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看了一眼脚边的小鸡仔,伸手将它拎了起来,推开格子窗,将它放了出去,小鸡仔“叽”一声叫,却又跳了回来。
“不许回来。”木离再将它放出了窗外,合上格子窗。
指尖轻摇,数道黄符密密麻麻地贴上了窗棂和门扉。
木离坐回了桌边,伸手一扬祭出一面水镜,她的脸色由月光一照,苍白得很,发上斜插的三节竹簪泛着碧绿幽亮。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扶稳了竹簪,月亮越升越高,一股熟悉的燥热自丹田处窜了起来,初如温火,愈烧愈烈,浑身像是坠入烈火一般,灼烧着她的脏腑。一道又一道黑色的纹路自露出的脖子慢慢爬上下颔,漫上脸颊。
木离再坐不住,滚到了地上,水镜破碎,流了一地,冰凉的清水浇到身上,也丝毫不能缓解她身上的烧灼。
她紧咬着嘴唇,一丝声气也不敢发出。
整整一百年,她睡了一百年,身上的魔毒还是不能解开。
或许,她早就成了个魔物了。
若是没有师尊的竹簪,她兴许连正常的面目也再不能有了。
可每逢至阴之时,她苦苦压抑的魔毒仍旧会折磨着她。
烈火烧得她浑浑噩噩,她的喉咙漫上一股燥热,木离不禁张开了嘴,吐出一口黑血。
她紧紧闭上眼睛,灵台处青色的珠子隐有黑雾缠绕。
她周身散发着浓重的黑雾,此时任谁一见,都能瞧出她是个魔物。
格子轩窗,门上渐被蔓延的黑气沾染,黄符金字光芒流转贴在窗上,门上,符纸被黑雾撕扯,哗哗而响。屋中黑气弥漫,木离浑身火热,蜷缩在地上。
窗外有人声渐近,只听孔寒的声音道:“掌门在么?”
他怎么会来?
木离口不能言,意识逐渐沉沦,仿佛遁入了无边的黑暗。
门外的孔寒低头一看,那一只小鸡仔也在窗下。
四目相对,孔寒的眼睛不再是黑色的眼珠,瞳仁颜色疏淡,灰灰暗暗,他低声一笑,不属于孔寒的声音开口道:“谢烬渊。”
孔寒如同木偶一般,伸手僵硬地一招,就将小鸡仔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他的五指逐渐收紧,小鸡仔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掌中,绒毛皱成数团,骨节被捏得噼啪轻响。
孔寒嘴角突兀地牵动,像是裂出个诡异的笑容,眼中一丝神采也无。
“你以为杀得了我?拿了我的镜子,就想杀我?”李孟寒的声音忽而哈哈大笑,“谢烬渊,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只有元神,人不人,鬼不鬼,自甘堕落作了一只兽。”
小鸡仔身上金光乍泄,孔寒似被烫伤,手中一动,五指虚张,它便跃出了掌心,窜入了窗下繁茂的海棠花丛。
孔寒左右转动头颅,目光找寻着小鸡仔的身影。
天边的乌云遮住了月光,屋外暗了下来。他仰头一看,月影缓缓西移。
他伸出一掌,手臂肌肉鼓起,似乎是以一种蛮横的力道推开了门扉。
几道金符破碎,飘摇散了一地。
黑雾迎面扑来,孔寒脸上露出半个笑容,张开嘴,吸风饮露一般将黑雾吞入口中。
他走得不快,走了片刻,才看到了地上的木离。
孔寒的身躯缓缓弯下,他的脸庞靠近了木离的脸庞,鼻尖停留在她的唇上,脸颊上,缓缓地移动到了发间,又轻有缓地细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他却不想用孔寒的手去碰她。
魂器不易得,孔寒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魂器,可堪一用,但毕竟不是他。
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能碰她。
敞开的门扉‘砰’得一声撞上。孔寒的身躯缓缓离开了数尺,慢慢转眼而望。
一道金色的光芒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眼中忽地剧痛。鸟喙啄到了他的左眼。
孔寒痛得大叫一声:“啊!”人便半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四周,这间屋舍陌生,他方才明明在屋中睡觉,为何会到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
第37章 拜师
孔寒眨了眨眼,才发现左边眼睛疼得厉害,他接连眨了好一会儿,才稍微纾解了几分。
低头定睛一看,大惊道:“掌门!”
