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看,高兴道:“少夫人过得很好。”
“看得出来?”
“嗯,气色可好呢。
人的神情可以伪装,气色没法装。红润就是红润,饱满就是饱满,憔悴就是憔悴。
殷莳双目有神,雪颊含粉,嘴唇红润,一看就是在沈家被养得极好的。云鹃也放心了。
殷莳摸摸脸颊,情不自禁地想起沈缇在码头送别时的承诺:“我也会把你养得很好。”
心里忽然有些软。
放下手,又问宝金的情况。
云鹃脸上生光:“他如今跟着翰林,可体面呢。”
小厮们有统一的着装,上面发下来的,料子也不差,当真十分体面,天天在外面跑更是长了许多见识。
“如今他可牛气了。”云鹃说,“懂了许多我不懂的事。常跟我显摆,我不懂,他就要教我,我没工夫学吧,还非要教。厉害得他。”
殷莳道:“他教你就学。多懂些又不是坏事。”
“是,我晓得。”云鹃抿嘴笑,“保贵婶子也跟我说,他肯教我就学。要不然他不愿意教的时候我才得哭。我都听了。”
“葵儿如今变化也大呢。”云鹃说,“我刚才见着她,差点没敢认。”
人还是那个人,脸没变化,但跟以前不一样了。沉稳了很多。
才一个月而已,大家都在变。
云鹃道:“就我。”
但实际上云鹃也变了。
小鱼儿扭动起来发出嗯嗯的声音,云鹃立刻就熟练地给他把了一泡尿,又重新裹上尿布。完全是一个熟手妈妈了。
可云鹃才十八岁,她跟殷莳同岁的。
殷莳问:“孩子多大能离手呢?”
云鹃无奈道:“还得好几年。”
而且她才一个孩子,肯定还会继续生。生五六个,夭两三个,最后活下来两三个,才算稳了。
王保贵的妻子算幸运的,生了四个,只夭折了一个,另外三个都养活了。这算是存活率很高的了。
云鹃和宝金都年轻,第一胎来得也快,说明两个人都健康。殷莳知道未来几年云鹃会一直是一个怀孕生孩子的状态。
但纵然她是他们的主人也没办法影响这个事。
云鹃进来看过殷莳,确定她一切都好,新婚顺利。放下心来,便要告退了。
曾经年轻鲜亮的婢女一旦出嫁,往往没几年就蓬头垢面肩头带着奶渍了。便是回内宅去请安,原主人也不是那么乐见。渐渐地就疏远了。
这也是为什么婢女们都希望嫁给更有前程的男仆。
男人能干,女人的日子才好过一点。
大管事们的娘子们在家里也有小丫头伺候。
若嫁给平陌,未来一定能过上被小丫头伺候的日子。不,可能都不用等到未来。
云鹃要告退,殷莳让人包了两包点心给她:“一包给你,一包给王保贵家的。”
以前她的旧衣服都是赏给云鹃的。只现在她新嫁,几乎没什么旧衣服。仅有的两件都是特地洗软了为了穿着舒服的。
便拿了钱给云鹃。
绿烟荷心倒是捣鼓出一包旧衣服:“大家凑的,给孩子改成小衣服也行,做尿介子也合适,很软。”
这时代不节育,家家都是好几个孩子。婢女们许多都有带弟弟妹妹的经验。
云鹃得了赏又得了东西,高兴地回去了。
殷莳并没有赏她特别多的东西,更值得高兴。
说明她是肯让她以后继续来请安的。
若一次赏了很多,识趣的人便知道下次不该来了。
吃过午饭秦妈妈便使人将给江翰林夫人准备的礼物送来了,又传话给殷莳:“明日的车马已经安排好了。”
哪个车把式驾车,哪个婆子跟着之类的都交待得清楚。
殷莳叫葵儿蒲儿认真记下来:“学着点。”
沈家的中馈以后肯定是要都交到她手上的,以后这些安排的事都得她做了。大丫头们都得跟着学。
下午殷莳翻着沈夫人手写的册子学习。
通过那些大字和后补充在上面的小字备注,真的能感受到当年沈夫人的不容易。
相比之下,殷莳可比沈夫人容易太多了。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沈夫人和沈缇,对她都宽和。
这就是中表结亲的好处。
待沈缇回来,走进院子里便听到嗡嗡琴声。
他诧异,快步走进屋里,竟真的是殷莳在弹琴。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缇赞叹,“今天是什么日子?”
