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什么?”薛宝珠怔怔地垂眼,对上那双旋涡般的幽深眼眸时,莫名恍惚了一下。
“怀疑他如何变成这般,起死回生,可不是普通凡人能够做到的,更别说是让人性情大变,除非……”
披着艳丽皮囊的魔物勾起唇角,一字一句说完,成功把人忽悠了。
“除非什么?”
“除非……她会妖术。”
“哎,你看她这是在干什么呢?”
家主院内,两个穿着鲜亮的小丫鬟正趴在窗子上偷偷摸摸地往里瞧。
她们一高一矮,身形瘦削,躲在枝繁叶茂的树荫底下,很是不起眼。
正是二小姐薛宝珠派来监视的两个得力下属。
个头稍矮一些的垫着脚道:“不清楚哪,她自诩神医的徒弟,却从不叫我们瞧,怕不是想趁机占家主的便宜吧!”
“嘶,你看她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
“什么?”稍稳重些的大丫鬟贴近了些。
透着窗子的缝隙,看到朦胧的门帘内一道纤细的影子在走动,她背对这边,从行医的布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而后走到床榻前弯腰,把男子的上衣给扒开了。
而她的手里,正拿着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
“不好,她拿那么长的针,该不会要行刺家主吧!”
“什么行刺,那是用来行医的银针,你别一惊一乍的。”
轻声责怪完,下一刻就被惊恐抓住了袖子:“不是,你看哪!家主,家主他……他好像在乱扑腾呢!”
“什么?”凝神看去,果然榻上的人影在不断挣扎,只是一针下去,断气似的跌了回去,两人吓得脸色大变,“快,快去叫小姐!”
没过多久,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你这妖女,胆敢害我阿兄!”
及时赶来的薛宝珠呼吸发颤,面带盛怒。
她摇摇欲坠的身板绷得笔直,眼神落在微微惊慌的女人和被绑在榻上扎满银针的男子身上时,瞳孔瞬间缩紧。
“阿兄!”
受到刺激的薛二小姐大步喘息地走过去,直接把人搡开,只是当伸手去拔男子身上的银针时,却被冷不丁地拦住。
“你做什么?”薛宝珠浑身竖起了刺,眼神瞪过去仿佛要吃人。
程妙春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我没有害薛公子,他突然狂躁,我只是帮他扎针镇定。”
“哼,我阿兄明明昨日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突然狂躁了!定然是你心怀不轨,想要谋害我阿兄!”
“我没有!”程妙春微微一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这时的沈君遥冷楚音也已紧随而至,他们在床榻前的几步外停住,往帘幔里看了一眼,也被那密密麻麻的银针给惊了一下。
“这是……”
“沈仙君,这就是那妖女!她果然要害我阿兄!你们赶紧将她捉拿伏诛!”
听到“妖女”两个字的程妙春明显愣了愣,待看到白衣翩翩犹如谪仙般的男子时更是紧张得退了退:“我、我不是妖女……”
她紧张到口吃,一张晒得黝黑的脸并不怎么秀气,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但那一双明眸却干净澄澈宛若天山湖水,一丝藏污纳垢的可能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是妖女哪!
虞绵绵挺身上前,正欲开口,床榻上的“薛珩”突然再次躁动起来,他眼里布满血丝,浑身抽搐似的抖动:“嗬……灵……”
好家伙,这冒牌货不但会诈尸,居然还会说人话!
被吓了一跳的绵绵赶紧躲到少年魔物后面,心想,拿他当挡箭牌,妖魔鬼怪肯定都不敢上前。
只是这举动却不可避免地招来一声冷笑:“小姐不是要去打抱不平吗,躲在我身后算怎么回事?”
少女仰脸:“我怕死,借你背后躲躲不行吗?干嘛这么小气。”
说完,伸着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胛骨,继续缩在那里装鹌鹑。
被她的厚脸皮噎到的谢妄:“……”
“阿兄!沈仙君,我阿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中了这妖女的邪术?”
