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庞然大物远比想象的更加精密,待它褪去盔甲彻底展露在来访者的面前时,犹如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人心很难保持最初的冷静。
神秘的古人,未知的历史,恐怖的术法………这些信息短时间内被强行塞进脑海中,肾上腺素充斥全身,原本萎靡的精神重新支棱起来。
秋晏的嘴角高高翘起,特别是掌握了几种攻击性的技能后,她作为新王占领了这片无人区。
呲啦一声,几只玉兔化为灰烬,原来制服这些鬼猴子的符咒就在它们的面具上,秋晏微启双唇正要继续念咒,却被金蜘蛛强行打断。
“停下秋晏!你疯了吗!”
金蜘蛛的话像盆冷水泼在她的脑袋上,开始的兴奋劲慢慢褪去,秋晏不解地问:“怎么了?”
她转身看着周围死去的生物残痕,一点点地充斥着视野,屠戮就发生在刚才,但她并没有感到惊心。
“西王母国的每一种生物,都有其独特用途,你怎么能随便制裁!万一山城运转出现问题可怎么办!”
秋晏张张嘴,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误,她都已经是这里的领主了,为什么还要对服务于自己畜生动手?
金蜘蛛催促:“余湾让你赶紧回去!”
她早就把余湾抛之脑后了,被金蜘蛛一提醒,秋晏猛然惊醒,不觉背后冒出层冷汗。
天降权力过于巨大,自己被其砸晕了头脑,怪不得余湾说她不能继承大祭司之咒,监管者有了实权,难保不会滥用。
但是……自己有了大祭司之咒后,余湾不就成了她最大的威胁吗?
姮古国的预言,难道是因为这个?
秋晏停下匆忙的脚步,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内心升起。
或许,肃清者本就该死在这里的,她为什么要救杀死自己的人呢?
“余湾——”秋晏的喉咙一紧,看着眼前的人欲言又止。
余湾坐在角落,爬满墙的琼枝玉叶几乎将其遮掩,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她们的了,但秋晏却死死盯着对方,将拳头握紧。
什么时候呢?那把匕首什么时候出现的?
余湾摩挲着手里的武器,抬头用黑黢黢的眼眸望向秋晏:“帮我一下。”
“啊?做什么……”秋晏观察着余湾,对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她弯着腰坐在那里,小小的一堆,此时已经精疲力尽,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秋晏摇摇头,不明白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她慢慢靠近,然后蹲在余湾面前关切道:“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
嘴里是亲切,但余光却不离那把匕首。
余湾将其举起,秋晏的心脏也跟着跳动,她下意识地将肌肉绷紧,想着要是余湾敢那样做,自己定第一时间扭断她的脖子!
“帮我捉住右脚。”余湾干脆利落地落刀,把脚上坏死发黑的腐肉剃掉。
乌黑的血液流淌,秋晏忙控制住余湾发颤的膝盖,自脚踝以下,连骨头都被腐蚀出孔洞,余湾脸色发白,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她的下唇已咬出血,颤抖地把污染过的肌肉组织一一剔除。
“救不回来了。”余湾眼神暗淡:“就算逃出去 ,我也是个废人了。”
秋晏帮她包扎好伤口,轻声安慰道:“现在科技如此发达,大可以给你换成金脚银脚,实在不行,我们还能找水巫族,让她们给你孵化出新的脚,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泄气!”
“秋晏……”余湾捉住对方的手腕,近乎恳求地说:“大祭司之咒已经交予你了,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秋晏十分生气,她知道余湾的心结,失去右脚意味武力丧失,意味着失去价值,比起死亡,余湾更害怕面对残酷的未来。
原本就该在这里结束的,一个废人又如何承担肃清者的责任,她会被绝望吞噬掉的。
秋晏叹口气,将余湾毛茸茸的脑袋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你是我花费半条命才救出来的,别让我的努力白费,活下去余湾,我带你回家!”
