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心口扑通一跳,生生顿住思绪,慌忙地撒开了手。
面前的木叽却晃了晃左手,神色坦然道:“多谢师尊。”
木离“嗯”了一声,转而去看清音:“如何去寻邪胎?”
清音:“恶卦四相,一一寻去。”
木离掌中一翻,四道火球在空中交相飞舞:“西,东,南,北,此处并非正西向。”
清音颔首,往远处指点:“正是,正西向在许州桐城。”
夜幕悄然落下,定西侯府之中灯火辉煌,林后唯有一处宅院清清冷冷。
楼阁的门扉紧闭,格子窗中烛光微淡,拉长的人影投照在窗纸上,鲜有动静。
楼外立着的丫鬟端着茶盘,不敢进门。窗内飘出一丝淡淡的腐坏之气,若是不细闻,就会被浓郁的檀香气味遮盖。
等了一刻钟,她才在窗下出声问道:“夫人,今日用膳么?”
楼中的李夫人背脊僵直地跪在长案前,不耐烦地跺了跺手中的木杖,暗沉的眼珠一动不动:“不用!你也退下!”
“是,夫人。”丫鬟如释重负,端着茶盘,快步走了。
听到脚步声走远,李夫人放下了手中的木杖,抬眼去凝望奉案之上供奉的神像,一尊黑色的飞龙,龙角耸立,龙目怒瞪。
“三界之上,眇眇大罗。”她闭上眼睛,低声念叨。
门外脚步声去而复返,李夫人不耐道:“怎么又回来了?”
“夫人恕罪,只是拿了明日的衣物来。”
“放在门外便是。”
“是,夫人。”
等了一会儿,待到屋外人声寂静,李夫人才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将衣物取了进门。
夜风轻轻吹拂,一片细碎的叶片,被卷到了楼中。
李夫人并没在意,绕过四扇春夏秋冬屏风,停在了高大的梨木架前,伸手慢慢去解自己的丁香丝绸腰带,脱下月白长袍,挂在木架上,又脱下了黛色中衣。
化作碎叶的木离屏息凝神去看,李夫人裸/露的后背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她眼前。
她的肤色白净,皱纹便因而愈发明显,如几道沟壑贯穿后背,背心处起起伏伏,沟壑交错之间竟似有一张人面,双目怒睁,嘴唇下垂,鼻头皱起,神色极为狰狞,似乎随时都要撞破后背,跃然而出。
碎叶沙沙轻响,轻飘到梨木架前,木离就着烛火仔细打量那诡异的人面。眼耳口鼻皆同寻常人面无异,只是面目之上笼罩着化不开的黑色雾气。
邪胎?真是邪胎?是由此缘故,先前的邪物才会聚集此处?
故地重游,木离自然想到了数月前,往定西侯府捉蝉一事来。
“殿下,我说得没错罢,就是她了。”貔貅的声音极低地响起,近在耳畔蛊惑道,“这桐城之内,就此一处阴气至胜。殿下动手吧,趁着如今甩开了其余二人,取下灵胎放入灵台滋养,假以时日,殿下定能重回大罗天。”
“如何取灵胎?”
“杀了她自可取下灵胎。”
木离冷笑一声,再不理它,随风扬起,细碎的叶片钻过格子窗缝,出了楼阁,往先前落脚的地方飘去。
貔貅声音着急:“怎么就走了,殿下机不可失!”
叶片愈升愈高,它旋即悟道:“殿下,不愿杀那个凡人!可她身养灵胎,早就不是人了,杀了她,重入轮回,才是解脱。”
木离恼怒道:“闭嘴!”
第55章 祭器
木离后悔了, 她不该心软,这个貔貅本性邪气得很, 动不动就要诛道杀人。她本就不该把这个貔貅带出绝情谷底,来到凡界,她暗暗叹气。
穿过几重厚厚的云雾,叶片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林地之中。木离化作人形,伸手紧紧捏住红玉手环,手中灵力骤聚。
貔貅察觉到她的意图,大叫道:“殿下是想要捏碎我!”话音未落, 一团浓浓的黑雾从手环上跳跃而出。一个球一样的兽类旋即滚到地上,四肢伸展,兽首高扬, 一双通红的兽目滴溜溜转了一圈,眉毛卷了又舒,一动不动地瞪着她。
“殿下!”貔貅又委屈巴巴地唤了一声。
木离叹气道:“我既带了你来到此界, 你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吃人,杀道, 若你真杀了人, 我决计不能饶你!”
