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说出去,便是侯府嫡女教养出来的。
而赵青就是“五不娶”中头一个不娶的“丧母长女”。
她的性格行为在冯洛仪看来,也都符合世人对丧母长女的看法。
冯翊道:“没办法,卫章就她一个孩子,都给她招赘了。”
冯洛仪道:“她像是无人教养。”
冯翊道:“卫章自己养她的。”
冯洛仪惊讶:“那怎行?”
冯翊道:“原本小门小户,没那么多讲究的。”
冯洛仪道:“她没有祖母外祖母吗?”
“也都是乡下人家,给谁养都是一样的,还不如卫章自己带在身边养。凑着王府还能长些见识,真送回乡下,你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他顿了顿道:“我听向北说,她娘是被她祖母打死的。所以外家也不肯养她。卫章自己带在身边养。”
冯洛仪吃惊不小:“怎会这样?”
冯翊道:“乡下地方,打骂磋磨儿媳,常见的。你当是京城,大家都得体面?上吊的跳河的都有,打得太重,死掉了的也有。”
冯洛仪叹息。
沈缇一回到家里,便得知今天殷莳来给沈夫人请安了。
他便去上房见沈夫人:“她有什么事吗?”
“当然没有。”沈夫人嗔道,“她只是来看我。我们说了好久的话。她还和松哥儿玩了会儿呢。”
沈当正在沈夫人的榻上翻滚。
沈夫人把他抱过来:“是不是,松哥儿?松哥儿来告诉爹爹,今天见到谁了?”
沈当:“姑姑姑姑。”
沈夫人叉着沈当腋下举起来:“姑姑还抱松哥儿了是不是,还亲我们松哥了是不是?”
沈当被举高高,开心地咯咯笑。
沈夫人道:“莳娘还说啊,松哥儿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是吗?”沈缇把沈当接过来,凝视。
像他吗?总觉得更像他生母。
她是怎么看出来像他的?
沈缇把沈当放在榻上,揪住他两边腮肉,拉扯。
沈当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看这个男人。
沈夫人气得拍开他手:“你当爹的像点样子。”
沈缇松开手,给沈当揉脸蛋儿。
宝金回到家里,听了云鹃转述了殷莳交待的事,惊得目瞪口呆。
“让我?”他懵了。
“不然还有谁呢?”云鹃叹气,“总不能这种事跟保贵叔说吧。葵儿还没嫁呢,她又懂什么。这又是男子用的东西,最后还是得有个男的去买。只能是你了。”
她又问:“你知不知道上哪里去买?”
因为那些东西,是要加工过的,不是从动物身上取来就能用的。
必是得在什么地方弄了,再在什么地方销售。
隔绝了女人,只有男人才知道。
“知道倒是知道。”宝金果然知道,却道,“可是……”
不可能是学士。
学士在车马店将就过好几次都没能在西郊的宅子过过夜。
少夫人的心真硬——这是平陌的话。
“娘子是有人了吗?”宝金小心地问。
云鹃叹气:“我哪敢问。”
她问:“学士和娘子在西郊到底怎么个情况呢?”