掌门为何会在此处!
孔寒急蹲下身去,四下再一看,这里难道是掌门的住处!
他莫非梦游到了此处?
掌门躺在地上,脸上煞白,他正欲摇她,却见他的脚下走出了那一只金黄色的小鸡仔。
绒毛凌乱,看上去也是奄奄一息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孔寒不禁紧张地握了握拳,掌心突地一痒,他摊开手掌细看,竟是半截金黄的鸟羽。
是他干的?
孔寒吓了一跳,连忙挥开了掌上的半截鸟羽。
他喉头一动咽下一口水,心中实在又惊又怕。
“掌门!”他又唤了木离一声。
木离周身火热渐去,灵台处复又清明,她睁开眼睛,见到孔寒,恍惚了一瞬:“是你?”她直起身,抬手摸了一把脑后的竹簪,暗暗松了一口气。
目光一转,看到了一地的残符:“你怎么进来的?”
孔寒立刻起身,吞吞吐吐道:“我,我也不记得了。”
木离转眼看到了一侧的小鸡仔被捏得不成样子:“你也在?”
她的符箓,凭小道士的功夫,能解开?
木离不信。
她审视地看了他一眼,分明还是那个小道士。
孔寒被她一看,心头突突而跳,简直想转身就跑,可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许是梦游到此,还望掌门责罚。”
木离体内魔气稍定,叹了一口气,她起身疲惫地一挥:“你先去罢。”
孔寒拱手,飞也似地退出了屋外,大舒了一口气。他抬头一看,月亮的影子已经快看不见了,天边蒙蒙亮了起来。
今夜之事,实在古怪得很。
他胸中默念了几句,百邪奔散,急急如律令,便托着沉重的脚步朝自己的屋舍而返。
木离伸手一挥,收了余下的几道符箓,心中犹有庆幸,好在小道士闯进屋中,也未受伤。
可是……
她看了一眼手边的小鸡仔,将它托在掌中,它的模样委实狼狈,不禁心中升起一两分心虚,从屋中找出从前的几颗灵丹,喂它服下,才撑不住疲倦地倒头睡去。
隔日午后,孔寒手中也捏了一颗丹药,在大殿外守了许久,才看到跟随木离而出的小鸡仔。
趁着掌门入殿的功夫,他走上前去,朝着落单的小鸡仔摊开手心,压低声道:“昨夜不知为何,兴许是我害了你,但这颗丹药是存了许久的,是我在青城派得来的,据说极有用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就补予你吧。”
小鸡仔不动,抬头盯着他。
孔寒露出个笑脸,又等了片刻,才见它埋头去啄那一颗丹药。
日落之后,殿上的道众纷纷散去。
“掌门。”
木离抬头,见是一个小道童去而折返。木离记得他年纪最小,唤作云九。
“怎么了?”她温言问道。
云九左右一看,小声地问道:“掌门此次回来,应该就不走了吧?”
木离答不上来,转而问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云九脸上一红,吞吞吐吐道:“掌门若是又走了,兴许那几个新来的哥哥也就像旁人一般走了。”
“哦?”木离笑了一声,倒不惊讶,只是没料到这个小不点是来告状的,“你如何知道的?”
“我亲耳听到的。”
“你如何听到的?”木离心中正想,难道在她不在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附耳’一般的异术道符,却听他理直气壮道:“三个哥哥就住在我旁侧的屋舍,前几夜听到人声,我睡不着,我拿着茶杯贴着墙听到的。他们似乎在说,什么座下弟子,又说折回乐天峰,又说什么可惜峰门阵法,出不去。”
木离哭笑不得:“此事我已知晓了。”
乐天峰三人甫来玄天峰,本也不是自愿,生出异心,实在是常事……
不过此三子天资不错,修行已小有进益,她可不能听之任之,放他们走。
十二人间,除却三人,便是孔寒,最是刻苦。
兴许,待诸人归心,她也该选一人收在门下,也可安一安诸人之心。
她垂眉扫过眼殿中的长奉案,才发现小鸡仔不知何时竟已跳上了奉案,立在书册之上。
她走过去细看,正是那一册《隐地八术》。
“下来。”她伸手去捉它,却被它闪避开来。她想到它身上的伤便没有用力。
小鸡仔躲过一圈,又绕回了册上,挥舞着翅膀,书页随风翻动。
木离怕它真弄坏了书册,又道:“你下来!”
