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准了邪胎的下落?如此看来,谢烬渊果然也知道了邪神托世。
可既然算准了,他为何不亲自来?
木离凝神再次细细辨识周遭风里的气味,道人气息交杂,可确确实实没有谢烬渊的气息。
南面建城梓芜凡道不敌官道,料想谢烬渊先前也没有出面,难道这天底下还有别的事情,于他而言,竟比邪神托世更重要么?谢烬渊连苍生都不顾了?
莫非是今日的宗门大比?可今日昆仑山上,分明先有万剑阵异动,后有梓芜乌金宝匣是个空匣,凡道、官道经由秘境通道卷入绝情谷底,烈火深渊不在,凡此种种皆在谢烬渊眼皮底下,可他为何无动于衷,除却先前稳坐昆仑山巅,一直不肯露面,就连玄光剑都在刘紫鹜手中?
实在古怪至极。
虽然弹指一挥间已是一百年未见,谢烬渊纵然变了,作了什么天师,又兴凡道,可在她看来更像是压制官道的制衡之术,可眼下两界已是大乱,为何紧要关头,谢烬渊真就不见了踪影?
木离想得入神,好半刻后才察觉到耳畔的风停了,诸道御剑拂起的疾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了,四周静悄悄得。她探出叶片边缘,越过木叽乌漆漆的发顶张望,眼前赫然是一个黑瓦白墙的三层道观,红门上悬了一块金匾,刻着梓芜二字。
面前的李魁已是转过身,手持长剑,领着一众道徒跪拜道:“恭迎玉楼道君。”
“你们不必跪拜, 起来罢。”只听木叽语调平淡道,她停在发间看不到他的神情。
诸道闻言, 李魁问道:“道君如何处置邪胎?”
木离望向道人中间围着的李夫人,她的脸色苍白,身上的金纸符箓文字依旧流光,可细看去,光芒渐弱,符箓边缘爬满了星星点点的黑斑。
紧随身后的清音忽道:“谢道友,此邪胎已有挣脱寄主之兆, 还请道友早作决断!”
话音将落,一股阴风忽至,刮得符纸一绺一绺地往上掀, 似乎将要硬生生地从她身上扒去。
风声越吹越响,咝咝地响着,一片又一片符纸也被吹得啪啪而响。
“先往道观中去!”木离低声道。
“往道观中去。”木叽依言道, 说着便往道观而去,众人将李夫人送入观门。
门外的风声便停了, 木离随木叽登上石阶, 回头再看, 观外是一大片低矮的蒿草, 荒荒疏疏, 看似纷杂, 其中却隐有章法。
是个剑阵,银亮的剑光埋在蒿草之中, 闪闪烁烁。
夜静了,天上的云也淡了,可风吹得无声, 吹得雾一样的云飘得愈疾。
邪祟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木离低声嘱咐道:“入观以后,不可着急取胎,待我细细瞧瞧。”
木叽沉默了须臾,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木离正欲飘到他的肩上,身上却突然一轻,浑身一凉,却是他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捏住了她。
翠绿的叶片微微卷起,叶缘紧紧贴着他的指腹,颤巍巍地抖了抖,他垂眸望过半刻,无声地笑了笑。
“人人都要来这世间一回,我也好不容易才来一回,可若不能舒我心,畅我意,管它洪水滔天!”他犹记得她彼时气呼呼地说。
“你可知世间枯骨,苍生流离,便是无道。存生守道,方能长存不亡。”
她一跃而起,扬声道:“谢烬渊,我才不管什么大道,什么无道,我只管你,你以为你做了什么梓芜派的掌门就了不起了么!道宗想要除魔卫道,为何自己不出马,非要让你去,你刚渡大乘不久,岂能冒险!刘壁身死,遇到妖邪,是他时运不济,各有命数罢了!”
他抱臂看她,并不说话,眼见她急得团团转,在石阶前,树底下踱步,清风吹鼓她的衣裙,灵力流溢,隐隐泛光,而她的双颊因为薄怒而略略发红,眼睛却看也不愿看她,最后走了数百步,才终于停在他面前,横眉冷眼,微扬起下颔道:“那你再与我说说那是个什么怪物!”
