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见状,心头涌上一丝酸涩。
殿上的道童年岁不大,都从未见过木离,今日一早才听说长眠闭关的掌门出关了,听到铃音,激动地跑来,齐齐出声唤道:“掌门!”喊完以后,又都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木离抑制住上翘的嘴角,学着从前李孟寒的模样,板着一张脸,郑重地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确保自己维持了一峰掌门的尊严。
“你们报上道号来。”
道童从左到右开始报道:
“云一,云二……云九。”
虽说是取云字辈,但这些个道号实在是……贵在好记。
木离问道:“你们的道号是谁起得?”
众道童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青檀。
青檀假咳一声,尴尬道:“确是如此。若是掌门觉得不妥,青檀甘受责罚。”
青檀以一己之力撑起玄天峰多年,木离断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苛责他。
她笑道:“你起得很好。”
青檀愣了一下:“多谢掌门。”
几个年纪小的道童听了木离的话,脸上也高兴了起来,人也大胆了些,更加目不转睛地盯着木离。
木离转而望向与道童们隔了几人远的其余三人,说道:“这是今日新入峰的道友,你们十二人近日要务,便是打理后山灵植,待我过几日,得了空闲再传授你们心法。”
道童点头,乐天峰三人也只好跟着点头。
这个玄天峰好像和他们想得不太一样。
木离了却了半桩心事,犹嫌不足,遂领着众人前往后山坡上的林地。
道童们跟在她身后,吱吱喳喳地交头接耳:
“掌门闭关了这么久怎么不老呢?”
“笨,结丹以后自然久不老了呀。”
“可为什么掌门要闭关这么久啊,那她现在是不是极为厉害了?”
道童们自顾自说了一阵,又不时频频回头好奇地张望新来的三人。
三人初来乍到,不敢多言,只埋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众人,顺着林中小径而去。
此时已近黄昏,橙色的夕阳遍照玄天峰,可原本种植灵植的大片空地上寸草不生,一地灰褐色的泥土光秃秃的裸/露着。这山坡上原本生长着玄天峰的大小灵植,大到入丹的絮絮草,小到止血的凉凉菇,品种繁复,可因人手不足,道行不济,疏于打理,灵植早就死光了。
木离面色凝重,察觉到空中的灵气确实若有若无,稀薄得聊胜于无,默默地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等到灵植生根发芽,结出果实,或许方能浸润此一方土地,利于往后灵植的生长,从头种地,不是一两日就能种好的。一想到玄天峰账册上,入不敷出已经多时,她就头疼。
她于是又叮嘱了一番:“你们这几日先松松土,试着先用灵力培育土壤,之后青檀自会将灵植种子分发下去,切记万万不可浪费。”她本来还想效仿李孟寒,再咏几句古词,想想还是牙酸,因而作罢。
“是,掌门。”众人答道。
木离转眼正对上青檀的目光,见他一脸欲言又止,便道:“青檀,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往来处折返,木离在玄天峰的居所隐在大殿之后,她原以为屋中久无人居,应该铺满了灰尘,可进屋一瞧,窗明几净,格子窗半掩,支了一个小角,窗外的竹节海棠红艳艳吐蕊,开得正好,花影招招摇摇,甚为热闹。屋中的一方竹榻也是纤尘不染。
青檀解释道:“今早几个道童来打扫过了。”
木离颔首:“原来如此。”心叹,青檀真是劳苦功高,教导有方,她从前做徒弟的时候,可从没扫过李孟寒的屋子。
她踱步到长几前,几上还摆着她从前爱用的竹雕香炉,炉上雕得是条螭龙,是她结丹那一年,李孟寒送给她的礼物。
她随手轻轻摆弄了一下,耳边却听青檀支支吾吾说:“掌门,如今峰上的灵植种子已经不多了。”
木离看过账本,心中多少有数,“没有灵石,自然没有种子。没有种子,就没有灵植,便又没有了灵石。” 她只叹了一口气,“没有灵石,如何立于宗门,如何备战宗门大比。”
时日不多了,她得想想办法。
青檀见她神情,踟蹰道:“峰上虽没有灵石,道徒不兴,可掌门既已出关,大可从长计议,收徒今岁不行,还有来日,若是要寻灵植种子,也可去秘境中找寻,不必急于这三两日。”
木离淡淡一笑:“可宗门大比在即,不能再等了,玄天峰算上你、我,到时可堪一战的还有几人?若到时玄天峰仍旧羽翼不丰,何以取胜?”
