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江正站在窗边看外面,闻言“啊”了一声回头说:“都可以。”
“那我就去随便买点,我也没吃饭。”姜左说。
陈月江点点头。
“我跟你一起……”
“不用,病人就歇着吧。”
陈月江小声反驳了一句“我不是病人”之类的,姜左也没听他说完就走了。
楼下走一百多米就有便利店,现在这个点基本也只有便利店还在营业。她进去随便挑了点吃的就回了酒店。
陈月江还站在窗边,远处的街灯洒在他的侧脸上,衬得侧脸弧度模糊柔软。
他看得似乎很专注,姜左猜他应该是那种喜欢从高处俯瞰世界的人,也许吧,反正肯定不恐高就对了。
“买了点便当饭团面包,”姜左招呼他过来,把吃的从袋子里拿出来摆到桌上,“哦,还给你带了袋热牛奶。”
“你的呢?”他问。
“我随便吃个就行了。”姜左挑了一个不太甜的面包,坐到他对面。
陈月江不说话,拆开包装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陈月江吃东西的速度不快,而且没有声音,姜左倒是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准备起身走人,余光一瞥,发现陈月江空着的左手一直放在桌子底下,握着拳,竟然微微地在发抖。
她这下知道了,他应该确实是在紧张。
但他紧张什么?
姜左从不觉得自己长得吓人,也不觉得自己对他说过什么重话。
真按现在的状况,她得小心捧着他还差不多,毕竟明天陈家就会知道他们尊贵的小少爷受了伤。
姜海升这个未婚老婆的事最后要怎么处理,取决于陈家的态度。
姜左一直等到陈月江吃完,收拾了垃圾,才开口跟他道别。
陈月江坐在床边,外套脱下来挂在了一边,闻言抬起头看向她,又马上低下头,他顿了顿,吐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姜左挑了下眉,面不改色的:“嗯?”
“我听你那个秘书说,你出差这阵子一直在忙,还改了签飞回来……”
“嗯,忙是很忙……”但这和洗澡的关系是?
姜左看他也不像发烧了说胡话,从桌上的袋子里拿出医生今天给他开的消炎药。
掰了一粒,倒了杯水,走过去递给他。
陈月江不接,也不再抬头看她了。
姜左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问:“你和家里吵架了?还是和你哥吵架了?”
陈月江的肩膀僵了僵,不说话。
“今天去我公司也不止是为了还伞吧,是不是以为我回来了,想跟我说什么?”
陈月江:“……”
姜左很少揣摩别人的内心想法,一是不关心,二是经历得多了大多数时候其实能看出来。
那陈月江在想什么?
姜左也许是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陈月江是一个有意思的小孩,同时也是个很复杂的小孩。
“你这样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想干嘛呢?”姜左说,“也许,我可以帮帮你?”
陈月江仍旧一言不发。
夜深了,外面那座绚烂耀眼的跨江大桥的灯光也熄灭了,整座城市开始如同陷入冬眠的猛兽一般变得蛰伏幽静。
陈月江的两只手还是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只是拳头握得很紧,眼睫也压下来遮住了瞳孔,整个人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小兽。
奔波了近四天还没怎么休息过的姜左不禁揉了揉眉心,觉得这事很难办。
陈月江想怎么跟他哥形容自己被姜海升的女人推了一把的事倒无所谓,闹得难看点无非就是报警搞得人尽皆知然后走司法程序,但陈月江又显然不止是为了这件事才这样。
“你不说话,那我就走了。”姜左说。
陈月江不答话。
她就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又把消炎药塞进他手里,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可陈月江忽然一把抓住了她即将抽离的手。
他抓得很用力,不痛,但让姜左有点意外。
陈月江的头埋在阴影里,小声地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麻烦?”
