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站起身，余光中便瞥见挨挨挤挤的，满是疥疮的人脸凑到了手电筒跟前。
她看清楚了，那是一堆好似蛙状怪物，牛犊子大小，有着崎岖不平的皮肤，缩肩弓膝匍匐在地，却偏偏长着人类的脑袋。
就这么人摞人地挤满了这个烂泥坑，而自己刚刚好掉进它们中间。
“什么怪物！”
不怪秋晏叫出声，实在是太恐怖了，随着她的惊呼，怪蛙将视线全都锁定过来。
嗖嗖嗖，耳畔腥风卷过，那些怪蛙张开巨大的嘴巴，吐出根细长骚臭的舌头来，好在秋晏动作敏捷统统躲了过去。
借着蛛丝的帮助，秋晏从泥潭中拨出身体，晃荡着落在一处松泛地。
“什么怪物，什么怪物！”
“什么怪物～”
什么怪物………
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竟和秋晏的音色颇为相似，大蛙怪蹦跶着将包围。
长舌头从四面八法袭来，秋晏像跳空中芭蕾一样变着姿势躲闪，备用的照明灯不停寻着出口。
这地方实在是怪异，原本进来时的入口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一空间都是孤零零地存在着，出口像是随意刷新的。
一圈寻罢，并没有可以出去的地方，秋晏只能挑个怪蛙少的地方稍作休整。
石壁那里有一汪水坑，十几平方的样子，当秋晏从半空跳下，脚刚落地，便察觉到不对劲。
灯光照去，发现这哪里是水坑，分明是一坑的蛙卵，每个都足足有篮球大小，透明的卵泡里蜷缩着类似婴儿的胎体。
秋晏呼吸急促，她急忙挥笔甩蛛丝将身体吊起来，巢穴内的怪蛙果然愤怒地飞扑而来，攻击变得更为猛烈。
“出现了，快点离开这里！”幸亏出口再次显现，金蜘蛛提醒她道。
这次是天花板上的洞口，笔直朝上，仿佛一口井。
秋晏有金蜘蛛不怕，三下五除二便攀登了上去。
出去后，光线终于恢复，她们来到了一个类似水族馆的大殿。
冰凉的青光里摆着众多水晶大缸，里面的液体早就浑浊不堪，泛着污黄的颜色，有些甚至已经干涸，留下厚厚的尘埃。
殿内的空气流通性不好，有股子霉味。
秋晏喘着气，盘腿坐在了原地：“过去多久了？怎么感觉好疲惫……”
她掏出能量棒正准备吃，不料撕开包装，里面的食物竟然瞬间酥化，像沙子般从指缝簌簌流过。
这是怎么回事？
金蜘蛛解释：“山城内部的空间一直在发生扭曲，生命体不受影响但食物却经不住穿梭，你要是饿的话，我给你找点吃的。”
顺着金蜘蛛的指引，秋晏沿着墙体一路向前，略过数不尽的水晶缸，她们终于在角落的花盆里，找到一株粗壮的藤蔓植物。
藤蔓没有叶子，绿色的枝条有两指多粗，晶莹剔透，看起来就饱满多汁。
秋晏掰了一节，里面是果冻状的组织，犹豫地送进嘴里品尝，像是一汪清泉在嘴里爆开，香甜清爽的味道充盈在口腔中，是让人无法忘怀的甘饮。
“琼浆玉液，西王母国的能量饮料，能够快速补充人体所需要的各种营养物质。”
“蛋白质也能吗？”她咀嚼着残留的组织，有点像魔芋爽。
“能补充一点，但它毕竟是饮料代替不了食物。”
秋晏吃了手臂长的藤蔓，体力确实恢复不少，肚子得到满足后，脑袋也跟着灵光不少。
她思虑片刻后，提出自己的疑问：“刚才在那堆□□里，我说的话总是会被它们重复，但在我们进去之前，它们的那句‘走开’，又是谁教的呢？”
余湾会不会也来过这里？
凡事都说不准，金蜘蛛离开后，余湾在里面待了差不多两天，这两天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她们必须抓紧时间救人，金蜘蛛说余湾的生命力越来越弱了。
还是找出口，不知道下个出口会刷新在哪里，秋晏在大殿内蹑手蹑脚地搜寻着。
西王母国的水晶透光程度非常高，比玻璃硬，但没玻璃明亮，缸里的液体过于浑浊，看不清泡了什么东西。
哗啦——经过的地方有水声突然响起。
