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
所以昨晚,她刻意地贴着床里睡。昨天可以说是她成亲以来睡的最不好的一晚了。
吃、穿、睡是她对这个时空最基本的诉求。她从来都没想过爱情或者是地位、权力等等。她只求最基本的,不能连这都做不到。
把沈缇赶到冯洛仪那里去,她要一个人独占大床。
“冯姨娘那边有你换洗的衣服没有?若没有,叫丫头们送些过去,以后也方便。”她就仿佛一个真的大度的正室似的。
为了自己的舒适,连声音都比平时柔了三分。
沈缇凝视着她笑意盈盈的面孔。
“你不必操心,我叫她们安排。”他说完,又看了她一眼。
就装吧。他看明白了,她就靠装骗了娘家一家子人,也是靠装骗了她的姑姑他的娘,哄得了她的喜欢。
不过,她的那些犀利和离经叛道、胆大妄为,只藏在他和她的内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也……挺有意思的。
沈缇拿着匣子转身走了,嘴角噙着一抹自己都不知道的笑。
他离开璟荣院,往内书房去。
外书房是他待客的地方,内书房则是内宅里属于他的绝对领域。
那些感情不好的夫妻,丈夫如果既不想宿在妻子那里,也不想宿在妾室那里的时候,就会宿在内书房里。
内宅里长川跟着他。
他还是小孩,虽然今年抽条长个了,头顶抓鬏的尖尖也才刚到沈缇胸口,可以在内宅行走。
长川腿短,纵沈缇走得四平八稳的,他也得小跑。
“翰林,我来拿吧。”他人虽小但机灵有眼色。
翰林手里拿着个匣子呢,按说这都该给他拿着。翰林手里顶多拿把扇子或者马鞭。
不知道为什么翰林今天没主动给,甚至还拒绝了:“不用,我自己拿。”
沈缇就一路自己拿着那个匣子到了他的内书房。
屏退了书房的婢女和长川,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匣子。
在昨夜之前,若和殷莳谈到他们的未来,他脑海里第一个反馈出来的想法是“照顾”。
他是要照顾殷莳一生的。
可昨夜,拿到那件沾了血的中衣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其实换一个说法——殷莳这一生是属于他的。
这一层隶属的关系一直以来被姐弟关系压制住了。
令他忽略了。
他的手按在了匣子上。
要怎么处理呢?要烧掉吗?
沉吟难决。
又觉得指腹接触处似有火烧,烫意燎人。
最终,沈缇做了决定。
他忍住了想打开匣子的欲望,打开桌下小柜,伸手在里面摸了摸,摸到机括略一用力,暗格应声而开。
沈缇把匣子放进了暗格里。
起身唤了长川:“走,往舅兄们那里去。”
他十日婚假,没别的事,就是陪舅兄们好好逛逛京城。
“对了,叫平陌来。”
殷莳去沈夫人那里请安。
给婆婆请安是不能去太早的,因为要避开公公。挺好,对睡眠没有什么影响。
“冯姨娘请安的事,不要乱说,我会自己去说。”路上,她嘱咐蒲儿,“偶尔说一次,秦妈妈觉得你心思简单。次次我院中的事都是你在说,管事妈妈脸上笑眯眯,可她的心里,你已经是不可重用、不可信任的人了。”
蒲儿从未想到过这一层,脸都白了。
“我再强调一次,我们如今不是在自己家里了。”殷莳说。
葵儿蒲儿都低头:“是。”
到了沈夫人那里,沈夫人正在煮茶。
“快来,你姑父拿回来的好茶。”她笑眯眯,“待会你带些回去。”
殷莳也笑吟吟凑过去。
看那煮茶的手法与怀溪略有不同,认真请教。
沈夫人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精神一振,与她细细讲。
既是婆媳更是姑侄。
但其实,古代社会结中表亲的,也并不是每个姑姑、姨母都能善待侄/外甥女的。
殷莳知道自己是运气好,更知道这姑侄关系也一样得经营。
“姑姑,今天冯姨娘来请安了。”殷莳主动汇报。
“哦?”果然沈夫人的注意力就从茶汤上转移过来了。
“冯姨娘十分知礼的。”殷莳先赞冯洛仪,再道,“只我和跻云都觉得,咱家是宽厚积福之家,实没必要。我和跻云商量着免了冯姨娘的请安。”
沈夫人哪想得到这事其实是殷莳提出来的。真正对“请安”这事不感冒的是殷莳。
沈夫人直接就认定虽然殷莳口口声声说的是“我和跻云”,但免了冯洛仪请安这个事,一定是沈缇的意思。
沈缇心疼冯洛仪啊,这还用说吗。
儿子这样,沈夫人心里是有点心虚的。
但她在后宅的岁月也不是白活的,心里有些责备儿子,脸上却并不显露,只问:“那就免了?”
