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有大智慧的人,你在这儿逼逼什么?要不乐意去,我自己去,或者你去把小红换来。”
说出去都不能信,这就是连中三元的大才女林黛玉给侍卫取的名字。
这一批家生子打小就请了武师傅悉心教导,除非自家人,旁人都不晓得,便是此时江湛都只当是林如海临时买来给林黛玉防身的。
足可见林如海之老奸巨猾,林家治家之严。
林黛玉当然听见小黑编排她了,她回头道,“要是一会儿打起来了,你们不用顾我的性命,只管跑。主要是我晚上一个人走夜路怕黑,所以才叫你们陪我走这一段。”
她手里提着一只雕花琉璃金星灯,身后的小蓝提着一个食盒。
待到了叛军驻地,林黛玉掀开帽子上的斗篷,露出一张芙蓉面,只看守的人道,“林黛玉求见,还请报以吴总督。”
少女深夜而来,自黝黑的山林中走出,倒好似林中的精怪,一时间这几个叛军也忘了她的身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林大人这边请,吴总督早吩咐过,如果您来,可以直接去见他,旁人就不好说了。”
林黛玉轻笑道,“吴总督好雅量,劳烦小哥带路。这两个是我的侍卫,双拳难敌四手,总不好叫我一个人去吧?”
人生得好看总是有优势的,众人见她娇柔,难免觉得有道理,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家家,总得有人护着才好走夜里,那林地多难走,也都是有过切身体会的。
眼见他们放行,林黛玉颔首谢过,不想却被吴思期的副将挡住了,“最多这个女的跟你进去,男的不行。”
“那小黑你先回去吧。”林黛玉头也不会地吩咐道,小黑立马退出去好几步远,窜到林中不见了踪影。
小蓝恼道,“他走得倒快。”
“该走的,万一留在外头,一个不好来个万箭穿心怎么办,吴总督这里的箭术精妙。”林黛玉本来也没有让小黑留在外面的意思,真要动手拿人,小黑得白给,还是安全第一。
吴思期的营帐肉眼可见的落魄,林黛玉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看着书信啃干粮,见状笑道,“不愧是林家的女儿,女中豪杰啊,你不怕我杀了你?”
“死有什么好怕的,再不济史书也得记载我连中三元的事迹。”林黛玉将灯挂在帐门口,亲自将小蓝手里的食盒摆到桌上,“我带了些酒菜,可惜只够吴总督一个人享用了,实在供应不起外头的兄弟们。”
“你是个聪明人,我在沐儿的书信里听说过你,他说你很心善,他欠你一个人情。”
“他这个人情我可不认,本也是江淇的妻儿,轮不到江沐来谢。”林黛玉将酒菜一一摆在桌上,“我想着你在外头呆久了,只怕家乡菜倒是不常吃,便按着我舅舅家的口味备了菜。”
她摆了茄鲞胭脂鹅脯等一类老菜,又另有咸甜点心各一品。
吴思期年过六旬,其实可以做林黛玉的祖父或者曾祖父,倚老卖老道,“就这点?”
“我寻常也只有饵块菌子可吃,你当是在京里头,随随便便十几只鸡来配茄子?”
“没毒吧?我当你要用菌子毒死我。”
“没毒,本来是打算毒死你的。”林黛玉尊老爱幼,挽袖替他布了一筷子菜,“便是我爹也不大有享受我这样伺候的时候,所以你该说的还是早些说吧。”
吴思期眼神落在小蓝身上,林黛玉道,“不用担心她,她信得过。”
“好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谁想得到我主宰巴蜀云贵多年,最后只有你这个小丫头替我送行。”吴思期并未喝酒,只是细嚼慢咽地吃起了茄鲞,“从前去荣国府赴宴吃过一回,你舅舅家这个没有理国公府的好吃。”
“我转告他,叫我嫂子上门去学学,柳女史……如今得称郡主了,柳郡主好客,想来不会拒绝。”林黛玉不跟他抢,虽然这是家里最后一点茄鲞了,但是她大方。
吴思期慢慢将菜都吃尽了,又一气儿灌了半壶酒,这才喟叹道,“我不会与你为难,这本就是我与昭平帝的一桩买卖,我为她这个新帝作筏子,再来你这里绕一圈让你得些功劳,她为我保住女儿和外孙。”
林黛玉亦是叹气,“你是不是傻?真挂上了叛军的名号,你打又打不过,家人又在千里之外,她真杀了江沐,你又能怎么办?”