秋晏赶紧躲到隐蔽处查看，离自己大概五米的距离，有个水晶缸的液体在起伏晃动。
那里面有活物？还是说，活物已经爬出来了？
“秋晏，那边有门。”
顺着金蜘蛛的指引，秋晏发现不起眼的角落果然有扇被损坏的大门，依旧是玉石质地，上面雕刻着看不懂的花纹。
秋晏小心探头望去，却被里面的景象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门内的空间比外面的大殿还要宽敞，阳光透过天窗撒入，四周的水晶玻璃全都闪烁着五彩的光芒，通顶的水晶巨缸如擎天柱排列在视线内。
缸内液体清澈幽蓝，里面浸泡着无数的怪物，仿佛将整个山海经都装了进去，好在都已成标本，构不成威胁。
目光所及之处，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都画着精美繁琐的符咒，暴露在外的神秘器械也依旧如常运行着，
“这些，都是西王母族创造的生物吗？”
秋晏不可思议，因为其中有不少类人物，人的组织和各种动物的组织拼接在一起，形状奇异又怪诞，看罢只觉得生理性不适。
“应该是类似博物馆的地方，她们的人体改造真是过于先进了，你们的神话传说里，不就提及过西王母是个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狌的样子。看来，历史中她们和中原人一直都有交集。”
“我不是说这个，而是……”秋晏皱眉：“她们居然会做这种违背人伦的人体实验，我以为母系社会会比较，比较……”
金蜘蛛嗤笑：“你是想说，女人会更光明磊落，更慈悲为怀，更心系天下吗？”
秋晏摇摇头，望着看不到尽头的水晶缸，心中五味杂陈。
也许姮古国与西王母族的社会，并不是想象中的伊甸园，在这里，人类该有的阶级，斗争，压迫，伤害一样不少。
这么多类人怪胎，可想而知在人体改造的同时，人权的边界线也会跟着模糊，那么沦为失败品和残次品的人，必然会落入底层遭到抹杀。
世界并不会因为无男而变得美好，人性的恶一样存在于女人身上，社会法则便就是弱肉强食，人类的发展必然是要踩着弱者的血肉向前的。
秋晏不愿细想，稍稍移动两步，不料脚腕处猛得传来刺痛，她没来得急低头，整个身子突然后仰，重重摔在了地上，接着就被什么东西拖拽着要往水晶缸内拉。
事发突然，感观中并未察觉到危险，秋晏慌忙调动薄情斩，朝脚腕处割去，一声惨叫后，她从半空中跌落。
人还没落地，身体四肢又被那些东西缠住，秋晏根本应接不暇，整个人像个破娃娃般在水晶缸柱间拖来拖去，瞬间失去了所有手段。
好在逃脱的金蜘蛛从高处投下蛛丝，及时将她吊起，这才暂时有精力去斩断身上的牵制。
秋晏惊魂未定，连滚带爬远离了玻璃缸柱，回头再看才发现，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螺状的怪物，脸盆大小，螺壳透明呈玻璃质地，趴在水晶上面很难发觉，壳内包着团大鼻涕。
就是这团大鼻涕，形状多变，能拉很长很长，可以偷摸摸地靠近猎物将其缠住，然后猛得拉扯进缸内。
至于缸内那些稀奇古怪的标本，很有可能就是这些东西拽进去的。
秋晏不敢停留，瞅准机会往门外跑，这次门倒是没消失，但门外却被危险堵住了。
一个戴面具的小孩儿，瘦小干巴仅到腰部的位置，裹着皮革样式的衣服，脑袋上扣着个盆大的怪异兽形面具。
它盯着秋晏，面具下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在寂静的阳光里显得尤为诡异。
“这玩意是人吗？”金蜘蛛暗叹。
秋晏摇摇脑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哪里想到一脚踏进了符咒内，紧跟着就是头晕目眩，直接被传送走了。
还好传送的距离不远，差不多一分钟就恢复了状态。
“是山城的顶层！”金蜘蛛先反应过来：“秋晏你要小心，那玩意有智慧。”
