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江坐上后排,瞥了姜左一眼,才跟许音说:“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还是两个月前吧?”许音说,“我这阵子没钱,交不起房租,所以跑来让姜左收留我几天。姜左,我给你洗衣服煮饭的,服务还可以吧?”
姜左在开车,嗯嗯了两声说:“好得很。”
“那必须的。”
晚饭是在家里吃烤肉,许音出门前和姜左把肉和蘸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进来进来,小陈你吃辣吗?不吃辣给你少撒点辣椒面。”许音换了鞋就跑去厨房了。
姜左从鞋柜里把之前陈月江没带走的拖鞋拿出来让他穿,陈月江边换鞋边扫视了一圈房子,姜左问他
在看什么,他说:“好多东西位置都变了。”
因为许音住了进来,难免就要买些东西,加上许音也是个很随意的人,两个人很随意的人住在一起,结果就是以前陈月江维持着的那种秩序当然顷刻间就被打破了。
“你没有跟我说还有一个人。”等姜左换完鞋,陈月江对她说。
姜左问:“是吗?”
“是。”他点点头。
“那我忘记了,主要许音想吃烤肉,我想着把你也叫上。”姜左说,“你不喜欢吃烤肉吗?”
陈月江不说话,弯腰把鞋子摆好,站起身时姜左才发现他的眉头已经轻轻地皱了起来,他好像对多了一个人的饭局有小小的不满:“烤肉不是哪里都能吃吗。”
“我烤的肉跟外面的不一样好吧。”许音端着肉从厨房出来就听到这句话,拍胸脯保证,“比外面好吃一百倍不止,你俩快来,开火了。”
姜左其实会做饭,但很多年没做过了,烤个肉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活。
饭桌上,许音一直在跟陈月江说话,她就在旁边把肉一一夹到铁板上,等烤好了又给陈月江和许音一人夹一片。
“……姜左这人真的无情,她在法国的时候有一整年都没联系我!”许音在和陈月江大聊特聊,可惜陈月江的话很少,他专心吃肉,有时候才会鼓着腮帮子回她两三个字。
好在许音习惯了陈月江的沉默寡言,依旧滔滔不绝。
最后等吃得差不多了,许音进厨房洗盘子的时候把姜左一起拉了进去。
“姐姐,你老实说,你俩到底是不是在谈啊?”许音满脸的困惑怀疑,“上次我来你家没看见他,我以为人家小男孩终于受不了你那些渣男语录跑了。”
姜左的反应很淡然:“这么关心我不如关心下自己,你爸妈还在催你?”
“靠,别提了,我真得赶紧找点活干。”
把餐具放进洗碗机,出来的时候陈月江已经把餐桌和烤盘都收拾干净。尽管烤盘摆放的位置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但他依旧把它放回了他离开姜左家前摆放的那个位置。
许音又跟他们聊了一会,直到一个电话打来,她才站起来说:“得,我走了,我朋友给我打电话了。”
“行,慢慢去。”姜左站起来送她。
陈月江这才发现鞋柜旁边放着许音的行李箱,他顿了一下,也站起来,许音跟他道别:“小陈,姐姐我走了啊,以后再一起吃饭。”
陈月江“啊”了声,点点头:“……哦,好。”
许音打开门,冲姜左挤眉弄眼了几下潇洒地走了。
门关上,姜左转过身对陈月江说:“你哥今晚要你几点回去?”
陈月江动了动唇瓣:“……他周六晚上都不回来的。”
“哦。”姜左说,“那要不在这儿住一晚?我喝了酒,开车送不了你了。本来今晚就是为了送许音才吃饭的,她去她朋友那儿工作了。”
陈月江轻轻“啊”了声,欲言又止道:“我还以为……”他看向姜左,“刚才进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小声说,“你是不是就想故意逗我。”
“不说什么?”