小鸡仔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停住了动作,书页恰停留于当中一页。
正中一张八卦图,写着‘玄变八方,藏形隐影’八字。
《隐地八术》讲得便是游隐之道,玄变之诀。
她伸手点了点小鸡仔,笑道:“你也想拜师?”
小鸡仔猛地抬起头来,蹭了蹭她的指间。
木离指尖流溢灵气,被小鸡仔尽数吸去。
“青檀百年才化了人,你虽有灵智,可也得苦熬时日。”
小鸡仔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木离正欲松手,却察觉先前它体内微弱的灵气,复又充盈起来,流转其间,渐成一团金色的光斑,缓缓旋转,竟像是结丹之兆。
木离旋即想到了那几颗丹药。
普通的灵兽却是可用丹药滋补,但鲜有见效如此之快的,并且此幼兽身量未变,灵力却是充盈了起来。
她因此并未撒开手,反而使灵力愈往它身上而去。
她倒要看看,这小鸡仔能支撑到几时。
那一团金色的光斑越转越快,滚圆的珠子逐渐显影。
小鸡仔黑曜石般的双目陡然亮了起来,一颗金色的珠子在它体内成形。
木离吃惊地猛然顿住了动作。小鸡仔扇动着翅膀,跳跃了数下。
“你结丹了?”
小鸡仔“叽”了一声。
檐下的九瓣风铃却在此时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有人闯进了玄天峰门。
木离再顾不得许多,旋身走到殿外。
空中闻听数声鹤啼,白鹤落到地上,化为人影。
青檀拱手道:“掌门,乐天派的人来了,还寻了数个门派,峰下约有百人。”
木离点头:“我想着,吴掌门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碍于人情颜面,寻上山来找她要人来了。
如此也好。
“唤那三子前来。”
风铃响了许久,峰下破空之声隐隐传来。
即便未见来人,吴浩然、蒋锐、周澜三人也料到了发生了何事。乐天峰的传音符他们三人都还留着。
此时此刻,只见殿前的木离笑意盈盈,裙尾青纱曳地,隐隐流光。
三人目光交换一轮,吴浩然率先问道:“不知掌门唤我等来,所为何事?”
木离笑道:“我有一问,问你三人。”
吴浩然抱拳道:“掌门请明言。”
“这世间什么东西最重要,这便是我的一问。”木离说罢,视线在三人之间逡巡。
三人面色齐齐一变。
这是什么古怪的问题,道人已经打到峰下要人,这是在干什么!
吴浩然沉默,蒋锐疑惑地皱眉,周澜却像是有些胆怯。
她等了数息,听吴浩然先答道:“某以为世间最重要的便是术,非凡世间,唯‘术’方可立身。”
木离颔首,蒋锐才道:“某以为‘仁’最重要,大成者,仍要有仁心。”
木离淡淡地笑了一声,才听周澜吞吞吐吐道:“某……某以为……真……乃是最重要。”
木离眉心微动,追问道:“何为真?”
周澜脸色一惊,支吾说:“真……真是从……从于心。”
第38章 一更
玄天峰下法器声铮然, 诸人各祭法器,成百的冷光会聚成一道极亮的青色光束, 瞬间撞破了白玉天石堆砌的峰门,轰隆隆响了数声。
乐天派吴掌门收回法器,面露笑意,冷哼道:“往峰上去!”
上一回在乐天峰吃了亏,他想了多日,始终咽不下这口恶气。玄天峰早不是从前,岂能容她说来就来, 说走就走。她在乐天峰公然抢人,此一回若是任由她抢了人就走,往后乐天派怎么能够在道门中间立足。
今日随他而来的还有上百道众, 他早就打听好了,现如今玄天峰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过十数人,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吴掌门盼望这一天盼了很久了。他御剑往上行, 越行越快,抑制不住唇边的笑容, 恨不能立刻就跃上峰巅, 正大光明地站到玄天大殿之上。从前他就受够了装腔作势的李孟寒, 又加上个胡作非为的木离, 玄天峰早该没落, 沦落今日, 全是咎由自取!
