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前天夜里圆房那晚沈缇说的那些话,她是能听出来的,他觉得自己做到了,给了她他能给的最好的。
虽然那与她真正想要的相去十万八千里,但在他那里,他觉得给了,够了,做到了。
所以她如果再哭哭啼啼,就真的惹人厌了。
但当离开了殷莳的璟荣院,她的脸上就没了笑容——人不快乐不幸福的时候,哪有那么多笑容呢。
照香忽然垫上一步,放低了声音:“姨娘,你看少夫人……还挺大度的?果然出身不同,腰杆子……”
硬不起来呢。
冯洛仪的脚步顿了顿。
沈缇说要免去她的请安。她当时便是一凛。
因为沈大人其实一直想把她送走,沈夫人虽怜悯她,但她得听丈夫的。
她一直战战兢兢。
就连沈缇虽为了她反抗父母,可也不敢闹。
因为他们都知道,无论是她还是他,但有一个闹的、出格的、坏了规矩和名声的,他肯定不会怎样,她就难说了。
可能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她是沈家出银子买回来的官奴婢。无论她被怎样处置了,都是沈家的权利。
她若消失了,沈缇会追她到天涯海角吗?
若死了,还干净些。
若落到别人手里呢?若成了别人的妾呢?若连妾都做不了,只是被收用了呢?
甚至万一落到脏地方去了呢?
若那样,等到被他找到的那一日,他能不介意地把她再接回身边吗?
皇帝仁慈,这一批罪官家的女眷都没有打为官妓发往教坊司或者军营,只判为了官奴婢发卖,给女人们留了一线生机。
沈家就是她的生机。
这两年,她缩在那个偏僻的小院子里,连院门都不敢迈出。就怕沈家断了她这线生机。
突然沈缇说免去她的请安,她立刻心中生凛。
他好像以为她有了妾的名分之后一切就稳妥了。那怎么可能呢,她当了妾,从此在沈家有口饭吃,可同时意味着,她的头上又多了一个可以断她生机的人——他的妻子。
他为了她,降低了娶妻的标准,娶了一个小地方的乡下女子。她当然是感动的,但这不表示她就完全安全了。
沈郎,根本理解不了她的恐惧。
她立刻拒绝了。
结果,沈缇沉吟了一下,告诉她:“你不用担心,这其实本就是少夫人提出来的。”
那一刻,她后背发凉。
从前母亲说的对,男人真是什么都不懂。
他们男子读圣贤书,学如何做官治国,跟女子在内宅里学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他们根本不知道母亲会教女儿什么,甚至不用教,女儿日日看着母亲是如何做的,耳濡目染地就学会了。
冯洛仪看了一眼照香。
从前家里有更出色的婢女在身边,她没有太注意过照香。照香的脸上有明显的欢喜,也可以叫沾沾自喜。
怨不得她过去只是个三等丫头,出不了头,连二等都不是。
“嗯,少夫人挺好的。”她说,“你不要乱说话。少夫人是夫人的娘家侄女。”
照香赶忙闭嘴了:“是,是。”
上午日头正好的时候,璟荣院的婢女们抬了一只箱子过来:“翰林叫放在姨娘这边。”
照香问:“是什么?”
婢女道:“是换洗的衣服鞋袜,我们归置好了的。来,与你清点一下,好知道怎么伺候翰林。”
照香当然高兴,忙与璟荣院的婢女们交接清点了。
衣物内内外外的挺全的,都足够沈缇直接在这里生活了。
婢女们临走还说:“翰林让说一声,他今天歇在这边。”
照香大喜,与冯洛仪说:“我昨天就说姨娘不要担心。”
又道:“我们院里也改准备下赏封的。要不然以后璟荣院的丫头该说姨娘小气了。”
冯洛仪“哦”了一声,道:“你准备吧。”
她做了姨娘,每个月有五两银子的月银,跟以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一样。
但从前做姑娘的时候,她不为这些事操心。因为身边有母亲给她调教好的婢女,都替她做好了,事事贴心。
如今,要自己操心这些银钱事了。
俗不可耐。
冯洛仪出神了一会儿,问:“我有张琴吧?收在哪里了?去给我找出来。”
照香拊掌:“对,等翰林来了,弹琴给翰林听!”