姜左看着他,不答反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去你公司,被那个女人推了,你就不得不跟我哥协商这件事怎么处理。本来你不用这么麻烦。”
姜左忍不住笑了,她感受着少年微微发抖的手,语气平淡地说:“是有点麻烦,但也没有那么麻烦。不过你要是伤得很严重,那就另当别论了。”
陈月江:“……”
“这件事,我最后会处理干净。”
姜左说。
“你哥要是决定报警,那我这边也是配合。那女人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陈月江眼睫轻轻颤了颤,没吭声。
如果他只是在纠结这么简单的问题,那这件事就没那么复杂。
“这下你知道了吧。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明早我来接你去找你哥。”姜左接着说。
可陈月江没有放手,反而抓得又紧了一些。
姜左甩开也不是,让他抓着也不是,她总得回去洗个澡睡睡觉,明天才有精力和太子爷聊。
“你抓着我不放是想说什么?”姜左问他。
陈月江:“……”
“你知道在这个点在房间里抓着一个异性不放意味着什么吗?陈月江。”姜左翘了翘嘴角。
可陈月江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惊慌失措,他还是默默地、执着地抓着她的手。
指关节和指关节勾连在一起,仿佛可以感受到对方血管下的血液流动、心脏的律动。
咚咚咚。
陈月江的跳得很快,异常的快,越来越快。
姜左忍不住想叹气了。
这是一件很青春的事,姜左客观上可以这么评价,并且觉得这很好,没什么不好的。
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越年轻越敢去做的事。
可那个对象也应该是同级生,是朋友,总之是年纪相仿的人,而不是她。
她和他之间有一个十一年的鸿沟,并且这是不可抹去的时间差,关系着未来许许多多的事。
但姜左并不是想在这里论述年龄差的好与不好,她只是觉得,十八岁还很年轻。
十八岁还可以做很多事。
十八岁还可以和喜欢的人风风火火的冒一次险,哪怕只是因为年纪小造成的天真,结局如何都是日后的青春回忆。
姜左如果是一个根本不关心他如何的大人,就在这里的这张床上和他发生一点短暂的关系又能怎么样
“陈氏”“漂亮”“大学生”这三个标签就已经够满足让人和他发生点关系的条件了。
至于事后他会被怎么样对待,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姜左不算是个很善良的人,但她有基本的道德,在这个他还什么都没想清楚的年纪就对男孩做某些事,是不行的。
而对于陈月江而言,更好的选择则大有人在。
“我走了,陈月江。”她说。
陈月江:“……”
“我走了。”她又说了一遍。
可那只抓紧她的手何止是松开,反而更紧了一些,她仿佛能看见少年在暗地里轻轻咬紧了嘴唇。
姜左有些疲倦:“我保证你三年后想起来就会后悔。”
“我不会。”陈月江开口了,说了第一句话,嗓音是哑的,但语气很笃定。
姜左不说话了。
这个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也想象不到,那只被陈月江抓住的手仍旧试图往回抽了一下,但没能抽得开。
下一秒,陈月江的手就慢慢地被反手抓住了,他一愣,抬起头被压倒在床上。
天旋地转后是房间天花板的昏黄吊灯,还有女人面无表情的脸。
姜左看着少年睁大眼睛,表情怔愣,嘴唇被咬得几乎要出血,在她身下的这具年轻的躯体单薄、削瘦,僵硬得可怕。
她的手抓住他的衣领,解开领带,然后是第一颗纽扣,第二颗纽扣,少年冷白细瘦的脖颈渐渐被从衣服里剥离出来,在灯光下,好像一块成色上好的玉石。
少年一动不动,姜左低头拿嘴唇碰了碰他的下巴尖儿,他的身体立刻就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冰凉的,砸落在了姜左的脸上。
姜左抬头,看见陈月江眼圈泛红,呆呆望着自己,泪水已经蓄在眼眶里滑落了一颗出来,唇瓣也咬得出了血。
姜左不禁对他笑了:“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后悔?”