“我便杀了你呗。”
林黛玉:……
“小姑娘你要明白,有些事并非你说不愿意,就能不愿意的。左右都是一死,是不是?如今京官势弱,可各地封疆大吏却手握权柄,由我来反,是最好的选择,我离着京城又远,真的出事了,她也可高枕无忧。不过我不大明白,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做戏?”
林黛玉抿起嘴唇,“你当我天纵英才,猜出来的。”
主要是林如海信中说与吴思期有生意往来,如果有事要帮忙,可以直接找吴思期,她亲爹选的帮手,难道还会害她?吴思期如果之前就要谋反,林如海不可能察觉不到蛛丝马迹,根本不会让林黛玉去找他帮忙。
吴思期见她不肯说,便也罢了,“好了,多谢你送我最后一餐,所谓断头饭,我也享受过了,你只管回去做你的小知县,后面的事我自有打算。”
“能不能别死?”
林黛玉还是不大喜欢死人,她还记得当时星儿冰冷的肌肤和灰白的脸,她是被灌了毒的,嘴唇乌青发紫,眼角是擦不干净的血泪。
星儿母子是因为宫里的争斗死的,以当时昭平帝在宫中的势力,未必不能保下她,可星儿对她来说这样无足轻重,只不过上了一柱香就抛之脑后了。
星儿是贾敏经手送进宫的,虽不能说伯任因她而死,可林家到底不算无辜,她要替自己的母亲积点德。
吴思期哑然失笑,看她的眼神像看不懂事的孩子,“那你说,我怎么能不死?”
“你把和今上的往来信件交给我,我来保你,如果今上要你来成全我的功劳,那有一个人她肯定更会想到。”
“今上”这个疏离的称呼终究是从先帝延续到了昭平帝身上。
“你可想好了?一个不好,你就是叛军同党,她就有理由抄斩你林家满门。”
“我早就说了,死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是害怕呢,你也可以带着你的信一起死,我也就是试试,能活就活,不能活我多给你烧点纸吧。”
吴思期哈哈大笑,“好,我信你,不管是生是死,届时吴妃母子望你费心。”
新的破晓来临,林黛玉不战屈人之兵,全靠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吴思期投降的消息不胫而走,她不肯将吴思期交给任何人,只在恩安县大牢关着,谁来说都不好使。
江湛星夜兼程,虽一路都能得到消息,但是未见林黛玉安好到底不放心,终于在葭月初一抵达恩安县。
林黛玉正在美食一条街巡视,手里抱满了乡亲们给她的吃食,她刚巧掰了半拉饵块要分给段县丞,一阵风的功夫,却被人给抢了去。
太子殿下日夜赶路,瘦了不说还邋遢,脸上出现了林黛玉从未见过的胡茬,手里死死捏着饵块,瞪着段县丞道,“这是何人?”
第133章
林黛玉见他微服,便不欲惊动百姓,只笑道,“这是恩安县丞段知涯,小段别怕,这是给咱们撑腰的人来了。”
段县丞倒不是怕他,只是觉得他年纪轻轻火气这样大,好似有病,笑了笑道,”既是林知县的朋友,相逢不如偶遇,去家里头喝杯茶吧。”
他与林黛玉前后院住着,也不分谁家了。
只江湛见着这住处,顿觉心里跟山西老陈醋泡过似的,却不敢当着林黛玉的面生气,知道她定然要不悦,只是在段县丞张罗着泡茶的时候淡淡道,“不必忙了,孤先休整半日,咱们再来说话。”
段县丞愣了愣,“孤”是什么意思?
