渊?
可是灵犀洞中的道人已是化神修为,而彼时的谢烬渊天资再高,虽已渡劫,可万万不是化神。
“灵山道人!”清河祭出法器护身,戒备说道,“元宗尸骨未寒,还不同我前往宗门伏诛!”
“清河?”他微微转头,开口道。
清河只见青纱下他的双目紧闭,右脖间被刀剑刺中,留下了一道猩红的伤痕,深可见骨。
“你如何知我名号?”
只听他兀自笑了一声,清河还不及看他动作,人已经到了眼前,他抬手往自己额间一点。
清河头皮发麻,一股蛮横的力道顿时冲开了他的灵台,他慌慌张张道:“你做了什么?”
“此乃誓印,你我相约一誓,你替我保管一物,不可向他人透露半句,百年后若是邪神托世,再将此物还予此地。”
清河凝神,妄图驱除那缠覆于灵台上的誓印,咬牙道:“若我不应此誓呢?”
“若不应此誓,你的灵根便会破碎,修为尽散,形同废人。”他的语调冰冷,毫不留情。
誓印一入灵台,不可驱除,清河认命道:“保管何物?”
一面巴掌大的铜镜从他袖中飞出,落到清河面前。镜面薄雾腾腾,墨迹未散:“灵犀天与隔埃尘。”
他默念道,不解其意,再细细一看,认出了镜缘的纹路:“这是道君的铜镜。你从何处得来?道君尚在闭关,莫不是你偷得此镜!”他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道,“是你偷得此镜,又将画像留于王城,嫁祸于掌门!你究竟是谁!”说着,便要伸手去揭他的面纱。
可眼前之人纹丝不动,自己的手臂转瞬却像被千钧压制,动弹不得。
清河眼睁睁看见铜镜飞入自己的怀中,他缓声又道:“你我今日相约此誓,你保管此镜,不可向他人透露半句,百年后若是邪神托世,再将此物还予此地。”
清河只觉灵海翻波,金色的誓印深深刻印于灵台之中。
他心惊道:“你如何知晓邪神百年托世?”
眼前的灵山道人却忽如烟雾一般消散了,他苦苦寻觅多时,都再不见其踪,燕过无痕,仿佛大梦一场,唯誓印犹在。
邪神如今有了托世之兆,确实恰恰过了百年。
而此百年间,他也曾数次试探谢烬渊,而他却未露出丝毫破绽,玉楼道君化神,也才过了数十载。清河本已打消了谢烬渊就是当日的灵山道人的疑虑,可今日一见,竟真是谢烬渊。
可是,百年前灵山道人便是化神,谢烬渊在之后方至化神,如今眼前的谢烬渊换了皮囊,却只是个金丹,为何说是他给了自己铜镜。
清河想得头疼欲裂,灵台之中的誓印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令他时而清明,适而癫狂。隐隐约约间,清河脑中升起了一个古怪而可怖的念头,若……若此三人皆是谢烬渊,灵山道人右脖的伤口,玉楼道君亦有,却是……是去年玉楼道君第三次进入绝情谷后,留下的伤口,他原以为是妖魔所致,兴许根本不是,玉楼道君……玉楼道君才是灵山道人!
他想错了,一开始就想错了,清河口中嗫嚅道:“因果,因果。天地乾坤,因果相继。若是因非因,果非果,天地当如何。”清河脸色一时白得吓人,抬眼瞪向谢烬渊:“是你,你早就知道邪神托世,是你!是你用肉身祭了魂引,寻魂索魄,唤醒了幽冥邪神。你是因,既是果。”
他一股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急躁得来回原地踱步,澎湃的思绪似乎顷刻间找到了奔泻的出口:“你是玉楼道君,你是谢烬渊,却也不再是玉楼道君,你的形祭了魂引,元神依附于兽,如今结丹化了人,故此,故此才是金丹。”清河注视着谢烬渊,见他神色平静,全无波澜,不禁蹙眉急道,“可是你是如何做到的?如何颠倒乾坤,如何颠倒因果?逝者如斯夫,如何逆行?这天地之间,颠倒乾坤的法门不曾有,就连邪术也未曾听说,如此翻云覆雨,策令乾坤,唯有……”清河浑身一颤,“唯有定心珠!”