“回家………”余湾埋在秋晏的胸膛里,死死攥着对方的衣袖,她禁不住地发抖,像是秋风中的枯叶,脆弱地跌落尘埃。
她害怕,她恐惧,心理防线如洪水决堤,她不敢出去,不愿去经历残酷的未来。
“快走吧秋晏,我会杀了你的!”
秋晏身形一顿,紧接着便被余湾狠狠推开,这是她们第一次直面那个预言,很明显,对于两人来说都已不是秘密。
余湾手里的匕首跌落在地,她垂下脑袋,无力道:“求你了秋晏,不要让我…求你了……走吧……”
秋晏有些窒息,她瞪大双眼,脑海里的记忆不断浮现,属于她们的预言,犹如跗骨的诅咒,时时刻刻横插在二人之间。
此时此刻,余湾却举手投降,她闭上眼,逃避未来的决裂,她决定违背终生的职责,放秋晏一次。
仅此一次,快走吧!我深知你的贪婪与傲慢,权力在你手里会无限的膨胀爆炸,预言终究会实现的。
所以在悲剧没发生之前,我放过你。
不管未来你犯多大的错误,背上多大的罪责,我死了,肃清的惩罚便落不到你身上。
秋晏后退一步,残破的废城内,余湾无声的诉说震耳欲聋,理智告诫她要尽快离开。
确实,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手握大祭司之咒的她,出去以后会做什么事。
她有那么多的仇要报,有那么多野心要实现,怎么会让肃清者挡了前进的道路。
秋晏又何尝不清楚余湾的执拗与固执,对方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所以趁着肃清者唯一低头的机会,让绊脚石永久地留在这里。
那一瞬间,秋晏强迫着自己转身,仓皇逃离此地。
她跑啊跑,仿佛在逃离命运的摆布,冲出山城,躲进月色里,瑶池波光粼粼,她化身仙子,脸带面具,身披白衣,展开双臂随风飞翔在宇宙中……
“不——”心神回归,秋晏才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地,脸颊两行冰凉,她控制不住地说着违心的话:“我会救你出去的。”
秋晏再次接近余湾,这次对方没有拒绝。
背上未来的凶手,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开阔平坦,障碍早已被解决,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
了解了山城的结构后,出口很快便被找到,恰恰是在最中心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升天大殿,跟姮古国一样,西王母的众人也奔赴去了外太空。
中心的大殿通往四面八方,是一处可以直视宇宙的天井,巨大的圆月就悬浮在洞口,冷冽的月光照在地面凹凸起伏的符咒阵群上。
环绕的墙壁上挂满了面具,千奇百怪阴森瘆人,全都直愣愣地俯视着闯入者。
而符咒正中间的地方,此时悬浮着一副紫黑色的面具,阔耳凸目,和三星堆的文物接近一致。
那是祭司先祖,最后一个姮古国人留下的遗物,她并没有奔月而是死在了地球,将自己的位置留给了未来的后辈。
秋晏冲着面具直直走去,背上的余湾默不作声。
她犹豫着伸手,触碰到面具时,才松口气道:“果然是和薄情斩一样的材质。”
金蜘蛛凑来察看:“这种玉石好像并不属于地球物质。”
“难道是她们从月球上运来的?”
“不,其实是陨石。”余湾突然开口,她的状态依旧很差,嘴唇苍白发灰,气息断断续续,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混沌之中。
“西王母之所以将瑶池定在这里,就是因为昆仑山脉里,埋藏着外来陨石。她们从中提取到了巨大的能量,这些能量也是人们所说的辐射,利用它们的影响,可以催化人体细胞的突变分裂,从而实现基因改造计划。”
金蜘蛛后退几步,看着墙壁上数不尽的面具,担忧道:“那岂不是会对身体造成很大伤害?”