林黛玉拽他一把,赶忙下拜,“恩安县知县林黛玉携县丞拜见太子殿下,还有一位王主簿,最是清楚当地人事,待到晚间一并来禀报。”
“起来吧,孤的住处也就拜托林卿了。”
恩安县的驿馆小得只有一个院,哪里住得开,林黛玉只得将江湛安排到自己买的宅子里,好在他素日是个不喜欢人家服侍的,只叫家里的丫鬟负责洒扫就是了,吃饭仍旧是来后衙。
王主簿会做人,眼睛有尖,拖着林黛玉道,“太子殿下放下依仗,亲至恩安县,这样的恩典可不能浪费,你说是吧?”
“那边叫沐大家的好生置办出一桌接风宴吧,大家伙也都累了,好好吃上一顿,银子我出。”林黛玉财大气粗,“今儿只是咱们自家人,到时候探探太子的口风,看看他愿不愿意接见其他人。”
王主簿习惯性地撸着他的胡子,“我总觉得事情没这样简单,雷声大雨点小也就罢了,可怎么还让太子来了?只怕官场要有大震荡,你可有什么内部消息?”
林黛玉幽幽道,“我爹写信骂我算内部消息吗?十天骂了三回,封封十几页。”
“不了,我去厨房关照下沐娘子,让她别上稀奇古怪的,再吓死太子。”
云南的瘴气与虫蚁可不是能让太子殿下来刷政绩闹着玩的,王主簿不单要关照厨房,还得亲自去趟林黛玉的私宅,里里外外都叮嘱过,又找了几个当地的可靠的婆子来帮忙。
江湛洗漱过来,哪里真的会去午睡,只缠着林黛玉说话,“林卿给我讲讲恩安县?咱们倒是比想象中的见得要早些。”
林黛玉在此地显然过得极好,小脸莹润如玉,眉眼宜喜宜嗔,宽大的官服遮掩了日益高挑窈窕的身型,想来是为了行走方便,裙摆截短到只遮住脚踝。
“殿下总盯着我做什么?我觉着自己晒黑了许多,你记着别忘了挂香囊,这里蛇虫鼠蚁都多,有的蚊子跟巴掌一样大。”林黛玉伸手摸摸的脸,又让静夜递了一匣子香囊荷包过去,“知道你要来,早早就备下了。”
江湛喜不自胜,恨不得身上挂上十个八个,“现下我觉出来你外放的好处了,总比在京里头你闭门不见的好,只可惜一任三年,我也只能在恩安县停留几日,押解了叛军就要回成都料理后事。”
“要是吴思期在路上死了呢,尸首也要带回去吗?”
江湛面前的喜色褪去,“只怕他现在不能死,得回京受审,你是不是吓着了?还是受了什么委屈?”
林黛玉笑道,“不过好奇罢了,里头那个葫芦荷包却是我亲自绣的,只当是补了你今年的生辰礼。”
她的目光好似若无其事地在静夜身上落下,“静夜也去瞧瞧晚膳,王主簿到底不清楚殿下口味,这里有小蓝小红守着就是了,料想也无人敢偷听。”
静夜搁下茶盏,却没有听命出去,只是叹了口气道,“姑娘知道了,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不听从陛下的命令,我就得一直替先帝守陵不得超生,姑娘忙着这个那个,早忘了我这个人吧?”