“我们俩的意思是想这样的。”殷莳说,“可冯姨娘是读过书的,她不肯的。最后,还是跻云说,那就逢五逢十让她过来请安。冯姨娘这才肯了。别看她年纪小,实是个懂事的姑娘。”
她还为冯洛仪说好话。这事,明明是儿子在侵犯她身为正妻的权益。
沈夫人嘴上道:“这是跻云不对,回头我说他。委屈你了。”
殷莳失笑:“瞧姑姑说的,我嫁过来之前不就都清楚的。我那时便说了,我来和姑姑过日子。不缺我吃不缺我穿的,跻云让姨娘伺候去,我多省心啊。”
沈夫人十分感动欣慰又好笑:“你呀。”
她分了茶,叹息:“冯氏着实怪可怜的,也不怪跻云怜惜她。只你别担心,这个家里你是跻云的正室,她越不过你去。”
她一句“冯氏可怜”,殷莳便知道沈夫人对冯洛仪肯定不同于普通的婆婆对儿子的妾室。
据沈缇所说,京城人家订婚早,他们大概是十三岁左右就订亲了。
沈缇十三能懂什么呢?虽不至于像三郎那样还撒尿和泥,但对情爱之事能有多深的想法
沈大人也不能亲自去相看人家女儿。
冯洛仪,其实是沈夫人于众多女孩中亲自挑中的那个啊。
一定是她喜欢的女孩子。
不能因为沈夫人和她是血缘姑侄,就天真。
沈夫人千里迢迢去到怀溪挑选儿媳,难道是为了提携远在千里之外的商户娘家?或者是心疼就没见过几面的不知道名字的侄女们?
不是啊,沈夫人是为了她的探花郎儿子。
当然,沈夫人本人是个温和宽厚的人,她心中无大恶。所以只要摸清她的利益诉求究竟是什么就可以了。
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那当然是,儿子在妻子那里能得到尊敬和爱重,儿子在妾室那里能得到释放和满足。
她想要的是儿子妻妾和睦,坐享齐人之福。
在这之外,把这份“福利”肥水不流外人田地给了娘家,这是顺手之事。
对自己曾经十分满意的儿媳人选施以援手,略加照顾。殷莳不知道这怜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多深?
但对自己的血缘侄女拉拔、培养、关照——这,就需要殷莳来经营了。
古代的婚姻啊,丈夫其实没有婆婆重要。
沈夫人深知内宅事不能只看一天两天,要长远看才能看透一个人的真性情。
但殷莳在这起手式上就已经获得了高分。
沈夫人真的觉得自己是很有挑媳妇的眼光的。
殷莳做完工作汇报,拿着沈夫人赏的沈大人刚弄来的好茶,开开心心地回去自己院子。
远远的,便看到璟荣院院门外有人,是个男子。
内宅里怎有陌生成年男子?
而且门口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绿烟和荷心竟都在一旁,陪客似的。
绿烟和荷心可是沈缇身边贴身伺候的一等婢女,俗称的大丫头。什么人这么大面子,让沈缇身边两个贴身大丫头在这里作陪呢?
对方显然也看到她们这一行人了,赶紧起了身。
守门的粗使丫头忙收走了他刚才坐的小杌子。
待遇挺好,还有小杌子坐。
等她走到跟前,那青年男子站在阶下行礼:“见过少夫人,小人唤作平陌,翰林让小人来取一盆小桃红送到书房去。”
她的确是跟沈缇说,叫个大人过来搬花。主要是长川太小了,怕他抱不动。但书房不是也有婢女吗,怎么还叫个男子进内宅?