他正想得入神,眼前的石阶忽然变幻了形状, 笔直向上的阶梯旋转起来,渐成一个漩涡,中间一点灰色, 外围的石台飞速转动,如同一圈又一圈的水波荡漾开去,晃得人头晕眼花。
“吴掌门!这是什么!”跟在他身后的道众见状俱是惊诧。
峰门守峰的大阵已破,这个又是什么!
吴掌门太阳穴突地一跳:“不好!此乃幻阵!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霍霍而响的石台之中。许多来不及闭上眼睛的道众只见旋转的石台之上转出了一座座紫微金阙,七宝骞树,分明……分明就是经中所载的大罗宝殿之相。
心有所求,幻有所相,道人的眼神迷茫而呆滞,嘴唇半张,似笑非笑,再也不能往前行动分毫。
吴掌门再顾不得太多,只得闭上眼睛,耳边石阶转动的声音依然不绝。
他御剑跃起,头顶突然传来一股疾风,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宛如一张无形的网压在他的天灵盖上,将他重重地打落下了飞剑。
吴掌门痛呼出声,还未站稳,连忙扯出腰间的四道符箓,用尽全身气力朝空中抛去,风、雨、雷、电四符次第催动。半空中忽而电闪雷鸣,瓢泼大雨顷刻泄下。
吴掌门睁开眼睛,雨水溅起台阶上的飞烟,旋转的石台声停,眼前复又是攀峰而上的石阶模样。
“吴掌门有备而来。”一道女音不知从何处来。
木离的声音,他手中长剑一挥,剑光四散。
“吴掌门来者是客,若是想来叙旧,说一声便是,何苦惊动这么多人。”
他左右而望,仍旧不见人影。雨幕交织而下,水珠顺着他的额头流淌,吴掌门眨了眨眼,雨水潇潇,山色空蒙,更是难辨影踪。
他朝前又行数步,正欲抬手召回空中的符箓。
噗噗几声响,雨花之中,四朵赤红的火焰乍亮,将四道道符烧得成灰。雨势骤然停歇,空中的太阳穿破云雾射下,来不及散去的水雾在玄天峰半腰上落下了一道彩虹。
“呵。”
他听见木离笑了一声,举目四望仍旧不见人影。
他捏稳了手中的长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道众,硬声道:“木道友,你抢了我的道徒,此来玄天峰就是讨个公道,你还予我,此事方可一笔勾销。”
可他身后集结的道中们却是面露疑惑,这一群聚集起来的道人,并非全是乐天派的道人,还有周围山头林立的小门小派,吴起信誓旦旦地劝他们,不单单只为出口气,为得是里应外合,以多欺寡,登峰之后,玄天峰上的宝贝尽可取去,可还未上到半山腰,折了人,他就改了主意。
莫不是虚与委蛇。
“吴掌门还是这般息事宁人,是我太任性了。”
吴起一听这话,心中已觉不对,不过短短一息,脚下的石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可惜你们不该把峰门打坏了。”
话音未落,轰隆隆巨响在空中炸开,吴掌门仰头而望,火光染红了云霞,数百火球从天而降,飞星漫点,道人根本躲避不及,慌忙结出的结界被火光击穿,落地成火,烧焦了他们的道袍,长发,惊得众人嗷嗷大叫。
吴起狼狈地打落了肩上,发稍滚过的火球,一片枯叶慢悠悠地顺着他散乱的长发随之落下。
玄变诀。
他猛地回过神来,伸手一捉,却是迟了一步。
木离在他面前显影而出,笑嘻嘻地看着他:“吴掌门这般惜才。”
吴掌门看她毫发无损,身后的道众却是七零八落,东倒西歪,心头一阵阵发苦,果然是个瘟神,遇到她就没有好事!
“你抢我的人作什么!”他简直自暴自弃了,披头散发厉声道,“你自己慢慢去收徒弟,不行么!”
木离看他的羊角须抽动,扑哧一笑道:“不行!我等不及了。”
吴掌门一听更来气,“什么等不及,你早就是金丹之身,先前的伤好像也没事了,活个千秋万载,有什么可着急的。”他说着说着,脑中灵光一闪,“你该不会是为了宗门大比!”
宗门大比在即,难道真是此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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