殷莳抬头一笑:“寻常日子。”
寻常日子四个字,配着她的笑靥,多么打动人心。
谁说她没文采呢。她深深明白寻常二字的不寻常。
沈缇顿了顿:“你等我换衣服。”
沈缇脱了官袍,洗手净面漱口,换了家常衫子,上榻来。
“要我指点吗?”
“要。”殷莳把琴推过去。
沈缇欣欣然接过,示范:“这里,滑音的时候回得太快了,要走慢些,回得也慢些,才有韵味。”
绿烟荷心收拾了翰林换下来的衣裳靴子退出去。
葵儿过来上了新茶,也退出去。
翰林和少夫人在屋里的时候不喜欢旁人伺候,她出去的时候伸手带上槅扇门。
门合上前,葵儿又看了一眼。
一个教,一个学。
一个唇边有笑,一个撑腮细听。
正是少年夫妻,如花眷属,寻常日子。
沈缇问起了明日去江家的事。
殷莳道:“礼物、车马都安排好了。连明天要穿的衣服丫头们都给搭配好了。”
沈缇非常理解婢女们的心情,这是殷莳成为沈家少夫人后头一回自己单独外出社交,大家都很期待。
殷莳失笑:“个个都比我紧张。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缇道:“她们不了解你。”
殷莳横了他一眼。
沈缇挑了挑下巴:“区区在下,才是这世上最知你的人。”
殷莳竟然没法反驳。
因为沈缇说的是真的。
便是云鹃、葵儿、蒲儿都不会比他更懂她了。
殷莳拿起一块点心塞进沈缇嘴巴里:“堵住你嘴。”
沈缇咬了一小口,用手拿着,批评道:“饭前吃点心,不合养生之道。”
殷莳乐了:“怪不得姑姑烦你。”
殷莳和沈夫人都有爱吃点心零食的习惯。
殷莳道:“姑姑说,父亲都不管她的,就你管得多。”
沈缇不服:“父亲过于纵容母亲,还要夸赞他是怎地?”
殷莳说:“你要是管手管脚的,以后少来我这边,烦。”
她眉眼灵动,便是骂人也好看,何况她也不是真生气。
沈缇怦然心动。
这时候懂了亲爹为什么对亲娘那么纵容。
“那你饭后吃。”他不由自主地便说,“……饭前少少吃一点也行。”
殷莳白了他一眼。
五月十二殷莳去了江家。
小辈的私宴,场面自然没有长辈做寿那么大。
吴氏请的朋友有八九人,看得出来都是私交。其中有数人都是在曲家寿宴上见过面已经认识的。
她们见了殷莳,俱都与她打招呼,有称”沈夫人“的,也有称“殷家妹妹”的。便看这些称呼,已经可以分辨是谈得来的还是普普通通的。
“没想到你竟也来了。”有人高兴地道,“以后我们一起玩。”
江家吴家出身都好,江夫人吴氏小圈子稍有门槛。譬如同是江翰林的同僚,那位赁了江家闲置宅院的翰林的夫人就不在被邀请之列。这是因为经济水平上差距较大,若常来常往,其中走礼、回礼的花费,一方压力太大。
消费水平不一样的人很难成为朋友。
杨榜眼的夫人也不在被邀请之列。因她年岁大一些,已经快要当婆婆,行止、心态都不太一样。
吴氏比她年轻,又生性活泼。与她官样应酬可以,但私交却不会深。
反倒是殷莳,吴氏与她一接触就晓得这是了个可交往的人。原想着等再熟悉熟悉,下次再把殷莳拉进自己的圈子里。
没想到自己的夫婿十分乐与小沈探花来往,主动提出要求。所以虽仓促了些,吴氏还是紧赶着派人送了帖子给殷莳。
江翰林其实在家里行三,吴氏在江家是江家的三少夫人。人到的差不多的时候,吴氏的婆婆,真正的江夫人由丫鬟扶着过来露了一面。