宝金道:“娘子从来不留学士的。”
两口子相对无言,忽然一起叹气。
云鹃把殷莳留的钱拿给宝金。
宝金道:“这么多。”
云鹃道:“娘子说,她身边没有妈妈,不方便。你看看有什么东西,都帮她置办上。”
宝金掂了掂,哎呀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二日,冯翊回西山之前,又去了宫里,专门去找赵禁城的。
“昨天回家才知道,前天大娘过来玩。”他道,“二妹招待得恐不合大娘心意,说大娘走的时候不太高兴。我替她给大娘赔个罪。”
“别理她,我家那个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赵禁城道,“你妹妹知书识礼的人,她们两个怎么玩得到一块去。别硬凑了。”
“憬途,怎么回到京城反跟我见外了?不必如此。”
得到了赵禁城的谅解,冯翊放心了。
他劝道:“其实,你结门好亲,让夫人带着大娘走动,比大娘这样自己到处撞要好得多。”
“京城女眷,抱团得很。外地官员家眷初到,常难融入。”
“憬途。”赵禁城却道,“我现在这样才是正好。”
冯翊想了想,道:“也是,你在这位子。”
赵禁城道:“你的婚事结的好。陛下都夸的。”
结亲有结亲的道理,不结亲有不结亲的道理。
冯翊劝他:“那也纳几个妾室,生个儿子吧。没儿子怎成。”
赵禁城道:“没事,大娘招赘了。”
冯翊便不劝了。
向北出来,正看见冯翊摇头。他走过来,冯翊没看到他,已经下台阶走了。
向北过来问:“说什么呢?憬途怎又进宫?今天陛下没唤他。”
赵禁城道:“大概是专门来找我的。”
说了大娘和冯洛仪的事,又道:“劝我生儿子。”
向北道:“该生生吧。”
赵禁城道:“不生。”
向北:“啧。不是我说你,你那女婿,唉,我也不说了。总该给大娘留个倚仗。”
赵禁城道:“她有倚仗。她功夫好,女婿打不过她。便以后我没了,她也不会挨骂挨打。女婿要是乱来,便把女婿打出去,还是能做到的。”
“我能给她的都给她了,若没了我她就过不好,我在地下也没办法。”
向北咋舌。
“是我想多了还是怎地。”向北道,“自大娘成亲,总觉得你待她不像从前了。”
赵禁城沉默许久。
“去年她为着嫁人与我闹死闹活,我忽然惊觉,她竟一点都不像她娘,倒像我娘。”赵禁城道,“撒泼的样子太像了。”
“所以生什么生。若生个出来,半点不像我,像那两个,有什么意思。”
向北知道“那两个”指的是赵禁城已经去世的爹娘。
他道:“他们人都没了,过去了,都过去了。”
赵禁城却道:“过不去。”
有些事,一辈子过不去的。
土生土长的乡下少年少女,原配夫妻。
十四成亲,十五生女。
十七岁他入选王府侍卫,成了家里最出息的儿子。
父亲爱大哥,母亲偏三弟。
大哥三弟都嫉妒他出息,唆使自己的妻子往婆母面煽风点火。一家子欺负他的妻子。
父亲觉得这个儿子本事大了不听掌控了,也默认了妻子儿媳们“教训”二儿媳。
他在王府里挣着俸禄,一个月能挣出一家人的挣不出的钱。和妻子聚少离多,攒着休息日,两三个月回家一趟团聚。
原以为靠着他,她在家里能最体面。谁知道最受欺负,从来不说。
他十九那年,因为一些机缘,成了王爷身边贴身的人。家里对他的妻子更变本加厉了。
那一回打得太狠,没有人知道她内出血了。她也只默默忍着,不吭声。
若不是他正好攒够假期回家,恐怕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家里人遮遮掩掩,他寻访四邻,到处打听才知道了真相。
打断了大哥的腿,削了三弟的手指。
他一个男人抱着女儿离开了村子,从此把女儿养在身边。
因做的绝,家里人惊惧,也不敢再来找他。
后来爹娘都去世了。
身边兄弟都劝他“过去了”。
怎过得去呢。
人在少年时,竟无力护住自己的妻子,怎过得去!
一辈子过不去的!
遥遥的,赵禁城的目光穿过广场,看到了侍讲学士沈缇沈跻云。
他正朝东宫去,该是去给太子上课。
沈跻云多大年纪?
“啊?”向北还真知道,“陛下提过,说小沈今年才及冠,实在年轻。”
那么去年,他也是十九岁。
十九岁,没有护住自己的妻子。
小沈学士,你又是何样感受?
又到了休沐日,沈缇来到了西郊。
殷莳已经跑完了马,在练箭了。这个时代娱乐太少,车马太慢,每多一项运动,生活便更充实一分。
沈缇一直也不知道殷莳的所谓“骑马”是跑快马,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和他的随人出城不像赵禁城那样是快马飞驰的。
他是正常的骑速,这个速度来到西郊的时候,殷莳每次都已经跑完马回来,换回衣服了。
但他今天看到了殷莳射箭。
殷莳还穿着骑装。两只袖子扎了护腕,腰肢勒得一束,张弓搭箭,竟能射中箭靶。
听见他来,殷莳回头笑着打招呼:“跻云来了。”
沈缇下马,道:“怎么还买了弓箭?”