薛宝珠脸上挂满泪痕,本就苍白的脸颊此时更加难看,像个脾气古怪的病娇西施。
沈君遥盯着榻上挣扎的人,面色平静道:“并非如此,程姑娘封住他的周身穴道,正是为了防止他体内的东西窜出来。”
“体内的东西?什么东西?”
“被邪物冲撞,恐怕是有邪物在他体内作祟。”
“邪祟?可、可昨日的时候阿兄还好好的啊。”
养在闺中的薛二小姐面露疑惑和慌乱,方才的气势凌人一下子散了架,浑身的力气也被尽数抽走。
像朵经了霜后迅速枯萎衰败的荑草,满是黯淡的苍白。
身后几人面面相觑,想到薛珩之前的嘱托,并未将他魂魄离体之事告知,而是一本正经说道:“邪物向来狡猾,而且擅于伪装,小姐不可轻信。”
“那还请仙君为阿兄驱赶邪祟!”
“急什么,”谢妄轻声打断,他一脸慵懒地上前,不似真人的面孔扯出一抹生冷笑意,“还是先听听他到底说了什么。”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直接将插在胸口处的一根银针拔了下来。
下一刻,邪物侵体的“薛珩”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
他无神的瞳孔睁大,英俊的脸上布满扭曲和青黑,就连眼底都萦绕着丝丝戾气,一张嘴喉咙里就发出鬼魅一般嘶哑的怪叫。
吓得一旁的薛二小姐直接瘫软了双腿。
“不……这不是我阿兄!”
她跌在地上,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没过多久又一阵猛咳,活像要咳断气。
冷楚音上前一步,将她搀扶而起,手指触到她脉搏的时候眉头拧了拧,语气低沉道:“小姐勿要再激动。”
薛宝珠不知听没听见,捂着胸口喘息了会儿,才渐渐把呼吸平复下来。
而此时榻上的“薛公子”也停止了挣扎和摆动,恢复清明的眸子望过来,扯出了一抹和煦笑意,看得众人立马愣住。
几个小丫鬟激动地握着手:“家主醒了!家主醒了!小姐,您看哪!”
薛宝珠仰头,正对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都怪我,吓着你了吧?”
床榻上的“薛珩”语气轻柔,微微带着宠溺,仿佛再普通不过的兄长语气。
可目睹这一幕的虞绵绵却直接寒毛炸起,因为薛珩的魂魄还附在纸人身上,这壳子底下的根本不是他!
“阿兄,是你吗?”薛宝珠仰脸,挂着泪珠的睫毛抖了抖,迟疑地往前走了一步。
冷楚音沈君遥浑身戒备,长剑滑出剑鞘,只要察觉一丝妄动,顷刻便可叫它魂飞魄散。
只是“薛珩”的语气却并无攻击性,反而十分的温柔。
“是阿兄的错,不该扔下你,这些年,灵儿过得好吗?”
灵儿?众人一时惊疑,以为是听错了。
薛宝珠的脸则一下子凝固,她浑身战战,糟了晴天霹雳一般哆嗦着:“阿兄,你在说什么?我、我是宝珠啊!”
“宝珠?”男子陡然顿了一下,像是突然卡了壳儿,一瞬间失去表情,但没一会儿脸上便重新挂上温柔宠溺之色,“宝珠是谁?灵儿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哗啦”一声,旁边的珠帘被扯落,薛宝珠倒退两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惨白得像个纸片人。
“不,我不是薛灵儿,我不是——”
嘶声的尖叫陡然断在了喉咙里,深受刺激的薛二小姐眼皮一翻,就这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金陵薛氏,乃江南首富,虽家财巨万,但故去的薛氏夫妇却从不仗势欺人,反而时时接济附近的穷苦人家,吃斋念佛,乐善好施,是整个金陵城有名的大善人。”
合欢树下,虞绵绵踱着步子将刚刚打听到的消息念了出来。
薛宝珠晕倒,薛大公子又突然“中邪”,他们自然顺理成章留下来调查。
只是两句话说完,翘着修长双腿的少年魔头便直接用脚踩住了她的裙角。
黑色的靴面踩在花团锦簇的艳丽裙衫上,莫名扎眼。
他语气慵懒而又低沉:“我们要查的是邪祟之事,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懂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少女扭头,冷不丁看到某人作恶的脚,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可是她的新裙子哪!