年轻一辈纷纷起身与她见礼,大多与她也是相熟的。
殷莳之前也见过她了,沈夫人与她相熟。
江夫人见到她,笑眯眯:“我那日便与你婆婆说了,叫你与我们家箐娘多走动。果然你们是投契的。”
江夫人过来露个脸给吴箐做个脸,与众人打过招呼便撤了。
待到开席,又使人过来给加了几个菜,十分给脸。可知吴箐在夫家也是受宠的。
“母亲是看着我长大的。”吴箐笑着告诉殷莳,“她与我娘亲,她们两个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原来是闺蜜做了亲家。从小就认识的母亲的好友做了自己婆婆,有多少女孩子能有这种幸运。
虽然在座除了殷莳外,旁人都早知道,还是会露出艳羡神色。
列席的都是人妻了,或多或少都有些婆媳的烦恼。
有人与殷莳道:“你也好,婆婆是亲姑姑。”
“是呀,我和吴姐姐一样有福气呢。”殷莳笑盈盈答道。
沈探花的妻子小殷氏很快地融入了这个圈子。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相投,但这个小圈子已经是吴箐筛选之后留存的硕果了,首先大家都是诰命,然后家庭背景都可以,最后性格也都不错。
所以不论是性格还是接人待物的水平,没有特别差劲的人,便不那么投契,也不会言语刺人,叫人不舒服。
总之还是愉快的一天,愉快的时候时间就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下午,婢女来禀报:“翰林回来了。”
吴箐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这便该散场了。大家纷纷起身。
婢女又道:“徐翰林和沈翰林来接两位夫人。”
“哟。”
大家齐齐一声,纷纷向二人看去,准备打趣她们。
徐翰林的夫人有点意外,被众人看过来,脸便红了起来:“真是的,在同一个坊里,有什么好接的。”
反倒是沈跻云的妻子小殷氏,明明年纪最小,且还是新婚,竟只笑得眼睛弯弯,众人打趣也不见羞。
殷莳有点羡慕还会害羞的人。
人若是活到了不会害羞的年纪或者状态,其实是少了许多乐趣的。
夫人们出了垂花门,各家的马车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还看到三个男人,自然就是此间主人的江翰林正陪着来接妻子的徐翰林和沈跻云。
夫人们便又笑了一回,把徐翰林的脸也笑红了。
倒是沈跻云一脸淡然。
有趣,他们两夫妻年纪最小,反最淡定。
徐翰林夫人上了车,嗔怪:“就在一个坊里,怎地还来接?叫大家笑话我。”
徐翰林本来没打算来接的,因为他家和江家的确就在同一个坊里,离得很近。
但恰好听到沈跻云与江宇极说要来接自己的妻子,他就凑着一起来了。还能一起早退呢,学士也没说什么。
但此时看着妻子带着红晕的脸颊,徐翰林福至心灵,硬是把送命答案改成了满分答案:“便是为了叫她们看,羡慕你。”
徐翰林夫人啐他。
沈缇扶殷莳上了车,自己也坐进来,然后问她:“你刚才在看什么?”
上车前,殷莳看了他一眼。
殷莳别开眼睛:“我看你怎么不骑马?”
沈缇冷笑:“你觉得我很瞎?”