而且平陌这个名字殷莳听到过好几次了。
大多都是沈缇对长川下达指令的时候带出来的:
“去告诉平陌……”
“跟平陌说……”
“让平陌去……”
“你就是平陌?”殷莳笑道,“我知道你,前几日我那些东西都你办来的。你办事很快很好。”
“少夫人满意就好。都不是什么难办的东西。”
殷莳问:“他这花是要放到内书房去,还是外书房去?”
平陌答道:“翰林说放到内书房去。”
以前沈缇为了避嫌冯洛仪,搬到了外书房去住。但他现在成亲了,搬回内院。哪怕不想去妻妾处,也不必非到外书房去,内书房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地盘。其起居功能性,也远比外书房舒服。
平陌很有规矩,行完礼后対答,一直都是微微倾身垂首,避开直视殷莳。
但即便这样,殷莳也看得清平陌是一个眉目端正的年轻人。看着比沈缇应该大几岁的模样,完全是青年人了。
対答举止都得体,在仆人中算是非常优质的男仆。
如果再受主人器重,在婢女中就是热门的婚姻人选。
但看他这年纪,二十岁上下模样,一般来说已经应该至少是两三个娃的爹了。
“你跟我来。”殷莳颔首。
带着他进了院子。
她不在,他连院子都不进,在外面候着。沈家的规矩比殷家严格很多。仆人婢女的素质也高了很多。
这个时间英儿正搬了兰花出来晒太阳。
“就是那盆。”殷莳指给他,“青瓷的那盆。”
平陌看了看,赞道:“少夫人这兰花养得好。”
殷莳一乐:“你还懂兰花?”
“读书人最爱兰花。”平陌解释道,“我跟着翰林行走,有些采买和礼尚往来的事,都要过手,比较知道行情。”
“咦?”殷莳顿时感兴趣起来,“那你看这盆,大概能值多少钱?”
平陌仔细又看了看,斟酌着说:“小桃红是常见品种,不算稀有。普通的,一二两的也有,五六两的也有,但少夫人这盆,品相实在很好,不算盆,大约得十二两银子上下。”
葵儿大吃一惊:“这么多?”
平陌看了她一眼,道:“姑娘从南方来,不晓得在北方花是很难养成南方那样繁茂的。所以难得。”
殷莳同意:“是,气候水土都不一样。”
所以她这些花都没急着动,先适应。如今看着差不多了,才肯给沈缇。
前两天抢时间分株的那几盆,现在还在小心看着。她每天得亲自摆弄。
殷莳叫英儿把那盆小桃红抱给平陌。英儿手上正抱着别的盆,由屋里往外搬,葵儿直接拉了拉袖子:“我来。”
她去搬了过来,递给平陌。
平陌接稳了,道:“多谢姐姐。”
葵儿忙道:“可不敢当。”
外院小厮管内院的丫头喊姐姐并非是全看年纪。
对有体面的大婢女,不熟的喊“姑娘”,熟悉的便喊“姐姐”。通常不会管大丫头喊妹妹的。
姐姐是敬称。
但以前殷莳是边缘人,葵儿跟着她边缘。外院有体面的小厮,她见着了还得喊声“哥哥”。
后来殷莳备嫁,唯恐任何变数影响了这张天降金饭票,对她们约束得紧了。本身待嫁女就要深居简出,葵儿她们就跟着她深居简出。
还没什么机会去被人喊“姐姐”。
殷莳注意到葵儿和平陌说话的时候,绿烟和荷心飞快地睃了他们一眼。
这时候平陌向殷莳请示:“劳烦夫人指派个人,和我一起去内书房,再到二门。”
严格的内宅里,外男和外院男仆是不能随便走动的。到了二门就得先通禀。垂花门上的人会去院子里通知,院子里派个人去垂花门那里接进去,办完事,再送出垂花门。才算结束。
这中间的移动一定是有人陪着的,不能让这男子自己一个人在内宅里瞎走。
葵儿素来勤快,眼里有活儿。偏来到沈家之后,很多事殷莳不让她伸手。院子里丫鬟多,连干的活儿都分层级,一层层派,每个人干的活儿都比以前少很多。不像在殷家,她、葵儿、英儿三个人包揽所有活计。
葵儿已经闲得难受。
她张口就想揽下这活儿。
“绿烟。”殷莳及时开口打断了她,“你跟着平陌去。”
绿烟是丫头里面年纪最大的。
绿烟眼里有喜色,强压着,道:“是。”
都是中学生的年纪,哪有什么太深的城府。殷莳一眼扫过去,看得清清楚楚。
绿烟陪着平陌去了。
殷莳回到房里,换了舒服的家居衫子。因为白天里还要时不时地到院子里,她白天还是正经好好穿衣服的。到晚饭以后,就可以脱了外衫只穿着中衣了。
自沈缇同意并下了指令之后,连长川这样的小男孩都不允许进正房了。
若有人来,得先是院门口的守门丫头往正房门口禀报,房里的婢女再往次间、内室里禀报。
甚至她不在的情况下,平陌都要在院子外头等着。
虽然今天才是成亲第六日,但殷莳对自己的院子、正房已经有了很强的安全感
荷心端了一碟子洗净的枇杷过来。
殷莳瞥了她一眼,问:“平陌在翰林身边是管什么的?”