觉得冯洛仪总算开窍了,照香兴致勃勃转身去找。
冯洛仪嘴唇动动,没有辩白。
婢女们分了些沈缇的衣物给冯洛仪那边,殷莳看到了,但她不操心。
沈缇都说了不用她操心。
她趁着上午凉爽,终于把从怀溪辛苦带过来的二十几盆花草,从盆里转移到了土里。
把沈夫人特意给她留的区域填满了。
绿烟陪着去内书房又把平陌送出垂花门,已经回来了,看到殷莳指点着葵儿、蒲儿松土、移栽,笑道:“之前就总有人问夫人怎不栽些花草。夫人说少夫人好花草,等少夫人来了自己弄,更合心。”
殷莳笑道:“姑姑疼我。”
绿烟等人也觉得是如此。
她们都知道沈家为什么会从怀溪娶个媳妇回来,殷莳来之前,她们都拿不准这位未来少夫人到底是什么牌面的人物。
是求高嫁低眉顺眼忍气吞声的?还是仗着婆母也是姑姑,得意跋扈的?
更拿不准沈家和沈缇对第二代的殷氏夫人到底什么态度。
如今跟殷莳磨合几日,心全放下来了。
夫人、秦妈妈、王妈妈的态度,显然将少夫人视作了她们的“自己人”。
更重要的是翰林对她的态度。
婢女们都还年轻,且沈家老夫人去得早,沈宅里一直没有什么婆媳宅斗。在她们心中,对少夫人最重要的当然是她的丈夫沈缇。
绿烟和荷心偷偷地嘀咕过。若跟的主子待遇就不好,丫头在府里也是要跟着受气的。下人间,最会捧高踩低。
可让她们欣慰的是,翰林明明是为着冯姨娘才低娶的,真娶回来,这小夫妻毫不见生疏,反而亲密随意。两个人常单独相处,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坚固感。
少夫人在翰林面前十分放松自在,翰林不以为忤,反而处处流露出器重,虽然成亲了,却仍然称呼少夫人为“姐姐”。
少夫人还没有掌中馈,他就已经把院子里婢女们的处置权都交给了少夫人,令人不敢对少夫人不敬。
跟着这样的少夫人,她们心里也踏实了,认真做事就是了。
甚至今天沈缇预告了要去冯洛仪那里歇着,婢女们也不慌。
纳都纳了,还是那么辛苦抗争才保下来的,不可能纳进房里反而冷着了。
只要不天天往那边跑,冷落正室,那就是好男人了。
晚上沈缇果然如早上说好的,根本没过来。殷莳一个人吃饭。
沈家少夫人的生活待遇可要比殷家小庶女高了好几个档次。食材新鲜,菜色丰富,搭配得当。
每个菜吃两口人就饱了,余下的赏给婢女们。
没人嫌弃主人的口水。
你若不赏,让送回厨房去,她们还不愿意:“没得让厨房的人白得了便宜。”
从殷府里就是这样的。沈家也一样。
殷莳入乡随俗。
尊重时代吧,要不然时代把你碾成渣渣。
晚上一个人独占大床。
这些天在与各方面磨合,好几日没拉伸身体了。
沈缇不在,殷莳一个人在床上练瑜伽。
到最后的冥想大放松,无缝衔接,直接入睡。
沈缇傍晚回到府里后,去问候过爹娘,然后回自己的地方。
他在岔路口停住。
冯洛仪住在东路的跨院。
沈缇望了一眼璟荣院的方向,天昏了,什么都看不到。
不担心,他在不在,相信表姐一定都能把自己安排得好好的。
她生命力茁壮,和冯洛仪完全不一样。
世间的女子,各有妍奇,大不相同。
他向左转,往东边去。
到了跨院,照香热情相迎,引着往正房去。
小丫头打起帘子,沈缇一步迈进去,便感觉氛围不同。
在璟荣院,他和殷莳共享正房。
那只是一个空间而已。
空间里同时有他和殷莳的气息,互相弥漫,又有边限,各自自成一体。
但在这里,他一步迈进正房,虽只在此宿过一夜,正房里却全是他的气息,弥漫在全部的空间里。
冯洛仪上来扑进他怀里。
沈缇抱住她,纤细瘦弱。她整个被裹在他的气息里。
是的,此处,完完全全属于他。
冯洛仪也属于他。
在这里更有婚姻的真实感。
他们牵着手去了里面。
“刚才仿佛听见有琴声?”沈缇问。
冯洛仪赧然:“许久不弹,生疏了。”
沈缇一眼扫过去,看到了摆出来的琴,旁边还有书卷。
有女子闺房的感觉,生活的气息比从前在偏僻小院里强多了。那小院他没去过几次,更没进去过几次,但确实每次去,都有一种牢房之感。
“哪来的琴?”沈缇拨弄两下,皱眉,“这琴不行。”
冯洛仪道:“不过闲来无事随便弹弹罢了,也没什么的。”
她也是同意,这琴不怎么样的。
沈缇问:“哪来的?”