清河难以置信地看向谢烬渊,越说越觉不对:“可是为何?若是你已经有了定心珠,堂堂宗门道君,梓芜正道魁首,你为何还要邪神托世,落得两界不宁?甚而不惜以身祭器,也要换得邪神托世,你疯了不成!”
谢烬渊听罢,神色依旧冷淡,既无慌乱也无愧色:“清河道友,才思果然敏捷。”
清河怔愣一息:“你竟毫无辩驳?谢烬渊,你究竟是何居心?”
谢烬渊,剑宗第一人,执掌梓芜数百年,于凡界开宗立派,为了苍生,斩杀妖孽。清河素来敬重此人,可到头来,给自己誓印折磨自己的,唤醒邪神托世的,都是他。
清河不由得握了握袖中的铜镜,语意坚决,“这铜镜,我断不会再予你了。”他打量着谢烬渊,硬声道,“如今的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眼前雾影缭绕,木离耳边听到了貔貅的声音。
她扭头一看, 貔貅身上的皮毛金灿灿,映照着太阳的光芒,而自己的身体也极轻,畅快地穿梭于云雾间,她身上的鳞片洁白无暇,映照耀眼日光,前路云雾似海, 接天连地,云尽处露出一座金顶楼阁,楼畔七宝嘉树光华流转。
她穿云破雾往下游去, 卷起一股狂风,一个挺拔人影立在殿前,广袖黑氅, 青色衣襟被风吹鼓。
这个人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又是一场梦?
她离得近了些, 他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龙目之中, 他的面目却云掩雾遮看不真切。
她离得更近了些, 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仍旧看不清楚他的面貌, 这一切更是恍然若梦, 即便如此, 可是她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这个人应该是她极为熟悉的人。
龙身下坠,果真亲昵地围绕着他转过数圈。龙尾拂过他的衣袍, 广袖,嬉戏一般。她垂目一望,殿前的一汪碧潭完完整整照出了她的身影, 是一只白龙,雪白的犄角,雪白的鳞片,龙须却是血红色,龙鳞之下贯穿脊背的还有一条若有若无的血红丝线,光晕流转其间时隐时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雀跃道:“西术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得?”
她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冰寒若雪,夹杂着泥土和苍松的气味。
“你又去了凡界?为何不带上我?”而被唤作‘西术’的那个人只是伸手拂开了她凑近的龙角。
缕缕烟雾升腾,龙身化作了人,一袭薄纱红裙曳地,果真是自己的模样,双眉紧皱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么?我杀了白岂,西术哥哥就这么不高兴?接连好几日都不理我?”
他的声音似近似远:“仇恨便是业,业便要生恶,你不该对他怀恨于心。”
话音将落,震耳欲聋的磬音回荡,木离四下张望,云雾滚滚腾起,顷刻淹没了眼前的巍峨宝殿。
“殿下!”貔貅的声音焦急道。
“师尊。”谢烬渊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
“师尊。”他又唤了一声,但是木离仍旧毫无反应。
被五花大绑,捂住嘴巴,倒在一旁的清河看了几眼,口中‘呜呜’几声,可见谢烬渊压根不理他,只得作罢,谁叫他技不如人,明明是个金丹,唯有玄光剑护身,他还是打不过他。
捆了他过来,也不知道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回头去寻木离时,她已经晕了过去,被那只唤作貔貅的巨兽团团围住,寻了一处洞穴安置。
清河看木离躺了许久,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很是不对。
“她这是怎么了?之前的邪胎去哪了?”他瞪大眼睛,还欲再看,忽觉脸前风啸,一阵剑气刮过,将他吹得背过身去。
“不要转过来。”谢烬渊冷冰冰道。
清河正欲扭头,脑袋后面便被贴上了一道定身符,脖子僵硬,再也动不了了,难受得要命。
“谢……你啊。”清河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那个貔貅是正是邪还摸不清楚,看木离的样子又好像蒙在鼓里,不过这般颠倒乾坤,大逆不道的事情,若非机缘,谁又能猜得到呢!