她气得脸蛋通红,鼓着腮攒着力气,使劲把裙子拽了出来,之后还没好气地上去狠狠踩了他一脚,直把人踩得脸都青了。
哼,叫你笑话我,活该!
她洋洋得意,像个啄完人还仰着肚皮啾啾嘲笑的金丝雀,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谢妄表情黑透,他不过是踩了她的裙子,她便这么报复他?
之前抱着他哭鼻子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虞绾,你过来。”某人咬牙。
“叫我做什么?我可不欠你的哪。”
少女明亮的眼眸眨动,花蝴蝶一样躲到了安静端坐的男子身后,像个耀武扬威的小混蛋,开口便恶人先告状。
“君遥哥哥,他欺负我!”
“我欺负你?你说清楚,谁欺负谁?”
“是你先踩了我的裙子!”
两人剑拔弩张,互相瞪着眼,场面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好笑。
沈君遥掩唇咳了一声:“绵绵,你还是接着说吧。”
“哦。”少女乖乖地应了声,冲某人翻了个白眼之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步调。
“只可惜树大招风,十年之前护送薛府的马车在上香的途中遇到了邪祟,薛氏夫妇当场身亡,薛家的大小姐更是不知所踪。只剩不及弱冠的独子薛珩以及被救上马车的奄奄一息的女孩儿,也就是方才晕倒的病秧子小姐薛宝珠,自此之后,整个薛府都笼罩了一层阴霾……”
她压低声音,自带恐怖气氛。
沈君遥听罢沉吟:“也就是说,薛二小姐其实并非薛氏夫妇亲女?”
“不错,当时薛宝珠被邪祟冲撞,失去了记忆,不知家在何处,也无人认领,只好收留在薛府,后来久而久之,就成了薛府的二小姐,可她单单听到薛灵儿的名字就吓得晕了过去,这就有些奇怪了。”
“薛二小姐体弱多病,一时激动晕厥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在薛公子体内作祟的邪物至今还不知是何来由。”
冷楚音拨拢眼皮,寡淡开口,吐了几个字:“事情未明,我们先行调查。”
“不……不要过来!我不是!我不是!”暖香阁的纱帐里传来惊慌的呓语,烛火轻颤,将汗湿的小脸照得惨白。
薛宝珠眉头紧紧拧着,手里揪紧了柔软的衾被,先是咬唇急喘,又忽然抽筋似的扑腾一下,仿佛坠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
珠帘外看守的妇人见状立马走过来,被榻上浑身湿透的人吓了一跳:“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刘妈妈晃着薛宝珠瘦削的肩膀,很是焦急地唤人,生怕她被梦魇困住,出不来。
好在,没多久那双湿淋淋的眸子便睁开了:“刘妈妈,是你?”
她怔怔着,好似没有完全回神,一头云鬓散落,像柔软的绸缎,可一双眼睛却红肿得像个兔子。
刘妈妈心疼地抚着她的背,像对待襁褓中的婴孩一样,粗哑的声腔放得极为轻柔:“是老奴,小姐这是又做噩梦了?”