冯洛仪还是说了:“便是当初,大人和夫人将我安置在府里的时候,和旁的东西一起置备的。”
那能有什么好东西。
那时候她落难了,在牢里等着官卖。沈家出钱把她买回来了。
当时是想着临时安置一下,沈夫人交待了管事,东西都是管事准备的。她又不是贵客,是个临时落脚的落难者。
偏僻小院里什么东西都不缺,一应生活物品都有,甚至连琴都有。只是每一样东西都普通寻常。
紧跟着,游学在外的沈缇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要面临的是冯洛仪的去留大事。对抗父母、参加科考,每一件都是大事。
至于冯洛仪的生活质量,小院虽简陋些,但的确是什么都不缺的。
那时候沈缇才十六岁,实际上,还没过十六岁的生辰,但按照“翻年就算长一岁”来说,也可以说他已经十六岁了。
总之,十六岁的少年那时候要考虑的事都是之前十六年的人生中没有遇到过的大事,也知道自己的母亲不会苛待冯洛仪,且他每次见冯洛仪问她有什么需要的时候,冯洛仪自己也总是说什么都有。所以冯洛仪那时候过的生活,也就是那个样子。
于落难者来说,有个地方落脚,有片瓦遮身,还奢求什么。
但如今不同了,一切都落定了,冯洛仪有了名分,有了终身的依靠。
她已经是沈缇的妾室。
她被重新分配了院子,当然这院子没法跟殷莳的院子比,但也比当初的偏僻小院强了许多。
一应月例,都是姨娘的标准了。
基本上,回到了当年的生活水平。
只是翻出这张从小院里带过来的普通琴,还能看到那时候落魄潦草的影子。
伺候了沈缇洗漱,二人一起调了琴。
冯洛仪弹琴给沈缇听。
果然生疏了不少,没关系,沈缇从后面抱着她,伸手纠错。
他们的手从一起抚琴变成了十指交握。
沈缇忍不住亲吻怀中人的脸颊,至唇。
冯洛仪柔软似水。
少年男女初破才一晚,正如殷莳想的那样,怎会不食髓知味。
年轻男子血气方刚,终于有了纾解的去向,身体怎么可能不躁动。
待罗帐消停,香汗湿腻,年轻的身体彼此相拥。
沈缇咬冯洛仪薄薄的肩:“我有张好琴,名春生,回头给你。”
凡名琴,都有典故来历,有名有号,说出名号,别人便知道了。
冯洛仪听说过春生。
她呢喃应他,帐中呓语。
那两盆兰花,到底也没用葵儿亲自动手。
过去在殷家,殷莳只有大中小三个丫头,虽然也分了屋里屋外、衣裳钱箱,但很多活儿都是大家一起干的。
尤其葵儿本就是从粗使丫头一路干到贴身婢女,她勤快,并不因为等级高了就看着油瓶倒了喊人来扶。
殷莳小院里的氛围一直很好。
但如今,璟荣院里丫鬟一大群,绿烟荷心怎能看着少夫人的贴身大丫头亲自撸了袖子去搬那么沉一盆花,一路吭哧吭哧走到夫人那里去。
要叫夫人看见了,觉得她们欺负怀溪人,那可冤枉死了。
绿烟荷心虽然也不亲自搬,但她们安排了人。粗使丫头里头有特意选上来的身粗体壮有把子力气的壮丫头,唤了两个来抱花,一路跟着。
葵儿十分郁闷。
殷莳知道她怎么回事。在怀溪她算是个能干的,人勤快,字虽丑点但也能写能算。结果到了京城,便叫绿烟荷心给比下去了。
有落差,难受。
“心态放平和。”殷莳说,“这里可是京城”
“姑父还只是四品而已,若是王府豪门,钟鸣鼎食之家,别说你,可能我都没法跟人家的丫头比。”
“所以干嘛要比来比去的呢,你做好你的事就行了。”
“这些天,我瞅着你挺好的。”