眼前的光线过分刺眼，太阳悬在正当空，山城顶部仿佛一片平原，宽阔平坦，周围只有几座低矮的建筑，零散的云朵触手可及，远远望去，还能看到边缘处坍塌的城墙。
呼哧呼哧——巨大的喘息响起。
循声找去，只见近身的符咒里不知何时出现只庞然大物，蛇身牛首，鹿角鹰爪，目似铜铃，气如洪钟，瞅到秋晏后，直接探头张嘴咬去。
秋晏赶紧翻身躲过，蹦跳着朝边缘处的城墙跑去，巨物摇摆着身躯紧随其后。
“龙！～真得是龙！这趟也算是值了，居然能见到真龙之躯！”
或许是经历太多惊险，秋晏现在倒是放平了心态，能活多久是多久，死了也不冤枉，毕竟这地方变故太多了。
巨龙并不会飞，柯基般的身子跑起来速度欠佳，眼瞅着双方距离越拉越远，金蜘蛛突然叫道：“不好了秋晏，龙消失了！”
秋晏急刹车，砰的一下，这庞然大物再次出现在她们的正前方。
龙的法术是瞬移吗？
大家伙原地盘旋了两圈，大樑粗的尾巴顺势将秋晏甩飞两米远，好在余湾传授的本事够硬，没有落地摔成骨裂。
秋晏蹲下身，看着手心喃喃：“不是鳞片，是羽毛，原来龙是鸟类！”
“这种巨型生物大概率是恐龙后裔，和走地鸡同出一源，所以你们人类的鸟图腾和龙图腾，本质上都是一种信仰崇拜！”
龙昂起了长脖子，四处张望着周围，但并没有发现蹲在背后的秋威。
“既然是鸟类，那它的嗅觉必然不如兽类灵敏，大概率是靠眼睛来锁定猎物的………”秋威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将自己隐藏到最近的建筑后：“而且，我觉得龙是吃素的。”
“为什么这样说？”
“体型大且长角，目前大环境下，只有食草动物才具备的特征。”
失去目标后，龙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两人还没喘口气，眼前的巨物再次消失。
一回生二回熟，秋晏快速移动到龙消失的地点附近，果然，那玩意出现在她们藏身的正后方。
秋晏眯起眼睛巡视四周，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远处的城墙上方。
“是那个面具小孩，它操控着龙的位置。”秋晏避开地上的符咒，状似不经意地往城墙靠近。
金蜘蛛借机跳下来，兵分两路行动。
不出片刻面具小孩就上了当，被蛛网兜住，伤了手脚，秋晏飞跑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地上的符咒闪烁着余光，小孩跑走了。
巨龙听到响动朝着她们扑来，秋晏没犹豫立马念动咒语，白光大闪，眼前景色瞬变。
心脏砰砰直跳，耳边还有猴子般吱哇乱叫的响声。
金蜘蛛催促道：“秋晏，跟上它，快点！”
每次瞬移，身体都难以承受，秋晏强行将意识调动，眼前的白光消散，她们回到了山城内部。
不过是一个全然不同的场地，内部装潢明显高科技很多，各色金属质地的建筑充实空间，跟之前见到的景色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
光洁的磨砂地面上残留着滴滴血迹，向着走廊的尽头延伸出去。
跟着金蜘蛛的指引，秋晏在迷宫似的走廊内穿梭，有时会看到宏伟的喷泉瀑布，有时能遇见精密的机械控制室，光线忽明忽暗，所到之处皆是一尘不染。
唯一诡异的地方，便是这里没有任何活物，包括那个面具小孩也消失在了这个金属包裹的建筑里。
“我没到过这里，但那小孩肯定就在附近。”金蜘蛛四处张望，可惜一切都静悄悄的。
“返回。”秋晏又回到进来时的地方，然而她发现地上的血迹不见了。
局势越来越不受控。
冰冷的装潢，冰冷的灯光，寂静的环境让精神恍惚麻木，秋晏走了许久，思绪不自觉地开始飘到外界，她回忆着过往与曾经，那些画面轮流上演在脑海里，慢慢忽略了眼前的事物。
直到她脚崴坐到地上，才发觉自己累得精疲力尽。
