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如今越看殷莳越是喜欢。
“什么时候走呢?”殷莳问。
沈夫人问问时辰,道:“还不到时候。”
又给殷莳讲根据曲大人的品级和职务,客人的身份品级会是在一个什么样的范围之内。又根据沈大人的品级和与曲家的交情深浅,她们该掐着什么时间到,才是合乎交情又体面的。
这些官场交际的细节和经验,在殷家没的学,也跟后世不一样,完全是新知识。
殷莳认真地学。
待讲完,恰好到了该出门的时间了。
沈夫人起身:“走吧。”
婆媳两个顺利抵达了曲府。
曲夫人的一个妯娌带着儿媳在二门上迎客。
带进了内宅,也有别的儿媳妇在接待客人,曲家的女儿们也出面,接待夫人们带来的闺秀们。
沈夫人被领进了接待厅里里便有许多夫人与她打招呼。看得出来人缘是很不错的。
“总算把新媳妇带出来了。”曲夫人笑眯眯地说,“我们都等着见见她呢。”
沈夫人把殷莳唤到跟前介绍她认识各位夫人。
殷莳落落大方地见礼,并不局促。也不刻意表现,这厅里的都是年长些的夫人,轮不到她一个晚辈蹦跳。在外面,不出错便是有功。
人都认得差不多了,沈夫人把她托给了引着她们进来的曲家长房二少夫人:“你带她认识认识人。”
二少夫人笑眯眯:“交给我,您安心喝茶。”
她带着殷莳去了隔壁,这里全都是年轻妇人了,都是各家夫人带来的儿媳妇。
殷莳看到了认识的人,那人主动跟她打招呼:“沈夫人。”
殷莳笑着回礼:“江夫人。”
她们在各自家里自然是少夫人,但没有长辈的时候,便是某某的夫人。丈夫都是出仕的人,见了面互相都要称一声某夫人。
太多敬称,还要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的时候随时切换。
她是新嫁娘,但曲家二少夫人见她有熟人,便放心了,将她托给了江翰林夫人:“交给你了。”
江夫人跟她熟:“你忙去。”
今天人多,曲家的儿媳妇们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江夫人便将殷莳引见给旁的年轻夫人。
大家便知道了原来她就是小沈探花的夫人。
文官家宴席,来的自然也都是文官家的女眷。大家客气见礼,顶多说一句“原来你便是小沈探花的夫人”,这已经是年轻活泼的了。
不存在什么有人听说她是沈缇的妻子,立刻嫉妒刻薄地排挤她或者使阴招的情况。
沈缇虽优秀,却早早订亲了。而后便外出游学数年。
后面冯家坏事,他点探花,耀眼于众人之前的时候,同龄的女孩子们已经在坐月子,面对婆婆妯娌小妾。
后面来提亲的年纪小了一截,也没有什么一见探花误终身的。因为大家根本互相见不着。
都是岳父们想找优秀的女婿。
男人们,娶妻娶的是岳父的人脉,嫁女嫁的是女婿的前程。
一个个人间清醒。
江家便是将自家的闲置宅子租给了同僚的那家。
她的丈夫江翰林比沈缇大了八岁,是上一科的庶吉士,到沈缇点探花的这一年才散的馆,正跟沈缇是同僚。
江夫人又比江翰林小两岁,今年才二十四岁。跟殷莳差得不算很多。
不像杨翰林夫人比杨翰林还大一岁,比殷莳足足大了十几岁,端庄慈爱,便没有江夫人年轻活泼。见着殷莳也不会主动想往她跟前凑,与她一起玩。
毕竟殷莳在这里是个年轻人。
但曲家的寿宴上,殷莳倒不是最年轻的妇人了。
妇人中还有许多才十五六岁的,真是肉眼看着就脸嫩。
但这些大多丈夫还是举子或者秀才,白身的也有。诰命夫人们便自成一堆,殷莳在诰命里依然不是最年轻的。