纵然木离嘴上说得再冷冰冰,可终究心是软得。
三百年来皆是如此。
三百年日月相望,三百年宛转不离。
原以为他日日练剑,求道问道,是为剑宗,是为以剑立道。不生爱憎,不染烦恼。
可用情者,尽是烦恼,流浪生死,永失于道。
“你做什么!”叶片挣脱他的指尖,飘到他的衣领边上,在他耳边道:“虽有玄变诀在身,可你也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他笑了一声,前面的李魁回头问他道:“道君?”
他收敛神色道:“将她放下。”
几个道人将李夫人放在了道观殿中央,只见她后背的衣衫鼓起,像是驼了背,布帛之下起伏不定,像有活物。
“邪胎!”李魁骇然叫道,“是邪胎!”
“失礼了。”清音说罢,快步走上前去,半蹲下去,伸手一把按住李夫人的背心,剑尖一挑,将她背后的衣衫划开。
众人一看,倒抽了口凉气。
李夫人原来的皮肤再也看不见,青黑的鳞片覆盖了她的整个背心,泛着冷光,黑鳞之中露出一张人脸,五官露在背外,仿佛马上就要脱离后背挣脱而出,铜铃似得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嘴巴一张一合,却像无法人言,只发出嚯嚯声响。
“殿下动手罢!取下此胎放入灵台滋养,殿下定能重回大罗天!”貔貅的声音再次响在耳畔,“殿下不要再犹豫了!若是被道人取胎,就来不及了!”
李魁回过神来,惊道:“道君,这可如何是好,这邪胎用道术压制,分明已是压制不住了!”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要不,要不,只能动手了……”
官道取邪胎的法子,他晓得,剖出这个邪胎,只是,只是这个李夫人就活不成了。
李魁抬眼端详面前玉楼道君的神色,他的表情却无波无澜,黑漆的瞳仁倒映着背心的黑鳞,却并不表态。
一旁的清音起身道:“谢道友,你若是不便动手,便由我动手罢。若是时机过了,邪胎脱离寄主,就再也来不及了。”
“殿下!”
“不要杀她。”木离开口道,“不要动手,不要杀她。用阵法先尽力封印此胎。”
“清音道友,助我起阵,封印此胎。”
清音古怪地望了他一眼,这是木离的意思?
“可……此非长久之计!”
“起阵!”他却吩咐其余诸道。
诸道结诀,半空中浮现八道符箓,围绕李夫人旋转起来,金色的符光笼罩。
李夫人背后的人面嘴巴大张,发出尖利的嚎叫:“啊啊啊……”震耳欲聋。
哀嚎声传出观外数里,万籁俱寂之中格外刺耳。蒿草之中,剑光陡然点亮,风声呼啸起来,间或夹杂着振翅的沙沙声。
尖利的声音传到耳边,太一真人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黑色的苍穹如墨,不见明月,不见星子。
这是什么鬼地方?
太一真人翻身坐起,见到周围的蒿草随风摇摇摆摆。
哀嚎声不绝,这是谁在叫?
太一真人四下一看,一个鬼影也没有。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先前他……先前他不是在绝情谷么?对啊,他跟着官道进了幻境,去了绝情谷,遇上了妖魔,凡道,还遇上了孔寒。
孔寒……他当时的神色,他的眼睛……孔寒要杀他!
这个念头一起,顿时吓得太一真人脖后的汗毛竖了起来,人也跳了起来,先是警觉地扫视一圈,不见孔寒,又赶紧弯腰,在及膝的草丛慌慌忙忙地摸索了一番,终于摸到了一把长剑。可捡起来一看,这并不是自己的法器,是一柄寻常的铁剑,剑光幽亮,剑柄处挂着一串红丝剑穗。
不知是谁落在这里的法器?他此时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只得将这一柄长剑,牢牢地握在掌中。
有了法器傍身,太一真人才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他再次左右张望了一番,依旧不见半个人影,又等了几息,才壮了壮胆迈步往前走,走了小半刻,前方依稀可见一座道观,观门之上赫然挂着‘梓芜’金匾。
这……他这是回到了凡界?难道是幻境中的密道通向了此处?那他是怎么出来的,莫非是由凡道所救?
