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帝笑起来,“颜娘,你若不是站在朕这边,朕大概也只能弄死你。此事变交给你,永明任凭你处置了,这幅画也赏给你了。”
许颜谢恩,却又不动声色,反命人送了许多衣衫首饰去永明郡主的住处,这一出戏,她邀请了林黛玉来一同看。
二女皆是披着白狐裘,隐在梅林后的亭中也不打眼,雪下得迷了人眼,许颜伸手掸去身上的雪花,“知道你忙着,只有好戏不看未免遗憾。”
林黛玉侧首看许颜,见她已是金玉养出来的娇花,再不见江南时的清瘦文弱,竟不知是遗憾还是感慨,莞尔道,“师姐于这些事上最是擅长,自己却偏偏是冷情冷心,听说你又将提亲的人都赶出去了?”
“瞧着他们烦得很,男人又有什么用处,佩月如斯美人,还不是去岭南流放吃荔枝了,兄弟两个正为了谁陪着去岭南打得头破血流,两个无用的东西。”
“嘘,来了。”
戏码简单得很,永明郡主吃穿用度都不比从前,见了送去的新衣哪有不喜欢的,立时就悉数换下了,这日宫人说梅花开得好,劝她不如折几枝去孝敬昭平帝,顺便谢赏。
于是与昭平帝少时有三分相似的年轻女子便在梅林中与每日要去赏梅的穆青相遇了,穆青比太子更添一分雍容岁月,说话也温和得紧。
永明郡主从前骄纵无比,而后又背叛生父,活在宫中总担心旁人看不起她,因为渐渐变得刻薄敏感起来,难得穆青这个后宫之主待她这样亲切,饶是大雪之中心中亦有暖流,手里的梅花也没有昭平帝的份了,便献给了穆青。
穆青不动声色,命宫人收下,却不见有旁的动作。
翌日一早,太子殿下便凑到林府蹭了一顿早饭,林黛玉见他抢了自己的灌汤包也不计较,命人去厨房另外取些吃食,“殿下往后要是来吃饭,提前通知一下,给你备上还不成吗?”
“还是老太太的手艺好,宫里头做的都不及她正宗。”江湛先夸过,这才道,“我也是临时受命,父亲命我来劳烦你传个话,让许师姐莫要再兴风作浪,否则他就给她赐婚了。”
穆青等同皇后,给臣下赐个婚再合适不过。
林黛玉夹玉兰片的手顿了顿,“皇夫这么快就察觉了,想来陛下是极高兴的。”
“高兴不起来,我父亲如今与永明日日都要在梅林相见,赠医施药,好不大方,只怕是刻意报复陛下呢。”
林黛玉由衷地道,“这个家没有你要散。”
吴老太在后头蒸灌汤包,手势娴熟,十八个褶子分毫不错,见前面来人要吃的,便玩笑道,”早知道有今日,倒不如出去开个大酒楼,省得在这里捏包子。”
她时常喜欢说这等话,丫鬟们只有好生哄着的,又言明是太子殿下要吃,论起来太子也是吃惯了吴老太手艺的,老太太对他的口味也是了如指掌,当即便叫人剥虾剥笋,待她手里这笼纯肉的蒸上,快手又调出两笼冬笋与鲜虾的馅料,另有片了鱼肉,下了苏式的红汤面,现炒了醋溜鱼片做浇头。
林黛玉见了摆了满满一盘的面浇头就笑道,“这是老太太知道殿下来用膳,特意为你做的呢,我倒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江湛道,“难不成我还不许你吃了?这包子金锞子算作我一点心意,叫他们后厨分了。”
说着解了荷包搁在托盘上。
鱼片爽滑柔嫩,本不是为了下饭的,林黛玉空口偷吃了一筷子,见上菜的丫鬟不敢接,便道,“既是殿下赏的,便拿着吧,叫老太太给你们分分。”
小丫头机灵得很,立时跪下磕了几个头,“奴婢谢太子殿下赏赐,必定把这金子好生供起来,留作传家宝。”
江湛也叫她逗乐了,“到底是玉儿用的人,有灵性。”
用完早膳二人便相携去赈灾处视察,林黛玉早早立下规矩,谁人贪墨,必严惩不贷的,今日太子亲自巡视,底下众人更是战战兢兢。
要不说疯有疯的好处,自打昭平帝癫了一把肖似父兄之后,京城的臣子个个都听话得很,毕竟一个不好被许颜弹劾,那是真的丢官送命啊。
故而办事的人,或许能力不足,但是心意是够够的。
林黛玉到底是给许颜送了信去,让她在穆皇夫的事上收敛起来,许颜见了信直摇头,“做人家儿媳的,倒是孝顺上婆婆了。”
她也不好太不给面子,出门便干脆地命人拿了永明郡主审问,见了许颜的阵仗当即冷笑道,“许大人,今日要咬到我身上了?”