荷心道:“什么都管。翰林有什么事,吩咐平陌就行了。他是翰林身边第一得用的人。他是翰林的乳兄。”
殷莳上辈子就喜欢下属回答的时候能提供这么全面的信息,尤其能扩展到她没问到的那些。
“那他今天怎么没跟着翰林出门?”她问。
“还有别人呢。翰林身边有六个人使唤。”荷心笑着说,“平陌只管重要的事。”
殷莳和荷心的目光碰触,荷心恭谨的回避开。
原来如此。
殷莳其实从刚才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院中诸婢似乎对她比前几日更恭谨了。
并不是说她们前几日就不好好工作。恰恰相反,能被沈夫人挑选进到这个院子里的婢女肯定没有懒馋奸猾的,都是做事利落口齿清晰的。
这几日殷莳与她们磨合得很顺利。
这里说的“更”是态度。
脸上的神情,说话的语气,头颈垂下的角度。
敏锐的人才能察觉到。
平陌,沈缇身边最得用的人。他只管重要的事。
沈缇把他派来少夫人的院子里搬一盆花,而不是去陪舅爷们逛京城。
意味着在沈缇的眼里,殷莳更重要。
这院子里的人都认识平陌,都明白这一层意义。
透过荷心给出的信息,殷莳也明白了。
平陌大概就是沈缇专门派来见她的。见一面,认识一下。
殷莳又想起了绿烟荷心围着平陌的模样,还有对葵儿睃的那一眼。
“他多大年纪了?我瞅着比翰林显大些?”她问。
“他比翰林大三岁,今年二十一了。”
“已经成亲了吧?”
这句一问,荷心眼里闪过了紧张,但还是规矩地回答:“尚未呢。”
殷莳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原来是男仆里的黄金单身汉。
偏从成亲第一天开始,沈缇这个家伙就明白告知了大家,院中婢女任殷莳打发。
打发有很多种,发卖、调岗、卸职回家赋闲和发嫁,都算是打发。
婢女们,至少是璟荣院这个院子的婢女们的婚嫁权现在落在了殷莳的手里了。
在这里,女人的权力靠男人下放或者让渡。
沈缇是太懂?也可能是因为就出生在这种环境中,根本不需要懂,已经刻在骨子里。
总之,虽然很艹。
但是谢谢啊,弟弟。
殷莳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饮子,啜了一口。
想起今晨她和他在这次间榻上的视线对峙,轻轻吐出一口气。
有些家伙从男孩升级成男人了,意识开始觉醒了,想在婚姻里掌握主控权了。
殷莳唤了葵儿、蒲儿来:“把咱们准备给姑姑、姑父的那两盆拾掇一下,明天抱过去。”
葵儿道:“好!明天我抱!我有劲!”
照香眉飞色舞:“我就说翰林心里是有姨娘的。”
昨天沈缇虽然人没来,但送了东西来。那样莹莹纯净的一只玉镯,可不便宜。
在照香看来,什么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是虚的,名分和真金白银珠玉玛瑙才是实在的。
这两样翰林都给了冯洛仪。
冯洛仪的脸上却并没有笑。刚才她在沈缇的面前笑了,那是因为照香昨晚把她点醒了。没人愿意看着别人成日哭丧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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