太一真人一面想,一面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步伐,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荒草野地理也再没有比梓芜派更好的去处了。
他脸上的笑意还不及眼底,背后忽然传来几声有些熟悉的响动。
沙沙沙。
他回头一看,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他于是扭回了头,脚下步伐更快。
沙沙沙。
他的耳边突地一痒,像是轻薄的羽翼擦过了他的耳垂。
他伸手挠了挠。
沙沙沙。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手背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眼疾手快地身后一抓,一个小东西被他抓进了手掌。
他手掌虚拢着,探头去看,是一只黑色的虫子,它轻轻地振翅,昆翅单薄,是一只黑蝉。
太一真人心头顿凉了半截,又是黑蝉!
造孽啊!
他伸手紧紧一捏,这一只不过指甲盖大小的黑蝉就被他捏碎了。
“哎……好在是个小东西……”他一口气还没叹完,身后却响起了更大的振翅声响。
沙沙沙。
沙沙沙。
沙沙沙。
黑夜之后,密密麻麻的黑点自草丛中飞出。
振翅的声音排山倒海般而来,一股又一股黑色的涡流仿佛平地而起,遮天蔽日一般得,使得黑夜愈发深沉。
荒草丛中的残存剑光遽然点亮,数剑齐发,直冲天际,削去了一群黑蝉的羽翼,黑点扑簌簌地坠地。
可经由银亮的剑光一照,太一真人适才看清眼前之景,他的手足俱软,险些跪到地上。
在他面前的,是密不透风的黑蝉,草丛之上聚集着数不清的黑蝉,像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海,朝前涌来,而剑阵削去的黑蝉不过百中有一,一只蝉或许不起眼,可万千汇聚而来,分明是,分明是可怖的摄人的黑潮。
“救命啊!”太一真人发足狂奔道。
第58章 百邪
无数黑蝉昆翅婆娑振动, 声音由远及近,嗡鸣声响随之席卷而来, 宛如黑色巨浪密密地遮盖住整个道观。千千万万的纤薄蝉翼带起的狂风呼啸,无孔不入,钻入瓦砾细缝间,吹得观中供奉的烛火明明灭灭,噗噗作响。
“救命啊!救命啊!”观门被大力地砸响,人声惶急道,“梓芜派道友!某是青城派太一!道友救命!道友救命!”
木离望去, 观门上的铁索被拍得大动,观外的剑阵殆尽,不知外面究竟是有多少蝉, 这个时候跑来的真是太一?
他不是还在绝情谷底,如何出来得?
“道友,道友, 莫要见死不救啊!外面,这外面的邪物太多了, 再晚些, 某就要没命了!”太一真人大叫道。
离门最近的几个道人面面相觑, 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梓芜派中道法高强者皆围作一团, 当中的李夫人被金色的道符圈住, 背后的人面叫得愈发凄厉,滚滚黑雾自它口中喷涌而出, 符箓的金光被黑烟冲淡。
李魁手心早已出汗:“道君这可如何是好!”抬头一看,只见玉楼道君手中银光一闪,玄光剑化作八剑, 如同牢笼一般齐齐下掼,将李夫人困在当中。
“将观门打开。”他道。
两个梓芜道人一听,连忙解开铁索,太一真人脸色青白地扑了进门,身后一群黑蝉随之涌入。
两个道众慌忙地又将观门合上,可黑蝉群涌而来,观门合到一半,又被冲得大开。
清音抬手,剑光横扫而过,罡风骤起,刮得两扇观门‘啪’一声合上。
“还不快锁上!”清音喝道。
两个道人惊魂甫定,绑上铁索,犹嫌不足,又贴上了几道驱邪道符。
太一真人半趴在地上,披头散发,嘴唇哆哆嗦嗦,低声念道:“百邪奔散,天地灭形,急急如律令……”念了好几刻,才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梓芜派的道众也正注视着他。
“多谢道友。”他的目光逡巡一圈,注意到了当中的剑牢,瞳孔被银光一晃,猛地一缩,左右慌忙一看,目光落到了剑前的人身上,他的神情冷淡,可面目却同他从前见过的画像一模一样,只是看上去似乎更为年轻了一些。
“是……是道君!”太一真人一股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拱手拜道,“青城派太一拜见玉楼道君!”
木叽真的太能唬住人了……木离不禁心想,而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观中静了静,众人头顶的瓦砾依旧不住地震颤,灰尘扑簌簌而落。
黑蝉还在外面,尽管玄光剑暂时压制了邪胎,可邪物却并未散去。
貔貅的声音响在木离脑中,跃跃欲试道:“殿下,这些个玩意儿都是不入眼的喽啰,若是取了胎,便就各散了去,再没有这样无端的琐事了。”
“殿下!”