谁人私下不说许颜是昭平帝的一条疯狗呢,往后修史酷吏传必有她的一席之地。
许颜不与她多废话,只将罪名说了,又命人让她画押,永明郡主不可置信道,“我没有害陛下,我要见陛下!”
“认不认的,又有什么打紧,臣走个流程罢了。传陛下口谕,废永明郡主爵位,终身囚禁冷宫。”许颜示意手下女官去剥她的华服,只是宫里头找不出什么破棉被棉袄的,就还是把她那锦绣花样的厚实棉被给她裹了带进去冷宫了。
永明郡主谋害皇帝的罪行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陈首辅近来日子越过越舒服,只管顺着昭平帝,便寻了个机会在朝上弹劾靖王,“靖王教女无方,竟让陛下受此大难,老臣恨不得以身相替,恳请陛下严惩靖王。”
紧接着群臣附议,皆是要求降罪靖王的。
昭平帝不语,殿内一时间陷入沉寂,半晌之后,她缓缓道,“不知道太子如何看?”
杏色袍服的青年立于群臣之首,与她仅几步阶梯之遥,却是上下分明,江湛朗声道,“儿臣亦要求严惩靖王。”
“那便交由太子去办吧,好生查清楚靖王身上还有没有旁的罪行,朕许你先斩后奏之权,另外既是陈卿家最早上奏,你便一道去吧,好生替太子分忧。”
陈首辅没想到嘴上说说还得真出力气,只得拼上这把老胳膊老腿了。
靖王做过多年太子,且是独断专行的受宠太子,自然是有许多事违背礼法的,要不是他马上风瘫痪了,只怕朝中他的死忠党还要为他搏一搏皇位。
本以为能安生过日子,不想昭平帝忽然开始翻旧账,京中风声鹤唳,众人都猜测朝堂上要有一番大清洗。
江湛将政务上的罪名交给陈首辅,又请了贾赦过来,让他去查靖王的私生活,这可是戳在贾赦的心尖尖上了,他当即打包票道,“殿下就瞧好了吧,这可是臣的拿手好戏。”
他最会查人家买了什么古董嫖什么谁家美妓了。
荣安侯贾赦这一下场,害怕的人就更多了,虽然朝廷规定官员不许狎妓,可私底下谁不知道谁啊,要是这时候受了风波被卷进来,岂不是无妄之灾?
故而许多人认为自己是被殃及的池鱼,都悄悄求到贾赦门上,更有求到林黛玉处的,短短几日功夫,林府便上门了七个大小官员,都是些沾亲带故的。借着故友和亲戚的名义登门,也不好撵出去。
林如海最是会嘴上糊弄人,不管谁来都好生款待,随后高高兴兴地送回去,只是这些人回头再想,却会发现林家压根什么也答应、什么也没透露。
风声鹤唳了几日便是除夕要封印好过年了,原该是要在宫中设宴的,太子却请旨要停了一干宴席,“雪灾未过,百姓流离失所,儿臣实在不忍也无法在此时摆宴享乐,恳请母皇取消这次年节的宴席。”
他并未在朝上说,只是在御书房里几个重臣议事时候提议,为的就是怕昭平帝觉得他沽名钓誉,不想昭平帝却大手一挥同意了不说,还刻意叫臣下替他扬名,“太子慈心,朕心甚慰,便将宴席的花费折成银两赈灾吧,朕将茹素一月以为天下祈福。”
江湛打头,在场臣子皆是下跪,先是恭维昭平帝圣明,又言明要好生跟着皇帝一起吃素,端的是齐齐整整,听话得很。
林黛玉也在此列,只是这次她应得心甘情愿。
受了灾的百姓莫说除夕夜包顿饺子,就是糠都不一定吃得上,她难免心怀怜悯,又从江湛兜里多多地掏了物资。
宫里头这样行事,底下人聪明地自然会跟着走,够得上太子的,便亲自将银两封到太子面前,贾琏记账,算盘打得手都酸了。够不上太子的,这不是还有林府么?