“掌门为何如此执着宗门大比?”青檀蹙眉问道。
“自是为了千魂引。”
“千魂引……”青檀默想了片刻,恍然大悟,“掌门是为了道君!”
千魂引招魂寻魄,传说从前有人用此法器令人起死回生。
“可千魂引终究是个传说,我活了几百年尚未见过真有人身陨神灭还能起死回生。”青檀也不愿泼她凉水,可怕她期望越大,到头来失望越大,“道君……也是百年前的事了。”
木离沉默了片刻,垂眉去看几上的竹雕,螭龙雕得栩栩如生,龙目怒睁,每一片龙鳞都清晰可辨,与蟠螭铜镜背后的螭龙一模一样。
“青檀,师尊陨命是为我,千魂引,势在必得,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师尊若是能回来,在所不惜。”
“掌门……道君他……”青檀还欲再说,木离却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虽有了三个道人,可玄天峰上依旧人丁凋零,再去秘境取灵植种子之前,我要下山一趟,或许能寻一两个资质极好的来。”
青檀咽下自己的未尽之言,顺着她的话道:“如今道宗鼎盛,梓芜,崆峒,灵泉,青城四大派更是兴盛,加之小门小派林立。有些修为的闲散道人都已各归各派,乐天峰又燃了传音符,周围门派想来已有所戒备,掌门打算如何行事?”
“谁说非要在昆仑山此一端收徒弟,彼一端的凡界难道无人了么?”木离笑道。
虽说不常有,但过去也曾有凡界收徒的先例。
青檀从前也听说过,譬如木离,便是李孟寒在凡间捡到的。
他点头道:“我随掌门同去。”
一重巍峨昆仑山相隔凡与非凡之界,山间喷云泄雾,终年不散。
昆仑山以东便是凡界,但一出昆仑,绵延百里冰霜,鲜有人迹。
往东而行,冬去春来时,积雪渐渐消融,顺流而下,奔流百里方能途径村落,离昆仑山麓最近的一处有人烟的村落唤作大山村,共有六十余户人家,约有丈宽的河道处,时常有村人三三两两前来打水、浣衣。
花姑带着她的小儿子,不过五岁的阿宝,去河边取水。阿宝穿着厚厚的小豆色棉袄,料子颜色旧了,可花姑用几块碎花布拼拼凑凑在肚子前给他缝了一个圆布包。
布包里此刻蹲着一只黄澄澄的小鸡仔,缩成一团毛球似得,一动不动,细软的绒毛被风吹得瑟瑟发抖。春日里乍暖还寒,阿宝用他的双手捧住小鸡仔,摸到它抖得厉害,忙催促花姑道:“阿娘,快一些,小鸡怕冷。”
花姑嫌弃地瞪了一眼那小鸡仔,看那样子就像是只活不长的瘟鸡,她很想把它丢掉,可阿宝不肯,问他这个小鸡仔是哪里来的,阿宝只说是在树林里捡到的,他把这只鸡宝贝似得揣在怀里,揣了好几天了。
“知道了,马上就走。”花姑叹了一口气,动作快了些。
她把木桶倒扣进水里,拉着铜环,用力一舀,刚舀起半桶水,哐哐当当,水光一阵猛烈摇晃,其中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转瞬即逝。
难道是条黑鱼?
花姑定睛一看,桶中水色花白,清泠泠,哪里有什么鱼?
刚才许是看错了……
“娘,快回家吧!我要回去拿米粒喂小鸡仔。”阿宝又开口催促道。
花姑顾不得想更多,只得提着水桶,带着他回了家。
家里米缸里的米不多了,她数出几粒,拨到阿宝的掌心。
阿宝摊着手去喂小鸡,可小鸡依旧缩着不动,不肯啄米。
他顿时皱了一张小脸,眼巴巴地望着小鸡仔,花姑提醒他道:“你把它搁到地上,把米摊在地上喂它。”
阿宝依言照做,先将几颗米粒撒到地上,再轻轻捉住小鸡仔的身躯,软绵绵的,他生怕捉疼了它,只好两手合抱着把它放到地上,只见小鸡仔落地以后,抖了抖翅膀,慢腾腾地伸展开来,走到散开的米粒前,只用喙扒拉米粒,也不去啄米。
他仰头不解:“阿娘?”