“……”
陈月江轻轻翻了个白眼,觉得姜左有时候真的很坏很烦人。
“不想和你说了。”他嘀咕了声,转身就往侧卧走,许音在那里住过几天,走前收拾得干干净净,现在只剩个床褥了。
姜左在他身后说:“你原来的床单和被套在柜子里。”
陈月江没说话,在门口站了一会,忽然又走回来,他站到姜左面前,睫毛微微抬起来看着她。他的眼睛颜色纯度很高,所以看上去会有点像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小孩。
但真的不谙世事的小孩应该不会跟她说这种话。
他说:“你想不想让我跟你一起睡啊?”
第30章 脑袋软趴趴地埋进她的肩……
上一次和人同睡一张床起码是姜左五六岁时候的事了。换句话说, 她其实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
但陈月江给出的理由是:“我又不住这儿,今晚铺了床明早还要收拾,麻都麻烦死了。”
于是姜左就看着他甩下这句话, 踩着拖鞋踏踏踏地跑进了主卧,完全像一只进入了自己领地的猫,其实压根儿没觉得这是别人的家。
这房子的主卧宽敞, 还自带洗手间和浴室, 姜左在外面倒杯水的功夫,陈月江已经自己找到了新的牙刷,等她走进来时, 他已经飞快地洗漱完连睡衣都换上了。
“你睡左边还是右边?”他拉开台灯问姜左。
姜左说:“随便。”
“那我睡右边。”陈月江踏踏踏地从床的左边到了床的右边, 于是姜左也就这样默许了他闯入自己房间的行为,转身洗漱去了。
出来时,陈月江背对这边坐在床边, 手在床上轻轻按下去一个凹陷,他侧着头盯着自己的手,姜左看见他的下颌线条绷得有些紧, 除了僵硬还是僵硬。
嗯, 这么紧张还非要跟她睡一个床。
“喝点水。”姜左走过去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
陈月江像是才发现她出来了, 愣了一下, 慢慢伸手接了。
温热的水,姜左泡了点薰衣草在里面,她最近这段时间睡眠不好,晚上喝点花茶能助眠。
“好喝吗?”
陈月江淡淡的嫌弃:“一股苦味。”
“上次的普洱你也说苦,”姜左拿过杯子笑了,“怎么这么一点儿苦都吃不了?”
“就吃不了。”陈月江从鼻子里轻哼了声,是有些不满的耍赖语气, “跟着你还要吃苦啊。”
刚才姜左没来他就一直没动,现在姜左来了,他一把掀开被子钻进了床里,身体朝向她,只露出个脑袋。
刚才洗漱时不小心把发梢染得微湿,软软地贴在他的颊边,他从湿漉漉的发丝底下瞅着她。
“那你喜欢吃什么?”
姜左走到另外一边放下杯子,她听见陈月江在后面翻了个身。
“牛奶,巧克力。”他脆生生地说,“蛋糕还有甜甜圈。”
姜左笑了,她转过身望着陈月江,他的额发被水浸成了一缕一缕的形状,像一个被拉长的小小弯钩,她随便拿手捞了几下他没干的头发:“还是小孩子。”
陈月江眨了眨眼睛,眸子里也像有一双弯钩,他如同分享秘密一样地静静告诉她:“骗你的。”
“哦?”
“我什么都能吃,”陈月江说,“酸的涩的甜的苦的,都能吃。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刚才的花茶和之前的普洱也都不苦,我其实觉得蛮好喝的。”他翘了下嘴角,“所以都是骗你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两个月前刚和她接触没多久的陈月江嘴里有几句真话可想而知。
“你是个小骗子。”姜左道。
陈月江不说话,安安静静看着她。
现在即便再被戳破谎言,陈月江似乎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慌乱无措,甚至还要冲她掉眼泪了。
哪怕只是下意识说谎,过了一会他也就坦诚地告诉她了。就算不是下意识的,姜左也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进步。
姜左睡前都会随便看一会儿书,经济类的书,她大学专业不是学这个的,但在法国时也算积累了不少经验,做生意其实不难,起码比陈月江经常敲的那些代码简单,只是要有一个系统性的理念。
书的内容十分枯燥乏味,陈月江支着脑袋凑过来看了一会,姜左问他看得懂吗,他诚实地说看得懂,但字儿不进脑子。
“比你的Python简单点。”
“Python有公式的。”陈月江缩回去了。
差不多十二点了,姜左把书放下,关了台灯准备睡觉。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模糊的街灯倒影投射进来打在雪白的墙上。
陈月江本来是朝着姜左这边睡的,她躺下以后,他就翻了个身转回去,过了没两分钟,转了回来,又过了两分钟,再转了回去。
姜左问他:“睡不着?”
