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希拉总是在微笑。
但卢西安可以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深深的恶意。
她要他痛苦。
要他在精神和□□饱受折磨,直到崩溃。
卢西安心性坚强,并不打算遂人愿。
“所以,折磨我,是需要我的灵魂?”
“谁要你的灵魂啦?小卢西安。”希拉说,“只是因为我需要折磨你哦。”
卢西安垂眸想着。
为什么是“需要”?
不是“喜欢”,不是“想要”,而是“需要”。
皇城的清晨雾气极浓。似是妖魔挂在窗上,让人在阴冷潮湿中喉咙仿佛灌了铅,一阵腥疼。正因如此,卢西安的房间点起了炉火,医师正在努力地用银杯调试魔药,治疗躺在华盖大床上的卢西安。
公爵和医师签了保密协议,每天,医师都会为卢西安治疗,但这件事不可以外传。
卢西安紧咬牙关,滴落冷汗,那全身如被佩剑贯穿的疼才渐渐散去,头脑也一阵昏昏沉沉。
他被人扶起来,休息了会儿,男仆伺候他穿衣,穿上晨礼服、马甲、衬衣、长裤、马靴,戴上宝石、徽章、怀表链。
“卢西安……”卡罗尔满眼含泪地看他,过去,她总是希望能阻止他出去。
但卢西安固执,是劝阻不了的。
“母亲,今天我会和利亚姆老师谈论这件事。”卢西安垂眸道。
卡罗尔点了点头,这才放心了些。
“少爷……”一位男仆从橡木楼梯走上来,“这里有不少来自南边翡翠港商会的书信。当地商人和外来商人们谢谢少爷上次的正义之举,帮助他们度过难关。他们中也有人表示已到皇城,送了名片和礼物到公爵府,请问少爷……”
“格斯,你怎么还提这个!卢西安怎么有时间处理这个?”卡罗尔道,“不必收那些商人的礼物,告诉他们那是卢西安该做的。”
卢西安虽然才二十岁,还在皇家圣鸢尾学院进修,但已经在议会和骑士团中任职,会出外勤。在外时,卢西安会处理一些当地官员做的并不合理、欺压商民的事,因此时不时收到这种感谢。
卢西安对母亲的话没有异议,让男仆把信件放回书房,便踏入马靴,戴好佩剑。
而卢西安是皇家圣鸢尾学院的学生。这所学院是国王亲自创立在皇宫旁的一所大学,整个帝国最优秀的年轻人才能入读这所大学,培养贵族掌权者、大法师、政治家、军事家和哲人。
里面也有着圣教所。
那是整个帝国最具法力天赋的人才能进入的地方,所有贵族都要对此让步。
卢西安便是其中的法师之一,还是最有天赋的一个。
他主修自然魔法和魔药学。
柔和晶莹的河面正闪耀着落日的光辉,卢西安在钟声中走入尖拱塔楼。
精细的飞檐上雕着山花和圣辉,踏上楼梯,许多学生尊敬地喊卢西安“阁下”。在男仆的陪伴下,卢西安走到顶楼。红钻墙上的漆金铭牌正写着:
“思过迁善,求知永恒。
——瓦洛里亚·德·莱德罗斯”
卢西安扫了一眼。
“思过迁善,求知永恒”是校训。“
“瓦洛里亚·德·莱德罗斯”则是数百年前支持皇族上位的大教皇圣瓦洛里亚一世之名,她和她的家人一起出资,建立了圣教所。
而再观校训,其中之所以有“思过”,正和帝国的历史有关。
曾经,卢西安所在大陆的魔法师非常强大,创造出足以抗衡鬼怪和恶魔的法术。
但曾经的各帝国掌权者在一切安定后,联合起来发起“猎魔运动”,屠杀了所有法师。
这导致法术一度失传。但那些古怪的生物再次出现后,人类几乎失去还手之力。
于是,前朝被推翻,新王朝建立。新王朝的掌权者在新教皇的帮助下重新建立了法师塔,并刻下这句话,让人类铭记过去的教训。
法术学被重新创造,但始终远不如百年前。
卢西安和男仆停在了一个雕花木门前。
两位男仆留在门外。
卢西安敲门。
“卢西安!是你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
“是的,老师。”
法师塔的顶层,正是法师塔首席大法师利亚姆的办公室。他是整个帝国最强大的法师之一,卢西安是他现在唯一的学生。
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卢西安拥有父母没有的权柄。
“快,卢西安,说说你知道的事!”利亚姆没有被隐瞒魔女希拉的事。
这位老师是卢西安眼里最有可能解决这件事的人了。
“她住在白雾大道的九号庄园里。那里曾是温德米尔男爵的产业。”
卢西安垂眸道,“我派家族的骑士去查过,不久前,一位来自翡翠港的军火商购买了这个庄园。但这个商人在一个月前死了。”
“什么?她住在白雾大道?尘世皇城?不是地狱?”