貔貅的前肢交叠, 往下伏去, 一颗圆脑袋搁到了前爪上, 也幽幽地叹了一声:“殿下果真忘了, 诸道也好,天下人也罢, 都是他们负了殿下,殿下如今还顾念他们。”
木离手中一扬,一股青火自她指尖窜了起来, 貔貅晃了晃脑袋:“好好好,我不伤人,也不想着杀人。”
木离终究不放心,正要说话,却见貔貅的脑袋立了起来:“有人来了。”说罢,就跳进了红玉手环上。
木离回头一看,是木叽从林中走了出来。
“师尊,方才是在同谁说话?”
木离朝他不自在地笑了笑,“偶然遇见了一个道人,已经走远了。”她转而问道,“清音呢?还在闭目打坐吗?”
他点点头,手中的玄光剑芒半明半暗地闪了闪。
木离的视线从他脸上慢慢扫过,笑道:“这把剑从来脾气都很坏,如今却你被你握住,倒是稀奇。”
木叽握剑的两指动了动:“的确很难驾驭,剑气四溢,徒儿其实并不能完全驱策此剑。”他又问,“不知这是何人之剑?”
木离冷笑了一声:“愚人的剑。”说罢,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木叽的脸。
见他神色未变,只轻轻叹道:“原来如此。”
木离笑了笑,转开了眼睛,朝清音所处而去。清音果真还在原地打坐,仍旧是她先前离开时的模样。
夜色愈浓,桐城内打更的声音传来,次第响过三声之后,清音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问木离道:“你去了定西侯府?”
木离颔首,据实以告:“定西侯府确有些古怪,先前我和几个凡道去过,那个侯府夫人背后有一张人面。”
清音点点头:“没错了,应该就是她,方才我传音于灵泉派的长老,官道在南面建城捉到的邪胎也是寄身于凡人之身,后背留有人面。”
木离闻言惊诧道:“这么快就找到了邪胎?如何寻到得?”停顿须臾,复又问道,“又……如何取胎?”
“官道近年来耳目众多,既然有本事打通幻境,必定也在暗中窥探到了邪胎的下落。”
木离皱眉道:“官道寻得邪胎也要取胎?”
清音嘲讽道:“有本事寻,自然有本事取。为了苍生,凡人性命自然舍得,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木离心中一沉,貔貅的声音适时在脑中回响:“殿下现在知道了罢,凡道正是这般虚伪,口口声声说苍生,到头来要杀要剐,还不是干净利落……”
木离狠狠捏了一把袖中红玉手环上的貔貅,掐断了它的话音。
见木离不言不语,清音又道:“我也让人传音于梓芜派的道人,见到谢烬渊的话,必要转达于我。”她凝视着木离,却未见她的脸上再起任何波澜,笑道:“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没见过他了。”
谢烬渊修为化神之后,诸道皆以为他会飞升成神,可迟迟等不到。木离去后,清音只见过他数面,上一次匆匆一瞥,竟还是在玄天峰中,谢烬渊也未曾与她说话,印象中他本就寡言少语,她在山间石洞外窥见他时,他浑身如罩冰霜,石洞里躺着木离,可谢烬渊却只是站在洞外。可等到清音飞至洞外时,谢烬渊却早已飞身而去。清音彼时才知石洞外立着结界,就连她也无法破解。
可木离听罢,只是淡淡道:“多谢,见到谢烬渊,兴许便能寻到千魂引的下落。”
清音思索片刻:“你非要寻这魂引究竟是为何?”
木离抬头,直视清音道:“自是为了师尊。”
为了李孟寒!果然!
“荒唐!”清音冷斥道,“你寻了魂引是为了李孟寒,可他死了就是死了,他绝无可能起死回生!”
“清音!”木离声音也冷了下来。
清音毫不留情道:“若非李孟寒扮作灵山道人,弑君炼器,执意炼化什么定心珠,这世间何至于如斯荒唐……”
“师尊不是灵山道人!”木离打断她道。
清音声色俱厉:“李孟寒久未成神,疑道,弃道,堕魔,只有你不肯信,昔年灵泉派李桂如何死的,你知道么,她就是被李孟寒吸干的!”