“没。”陈月江说。
“那要不聊会儿天吧。”
“聊什么?”
姜左思考了一下:“就聊你那天到底为什么三更半夜跑去海边吧。”
“……”陈月江顿了一会儿,“你一定要知道吗?”
“也不是一定吧,你要是愿意告诉我,那当然是最好的。”
陈月江再次沉默了几秒,说:“我觉得陈清泉很烦,我讨厌他。”
“嗯。”
“但我也觉得他工作很辛苦,”陈月江轻道,“他可能也有自己的难处。可能。”
“你小时候跟他关系不好吗?”
“他欺负我。”陈月江低哼道,“他拿泥巴扔我,还骗保姆说我偷了家里的东西。”
“然后呢?”
“然后我忍无可忍和他打了一架,在他脸上手上咬了好几口,他之后还去打针了。”
“你爸没说你们吗?”
“陈清泉去告过状,但最后也就把我关了几天禁闭。我爸不会管这些,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只在乎情人漂不漂亮,不在乎自己的小孩,连陈清泉都不是那么重要,就更不用说我了。”陈月江说,“所以我讨厌他,也不喜欢陈清泉。”
“其实……我连我妈妈长什么样都有点记不清了。”陈月江低低地说,“我只记得她往楼下跳的时候,头发很长,裙子皱皱的……”
按陈月江跟她说的,陈月江的妈妈估计在陈月江四五岁的时候就没了,所以他记不清也很正常。
“你讨厌他,但你知道在他那个立场上他有自己的压力,这两件事不矛盾。”姜左告诉他。
陈月江慢腾腾翻了个身望着她,他问:“是吗?”
姜左道:“所以你也不用觉得矛盾,也不用对你妈妈有负罪感,说白了,我觉得你不用对任何人感到有责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陈月江沉默,他那双眼睛似乎想要在昏暗中寻找姜左的视线,但在光线不足的房间里,什么都看不清。
“好。”过了好半晌,姜左听见陈月江回了她一个。
“嗯,行,所以现在不紧张了吧?”姜左说。
陈月江小声反驳道:“……我没紧张。”
“没紧张刚才脸绷得跟我今晚要杀你一样。”
“没紧张。”陈月江把身体又一下子转了回去,“没紧张,真的没紧张啊。”
姜左笑说:“开始耍赖了?”
“没耍赖,这不是耍赖。”
行吧行吧,姜左决定不和他争这个,但陈月江蓦地又一下转回来,还把自己的手伸进姜左手掌心里让她抓着,他说:“你看,我没紧张吧。”
少年的手指修长,手掌很软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边。
“嗯,嗯,是。”姜左说,“睡觉吧,十二点了。”
“你根本没认真摸。”陈月江把手抽回去,“作息还跟老年人似的。”
“嗯。”
“……”他微微撑起身体,用一种字正腔圆但有点生硬的语调冲她低说,“晚安。”
“晚安。”
姜左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得就比较早,当她把早饭买回来时,陈月江才刚迷迷糊糊地起床。
她把早饭放到桌上,让他去洗漱换衣服过来吃饭。
他哦了声,晃悠悠地转身进了洗手间。
出来时就清醒多了,两个人把早饭吃了,陈月江说自己得回家,陈清泉一般周日中午会回去一趟。
于是吃完饭姜左就把陈月江送回了家,她的车子停在半山腰就不往上去了,陈月江下车时跟她说:“我还有两周就发工资了。”
姜左问:“那个咖啡店的?”