“是的。”
卢西安明白老师为什么吃惊,他自己刚发现时也是如此错愕。
而他闭了闭眼,又陷入了不好的回忆。
——“卢西安,看看,我新买的庄园美吗?”
当时,他被反捆双手,触手缠身,被按在了冰冷的窗前,凝结在窗户上的水珠打湿了他的发。
他却吃惊地看见庄园之外一条熟悉的大道,车辆驶过。
这竟是皇城郊外的一条路,贵族们在这里修满乡下别墅。
卢西安也是那时才错愕地发现希拉每晚囚禁他的地方,竟是人间,竟是皇城。
希拉也似并不避忌他看见一般,任他看。
而后来,卢西安靠着记住的细枝末节,在白天自由时查到了白雾大道,结果在九号庄园前,还没细查,就遇到了希拉。
看到她,他几乎如惊弓之鸟般紧握住佩剑。
希拉却没什么其他动作,懒洋洋地坐在大门的喷泉石阶上,手里拿着一朵芬芳的鸢尾,对他微笑:“卢西安,今天这么早就来啦?”
“可惜,我晚上才有空和你玩儿呢。”
她竟踏上了一辆马车。
卢西安大胆地尝试跟踪她。希拉去了一个剧院。那里在上演芭蕾舞剧。
随后卢西安的人跟丢了。
“听你这么说,这个怪物不止住在人间,和人类也有联系,里面有她的眼线……或者说内奸。”利亚姆称希拉“怪物”。
毕竟卢西安的描述很像。
卢西安点头:“是的。”
“是吗?那太诡异了!”利亚姆说,“我也会派人从住在白雾庄园的人家入手,看他们是否有被梦魇鬼怪迷惑的征兆。”
说着,老人压低声音,“对了,亲爱的卢西安,我已做好准备。三日后,我就可以和你去那个魔女的庄园了。”
“和你一起杀了她。”
卢西安缓缓抬头。
“不过,还需要你准备一些东西。”
这都是自然魔法的重要材料,结合一枚圣教所的圣指环,足以杀死当今皇室记录在册的最恐怖的妖怪。
这枚指挥正套在利亚姆的拇指上。
卢西安的目光落在这银色指环上。
上面刻着金色的藤蔓花纹,天光下明光锃亮,这是足以号令圣教所的指环。
而卢西安的目光冷静,如静悬的月,和早先惊弓之鸟的样子判若两人。
师徒二人对视。
利亚姆顿住。
他知道这位学生多么擅长忍耐,也知道他文雅的外表下,藏着的狠劲。
“谢谢您,老师。”礼貌道别后,卢西安离开了。
在圣鸢尾学院,卢西安除了魔法,还修习军事、古代历史、科学和哲学。
因为希拉这桩意外,卢西安推了历史、科学和哲学等课程。但军事课他必须参加。
他在骑士团任职。他也需要借用那里的人脉稳住霍德家族的处境。
和煦的阳光照在波光粼粼河畔的草坪上,汗水挥洒在了矢车菊、鸢尾和金雀花上。
帝国骑士们正在练剑。
卢西安刚和另一位执旗者——最高阶骑士练完剑。
他剑术精妙,威风凛凛。骑士团的人尊敬、仰慕地看完他比剑。比完后他把佩剑放回腰侧,不动声色地维持着符合礼仪的体面站姿。仆人擦着他脸上的汗。
阵阵鸦鸣。卢西安抬眸,却瞥见乌鸦飞过湛青天际,乌鸦的紫眸正绽放不祥光芒。
卢西安心生厌恶。
他低头,隐忍地皱起眉头,似伤痛难忍。
“卢西安阁下,您怎么了?”