余湾微微点头:“确实,所以要尽快离开这里。”
秋晏深吸口气,用绳子将余湾牢牢绑在背上,然后嘱咐金蜘蛛抓好自己,她一鼓作气,直接把手中的面具覆在了脸上。
嗡——————
脑袋突然像是被接通了电源,五观接受到的信息猛地增加了上百倍,此时的世界过于宽阔了,信息从意识中一条条穿过,万物都被解刨出来,让人看过去便一清二楚。
秋晏形容不来这种感觉,就像在去照X光照前,人们是无法了解身体内部的情况。
面具激活了她的大脑,但过多的信息令身体无法承载,秋晏顾不得其它,很快就找到了出去的路径。
至于为什么那是出口,秋晏也说不清楚,因为她在众多信息中,捕捉到了熟悉的点,雪山,湖泊,高原……
余湾跟金蜘蛛紧张地趴在秋晏背上,只见她戴上面具后,犹豫了片刻便迈开双脚,在地上走起了奇怪的步伐。
“祭奠舞!”余湾敏锐地发现了规律,尽管秋晏跳得不成样子,但脚下的落点却和祭奠舞完全重合。
左踏步,右回旋,转圈,起跳,再下蹲………
余湾注意到周边的景色在慢慢扭曲改变,舞台的幕布被撕扯,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她搂紧秋晏的脖子,感觉身子在不同的空间里拉拽。
当呼啸的寒风扑面,余湾重重摔在了雪地中,露骨的右脚被挤压到,她不禁痛呼出声。
“什么人!”
明月高悬,无垠的白雪蔓延在眼中,巍峨的雪山簇立成群,余湾恢复许久才重拾意识。
成功了,她们真的出来了!
然而耳边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打断了她的沉思,一个年轻的身影闯入视线,居然是个祭司。
女孩兴奋又得意地喊道:“果然被我算准了!肃清者会出现在这里,小风她们居然还不信~”
她摆弄着手里的珠串,大步朝虚弱的余湾走去,不料没等她接近,背后就传来阵阵寒意。
女孩明显是个天赋极高的祭司,立马转身防御,但空荡的夜晚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呼机,刚拨通便被一股力量甩飞出去。
“什么东西!”女孩吐出口鲜血,慌张地爬起来检查。
一个泛着幽光的人影凭空出现在天边,眨眼功夫就瞬移到跟前,人影模模糊糊,从天上缓缓降落。
“快跑!”
女孩惊恐地回头,见余湾趴在雪地里焦急地催促,她心有不甘,如果自己能亲手抓住肃清者,那在祭司团岂不是立了大功。
于是她做了极为错误的决定,女孩快速跑到余湾身边,拽起对方的胳膊就往山下带。
人总是会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余湾的制止未出口,女孩肩头便出现一张阴森诡异的面具,她的表情瞬间扭曲,似抽了筋的泥鳅,软软地跌掉在地。
面具没有因为女孩的死而停下行动,那双凸出的眸子亮着深紫的光,仿佛地狱的火光。
嘟——————
尖锐的哨声响起,原本移走的面具再次折返,朝着吹哨的余湾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带着黑手套的手一把将面具扯掉。
秋晏紧闭双目扑通摔倒在地上,金蜘蛛从她袖口爬出来,惊魂未定的叫喊:“疯了!疯了!秋晏疯了!”