“怎么回事？过去多久了？”秋晏有种错觉，认为外界所发生的种种都是幻想，而她一直都在这个走廊里打转。
金蜘蛛疑惑：“才几分钟啊？你是不是饿了，瀑布旁有琼浆玉液能吃。”
秋晏皱眉：“不可能！我感觉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金蜘蛛无语：“你回头看看才走了多少路。”
两个转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花费几小时，秋晏准备先去补充点体力，人在饥饿的状态下是无法理智的。
然而去往瀑布的短短几步路，秋晏精神便崩溃了三次，太久太久了，她感到整个人生都耗费在了这里，胃里的空虚感蔓延到整个身体，她扯着头发痛哭流涕，无尽的绝望混淆了思想，悲观充斥着大脑。
金蜘蛛不得已用毒素将其麻痹，才让秋晏冷静下来。
不能在往前走了，精神上的折磨明显最为棘手，金蜘蛛跳下来自己去取了琼浆玉液过来给秋威吃。
等它回来时，不知是不是错觉，看着抱膝坐在地上发呆的秋晏，它感觉对方老了许多。
“快点吃吧秋晏！”
秋晏呆愣愣地看向金蜘蛛，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全是疲态：“你为什么才来，这里不对劲，再待下去我会死的……”
求生的欲望被激发，秋晏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初始地，近乎疯癫地攥紧薄情斩念响咒语。
日光照在身上，驱散一直以来的冰冷。
秋晏红着眼，却看到城墙上蹲着许多面具小孩，嬉笑地看着她的窘态，整齐划一的诡异面具上透漏出嘲笑的意味。
之前的绝望与痛苦统统化为愤怒，秋晏甚至顾不上调动薄情斩，直接飞扑上去，用最野蛮最原始的方式抓捕住最近的面具小孩，一把扯开了它的面具。
吱哇————
面具是用阴干的兽皮所制，下面的藏着张丑陋又扭曲的鬼脸，未等细看，暴漏在阳光下的皮肤迅速炭化干扁，拎在手里的小孩就这么缩成一张腥臭的皮囊。
围观的面具小孩一哄而散，全都消失在附近的符咒里，秋晏追上去，但这次她不敢贸然进入符咒，迟疑之际，她终于发现墙角的那堆东西。
一堆面具小孩的皮囊，足足有五张，叠放在阴暗的角落，很容易被她人忽略掉。
“余湾也来过这里！”秋晏肯定道：“找找她进哪个符咒里了！”
“在前面！”金蜘蛛指示。
前方的符咒内掉落了一颗纽扣，正是余湾的东西。
秋晏走到旁边捡起纽扣思索片刻，肩头的金蜘蛛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十几秒后，左后方的低矮建筑内传来几声尖鸣，待她走近，只剩下一张带血的面具。
这次金蜘蛛先进去探路了，她可以大胆传送。
轰隆隆————
声音比视觉先一步恢复，巨大的机械声响彻耳边，秋晏抬头看着金属构造的轴承结构，数不尽的齿轮咬合转动，钢筋铁骨打造的器械空间，依旧井然有序地运行着。
这是哪里？秋晏沿着只有两米宽的光滑小道向前走去。
脚下便是万丈深渊，无数轴承穿插交错，隐隐可以看到有活物在上面行动。
金蜘蛛匆匆赶来：“狡猾的鬼猴子，它们又跑出去了，不过秋晏，我找到余湾的踪迹了，快跟我来！”
是个好消息！两人加快步伐，像是蚂蚁般穿过轰隆作响的巨型机械丛林，顺着笔直的小道向前向前，白光刺目，金属逐渐结构退去，无数浮于空中的圆形钟表盘出现在眼前。
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钟表盘，没有刻度，只有两根金色长短指针，此时正缓慢移动着。
“我感受到了秋晏！余湾就在这一带！”金蜘蛛从地上杂乱的符咒中找出一个催促：“从这里出去！”
虽然对表盘十分好奇，但救人要紧，秋晏念响咒语，瞬移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