四周安静了下来,谢烬渊将木离半扶了起来,伸手去解她脖前的靛青系带。
“你要做什么,鸡妖,你这个登徒子!”貔貅跳到他面前,大吼大叫道。
“闭嘴,闪开。”玄光剑直指貔貅眉心,又逢老对手,兴奋得震颤不已,谢烬渊却忽而调转剑式,青玉剑柄挥开了它的头颅。
“嗷!鸡妖!”貔貅甩了甩头,窥见他的神色,仍旧是云淡风轻的小白脸,可不知为何一时竟像是被他的气势所慑,怔在原地。
谢烬渊利落地解开了系带,将木离翻了个身,又将外罩的纱衣掀开,露出了她的半个光/裸的脊背。
木离被风一吹轻轻抖了抖,谢烬渊放缓了呼吸,可她却并没有醒来。她的皮肤瓷白,可唯独背心中央的皮肉青黑,数条乌青的脉络交织成一片坚硬的鳞片,水滴形状的鳞片泛着冷光,如星如剑。
貔貅伸头张望,喜上眉梢道:“殿下,这是要变回真身了!灵胎果然有用!”
清河虽然背过了身去,看不到究竟是何情况,但竖着耳朵,只言片语也听得真切。
木离,真身?殿下?
可清河听得一头雾水,木离也是兽身?可是她从小就是人,清河亲眼见着她长大。李孟寒将她抱回玄天峰时,她只是婴孩。人的婴孩。
这巨兽口口声声喊着殿下,何来殿下?是什么殿下?
“鸡妖,没想到你还挺聪明!你早猜到了灵胎的效用!”貔貅高兴道,却见谢烬渊面沉如水,实在看不出丁点儿的喜形于色。它长长云朵般的眉头皱得卷了起来,“怎么了,鸡妖,同为兽族!见了殿下,还不跪拜!”
谢烬渊充耳不闻,拢回纱衣,将木离翻过身来,系上了飘带。
木离依旧沉沉地睡着,她的脸上不见异样,脖颈枕在他的臂弯,呼吸清浅温热。
若是吞噬所有的邪胎,或许木离就会全然变回龙身。
谢烬渊伸手轻轻扶正了她发间的竹簪。
至少,她还活着,活着回来了。
日头高照,洞中的温度慢慢升高,木离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见到眼前人的面目,立刻翻身坐起,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师尊。”他像是笑了笑。
“殿下!”貔貅竟也停在身旁。
她环视一周,也见到了被捆缚手脚的清河。
她放下心来,去探自己灵海,那个邪胎仿佛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她的灵力感觉又充沛了些。
她急不可待地摸出袖中的魂引,再次尝试催发。
一旁的清河目瞪口呆道:“千魂引,千魂引竟也在你手中?”他下意识地去看谢烬渊。
这是怎么回事?魂引不是被你用了么,她怎么也有?
清河想得头痛,转念一想,若真是谢烬渊以身祭器,祭了魂引,招魂所魄,那用过的魂引不就也跟着去了邪神的所在,谷底三尸门,木离的魂引是从三尸门寻到得?
木离无暇理他,指尖凝聚灵力,全神贯注地催发数次,那一张薄薄的金纸,依旧全无动静。
她眼中满是失落。
清河大惑不解,这才刚醒就要用魂引,是想招谁的魂?谢烬渊么?不会,宗门皆知玉楼道君活得好好的。木离,还能招谁的魂?
“你的镜子是哪里来得?”
清河正想得出神,冷不丁地见木离收了诀势,走到他面前。
清河察觉到一旁的谢烬渊也投来了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又听木离道:“你把镜子给我。”
“原来如此。”清河顿如醍醐灌顶,魂引是为了李孟寒!李孟寒身陨神灭了,木离还想让他回来?
“掌门早已殒身,未有神魂遗留,你招魂也招不回来。”
清河说罢,就见木离脸色极其难看。
她手中跃出一朵青色的火焰,转瞬跳上了他的肩头。
清河大惊失色道:“你要做什么?”