因为文官家的孩子也有不经科举,直接靠爹获荫职的,但这样的是没法跟科举精英们拼前程的。
尤其当这精英也跟他们一样是官二代或者官几代的时候,更没法比。
诰命们都有官场交际的经验,不会对殷莳表现出大惊小怪。反倒是没有诰命的年少妇人们中,颇多艳羡的。
“她好像才十八,已经是安人。”
“谁叫沈探花才十八呢。”
“听说是舅家表姐妹。”
“原来如此,真是走运。”
沈探花夫人是令人羡慕的。
殷莳一整天认真交际,仔细观察。宴席中的种种,果然都如沈夫人所教。
当然谁家的宴席也不会是完美无缺的,或多或少都会出一些纰漏或事故。但都不大,主家反应快点,也都可以应付过去。
亦能看出婢女仆妇的素质高低。
中间还有留给未婚闺秀们表演才艺的时间。类似这样的宴会,每一场都是未婚闺秀们经营好嫁名声的赛场。
殷莳只要做观众鼓掌就行。若碰巧是身边人家里的女儿,再奉承两句,便是成功的社交。
总之太多值得观察、学习和实践的内容,殷莳这一天还挺充实的。
宴席结束,沈家婆媳回到自家府里。
沈夫人也有些累了,但还是打起精神问她都结识了些什么人。
殷莳道:“江翰林的夫人是休沐那日出去玩便认识了的。”
又讲了旁的又认识了什么人,是谁家的,丈夫或者公公的官职。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她都能清晰地讲出来,可见当时便上心了。
沈夫人十分惊喜。
当初选殷莳是为着她敦厚爱人。不想选那掐尖要强的,怕以后为着冯洛仪跟沈缇置气,家宅不宁。
想不到这侄女比她期望得好得多。无论是理家还是交际,都超出了她的预期。与沈缇相处得也好,日日里见着都是眉眼舒展,让人看了喜欢的状态。
沈夫人便与她讲今天宴席上的种种,尤其是那些出了纰漏的地方。
殷莳看得出来,她认真地当少夫人,沈夫人也在认真地当一个合格的婆婆,教导儿媳。
两个人一起复盘了曲家今日的宴席,哪里出彩,哪里办得不好。
殷莳道:“曲家人口可真多。”
曲府宅子规模和沈家差不多,但给人一种拥挤感。
沈夫人道:“那能怎么办,太夫人还在,不愿意分家。曲大人也不能把两个弟弟撵出去。”
曲家三兄弟都挺能生,都是儿子闺女好几个,也已经有了孙子孙女。说是后宅住的也颇是局促。
曲大人的兄弟们早就在外面置办好宅邸了,只太夫人还在,就不能搬出去。
但其实沈夫人很羡慕这样一大家子:“这叫人丁兴旺。唉,哪像咱们家,就一个犟种。”
殷莳立刻后悔了,知道自己开启了一个不好的话题。
果然沈夫人接下来放低了声音,问她:“你怎样,身上可有信儿?”
来了来了,催生它来了。
殷莳道:“应该没有。这两天胸口胀痛呢,应该是快来月事了。”
沈夫人道:“噫,你也这样?我也是,每次来之前都胸口痛。”
殷莳道:“我定是随了姑姑。”
沈夫人也觉得是。
殷莳跟她一样是庶出,跟她一样行四,秦妈妈都说过真巧,仿佛是上天注定要给她的儿媳妇似的。
要不然怎么偏就她被耽误了没出阁,生生就等着她回去捡了一个儿媳妇。
她们两个也相得,日日在一起处着都叫人舒心。
沈夫人没有去想这“舒心”是要靠着殷莳的长袖善舞、小心经营。
因为儿媳妇孝顺婆婆、讨好婆婆,乃是天经地义。多少儿媳费尽心思又出钱出力,依然还被婆婆看不顺眼的。
“你公爹也说,你像我。”沈夫人道。
上个月底沈缇休沐带着殷莳出去玩,殷莳在外头玩都还想着买了好吃好喝的使人送回家里给婆婆尝尝。
沈大人就着小食喝了顿小酒,最后点评:“你侄女这份机灵劲,像你。”
正说着话,犟种来了,还穿着官服:“父亲快回来了,怎地还在母亲房中?”