林府——当之无愧的东宫编外办事处。
于是林黛玉这个年过得极其热闹,求情讨饶的要来,送银送粮的要来,她知道舅舅贾赦没俸禄,特特以贾赦的名义垫了五百两,替贾赦换回了昭平帝一句赞,喜得贾赦又把家里的特色茄鲞、糟鹅等小菜送了半车过来,主打一个礼轻情意重。
他对昭平帝与其他往来人家的说辞亦是如此,“家计艰难,唯有这些小菜尚算精致,也是一番心意。”
谁还会真的当面去说荣安侯小气,反都会宽慰他几句说是受贾母贾政连累等等。
于是京城便也跟着风靡起了送人小菜的习俗,譬如靖王世子的桂花酒上达天听、林少师的玉兰片甘露寺的和尚吃过都说好,谁家还没有些拿手的私房菜了,类似卤肉、鱼祚等等皆是热门之物。
其中最受欢迎的莫过于林黛玉同科那位俞状元家里的豆瓣酱与辣椒油,他本就是开过馆子的人,手艺从百姓中成熟,堪称雅俗共赏,时人称之为状元辣。
除夕夜,林家四口人坐了圆桌,菜色不算奢华丰盛,林黛玉得表里如一茹素,面前的菜色就有些不同。
素馅的翡翠福袋,薄如蝉翼的豆腐皮透出内里的翠色;清炒入黄花菜、香菇、面筋等的罗汉上素,皆是清爽落胃的素斋,更有一盏菊花豆腐,颇有扬州文思豆腐的精华,豆腐丝根根分明,绽如秋菊。
林如海过年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便嗤笑道,“冬日里新鲜菜蔬比肉贵得多,你们这样作秀也不知道老天爷能不能瞧得上。”
林黛玉抿着嘴笑,夹了碧青的油菜吃,“咱们自己庄子里送上来的,花费不了多少,陛下是承载天命,老天爷自然会听得见。”
她身上的浅紫色小袄颜色虽素雅,却以金银线掺杂蚕丝绣了百蝶穿花的图样,配着身上的玲琅环佩,极是明艳照人。
贾敏越看越喜欢,心疼得紧,斜睨林黛玉一眼嗔怪道,“你如今倒像是那些个茶楼里慷慨激昂的老爷子,唯有你们才懂纵横捭阖。
林如海被她们娘俩一唱一和,也只得鸣金收兵,又换了别的话题来说,“仿佛来捐银子的人里头,没有见过那些个女官?”
平日里还能说食不言寝不语,只是年夜饭埋头苦吃好似过于清冷了,但是贾敏不想听他说政事,奈何吃饭也堵不住他的嘴,只得告诉自己算了算了,想想他快死的时候,话多总比死了的好。
林黛玉虽停了女官选拔的差事,也并没有移交旁人,摇头道,“这样好的机会,如何会错过,只是不好登门,银子却都凑了些的,只是石家的大姑娘因为被点了做靖王世子妃,便托世子将银子递到太子眼前去了。”
“靖王世子倒也肯?不过靖王眼瞅着就要倒了,也不知道这个世子能不能做得久,石家姑娘这银子说不得就打水漂了。”
林黛玉又摇头道,“这后头的事情却不好同父亲说了,父亲见谅。”
林如海心口一堵,闷闷吃了两个她的素馅豆腐皮包子,正想叫她做个诗什么的,不想林黛玉忽而好像刚想起来什么,径直道,”对了,今日不能在府里陪父亲母亲守岁了,我要去甘露寺上香。“
林如海明知故问,几乎要咬牙切齿,“你一个人去?”