殷莳道:“闲的时候打发时间,万一有盗匪,还可以射盗匪呢。”
“京城哪来的盗匪,若有,金吾卫统领都得挂印。”沈缇笑道,“不过准备些也好,或许有些小毛贼,能远攻就远攻,不必近战,伤了自己人。”
殷莳道:“正是。”
殷莳把弓递给他:“你试试?”
沈缇接过来,张弓搭箭,也是一箭中靶。
殷莳鼓掌。
沈缇道:“太久没练,生疏了。”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原本就有“射”。
他道:“年少时就想在家里立个靶子的,母亲只一直不许。后来大了事多,也就忘记了。”
“都这样。”殷莳说,“你先玩,我先去换衣服。”
她先进去了。
沈缇又射了几箭,赞道:“这弓不错。”
但他说完话,忽然怔住。
没看错,内造的印记。内造之物,这弓竟是内造之物?
他又抽出箭来看,果然箭杆上也有印记,亦是内造之物。
箭壶也精致,不是普通能买到的大路货。
沈缇问:“这弓箭哪里来的?”
何米堆道:“别人送的。”
沈缇问:“什么人?”
何米堆圆滑,道:“娘子的朋友,我们也不晓得。学士问娘子吧。”
但他眼神避开,沈缇如何看不出来。
人只有心虚的时候才会避开眼神。
沈缇进去了。
殷莳已经换好衣服在煮茶等他。
沈缇问:“弓箭是内造之物,什么人送的?”
殷莳瞧了他一眼:“怎么,我还要事事都向你汇报?”
沈缇坐在榻几对面:“是认识了什么人?”
殷莳承认:“是。”
沈缇:“男子?”
殷莳:“是。”
沈缇沉默不语。
殷莳分了茶推过去:“尝尝这个茶,新茶。”
沈缇抬起眼:“我想……”
殷莳注视着他。
沈缇终于说出了心中想法:“我想娶你。”
殷莳凝住。
沈缇道:“我想把你重新娶回去,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中门迎接。”
殷莳笑了:“父母之命呢?”
“如今便是父亲,也不能再左右我。”沈缇道,“我惟在等你愿意。”
“莳娘,可愿再嫁我?”
“这一次,不是假夫妻。”
“不愿意。”殷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也在沈缇的预料之中。原本就没想过这么快与她说的,现在与她说,必然是要被拒绝。
只是他没想到殷莳独居西郊,竟能认识什么男人。
不管因何原因,她接受了对方的礼物,就是对对方敞开了第一道大门。
沈缇危机感重重,才不得不提前说了。
“净是些妄想。”殷莳道,“你醒醒。跻云,我们已经结束了。有些事是没法走回头路的。”
“如今冯氏的事已经彻底了结,我也离开了沈家,你现在清清爽爽,又仕途光明,正该回归正轨,结一门好亲。像吴姐姐那样的。”
“就算你想,姑父也不会想。”
“你错了。”沈缇道,“莳娘,你以为父亲还会强迫我,他不会。”
“你不懂官场的事,我知道你以为我还和从前一样。实际上从我升为学士的时候,父亲就已经不会再强迫我遵从他的意志。这一点,父亲很明白。”
“如今,我是太子老师。纵然父亲仍然希望我另娶高门,但他也不会强迫我,只会希望我。”
因为权势这东西,分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冯翊的权势是看得见的。是由职务带来的权力和由该权力生成的可与别人进行交换的利益。
但还有一种权势是无形的,便是对皇帝的影响力。
为何翰林明明职级低微,却被称为清贵呢?便是因为他们离皇帝太近了,他们的工作便是备咨询,不断地向皇帝输出影响力。
当沈缇超越众人,成为了侍讲学士,又进一步成为太子老师后,以沈大人这样精明的人,绝不会做出强压于他,损害他威信,减弱他在帝王心中影响力的事。
和对皇帝影响力比起来,婚姻与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沈大人当然知道哪个划算。
“听起来,的确是姑父会做的选择。”殷莳道,“但这些,跟我都没有关系。”
“跻云。你这么了解我,该当知道,我所求与旁人不一样。”
“我幸得与你做姐弟,跻云,难道不做夫妻,你以后就不管我了吗?”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哪怕黄泉碧落,我都不会不管你。”沈缇道,“你明白的。”
殷莳欣慰:“正是啊。”
“跻云,我在向前走了,一开始或者会很难受,接受它,很快就明白,也就是那样。”
沈缇垂下眼:“他是谁?能告诉我吗?”