卢西安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分明能忍,但他露出些许狼狈。
卢西安靠着树缓了会儿,才被仆人扶起来,脸色好了些,对问候他的骑士说没事。
一起练剑的对手这才松口气,寒暄几句,尊敬地对他行了礼:
“阁下,期待您的圣教日。”
“那一定是三月最盛大的宴会,会伴随着鸢尾的芬芳。”
鸢尾是皇室的花。是帝国真挚的祝福。
圣教日。
卢西安蹙眉。两日后正是他的圣教日。
“圣教日”算是帝国人的另一个生日,是圣徒出生后被抱到圣神殿受洗的那天。
卢西安的圣教日是三月二十六日。
二十年前的这一天,他的家族也把他定为继承人。
过往,公爵府都会举行盛大的宴会。
这一次也不例外。
卢西安礼貌地点头回应,谢谢对方的祝福。之后他收了剑回府了。
阳光也撒在了圣教所塔楼的顶楼双窗扇上。古典式的线脚精致,隅石上雕着山花,飞檐上的燕子飞走,钻到了和煦的阳辉中。
印着雏菊花纹的地毯上,大法师利亚姆拿着权杖踱步,从书架拿下了一本古籍。
他捏着单柄眼镜,又开始认真地翻阅:
“孩子,卢西安……我一定要帮你杀死这个怪物,让你得以脱离苦海,逃脱恶魔的控制。”
不熟悉利亚姆的人很难相信他如今的模样。
因为在外,利亚姆的作风一直和“高傲”“不近人情”挂钩。
他常常站在那高高的法师塔上俯视众生,又高又瘦,目光锐利。
但现在,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满是慈祥,痛苦和焦虑。
这大概是因为利亚姆是最疼爱卢西安的人之一,甚至是比卢西安的父亲怀亚特还疼爱他的存在。
怀亚特·霍德公爵,一直是性格冷淡、不问家事的性子,这两年年纪渐长,才好了些。而卢西安小时候,他的父亲怀亚特还消失了两年。
利亚姆正是那个时候认识了卢西安。
那会儿他正在招学生,其他候选人都跃跃欲试、心焦火燎地要展示自己的长处,只有卢西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树下,身上还有伤——他父亲的亲戚并不省心,阻拦他来到这里。
而那时,利亚姆设计的题目是用魔法击中法师塔上的金苹果。法师塔高达五十米,上面还有利亚姆设计的复杂法阵,这对于初学法术的少年们来说几乎不可能。
其他人急冲冲地开始尝试试炼,魔力直冲塔顶,都以失败告终。
只有卢西安,在时间就要结束时,突然举起了他手中的长弓,猛地射出了一箭!
那道箭又稳又平,荡出一道如燃星般的金光,却不是冲着那塔上的苹果,而是冲着塔下法阵。
那击中的位置正好,法阵运行,卢西安又射出了几箭,如快速解函数般,整个高塔的法阵在组合冲击下都被激醒,亮了起来。
一阵抖动中,苹果击落,卢西安接住了苹果。
“你怎么想的?”利亚姆当时紧紧盯着卢西安。
“大法师,我在等。我在观察。”卢西安低头道。
利亚姆哈哈大笑起来。他因此收了卢西安做学生。他确信了这个学生拥有他需要的心性和智慧。
而后来事实也证明,卢西安除去智慧,也有品德。
早几年,卢西安曾被利亚姆那位已绝交的弟弟雇人绑架,却死也不说出利亚姆的秘密。
利亚姆找到他时,他全身是血,竟已自己通过微弱的法术,杀死了一个成熟的强大法师。
利亚姆还记得,卢西安当时冷静的眼神,失去温度,似除去老师利亚姆,所有人都该是死人,过往的文雅消失殆尽。
“老师,我不后悔。”卢西安全身染血,冷淡、坚定地说。
利亚姆从那时起,便把卢西安当成自己可以付出生命的亲人。
“卢西安,我一定会帮你摆脱那个怪物……”
尖塔之上,利亚姆说着,也摇了摇头。
“不……不对。”
他坚信,凭借卢西安的心性和能力,自己也可以脱困,他自己杀死那个希拉是迟早的事。
无论那个希拉究竟是什么。
嘎吱——