花姑低头一看,那小鸡仔竟吃力地把几颗米粒,不偏不倚地摆成了“一”字形,又直挺挺地立在原地等了小半刻,然后才从左到右,一颗又一颗地轻啄米粒。
好生奇怪的鸡仔……
“阿娘,它肯吃了!肯吃了!”阿宝却高兴地连连拍手。
入夜过后,阿宝坚持要带着小鸡仔睡觉,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枕头边上。
花姑心知劝不过,索性不劝了,只哄着阿宝入睡。小鸡仔蹲在一旁,也闭上了眼睛。
阿宝很快就睡熟了。
窗外银亮的月光被一片乌云遮盖,屋中霎时暗了下来。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阴风,阿宝露在被褥外的脚底板被吹得凉飕飕的。
他缩回了小脚,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揉着眼,叫了一声:“阿娘?”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阿宝觉得很奇怪,睁大了眼睛,床上却不见了花姑的身影。
“阿娘?”他坐了起来,大叫道,“阿娘!”
一旁的小鸡仔忽然跳了起来,扑腾着翅膀,跳到了阿宝面前的被褥上,上下扑腾着翅膀,一副很是着急的模样。
阿宝更觉奇怪,阴风吹得更冷,阿宝左右一看,窗户门扉紧闭,屋中黑乎乎的,只有些微月光透了进来,阿宝快哭了:“阿娘!”
一道拉长的黑影慢慢覆盖上了床榻,遮住了月光。
阿宝扭头,愣愣地看向一旁越来越近的阴影:“阿娘?”
分明是个人影,可来人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身上还穿着花姑睡前的莓色布袄子。
阿宝不确定地又唤了一声:“阿娘?”
面前的暗影突然向他伸出一双黑乎乎的手来,猛地掐住他的脖子。
阿宝吓得大哭起来,脖子上的一双手越箍越紧,阿宝“呼呼”地倒抽气,喘不上来气了,手脚剧烈地挣扎起来,脸上挂满了可怜的泪珠,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来人手上的力气巨大,阿宝丝毫挣脱不开,已经被掐得眼冒金星,眼看人就要厥过去了。
一道毛绒绒的身影眼前一闪而过,只见那小鸡仔居然扑腾着翅膀跳上了掐住他脖子的手背上,猛烈地啄了起来。
那人手上一松,“咦”了一声,顿住动作,翻手将小鸡仔死死地拽在了手心里。
“为何有灵气波动?你是妖?”
阿宝听见一个古怪的雾蒙蒙的声音如此问道,他听不明白,但也本能地知道现在是求生的最佳时机。
他连滚带爬地翻下了床,朝门边撞去,蹬着小短腿一路跑一路大叫道:“救命啊,救命阿!”
“想跑?”身后的声音冷冷道。
阿宝只觉一股冷风直朝他的后脑勺吹来。
他扭头往回看,借着零零星星的月色,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她没有脸!
这个人没有脸!
没有眼睛,鼻子,嘴巴,她的脸只是薄薄一张黄脸面皮,什么都没有!
“啊……”吓得阿宝头皮发麻,放声惊叫,忘记了要跑。
那没有脸的人却发出桀桀怪笑,手中捏紧了小鸡仔,朝阿宝不疾不徐地走来。
每近一步,周遭的温度便低一分。
阿宝眼睁睁地看她走近,而她手心里的小鸡仔还蹬着两只鸡爪不懈挣扎。
无脸的怪物在他面前,如同一座密不透风的大山朝他倾来。
阿宝嘴唇翕动,泪水涟涟,绝望地呼喊道:“救命啊!”
她手心里的小鸡仔突然发出一道极亮的金光,那无脸的怪物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伤了一般,“嘶”地一声,撒开手去。
小鸡仔扑腾着翅膀,落到地上,飞快地停在了阿宝身前,埋头一下又一下地啄他的脚踝,好像是在催促他往外跑。
阿宝终于回过神来,撞开了木栓,撒开腿往屋外跑去。
“休想跑!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耳畔阴风阵阵,忽而狂风大作起来。
一人一鸡没跑多远,那无脸的怪物便追到了身后,伸手先去捉得竟是地上的小鸡仔。
阿宝不敢回头,只能一边哭一边加快脚步往前跑,村落人丁不兴,最近的一户人家,还有一段路程,阿宝边哭边跑,泪眼朦胧地看不清路,只顾朝前跑,猛不丁地撞上了人。
他仰头一看,是个穿着青衣长袍的人,有脸!还是个神仙似得好看的人。
“神仙,救命啊。”阿宝紧紧地捉住了他的袍角。
青檀看了一眼阿宝,又看向不远处的团团黑雾:“真是妖灵?”