…………………………
过多的变故让大家忽略了秋银升师徒两个,听说前线的祭司已经察觉到肃清者的离去,所以正满世界找人。
而另一边,秋银升则驱车狂飙,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
阿嘉手上的活不停,她的膝上放着一筐编织物,款式过于奇特,也不知是做何用处。
杰子嘴里正叼着双简陋的布鞋,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二人一狗全都满眼血丝,看样子已经很久都没合眼了。
汽车迎着晚霞一路驰骋,向着落日奔赴而去。
火车哐当作响,硬卧区人来人往,七号箱二十四号刚好是个下铺,有老者或带小孩的乘客想借机换位置。
她们刚要开口,便发觉坐在床尾的那人,被衣服层层缠绕血迹斑斑的右脚,于是全都默不作声地远离。
秋晏睡醒时,霞光正好落在自己的眼皮上,车窗外是一片金黄,车内人声鼎沸,世界是如此的和谐又安稳。
她找寻一圈,终于发现蜷缩在床尾的余湾,于是用干涩的嗓音笑道:“活着出来了……”
失神的余湾转头望向她,历经磨难的秋晏此时瘦骨嶙峋,脸颊与眼窝深陷,那模样怎么都不能和儿时的肉团子重合在一起。
轻轻握住朋友的手腕,余湾将功力慢慢渡给对方。
“我已经联系师姐了,马上就安全了。”
感受到暖流注入身体,秋晏眯着眼享受着霞光的余温,她喃喃道:“我梦见你哭了余湾,你哭得好惨,嘴里说着,怎么办呢?你该怎么办?……余湾,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她的嘴角不自觉勾起弧度,人们在车道内穿梭,喧闹的车厢内承载了太多感情,火车像归家心切的游子,奋力朝终点奔去。
两波人马汇聚在一处荒野。
这边冷得早,大地已经步入金秋,草木枯黄,结上了沉甸甸的果实,五彩的落叶木散落在孤寂的平原。
阿嘉和杰子奔向久违的二人,她着急地抱住余湾和秋晏哭泣:“呜呜呜~大师姐太好了你能活着回来!晏晏,你怎么变这么老了~呜呜呜……”
杰子用壮硕的身躯顶住摇摇晃晃的余湾,嘴里也呜呜哽咽不停。
秋银升咧着嘴赶来,松口气道:“完美的大结局!好了阿嘉,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晏晏入师门!”
“对对对!晏晏,我给你准备了斗篷!”说罢,阿嘉从包里掏出一张手工编织的麻布斗篷,顺手系在了秋晏的身上。
秋晏一脸疑惑,她摸着粗糙的布料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秋银升一边给她换衣服,一边解释说:“你不是继承了大祭司之咒嘛!祭司那边肯定会追究,咱们赶她们发现前抓紧让你入师门,堵住那群人的嘴!”
杰子把布鞋叼来,秋晏根本没机会动手,几人围着她就把衣服给穿好了。
秋银升摸着下巴纠结说:“时间有限,就是差个面具了,不然你用……”
“我有。”秋晏掏出她那三星堆面具,把其她人吓了一跳。
“乖乖,你是怎么坐上火车的?都没人检查出来吗?”
“偷窃国宝判几年啊?”
秋晏挑眉笑道:“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算偷呢,现在还差什么吗?”
旁边沉默着的余湾,这时一瘸一拐地上前,伸手递给秋晏一物:“上次给你的手串,又弄丢了,我重新给你做了一条。”
是一条用金丝编织成特殊花结的手链。
秋晏接过疑惑问:“你和金蜘蛛又绑定契约了吗?”
见余湾点头,秋晏还有些遗憾,其实她私心里是想把金蜘蛛翘过来的,不过余湾脚没了,肯定更需要金蜘蛛的帮助。
“祭奠服饰需要亲手制作,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长大,做得太简陋,等以后你慢慢改造吧!”秋银升摸着脑袋解释。
秋晏现在自然是不会挑剔,她把手链仔细带好,拿着面具,在秋银升的带领下,走到了准备好的祭奠场。
草地被简单整理过,地上用生石灰画出个偌大的符咒。
其她俩人也换上了祭奠服,秋银升的是一身威风凛凛的野兽装,鸡毛斗篷,兽脸面具,模样很精美,但携带并不方便,听阿嘉说她后期还去了很多繁琐的装饰,不然太像只炸毛的大公鸡了。
而阿嘉的就偏现在化许多,毕竟是会画画的,她的斗篷选了飘逸的薄纱,衣服上有简单的绣花,面具则是未来风的金属材质,配合在一起到是很有赛博朋克感。
跟她俩比,秋晏的祭奠服简陋的好像个拾荒者。
“来吧晏晏,我和阿嘉在前面引路,你记得跟上!”
太阳渐渐西沉,晚风拂过发丝,秋晏戴面具前,回望身后的余湾与杰子。
出来后一直呆愣的余湾,难得露出一抹微笑,她像送别上幼儿园女儿的家长,微微点了下头。
祭奠舞对秋晏来说早已不是难事,她窥探过异世太多次,熟能生巧,跟着秋银升师徒没多久便入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