她伸手把他的领带和扣子一一系了回去,手一撑,从床上下去了。
陈月江猛地坐起身,抓住了自己的衣领,手还是在抖,眼泪看起来也没停。
“洗个脸,吃了药早点睡觉吧。”姜左披上外套,临走前转头对着他的背影说,“明早我让钟易送你回去,行吧?”
陈月江抱着膝盖没有回答,于是姜左开门走了。
她其实到最后也没有想明白陈月江是怎么想的。
不愿意去医院,要等她来了才愿意去,包括大半夜在酒店房间里为了挽留她做出的一系列行为,其背后总该有一个原因。
姜左把人推倒在床上时倒不是真的想做什么,也没有什么自作多情的要素,她只是纯粹地想看看陈月江到底想干什么。
总的来说,她没有怎么样,衣服没脱,亲的甚至不是嘴,但他却吓得哭了,眼泪掉得眼睛都红,好像姜左做了什么无比冒犯他的事。
既然这么不愿意,那前面那么做是为了什么?
频繁地发消息,路上偶遇了一定会凑上前来,包括日常的一些对话和互动,姜左其实心里一直都门儿清,但她不可能就因为这些而做什么。
没必要,况且她已经过了别人一暗示就忍不住心魂荡漾的青春年纪了。
她只是觉得陈月江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十八岁的人了,他不该对人际关系纯洁到一无所知的地步,这又不是什么信息封闭的时代。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这或许是信息差的问题,也或许是年龄差的问题,也或许是……陈月江这个人的问题。
他像一只兀自闯进姜左的生活又蓦然闯了出去的猫,姜左本以为自己看清楚了,但或许也并没有。
总的来说,这对姜左来说也并没有那么重要,虽然她有点在意,但成年人的好奇心是有限的。
她就当是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然后就不去细想了。
反正今后应该是不会再有交集了。
姜左回家简单休息了四个小时,七点就起来了,把酒店地址发给钟易让他去接陈月江回家,然后给太子爷发了消息说明了情况。
差不多八点的时候,太子爷回了她电话。
陈清泉的态度比她想得要平静很多,简单问了问陈月江的伤势,知道他没什么大碍就说:“不麻烦姜总了,我让家里司机去接他就行。他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我这个当哥哥的替他跟你说一声抱歉。”
姜左只说不用,陈月江会受伤主要是被她的家务事牵连了。
陈清泉笑了两声:“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看报警倒没什么必要了,姜总说呢?”
在不想把舆论闹大这件事上,陈家的看法看来和姜左差不多。要是报了警,被随便一扒那就有很多事可以写了。
姜海升人都死了,就别在最后还被人买黑料抹黑自己的公司了,姜左可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安安心心去的。
“这件事我最后会给太子爷一个交代的。”
“好说好说,突然多了个只比自己大三四岁的妈,姜总也不容易啊。”
要说陈清泉不知道姜海升有这么个女人她是不信的。
这件事如果不是把陈月江扯了进来,姜左有理由相信陈清泉会在这时大做文章。
“对了。”
最后要挂电话的时候,陈清泉问了一句。
“看样子姜总最近和我弟相处得还不错,你要是不忙,今天可以和他一块儿来陈家坐坐,我请你喝几杯茶。”
“不用了,”姜左淡淡地说,“我以为太子爷知道那些都是玩笑话。他还这么年轻,有得选。”
陈清泉出乎意料地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客套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这事似乎就这么解决了,除了陈月江脸上的伤应该得到一句道歉之外,没有任何人受到损失。
昨晚检查的医药费是姜左付的,但陈家不缺钱,这点医药费的代价能不能和道歉划等号也很难说。
秘书后来说那女人也许是把陈月江当成了姜海升的儿子才推的他,因为推的时候还喊了一句类似“你又是哪个女的养的”这种话。
姜海升恐怕没和她说过自己的婚姻状况,也没说过自己还养了几个像她这样的,姜海升是个多疑的人,所以最后没和她结婚也很正常。
女人十几年都在疑神疑鬼,终于在姜海升死后只分到这么点财产的时候爆发了。
她坚信是姜左在遗嘱上搞了鬼,不然姜海升不会只分那么点东西给她们娘俩,只有姜左知道姜海升就是这种人。
你指望一个拿啤酒瓶砸自己发妻和亲生女儿的人有什么温情。
姜左她妈最后受不了和别人跑了也是情理之中,姜左不怪她,准确的说,现在已经不怪她了。
杳无音讯的这十几年,如果她愿意联系自己,姜左很不介意拿出点钱给她和她现在的家庭养老或者买几栋房子。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所以接受本该爱你的人不爱你,或许是人类一生的命题。
姜左已经克服了,但她这个年轻的未婚小妈看来还没有。
她但凡有点理性都不会跑去公司闹事,或者现在——在她家门口闹事。
姜左问秘书她想要多少,负责两头传话的秘书默默比了一个五。
“五千万?”