方才他飞过此处,见到异状,便落了下来。
木离自他身后走上前来,不觉皱眉:“凡界为何会有妖灵?”
瞧那黑雾,更是个恶灵,才从昆仑山上下来,就有此等怪事?
“倒是稀奇,去瞧瞧。”
妖灵感知到了前方乍现的灵力,是灵兽!抬眼就见一个青衣男人飞身而来,目光轻蔑地扫过,仿佛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妖灵本来想要附身于他的心思霎那灭了,他的修为深不可测。
唯今之计,只得转身就跑,孰料,念头刚起,一股更为强劲的灵气如浪潮般打来,打得她动弹不得。一道符箓贴上背心,浑身如坠滚滚烈火,难以忍受的炽热自背心蔓延开来,烧得她难受至极,惊呼道:“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你是怎么来得凡界?从何处来?”一道清悦的女音寂夜之中如影随行。
妖灵浑身一抖:“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饶命啊,饶命啊,再也不敢了。”
话音未落,背心的符箓烧成了一簇烈烈青火。
妖灵一声惨叫:“啊!”转眼再无声气。
木离召回背心的符箓,看那原本空白的黄纸面多了黑黢黢的寥寥数笔,宛若一个小人儿。
妖灵已除,花姑的身体应声倒地,原本的面目也显现了出来。
跟在木离身后得阿宝先是目瞪口呆,然后飞快跑上前去,看到花姑的脸,扑到她身上,大哭道:“阿娘!”
木离四下环顾,并未察觉到其他的妖气,只是隐隐约约间仍有一股极其微弱的灵气波动。
是什么东西?
她的脚尖忽而一痒,低头一瞧,一只巴掌大小的小鸡停在了她的锦靴上,此刻正仰头,错也不错地凝视着她,一双黑曜石般的小眼睛瞪得圆圆的。
一人一鸡静默地对视了须臾。
木离不由蹙眉,这是哪里来的……鸡?
木离扭头去问还蹲在地上哭的阿宝:“这是你的鸡?”
阿宝一听她发话,连忙抬头,飞快地点点头。
木离略显嫌弃地挪了挪脚,冲阿宝招手道:“快来捉你的鸡。”
阿宝抹了一把眼泪,乖巧地跑了过来蹲下,捧着手掌就要去捉小鸡仔。可小鸡仔俐落地朝旁侧一跳,闪避开来,扑腾着翅膀,顺着木离的裙角往上跳跃,可它飞不起来,只能用喙紧紧地咬住她的裙角,像个晃晃悠悠的风铃挂在她的裙上。
木离眉头蹙得更紧,怕它把裙子扯坏了,于是伸手一把把将它捞到眼前,面面相觑:“你这只鸡好古怪。”
金黄的小鸡立在她的掌中,毛绒绒,轻飘飘,小葡萄似的双目犹有亮光。
木离从前还没见过这么小的鸡仔,不禁瞪大了眼,大眼瞪小眼。
它体内灵气微微翻涌,绒毛随之轻扬。
“妖怪?”她疑惑道。
一侧的青檀也探身来瞧:“此灵气不似妖气,倒像是只灵兽。”
木离仔仔细细地端详起这只鸡仔,见它确实不像有恶意,犹豫道:“此灵气,我觉着熟悉。”她侧目看青檀,“许是……与你同宗的缘故?”
同为禽鸟,大概一脉相承。
青檀脸上一黑:“鸡与鹤岂可相提并论!”
阿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捉鸡不成,只得拉了拉青檀的道袍,一指地上仰躺的妇人:“阿娘。”
青檀会意,柔声安慰道:“你娘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他的食指轻轻地点上了阿宝的额头。
“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宝闻言双目渐渐合拢上,人软绵绵地往下倒去。
青檀稳稳接住了他,将阿宝和花姑送回了屋中的床上。
木离随手将小鸡仔放到了屋中的木桌上,转身就走。
相似小说推荐
-
妄想情深(竹茴) [现代情感] 《妄想情深》作者:竹茴【完结】晋江VIP2024.12.23完结总书评数:1708 当前被收藏数:6124 营养液数:17...
-
快穿女配甜又撩,男配读心想抱抱(午盏) [穿越重生] 《快穿女配甜又撩,男配读心想抱抱》作者:午盏【完结+番外】番茄2024-12-22完结快穿 现代 言情 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