“嗯,”薛宝珠喘息着,惊魂未定地望着头顶,“我梦到一只恶鬼,变作薛灵儿的模样来找我索命。”
薛府的大小姐薛灵儿,失踪近十年,是货真价实的薛府嫡女。
自从在神女祠的那次祸乱中失踪后,就再也找不到踪迹,如今十年过去,竟然是出现在二小姐的噩梦中。
也难怪她被吓得魂不附体。
刘妈妈安慰:“小姐别怕,您身戴佛珠受上天庇护,乃邪魔不侵之体,一般的邪物不敢害您。”
“什么庇护,刘妈妈,你别骗我了……”薛宝珠哽咽着,竟是难以自制,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连阿兄都不认我了,在薛府这几年,多少人暗地里说我鸠占鹊巢,说我是占了薛灵儿的身份,可他们怎知这是我想要的!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我死在神祠里……”
敏感脆弱的薛二小姐伤心落泪,让人心也跟着哆嗦。
“小姐怎可生出这种心思!您可是、您可是神主赐给我们的呐!”
“啪”的一声,清脆的落子音从吱呀摇晃的窗子里传出。
头顶蓬勃的月亮高悬,皎洁月色银纱般洒落。
少女将宽松的袖子往上撸了把,露出白净细嫩的手臂,捏着一颗色泽柔亮的白子毫不犹豫落下后,托腮望向对面坐姿笔直的少年:“好啦,该你了。”
谢妄抿唇,盯着眼花缭乱的棋盘,落子的手迟迟未动。
绵绵百无聊赖地催促:“你想好下哪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出出主意?”
“用不着。”谢妄冷冷回绝,幽深的瞳仁深敛,接着垂腕落子。
只可惜黑子刚落,少女便“啪”的一声断了他的路,再一看,当中的几颗黑子已经被她狡猾地包圆了。
谢妄的眼神顿时变得阴沉,活了这些年,从没有人敢在棋盘上让他输得这么惨。
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凝固,绵绵低下声音嘟囔道:“我方才问过你了,是你不让我帮忙的……要不,我们再来一局吧?可能你太长时间没玩了,手生也说不定哪。”
谢妄仰头,撂下狠话:“我会赢你。”
窗外天色黯淡,几星灯火荧荧亮起。
没过多久,黑子再次被杀得片甲不留。
谢妄的脸彻底黑了,绵绵则面露尴尬,仰着绒绒的小脸嘟囔道:“你不是说你会下棋的吗?怎么技术这么烂?”
谢妄咬牙:“你不过是仗着有点小聪明,赢了又如何。”
他冷漠的眼梢吊起,活脱脱的一尊嗜血杀神,饶是输了,也端得气势逼人。
可绵绵却是个没心没肺的。
她托着粉嫩的少女腮,没有城府的圆眼睛眨动忽闪着,似汪了一泓澄澈的湖水,连声音也很是懒洋洋:“原来我还有点小聪明哪,他们都说我是个草包来着。”
她还知道自己是个草包?
谢妄哼了声:“虞小姐对自己倒是挺满意。”
讥诮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讽刺。
换了平日,这话早就把火星子给点着了,指不定又是一场唇枪舌战。
可绵绵已经决定要跟他好好相处了,而且,如今男女主为了追查邪祟之事焦头烂额,唯一能陪她解闷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画皮妖了。
于是她大度地过滤了讨人厌的话,接着捏起手心里的白子唱起了长篇大论。
“我知道我有很多不足,但人无完人,就像这枚棋子,再怎么莹白剔透,也是有瑕疵的。你老盯着我的短处看,自然是哪哪都不顺眼,为什么就不换个角度看呢?难道在你眼里,我连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都没有吗?”
少女懵懂发问,眼里隐隐有火光跳动,软萌的眼神溢出期待的神采。
因为身子前倾,白腻的颈子拉出漂亮柔软的弧度,碎发垂落脸畔,透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纯洁。
这样的虞绵绵,像是刚破壳不久的呆毛雀,浑身的刺收起来,只管娇嗔地袒露肚皮来讨人的欢心。
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柔软的发顶。
只是……对她心生怜爱?
谢妄猛然惊颤地蜷缩指节,像是被过于荒唐的念头给烫到了,不得不用力捏着指节转移视线。
他冷薄的嘴唇抿紧,眼里闪过冰冷之色:“你这般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还用得着问我?”
他说完站起来,却被少女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你去哪!”
谢妄冷哼:“深更半夜,自然是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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