“百分之五十……姜总现在持有的股份。”
姜左就轻轻笑了。
看来小妈的脑子真的很不清醒。
四月初还冷得很,沿海城市风大,女人带着儿子杵在姜左门口动都不带动的。比起撒泼打滚,这又是一种很倔强的对抗方式了。
姜左觉得小孩可怜,什么都不知道还得被扯过来卖惨,让秘书给他俩一人送了件衣服过去。
晚些时候,姜左回家的时候娘俩还站在门口动也不动。
她就上前撑了把伞给她:“今晚会下雨。”
女人三十来岁,保养得很好,漂亮得就像二十岁,尤其那双眼睛,瞪人的时候都水灵灵的,看得姜左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女人抓住伞柄,顺便抓住了姜左的手,她误会了姜左的意思,姜左下一秒就慢腾腾抽回了手说:“我真诚建议你走司法程序,到时候法院怎么判我都没有异议。”
女人哪会不知道打官司自己能胜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只是看
姜左是个女孩子,觉得她不谙世事,也许很好拿捏。
“他今年十三岁了是吧?”姜左看向她手里牵着的小孩,男孩子哆哆嗦嗦的,鼻子都冻红了。
“对。”女人抬起下巴,脆生生地回应道。
“我要没记错,十三年前,我应该还在上初中。”姜左低着头继续说,“我父母,就是在我初中的时候离婚的。”
女人顿了一下,脸色忽然变得一片煞白。姜左就不说了,把伞又往她手里塞了塞,跟她说明天见,然后转身进屋。
第二天,姜左睡醒的时候,房子前已经没有了那娘俩的身影,之后她也没再来公司闹过了。
姜左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手机也安静得好像从来就没有一个人从早到晚一直不停地给她发消息。
姜左每天的生活两点一线,偶尔和许音出去喝杯下午茶,跟太子爷汇报这件事解决了时他也没提过陈月江这个名字。所以陈月江这个人可以说是从她的生活中完全地、彻底地消失了。
这样就很好,姜左觉得这才是她本该有的生活的样子。一潭死水、美妙至极。
至于某个曾经有过一段交集的男孩——他应该也从她这里获得了一些人生经验——比如不要在半夜抓着异性的手不放。
这周末姜左有个饭局,对方是之前就有过合作的大投资人,是个非常喜欢喝酒的人,而且脾气比较古怪,姜左应酬了一晚上,喝到凌晨两三点才结束。
一上车就钟易就问她:“姜总还好吧?要袋子吗?”
姜左摆摆手:“没喝多少白的,直接回去吧。”
姜左酒量还行,巴黎人锻炼出来的,普通啤酒很难把她灌倒,所以微微恍惚的神智在下车后被冷风一吹就散了大半。
钟易走了,她边往大门走边伸手摸钥匙,走到近处才发现家门口蹲了个人。
凌晨三点的室外温度还是只有七八度,蹲在她门口地毯上的人却穿得单薄,正把手掌伸到嘴边慢慢地、轻轻地哈气。
听见姜左的脚步声,他一下子回过头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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