“当日皇后宫里有个女史叫樱桃,我虽与她联盟,可她其实不愿意要位分,我当时能帮到的甚少,你知道她现在去哪里了吗?她今夏随着我父亲的官船一道南下了,我母亲自会替她安排新的身份。”林黛玉并不避讳江湛在场,直言道,“我近年身子不好,总是梦魇,又逢二叔家事不宁,可我是不是借着给你送东西的机会悄悄问过你,你要想走,我来想法子,你要想留,我也会替你争位分,投靠今上不是你唯一的法子。”
“姑娘知道我独自在京城的时候多辛苦吗?我不是个聪明人,总是要想到深夜,要怎么送礼怎么说话,这才勉强维持着局面,熬得人都瘦了,静雨跟着兰心姑娘开店,静波要嫁人了,哪个不夸她慧眼识珠,便是静雪也得了吴老太的喜欢,又认了哥哥,只有我,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静波曾经将得到的赏赐捐出来资助贫困的书生,不但为林家得了好名声,还因此与那书生看对了眼,书生中了举人就特意上门提亲,贾敏不但放了身契,还赏了副嫁妆,风风光光匠人嫁出去了。
林黛玉刚一抬手,江湛已经抢着为她倒了杯茶,她道,“有劳殿下。殿下瞧见了吧,有的人看似亲近,可实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当日静夜进宫时候抱着我哭的字字句句言犹在耳,两载未过,已是物是人非。”
江湛坦然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说话,只是你也知道我母亲到底不是普通人,我要是一味劝她,反倒让她容易对你生厌。”
“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京城里还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各家送的人过了年就要入宫了,虽都没有册封正式的品级,可到底为了什么都心知肚明。”
昭平帝在发过火吓得群臣不敢言语之后,开始施恩了,她对于丈夫和儿子给出的解释是——只把人养在宫里就是了,做一个样子给众人看。
于情于理都没有问题,有江湛这么大个儿子在,昭平帝大约也不太会年近不惑再亲自生孩子玩儿,可对于穆皇夫的地位而言,这不是一件好事,更是对先前多年夫妻情分的一种羞辱。
手心手背都是肉,江湛大抵是更偏向于父亲的。
林黛玉有心要安慰几句,只是静夜的事还放在边上,只得先处置这个,“静夜,你在我身边是不能留了,我林家从不容有二心者,我瞧着小段是个好人,又喜欢你,你要么嫁给他?”
静夜更激动了,“姑娘自己不愿意嫁人,却要我嫁人?”
“好好说话,我是在替你想出路,不然我一封信送你回扬州,让我母亲处置你?”林黛玉眼带怜悯,“这件事能在我这里抹平就最好。今上命你毒死吴思期,许给你的又是什么好处?你瞧见咱们家扶持她上位,拿了什么好处没有?我还倒赔进去一个许颜娘,成日地兴风作浪找麻烦。”
好在今上对女子还是非常优待的,朝中有女子高官指日可待。
想到此处,林黛玉便也泄了劲,她看着静夜道,“罢了,你已对我心生怨怼,咱们再凑在一起也是对彼此的伤害,你细细想清楚了,左不过留在此地和回扬州两种选择。”
她说罢也不想在听静夜解释或是责怪,直接叫小蓝把人拖出去了。
江湛道,“从前我还能说替母亲给你陪不是的话,现在看来还是你看人眼光准。”
“我遇事都往坏处想。”林黛玉温和地道,看向江湛的眼神也并非全无情意,“我们两个青梅竹马,原本我确实想过要嫁给你,一个落魄的皇孙,即便你穷些也无妨,我们家有银子,我科举做官,你只管靠着我过日子围着我转。”
“我现在也可以围着你转。”
“那不行,眼瞧着今上有肖似先帝的可能,我不能失去这个靠山。”
“玉儿,我会哭的。”
“江湛,今日的话,我只说一次,往后如果你不信了,我也不会说第二遍,山水有相逢,我与殿下往后时日还长,人生百年,你我如今皆未弱冠,又有什么好着急的,你且放心。”
“轰隆”
外头突然电闪雷鸣下起暴雨,林黛玉起身一把摔上窗户,心道烦死了,有本事劈死我,没本事别吵吵。
江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记下了。他日你若食言,我便咒你此生只有粗麦饼能吃。”
林黛玉横了他一眼,实在是过于恶毒的诅咒,现在还能想起来殿试时候那噎得慌的麦饼,好似吃完了脖子都梗得长了。
江湛在恩安县呆了三日,不但亲自接见了出人出力的当地大户们,还亲笔为恩安县提了“抱素怀朴”四字,王主簿当天就让人去刻成匾额挂在了城门下面。
百姓们喜气洋洋,“这都是太子殿下对我们的赞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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