原来婆媳俩本就是午后才回家,又说许多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衙门、公署放班的时间了。
沈缇回到家,殷莳却不在璟荣院。一问,先回院子的婢女回答说还在夫人的正院里。
沈缇知道今天殷莳头一回跟着沈夫人外出交际,担心是不是出纰漏做错事了在挨训,忙赶过来了。
哪知道婆媳两个脸上却都带着轻松的笑,沈缇一看便先把心放下了。
太好了,正好打断生孩子的话题。殷莳忙站起来迎夫君:“你回来啦。”
沈缇心想,行,今天屁股没粘在椅子上。还晓得在婆婆面前装个贤惠恭顺的样。
他有时候真觉得,殷莳不混官场可惜了。
沈夫人道:“啊呀,居然已经申时了吗?”
沈缇道:“已经申正都过了。”
“瞧我们,说话说到这时候。哎,每次跟莳娘说话,时间都过得这么快。”沈夫人意犹未尽。
她儿媳妇是个好苗子,她自己摸爬滚打积攒出来二十多年的内宅经验,恨不得都赶紧传授给她。
后继有人就是这种感觉了。
公公也快回来了,儿媳妇就不能留在婆婆这里了。
沈夫人道:“回去吧,明天咱们再接着说。”
殷莳笑盈盈应了,乖巧地跟在沈缇身后一起走了。
到了外面,沈缇问:“在说什么,母亲似未尽兴?”
“没什么,就是说说今天曲家的宴席。”殷莳说,“姑姑总是一个人在后宅,难免寂寞,喜欢我陪她说话。”
沈缇点点头,告诉她:“母亲最好的知交好友是一位赵婶婶,她夫家娘家都在怀溪。只她前几年随赵叔父赴外任去了。”
殷莳道:“原来如此。朋友不在多,人一辈子能有一两个知交好友便已经难得。”
偏这时代车马慢,书信似鸿雁,离得远了,便极易失去联系。
她向沈缇打包票:“你放心,以后有我呢,必不让姑姑再寂寞。”
多么好啊,没有太婆婆在,沈夫人就是老大。等她寻时机撺掇撺掇,逛逛街听听戏,姑侄两个一起快快乐乐。
沈缇道:“别着急,等我休沐日,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殷莳笑吟吟:“好。”
她说完,突然愣住。
不敢相信:“我刚才自言自语了?”
沈缇背着手,施施然踱着四方步向前走:“没有。只不过某人双目灼灼似贼,叫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殷莳:“……”
瞧把他厉害的。
也是她在他面前太放松了,都不小心谨慎地装了。
殷莳追上去:“为什么你每天都准时放班,父亲却常晚?”
“翰林院就是这样的,只要不是在宫中当值,自然准时放班。”沈缇道,“通政司每天要处理各省府州县递上来的奏折,略一积压便能累死人。父亲每天不知道要审阅多少奏折,跟我当然不一样。”
他不紧不慢讲了一路,让殷莳终于搞明白翰林的工作到底都干什么了。
“原来是这样啊。”殷莳道。
殷莳肯定是有一定的历史常识的,但也只限于常识和大局观,细到某个官职具体是做什么的那就不清楚了。
现在沈缇给她讲明白了。
怪不得大家提起“翰林”都是那种羡慕的表情。
真的是既清且贵。
对比之下,沈大人就可怜了,简直老黄牛,怪不得每天回家都不准时。
沈缇侧头打量了她几眼。
殷莳问:“怎么了?”