“胡说!”木离厉声道。
“此乃灵泉派诸道亲眼所见,李桂当年身上带着的护身铃跌落于千春谷中,找到之后,当日景象历历在目,李孟寒以道人为器,吸食灵气,早已堕魔!”
“这又如何!”木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师尊是为我而死,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魂引,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寻魂引魄。”
“李孟寒若是邪神托世呢?”清音走到她面前,神色柔和了些许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你难道未曾想过,李孟寒之所以能炼化定心珠,是因何缘故?李孟寒若真是邪神托世,你用千魂引,引他回魂,此一世魂飞魄散,你引回来得便是邪神残魂,邪神降临,两界都将生灵涂炭。”
木离冷声道:“师尊不是邪神托世。”
清音惊讶于她的语调,挑眉道:“你如何知他不是?”木离只是定定地看她,清音又道,“好,即便他不是,那么你晓得么,若无祭器,千魂引只是废纸一张?”
木离眉心登时一跳,刘紫鹜确也说过魂引是张废纸。
“祭器?此是何意?”
清音敛眉,徐徐道:“以身祭器,是为祭器,千魂引需道术为引,更要以身祭器,用引者修为尽散,身随形灭,若是一时寻不到合适的魂器,更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以身祭器,身随形灭,才能寻魂引魄。
“这又有何难。”木离答道。
她本来也人不人,鬼不鬼了,还是什么邪神托世。
舍了修为,舍了身躯,又有何难。
“你……”清音叹气,食指大力地点了点她的眉心,“冥顽不灵!”
“只要师尊能够回来。”就像是回到无忧无虑的从前一般。
耳畔忽听‘叮’一声响,木离侧目一看,玄光剑在木叽手中猛烈地震颤起来。
只见木叽面色微白道:“此剑魂似乎有所异动。”
玄光剑芒流转,青玉剑柄流光。
谢烬渊?
木离四下而望,风中吹拂来各色陌生的道人气息,却唯独没有她熟悉的那一道。
清音一跃而起:“是官道。”
破空之音自头顶穿过,木离默默数了数,不下百人,皆朝定西侯府的方向而去。
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不是一路人?”她侧目问清音道。
清音仰头而望:“皇帝体弱,勋贵门第,诸侯王府各自招兵买马,官道各奉其主,想来是收到了风声,齐齐赶来定西侯府。”
第56章 道观
木离侧目看玄光剑芒未歇:“跟上去瞧瞧。”木叽闻言, 紧握住青玉剑柄,紧跟其后。
清音扬手, 一道云雾似的屏障如盖顷刻遮挡住了三人,往半空而去。隔了几重街巷乌瓦,官道在侯府上空盘旋,却无法落进侯府之中,此刻云下的定西侯府已是紫光冲天,宅院中央庭院曲水蜿蜒,四周绿树相抱, 当中精光流转,已成八卦之势。
木离探头一看,府中人头攒动, 竟也有不少道人。
夜色茫茫,半空之中忽而剑光大亮,却是另一群道人自反方向匆匆赶来, 皆着雪白道袍,内衬青衫, 手持长剑, 是梓芜派的道众!
下一刻, 铁器铮然相撞, 两伙道众不置一词, 便打得不可开交, 显然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
“又是你们!”空中为首官道怒道,“梓芜派又来多管闲事!”
“剑阵, 起阵!”
梓芜派的道人却不答话,只立阵,数十长剑悬空而上, 银亮的剑光点亮了漆黑夜空。
倏忽之间,齐齐下坠,穿过半空中的官道,直插入定西侯府的八卦阵心。
噗嗤几声巨响,脚下的侯府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阵中紫光涌泉一般往八方流溢,木离定睛一看,阵中五花大绑捆着的正是定西侯李夫人。
她的面目短短半刻未见,像是苍老了数十岁,头发稀稀落落地洒在肩头,又疏又白。再看她的后背上,胸前密密麻麻地,贴满了驱邪的金黄符咒。
她的表情却平静至极,双眼微合,半睡半醒一般。
四个道人围着她,皆双手四指交缠,口诵诀式。
“他们在取胎!”清音喝道。
话音将落,梓芜剑阵冲破紫光落到四个道人身后,齐齐插入青石板中,叮叮几声大响。剑气掀起一阵狂风,吹得四个道人东倒西歪,两个梓芜派道人趁此时机落地,一左一右地抓过李夫人的两臂,将她提了起来,御剑直上云端。
“站住!”漫天剑光下,定西侯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暴喝道。
官道立时齐上云端,朝梓芜派追去。
“起阵!”临空又是一声巨响。
数十剑何为圆环,将梓芜派道众围在当中,奄奄一息的李夫人被道人擒住,由诸道围在其中。脚下御剑更急,往远处飞去,身后的官道随之调转方向,穷追不舍。
清音冷哼一声道:“分明只守不攻,只能跑了。”
木离侧目看了一眼木叽,他神色微变,握剑的右手轻轻一动:“师尊?”