“嗯。”他说,“加上我平时在网上还帮别人写代码赚了点外快,一个月就能把一年学费挣出来了。”
姜左笑道:“这么能干?”
陈月江撇了下嘴:“当然啦,我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小孩,没想到吧?”
“厉害厉害。”姜左是真觉得陈月江厉害,她大学能做到那种程度是因为她真穷,没得选,但陈月江跟自己不一样。
“回头给你买点小礼物。”姜左说。
陈月江道:“什么礼物?”
“给你买辆车吧。”姜左说,“但你得先把驾照考了。”
陈月江一顿,说:“我哪儿有时间,再说吧。”
“不给你买贵了,买个平价车。”
五十万以下的车在姜左嘴里都叫平价车,陈月江把车门关上,跟她说:“再说吧再说吧。”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陈月江的时间卡得很好,他刚到家没十分钟,陈清泉就回来了。
佣人们都知道陈月江是早上才回来的,所以没过一会儿陈清泉就跑来敲他的门问他为什么夜不归宿。
陈月江跟他说自己和同学在网吧玩了个通宵,陈清泉不信,要打电话去问。
陈月江啧了声,直接把手机丢给他。
墩子没接电话,大周末的八成还没醒,余白有晨跑的习惯,所以接起来的时候还在喘气。
“通宵?啊……对对。”余白反应了半秒,忙说,“陈月江哥哥,不好意思啊,一不注意就拉着他玩晚了。”
陈月江冲他挑眉,意思是我没说谎吧。
陈清泉挂了电话:“以后少通宵,玩重要还是学习重要?”
“学习。”
“你自己知道就好,我最近忙,没空管你。”
“那就别管。”陈月江想说,但最后他还是吐出一个:“哦。”
虽然姜左昨晚是那么说的,但少年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交流,好像他们也没得交流,他客观上理解了陈清泉的难处,但他主观上没法共情。
所以这份理解带给他的唯一改变是,陈月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恨陈清泉了。
恨是一种执念,他已经舍弃了这种执念。
陈清泉离开前又看了陈月江一眼,他似乎想说什么,于是陈月江平静地告诉他:“你去忙吧,我会好好学习的。”
陈清泉走了,余白发消息来问陈月江打算请他吃什么,他知道陈月江的家里人最近管他管得很严,其实别说网吧通宵,他们最近连聚个餐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样,我刚才反应快吧?回头请我吃饭啊。”
“最近不行,马上六月了,我有点事。”
“什么事?”
陈月江回:“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温度适宜的五月眨眼间结束了,应城一进六月天气就无比炎热,但生意还不错,陈月江现在每天都要做将近四百杯的冰美式,熟练到闭着眼都知道该按哪个键。
徐何舒今天刚给陈月江发了他的第一份工资,但还是觉得人手不够,想再招一个人进来帮忙。
“天气热的时候反而生意好,真是奇了怪了。”休息间,徐何舒边洗杯子边跟他说。
“忙不过来我可以每天多来一个小时的。”陈月江说。
“哪还有人主动要求加班的?”徐何舒好奇道,“小陈,你最近是缺钱吗?”
“不算是。”
“那是怎么?谈恋爱了缺经费啊?”
“没。”
徐何舒也和陈月江一起工作了有一个月了,她发现只要涉及到恋爱这种话题,他就会突然变得非常沉默。
徐何舒最开始还想问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但人家这态度摆明了对你不感兴趣,徐何舒也就歇了心思。
现在就是纯纯战友情。
“不好意思啊,今天量太大了,收拾都得收拾半天,要不你先走吧?”
“没事。”陈月江看了眼钟,徐何舒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怎么了?有人来接吗?”
陈月江轻轻“啊……”了声,说:“算是。”
“你家里人?哥哥姐姐?”
陈月江说:“姐姐。”
“这样啊,那我一会儿去问声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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