木离充耳不闻,静悄悄地贴着木叽的衣领,忽而察觉到他的气息陡然加快了些。
这是怎么了?方才明明那般紧急,都没变色,如今难道是怕了?
她抬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落在太一真人身上。
他看上去虽然狼狈得很,可不像受了多大的伤
他的装束和先前见到的一样,丁香色的道袍,背后绣着一只猛虎下山,在凡道看来或许有些刺眼。
李魁的脸色果然暗了下来:“兄台自称青城派道友,可这身上为何是官道的道袍?”
太一喉头一哽,干巴巴笑道:“道友勿怪,某也是受人蒙蔽,才遭了此道。”说着,他不自在地挽了挽大袖,袖间落下一段红丝。木离适才注意到他手中握了一柄铁剑,算不得什么好剑,因而并不起眼,可是剑柄处垂悬着一串红丝剑穗。
眼熟至极。
她心头一跳,定睛看去,红丝剑穗,中间系了一个同心结,下坠一颗白明珠。
同她原先做得剑穗像极了,可她做得剑穗被她自己烧了,况且红丝剑穗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得物件,兴许是物有相似罢了。
同心明珠,她可没瞧出太一真人还是这般风花雪月之人。
李魁听罢,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道:“道君,这邪胎再不斩杀,必成后患。”
剑中的李夫人忽而抬头,双目圆睁,口中叫道:“我不是邪胎,我是人,我是人啊,天师,天师救我!”
木离见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清音却一步跨到木叽身前,冷声道:“道友的剑阵能困得了几时,昔年三入绝情谷都未能镇住三尸门的魔众,如今邪胎既已出世,道友还能撑几时。”
木离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真的谢烬渊尚且无可奈何,更何况他呢?
枯坐在地李夫人闻言更是大惊,目光牢牢地盯着木叽,慌忙地欲往外爬,手臂刚一碰到玄光剑身,哀嚎了一声,便痛得缩了回去,苦苦地哀求着:“天师!天师救我!”她说话间,后背腾起的黑烟渐笼罩住她的上半身,面目更是模糊不清,哀求的声音突然停下,只听她发出了几声桀桀怪笑,“哈哈哈,天师不是心怀天下,为保苍生么,难道现如今,我,我不是苍生么,哈哈哈……你们道人真是可笑!”
“妖邪放肆!”李魁紧咬牙关斥责她一声,复又转头望向木叽,“道君,早做决断!”
话音刚落,一道红影一闪而过,却是清音往前一跃,持剑刺向剑中的李夫人。
“拦住她!”木离脱口而出道。
木叽往前而动,追上了清音,一道水光挡下了清音手中剑光。
清音恼怒道:“冥顽不灵!”眼睛却落在他的肩上。
诸道被这忽来的动作惊在了原地,一时只见剑光流转,下一刻,却听一声剑响,刀戟刺破布帛之音。
“你!你在作什么!”李魁大吼道。
太一真一不知何时竟也跑到了剑牢之前,手中铁剑穿透剑阵,直插李夫人背心!
他的脸上惊愕不定,瞪大了眼睛,望向了他手中的长剑,红丝剑穗被剑气所扬,直直飞了起来。
剑尖没入背后人面的额心,巨大的咆哮之音震响,滚滚黑气自剑端溢出。
它的五官痛苦地扭曲着,仿佛下一瞬间便要挣脱出后背。
“殿下,灵胎就要出来了!”
木离心下骇然,不及多想,飘向了太一真人的袍袖。
只见他面无血色,手中的铁剑幽亮,缠满了黑雾,木离却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隐约花香。
竹节海棠。
“太一!如此潦草行事,置我门派不顾!”
“道君!”
“木离回来!”
众多道人的声音,清音的声音传到耳边似远似近。
貔貅声音响在耳际蛊惑而雀跃:“殿下,快!趁此良机,收了这灵胎,殿下知道怎么收伏灵胎么!”
收伏灵胎。木离知道,本能地知道如何收伏它,就像她吸干了那个邪魅一般,她只需要张口就能吃掉它。她从前只以为这是她中了魔毒的缘故,如今看来,兴许真是因为她就是邪神的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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