沈缇矜持称赞:“穿得很得体。”
好漂亮,闪闪发光。
殷莳道:“出去赴宴,当然得盛装。不过也累,头上特别沉。还得一整天,还得端庄,脖子都酸了。好在没出什么问题,也没洒汤洒水的,备用的衣服也没用上。我看到有人就洒上了,还去换了裙子。”
一路说着,就到了璟荣院。婢女们分头伺候沈缇、殷莳换衣服。
脱了官服,人就显得放松多了。沈缇坐到贵妃榻上,看葵儿给殷莳拆头发。女子可比男子麻烦多了。
但沈缇喜欢看。
他喜欢她衣着华丽妆容精美地被婢女们围绕着服侍。
他会在仕途上努力耕耘,争取后半辈子给她更好的日子。
他更喜欢自己是她的夫君,虽尚无实分,但至少有名。有名就行,作为夫君,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内室里,正大光明地看她脱簪卸环。
镜子里的殷莳忽然看过来,好像发现了他的偷看,不,发现了他在正大光明地看她。
她瞥了他一眼。
沈缇微笑。
小两口离开,老家伙还没回来的空档,沈夫人也换衣服——一回来就姑侄两个说话还没把赴宴的衣裳换成家常衫子。
刚换好,婢女拿来一个托盘,托着一个小布包袱:“冯姨娘白日里使人送过来的,说给夫人做的。”
沈夫人怔住。
第97章
冯洛仪先给殷莳绣的鞋面,然后才给沈夫人绣的鞋面。绣好了,让婢女把鞋子缝好,派了照香给沈夫人送去。
照香自从前两日被冯洛仪敲打了之后,终于从“我主子得宠,我是我主子旧人”的臆想中算是醒过来了。
她是旧人没错,但主子不是不可以有新人的。
如今月梢被冯洛仪点名进屋里伺候了,她一人独大的局面再也没有了。
就老实了。
但冯洛仪还是派她去给沈夫人送鞋。
一个是因为不想让旁的人知道这件事,再有就是也的确因为她是冯家旧人,希望沈夫人能回忆起旧情。
但运气不好,沈夫人出门了。
妾室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两个主母出门赴宴,当然没有必要跟妾室打招呼。冯洛仪和她院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照香过去,正好就扑了个空。
来也来了,也不能再把东西带回去,便交给了沈夫人的婢女。
待沈缇和殷莳离开,沈夫人也换了衣衫喝了水润喉咙,婢女将小包袱奉上来:“是姨娘院里的照香送来的,便是那个跟姨娘一起来到府里的照香。”
秦妈妈接过来放在桌子上,解开包袱皮。
是一双配色很好,绣工也很精致的鞋子。
沈夫人看着这双精心制作的鞋子,没吭声,过了半晌,才道:“这不该给我,该给莳娘。”
妾室的上级是正妻,而不是正妻的婆婆。妾室不是正经儿媳,没资格到婆婆跟前去。
她这么说,秦妈妈便放心了:“就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正儿八经的夫人,谁个跟儿子的房里人纠缠不清的。让人知道了以为咱们家里没规矩呢。”
殷莳对秦妈妈一向尊敬有加。
她那沈缇进屋都抬不起来的屁股,若是看到秦妈妈,反倒会抬起来。
秦妈妈因此十分体面。
老奴要是被少主人撅了面子,往往意味着晚景不好。在夫人这里体面,在少夫人这里也体面,才是真体面。
秦妈妈肯定要偏着殷莳。
其实在殷莳真的进门之前,沈夫人的心是偏着冯洛仪的。
一是怜悯同阶层的女性跌落。
另一个则是这个女孩还不是旁人,是她亲自相中的未来儿媳妇。
怎能不怜呢。
在殷莳过门之前,她考虑的甚至是如果未来殷莳和冯洛仪发生冲突要怎么去调解。
但人的心是肉长的,人的感情都是在陪伴中产生的。
殷莳日日来伴她,陪她解闷,听她讲古。
沈家人口这么少,老宅在城外京畿地带,沈夫人日常连个可以串门子的妯娌都没有。殷莳的到来极大地消除了她的寂寞。
常常觉得,这哪里是媳妇,甚至不是侄女,竟像个女儿一般的贴心了。
原是没察觉的,直到冯洛仪僭越至她面前。一个妾室跳过了正妻来讨好正妻的婆婆。
当选择摆在面前的时候,沈夫人才感觉出来自己更想疼谁。
她叹息一声:“我和沈家,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吧?”
秦妈妈断然道:“当然没有。”
沈夫人松了一口气:“我觉得也是。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如今她也做了跻云的妾,大家都安了。跻云为着她,甚至放弃了在京城结亲,这还不够吗?难道是莳娘对她不好了?”
秦妈妈摆手:“从未听说过。倒是听厨房说,少夫人自从接手厨房,便给姨娘提了份例。因姨娘饮食不好,给加了两份点心呢,就为让她少食多餐,养好身体。”
沈夫人的眉头皱起来。
殷莳对冯洛仪真的可以了,有几个正室能做到这样。还不是因为殷莳是从进门之前就知道冯洛仪的存在,更知道沈家是为着冯洛仪才娶的她,也在她面前承诺过嫁过来会好好过日子,一定和睦,故而才精心地照料冯洛仪。
结果呢,冯洛仪不声不响地跳过她,奉承沈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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