木离颔首道:“你祭出玄光剑,替他们挡上一挡。”
木叽闻言一怔,五指虚握了握,口中念了一道水诀,玄光剑凛凛作响,一道雪光似得剑芒穿破屏障,横扫而出,是一道中规中矩的剑式,剑光非是大盛,可玄光剑魂却发出几声龙吟凤啸。
四周遽然静了静,梓芜派道众大喜道:“是道君!”
官道道众踟蹰了一瞬,躲避过剑光。
“随我再念剑诀!”木离一字一句,压低声道,“念去去,不离,不离,归去。”
木叽眼中光芒若流星划过,一双长眉微微垂下,嘴角一扬,竟露出个微笑。
木离呆了呆,才催促道:“还不快念!”
木叽依言而行,掷地有声道:“念去去,不离,不离,归去。”
手中玄光剑光顿时亮如白昼。
不远处的梓芜派道众,一看,立刻沸腾:“果是掌门!道君来了!”
流云似的剑芒飞转,玄光剑冲破屏障,化作百剑,剑气迸发,卷起一阵狂猛的罡风,逼得官道连退数百步。
“走!到前面引路。”木离问清音道,“凡界的梓芜派在何处落脚。”
清音愕然地看着玄光剑任由他驱策,眸色渐深,目不转睛地看着木叽道:“梓芜派在桐城背面有一道观。”
“好!就引去那里!”说着,木离先是拽下木叽腰上的‘玄天’腰牌,再伸手重重地推了一把他的背心,木叽回头,面露不解:“师尊……”话刚出口,尚不及说完,便被她推到了屏障外。他身上的道袍被翻涌的剑气吹鼓,猎猎作响,脸上的神色只怔忡了半刻,身后的一众官道在剑光之中甫一窥见他的面目,顿时鸦雀无声,纷纷顿住了追逐的脚步。
凛然当空的玄光剑似有所觉,剑尖回旋,百剑归一,稳稳地落回了他的手中。
梓芜派的道众高声道:“玉楼道君!真是玉楼道君!道君出关了!”
木离口念一声玄变诀,化作叶片轻飘飘地落到他的肩上,在他耳边道:“你现在就是玉楼道君了,速速往前去,将剑端压在手臂之后,收置于背后,两指压住剑柄。”
“是,师尊。”他缓缓地侧头看了叶片一眼,手中却依言捏稳了玄光剑,轻轻一转,用两指压住了青玉剑柄,将长剑藏于背后。
木离玄变化作的叶片,藏到了他的发间,流溢碧光灵力游走于他的全身,在寻常凡道看来,此时的木叽灵力乍泄,深不可测,与玉楼道君谢烬渊无异。
身后的清音先是面露惊愕,旋即回过神来,自屏障跃出,开口唤道:“谢道友,多亏道友出手!”
他却只微微颔首,径直飞身朝梓芜派道众而去。
道众们脸上又惊又喜,闪到两侧,容他通过。
正中守着李夫人的一个道人,身量不高,年岁三旬左右,却是个金丹修为,朝他抱拳揖身道:“道君,终于肯露面了,多年不见,道君一切可还安好!”
这人是谁?
木离自然不认识,却听木叽短暂地“嗯”了一声,却不答话。
那道人脸上渐渐露出了犹疑之色,继而笑道:“道君不记得我了,在下李魁!是桐城梓芜派的长老。”
木离心头猛地一跳,低声说:“先行去道观。”
只听木叽重复道:“先行去道观。”
李魁应下,催促众人加快御剑,回头一望,喜道:“见了道君,那群官道果然不敢再追了。”又叹了一口气,“道君料事如神,去岁发来的信笺,便已算准了邪胎的下落,只可惜建城一脉,败予官道,邪胎落入了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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