“是甲或者是是乙,对你有什么区别吗?”殷莳道,“总之是个我看得入眼的人。”
沈缇抬起眼,什么样的人她能看得入眼呢。
她又曾否将他看入眼过?
这一天沈缇连午饭都没有用便离开了。
殷莳也不强留他。
她送他到了大门外。
何米堆六娘他们已经收拾了箭靶,回去干活。门前空阔干净。
殷莳道:“你每个旬日都过来,时间都浪费在我这里了。下次别来了。”
“总该留出自己的时间,文会雅集,与三五好友走动一二。”
“跻云,你这样是走不出来的。”
沈缇却牵着马,看她许久,道:“我为什么要走出来。”
殷莳哑然。
沈缇翻身上马,离去。
他骑得很快,马跑了起来。
平陌几个人在后面追:“学士!慢些,学士!”
沈缇终于放慢了速度。
“平陌。”沈缇问,“我想知道她在与谁来往。”
平陌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是。”
殷莳这里,葵儿告诉她:“宝金哥把我叫出去,让我跟娘子说,娘子让他办的事已经在办了,只是需要订做,要等些日子,还得找机会给娘子送过来。”
殷莳道:“知道了。”
过了两日,赵禁城人没来,却派了四民来。
四民道:“因马上端午了,我们大人到端午结束前都抽不开身,没法过来看望娘子。大人遣小人问问娘子,要不要看龙舟,他给安排个地方,必不与其他人冲撞。”
“不必了。”殷莳道,“告诉你家大人,这等热闹的地方不必想着我。我还是喜欢安静的日子。你家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四民回去覆命。
赵禁城点点头。
又是一年端午,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端午,如今虽还有些宁王余孽在流窜,伪太子尚未捉到,但朝堂局势已经稳定,必要大办。
赵禁城就职羽林卫统领以来接手的最大一次宫外活动。
羽林卫的职责太重了。他忙得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终于到了端午正日子,赛龙舟热火朝天。
沈缇依旧伴随帝驾。
沈大人的座次往前挪了。
赵禁城要掌控现场,拱卫皇帝的人身安全。
这一次与前年相比,多了许多新贵和宗室。
沈夫人依然和相熟的人家女眷一起,因今年她家人更少了,只有她,不免凄凉。
在这热闹中,竟还遇到了冯洛仪。
冯洛仪和自家嫂嫂在一起。跟着的还有赵大娘。
虽然赵禁城说了,让赵大娘不必跟冯洛仪凑一起,但那样的话赵大娘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人能往一块凑了。
看来看去,还是得冯洛仪。便又凑到了一起去。
冯洛仪与沈夫人相遇。
她嫂嫂先打招呼:“沈夫人。”
沈夫人与她相互行礼问候:“侯夫人。”
又与冯洛仪打招呼:“洛娘。”
冯洛仪执晚辈礼:“伯母。”
如今尘埃落定,舆论也控制住了,各自保住名声,仿佛回到了从前不曾有过这些经历的时候。
直到两拨人交错而过,沈夫人都还有种恍惚如梦的感受。
可回过神,自家那伶俐活泼讨喜的儿媳已经不在身边了。
沈夫人忽地难过了起来。
河岸这一侧人流巨大,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金吾卫一队一队的,常能看到,维持治安和秩序。
又有叫卖声吆喝声说笑声吵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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