殷莳抿住嘴唇。
沈缇道:“你在看我脖子。”
殷莳别过脸去。
沈缇哼了一声。
他与旁人不一样,旁人是脸红,他是脖子红,还会热。
刚才殷莳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脖子,被他发现了。
殷莳转回头,正色道:“你家里家外,像两个不一样的人。”
那么多女子在笑,以为他会脖子红,结果看了一眼,并没有。
沈缇说:“你若出仕,也不会把家里的模样用在外面。”
殷莳道:“也是。”
车子里安静了片刻。
沈缇终究还是恨恨说:“不是谁都能让我脖子热的。”
殷莳嘴角勾起。
她觉得那样很好,说明他还年轻。年轻是多么令人羡慕。
可不能这么说,他就不爱听她说他年轻。
她假装看车外,车子驶出了江家,走在了坊内的街道上。
手却忽然被捉住。
她回头看去,沈缇把她的手捏在掌心里,轻轻摩挲:“今天怎么样。”
他的确信守誓言,在床帏中从未碰过她。
但在外面的时候,殷莳也从未拒绝过他。
有些默契是不需要说出来的。
此时,虽空间狭小,但的确是在外面。
本来这样狭小又昏暗的空间里,他也从来都是很君子地不去侵犯她。
但今天她惹了他。
沈缇便捉住了她的手。
殷莳道:“挺好的。沈夫人还来露面了。听说沈夫人和吴夫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好友,后来各自嫁了,沈夫人求了吴夫人的女儿做了儿媳,十分宠爱,大家都羡慕。”
沈缇说:“娘也宠你。你不必羡慕她。”
倒的确是。
殷莳道:“这样的相处,让人看了便十分舒心。最怕那一地鸡毛的人家。”
沈缇很肯定:“咱家不会,别担心。”
殷莳一笑:“正是。”
两个人如常地对着话。
可殷莳的手一直还捉在沈缇的手中。
我原也不会这样,谁叫她总想欺负我,沈缇对自己说。
他觉得他这也不算欺负殷莳,本来在外头,殷莳就许他牵她的手的。
当两个人不再说话,车厢里就安静了下来。
虽然外面是阳光正好的下午时分,但车窗的帘子放下,车厢里就昏暗。
殷莳把手肘支在窗框上,撑着下巴。
透窗的光给她的侧脸描了明亮的边,向着他的这面却昏暗,朦胧且美好。
沈缇眼睛望着她,手里缓缓地细细地摩挲着那只纤巧的柔荑。
滑腻的手背,细软的掌心,纤长的手指,从指根到指尖。
轻轻地摩挲指腹。
她的神情毫无变化。
沈缇卡住手腕那凹陷一圈,又感受凸起的骨头。
虽没用眼去看,也知道形状美好。
握住了,没忍住,向上挪了挪,拇指触到了袖中的小臂。
殷莳转头看他。
四目相对。
沈缇的手便又滑下来,在界限以下,重又握住她的手。
打开,试着与她十指相扣。
她又转回头去享受窗缝里吹进来的风,倾听车外的烟火人声,眉眼宁静淡定。
她如何能做到如此呢?
明明是个处子。
沈缇松开劲,抬起她手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殷莳只看着他,待他吹完,抬眼看她,她把他的手扯过来。
两只手还十指相扣着。
殷莳扯到眼前,垂眸细看。
挺好看的手,虽然是男子,皮肤也细致,手指修长,骨节有力好看。
殷莳抬起眼,嘴角扯扯。
“若绷不住了,就说一声。”
脖子,一点点地热起来。
“你……”沈缇张开手指,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了解我啊。”殷莳含笑。不是说是最了解她的人嘛。
是了解她,可总还是低估她。
“你这不过是激将之法,想将我架起来罢了。”沈缇怫然道。他已经完全看透了。
什么时候看透的呢?
当她说“不做夫妻”是她真实的心意时,他便明白了。她那些称赞、夸奖、示弱、耍赖种种……其实全是话术和手段。
殷莳问:“那你吃不吃我这激将之法呢?”
她一双眼睛眨眨,仿佛真诚无辜。
沈缇恨恨别开脸去。
回到沈家,时间尚早,殷莳道:“我去母亲那里回禀一声。”
沈缇负手:“我陪你。”
两个人一同去了。
沈夫人没想到到他们两个一起回来。
沈缇一身官服。他身体修长挺拔,革带束得一把劲腰,精神极了。
殷莳今天也打扮得漂亮又不过度,很有分寸地不抢寿星的风头。
两个人一起走进来,屋子仿佛都亮了。
沈夫人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沈大人。
“怎么一起回来了?”她问。
殷莳回答:“他们翰林院几个人一起过去接各自的夫人。”
果然,猜对了。沈夫人掩口笑。
当年,沈知非也是怕她受欺负,特特去人家家里接她。
别人也是说:“真般配。”
她和沈知非做夫妻,便生下来了沈缇这样又聪明又漂亮的孩子。
莳娘和跻云若生下孩子,不知道该有多好看!
沈夫人想想都向往得不得了。恨不得叫他们立刻把孩子生出来。
“江家怎么样?”沈夫人关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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