“自是与太子同去。”
她这样坦白,林如海又是被一堵,无语道,“雪天路滑,路上小心。”
也就是当时林黛玉雨天落难发烧的事父母不知道,否则便是太子也得被骂上几句狗东西,如何能这样轻巧地放任掌上明珠再与这狗东西私下出门。
眼见着席上气氛不好,林黛玉便朝贴身侍女静风使了个眼色,今日这桌摆在园中观澜楼的花厅之中,园中也已是悬起诸多花灯,透过花厅的金星玻璃看出去流光溢彩,约莫半刻之后,外头传来悠扬的丝竹声,愈发叫面前这景象透出富贵无忧来。
心肝一样的宝贝女儿,离了自己身边好几年,再看少女已经是长成大人的模样,贾敏本该欣慰,只心里头既酸又软,“玉儿如今主事周全得很,不知道叫我省心了多少,只你这样内外一把抓,实在是辛苦。”
她由衷地叹道,“惟愿吾儿鲁且至,无灾无难到公卿。①”
林黛玉挽住她的胳膊晃了晃,撒娇道,“过了年之后可就要交给母亲了,原也是为着您舟车劳顿,我这才暂时还管着。”
这厢才吃完饭,那厢太子殿下便登门来接人了。
江湛一心要在外来岳父岳母面前好生表现,因此不但备了年节礼,还给琳姐儿也准备了厚厚的压岁钱。
琳姐儿同他不熟,只躲在贾敏后头,直到林黛玉接了红封递过来,她这才敢拿。
江湛玩笑道,“我竟不知道自己这样吓人。”
林黛玉打趣道,“殿下是天家威仪,舍妹如何能不怕。”
“你不怕便好。”
“我也怕得很。”
没说笑多少功夫,卫若兰便来催他们上路,担心走得慢赶不上是吉时,林黛玉未换衣裳,只在外头添了白狐裘,又悄悄命静风将准备好的食盒带上,见江湛蹙眉看着她,便笑问道,“怎么了?”
“是不是穿得有些少了?”
“再穿便要压得走不动道了,带着手炉无碍的。”
江湛仍是担心不止,又叫取了旁的裘衣带上,“横竖都是坐马车,多带一件能披能盖的。”
林黛玉只觉好笑,上了马车更要笑,车上吃的喝的铺盖用具包括解闷的话本子都备好了,“知道的是去上香,不知道的以为是搬家呢。快些坐下,我温了一壶甜酒与你驱寒,加了梅子,可口得很。”
神秘食盒里便是装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酒壶。
江湛跟着她笑了,漂亮的眉眼在灯下格外温润清亮,“咱们倒是心有灵犀。”
他将点心匣子打开,里头却也藏了暖好的桂花酒。
风雪虽大,二人对酌却是别有意趣,马车裹了防滑的稻草与铁链,吱呀吱呀的声音与风铎庄严的铃声相伴,亦不输丝竹管弦。
原以为这样的天气甘露寺会寂静些,不想却是更胜往年的热闹,今冬过得艰难,百姓们便愈发要求神拜服,以期得到他们的护佑,好早些度过。
跪在药师佛前祝祷的人们乌泱泱地铺满大殿与桥面,林黛玉见状便只遥遥拜了三拜,“众生皆苦,原以为做了许多,却还是有这样多艰辛的百姓。”
这一回东宫早早派人传了话给甘露寺,因而二人身边此刻跟着的是主持最器重的大弟子了空,他是个机灵的性子,闻言便道,“林施主既布施了许多过冬的食物,何不再布施些药材呢?有心向善,便随心而行吧。”
他将要钱也说得极是有禅理的样子。
林黛玉道,“了空师父说得是,往后每逢初一十五林府都会奉上一笔香火钱,便用来替穷苦百姓延医施药吧,能多救下一人便少一人受苦。”
了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慈悲,贫僧在此谢过。”
江湛侧首望着这心软的姑娘,自己心里亦软成一汪春水,她发间的琉璃珠在灯下通透璀璨,映衬得她好似菩萨身侧的龙女一般不染凡尘。
寺中安排了讲经、法会等活动,待到过了子时,便有僧人来寻,引了江湛与林黛玉去烧头香,二人并肩而立,面容虔诚肃穆。
卫若兰守在门口,心里又不知是第几次骂这储君吃饱了撑的喜欢鱼龙白服,大哥你现在是太子了,你妈上位了你明白吗?皇家寺庙不能去吗?不能清场吗?
这乌压压的人群,到时候再踩了太子,只怕他的荣华富贵要到头。
于是卫若兰脸色更加阴沉,好似不是过年上香而是清明上坟,唬得底下几个侍卫大气都不敢喘,连着江湛一回头都被他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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