又问云鹃怎么样。
云鹃孩子还小,刚进府那两天箱笼太多,实在太忙,叫了她进来帮忙。这几天没那么忙了,便没喊她,让她好好地奶孩子。
“英儿说,宝金嫂子昨天进来瞅了一眼,瞧着没什么事,就回去了。”
“嗯,叫她和外头的人都别急。我哥他们都没走呢,事情得一件一件地安排。”
算上云鹃宝金两口子她一共有两房陪房,如今沈家人先给他们安顿下来了。一时还没有差事,就等着殷莳安排。
不着急。
如今殷莳成亲才七日,她还在适应,他们也得适应。
说话间就到了沈夫人处,殷莳把两盆兰花拿出来献宝:“一盆给父亲,一盆给姑姑。”
如今她把沈大人和沈夫人分开叫。姑姑总比婆婆亲。
沈夫人喜道:“这花养得好,你公爹定然喜欢。”
两人说了些养花的话,差不多了殷莳就起身告退。
有的聊,也别聊太久让人累。
内宅的日子就是这样,女人和女人作伴。要么说其实纯从生活角度来说,婆婆重于丈夫呢。
她甚至可能好几天见不着沈缇,但每天都要见沈夫人。
沈夫人也很乐见她。
“每天都有话说,你瞧她,从来不让人闷。”沈夫人与秦妈妈说。
秦妈妈道:“那当然,咱都一个地方出来的人。也就是娶了少夫人,才有这样的日子。”
这话说得,令沈夫人不由自主地就试想了一下娶冯洛仪做媳妇的日子……
应该也不会差,但总之,不会像跟殷莳这样处得轻松,大家都自在。因为她在冯洛仪面前得保持是“沈夫人”,但她在殷莳面前就可以放松地只当“怀溪殷家的姑姑”,不必端着。
殷莳回到璟荣院,绿烟禀报:“长川过来传话说,翰林今天也要陪舅爷们,但晚上回这边来。”
殷莳嘴角抽了抽。
这家伙,难道是要一边一晚上的搞配平吗?
大可不必啊,她昨天晚上睡得可好了。想来他睡的也应该挺好。其实,等以后把婢女们严格调教好了,让她们都管好嘴巴,不用这么折腾。
“辛苦他了。”殷莳说。
陪亲戚逛那些自己生活的城市不知道逛过几百遍的景点最辛苦了。辛苦且无聊。
她让葵儿拿二两银子给蒲儿:“给宝金家和王保贵家一家一两,他们都拖家带口的,看看缺什么针头线脑的,自己去买。”
蒲儿拿着银子去了。
院里找了个粗使丫头带路,领着蒲儿去了仆人的居住区。
云鹃的丈夫宝金姓赵,唤作赵宝金。蒲儿觉得和另一个陪房王保贵还挺押韵的。
蒲儿去的时候云鹃正奶孩子呢,蒲儿一边捏小娃娃的脚丫丫,一边把殷莳的话转达了。
云鹃道:“给这么多!”
蒲儿说:“少夫人说京城的物价会贵一些,还说你们缺什么,你就进里面去跟她说。”
“我晓得。”云鹃道,“现在倒没什么需要的。我们一来,沈家的管事都给安排了。被褥、用品一应都是齐齐的,什么也不缺。”
蒲儿道:“定是秦妈妈安排的。”
云鹃问起这两日内院里的情形。
蒲儿拢着嘴悄悄告诉她:“翰林和那个姨娘圆房啦。咱们姑……不是,咱们少夫人一点也不急,把葵儿姐姐气死了。”
云鹃叹道:“她就是这样子的。你说她四平八稳是好听的。说难听点,就是钝钝的。旁的姑娘斗鸡眼一样去争去抢的东西,她就笑嘻嘻地看着。唉……”
蒲儿问:“宝金哥呢?”
云鹃娟道:“保贵叔喊他出去了。”
蒲儿跟云鹃说了会儿话,又去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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