那火焰划过他的衣袖,并未落火,只极快地钻入了袖中。清河吓得叫了一声‘啊’,可他手脚被缚,根本动弹不得,但古怪的是,那火焰并不滚烫,反倒冰冰凉凉地贴着他的手背,像蛇一般蜿蜒而行。
一簇微弱的淡蓝色光芒在他袖中闪了闪。
木离伸手一招,那火焰轻巧地滚落了出来,火光之上托着巴掌大小的铜镜。
“还给我!”清河急得大叫道。
火焰跃回木离的掌心, 熄灭了。铜镜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镜面之上雾蒙蒙一片。
她胸前的铜镜似有所感, 顷刻之间也飞了出来。
两面铜镜相对而立,在她掌心极快地旋转了起来。青色的光晕从一面镜中射出,却又被另一面铜镜吸收,青芒吹散了镜中的雾影,水波托月,月华如水,自两面铜镜照出。
轰隆隆, 天际忽而传来一阵雷声,狂风乍起,原本的天光被云层遮盖。
木离仰头一望, 天边挂着一轮惨淡的白月影。
双镜合一,阴阳为配,日月相会, 风雷惊动,雷冥滚滚而来。
木离心中一跳, 她方才明明未念镜诀, 为何会双镜合一, 她不及多想, 两指轻弹, 挥开了她的螭龙镜, 口中诵诀,铜镜忽地坠落, 镜面朝下地落到了脚边。
另一面铜镜也停了下来。天空复又拨云见日。
“双镜合一,引雷之效。”清河脸色雪白,“从前在玄天峰为何没见过?”
蟠螭铜镜, 木离还没到玄天峰的时候,就是李孟寒的法器,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他皱眉望向谢烬渊,却听他道:“师尊,此双镜可是有何蹊跷?”
貔貅也顺势将鼻子凑到镜边,轻嗅了嗅:“殿下的味道,这是殿下的东西。”
一个装傻,一个说废话。
清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好自己苦口婆心地又劝木离:“师妹,你看啊,这个镜子你拿不得,不如还是放在我这里。待你有需要时,尽可拿去。”
听到这声久违的‘师妹’,木离挑了挑眉,“那师兄,同我仔细说一说,这镜子你是来得,这一百年来,你又去了哪里?”她露出一点笑容,“你灵台上的金印又是怎么回事?”
誓印!木离看得见他灵台上的誓印!
他是不是有救了!是不是终于不再受制于谢烬渊那个小人!
“师妹!你能瞧见?此事说来话长啊,不过长话短说,皆是谢……”清河刚说一句,脑中嗡嗡直响,撕裂般的疼痛,像一把利刃在他脑中翻搅,似要劈开他的灵台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唇色发青,痛得原地打滚,“啊啊”乱叫。
“好厉害的金印。”
木离上前一步,按住清河的肩膀,伸手点上他的眉心。
自方才醒来后,他便能窥见清河灵台处的金印,金光刺眼,原是一片菱形,眼下却入藤曼一般缠绕住她的灵台。
她试着去用灵力去捕捉,可那金色藤曼甚为狡黠,紧紧箍住灵根,盘根错节,若再这么下去,清河的灵根就会被它捏碎。
“我不说了不说了!”
这大概就是誓印,而清河立下的誓约恐怕就是不能向他人道也。
木离松开了他的肩膀,见清河仰躺在地,急促地喘息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下来。
“师妹,你也瞧见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还是放了我罢。”
“此事暂且按下不提,那此一百年你又去了何处,为何与那官道在一处,还要取邪胎?”
清河张了张嘴,目光越过木离,在谢烬渊脸上掠过一瞬后才答:“我是……我是受宗门之令,前去官道擒获邪胎,若是取下这邪胎,我定也是要交予玉楼道君。”
“你也同清泉一般,投奔了梓芜派?”
清河颔首:“自玄天峰衰落,我便同清泉,清音,下了山,清音去了灵泉派,我便同清泉一路。”
木离起身,看了一眼手中的蟠龙镜,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木叽。
恰对上她的目光,他不解道:“师尊,有何吩咐?”
木离将蟠龙镜递给他道:“此镜先由你保管。”
待到他接过铜镜,她才俯身捡起了螭龙镜,收入袖中。
清河眼睁睁地看着谢烬渊泰然自若地将蟠龙镜收入怀中,脸色一时青一时白,眼前的谢烬渊在木离面前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他只敢望那么一眼,打不过玄光剑,还是一个折磨人的誓印,清河不敢多看他,更不敢胡乱开口。未曾想自己苦苦躲避,东躲西藏了这么些时日,到头来,兜兜转转,最后还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什么道君,什么宗门,我呸!小人!
木离却忽而扭头问他道:“玉楼道君去了何处,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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