风却倏然穿过尖窗的木格,刺出一道尖啸。
雕花木门撞上了木框。
利亚姆猛地抬眸。
一道阴影,盖在了老人苍灰色的眼眸中,如幽灵般转瞬即逝。
他倏然脸色变了。
他冲向栎木书柜,一道魔咒,打开了结界。
木架上,放着几页魔法书残页。
古朴,由羊皮所制,画着杂乱的云、风、火形状,一旁是几个地名。
“雪心湖”。
“幽魂塔”。
“那个希拉会不会和他们……”
利亚姆又摇了摇头,“有关又如何。”
“管你是洪水滔天,我也让你下地狱。”
卢西安双手再次被反锁身后,冰冷的镣铐让手腕生疼,身上再次布满了伤。他决斗结束,又一次靠在雕椅上。
他今天和一只飞天水螅决斗。
决斗结束,冰冷黏滑的触手再次缠绕上卢西安的手臂、腰肢、大腿,它们贪婪地探索,贪婪地按捏,又贪婪地也能够吸盘舔舐着他的血。
卢西安似变成了它们的甜点。
他的绿眸凝视前方的希拉,掩盖住眼里的憎恶。
青年再次抬头,金发贴在脸上,微微偏头,尽是脆弱姿态。
希拉坐在一张扶手椅上,上面覆盖着华丽的织物。她的纱裙落下,手上端着仆人递来的水煮杏桃配米布丁。
这些夜晚,希拉时不时当着他的面吃甜点。
卢西安不知道她怎么吃得下去。
他垂眸,回忆着方才的对话。
“请问我有何地方得罪你了吗?”
今夜,决斗结束,他倒在血泊中,被希拉的触手捞起来捆束时,他实在问了这句话。
他仰起头,脸色有几分黯败,“希拉小姐,请告诉我,我哪里得罪了你,才换得如此折磨?”
希拉却把他丢在雕椅上,任仆人扣上镣铐。
“没有。”希拉答道,“我折磨你。不是因为你得罪了我。”
“可否告知我原因?”卢西安凝望她,“我将不胜感激。”
希拉:“不能。”
卢西安困在雕椅上,如今的虚弱,倒没有作伪。四肢都在发凉,失血让他阵阵发晕。
加上精神的折磨,他体验了自出生起从没体验过的无力。
触手却没有因此饶过他。
它们肆虐地缠着他,甚至伸到了一些让他深觉冒犯的地方,做一些毫不体面的动作。
但卢西安只能负着双手,垂落冷汗,紧抿嘴唇,被迫承受这些。
他抬眸扫了希拉一眼,冰冷俊秀的脸上,染上了一抹破碎的棠色,挂在眼尾。
他匀称的腰身也微微颤抖,伴着主人的克制,胸口轻微地起伏。
希拉抬眸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忍耐着的小公爵,浅绿的眼覆上一层雾,倔强地凝望着她,变得异常冰冷却动人。
好艳丽啊。
希拉愣了一瞬。
卢西安被送到了希拉的脚下,枕在了她的腕足里。
小公爵头发湿漉漉的,靠着她粘稠冰冷的触手里。触手环动,用一支触手尖尖,挑起了卢西安的下巴。
饱受折磨的小公爵眉头紧紧蹙着,眼睛也牢牢阖上,脸色苍白。绣着金花的翻领衬衣染血,纽扣也掉了几颗,若隐若现地露出了深邃的锁骨。
希拉让昏迷闭眼的卢西安仰着头,看了半晌,感慨道:“可怜的小家伙。”
她突然生出兴致,摸了摸卢西安的头。
他的金发是比浅淡如圣光,摸起来美妙蓬松,如在捧着一团云。
希拉的手和触手并用。
摸了一下。
她露出微笑。
又摸了一下。
微笑更甚。
好软啊。
卢西安在她的抚、摸下,眉头轻轻蹙了下。
他突然抬头,似身陷梦魇惊醒,嘴唇蹭过了那湿润的触足。
那柔软的触感,让希拉也再次愣住了。
看上去那么清冷的小东西,嘴唇那么软,那么暖。
卢西安却如倏然惊醒过来,一双眼流露惘然和抗拒,紧抿嘴唇瞪着希拉。
但大概是因为希拉的摆弄,他的双眼蒙着一层濛濛水雾,让这瞪视不止毫无威胁性,还让人多了分——
欺凌他的冲动。
希拉的腕足再次动了。
卢西安闷哼一声,这次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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