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上记载的事情只有个大概,但顾淮声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
他心中存下疑虑,这件事情究竟如何,还要再查下去了。
或许是晚风冻人,他身上冷得厉害,也不想再继续想这些事了,他起身往屋子里头走去。
姜净春正趴在贵妃榻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翻着话本子看,两条小腿在后面晃啊晃。
裙子堆在小腿弯处,露出的绣花鞋跟着晃来晃去。
贵妃榻在墙边,墙边的窗户大开着,隐隐约约有夕阳的光从外头透了进来,姜净春借着屋外的残阳看着话本子。
顾淮声看了眼这幅场景,转头就让下人去了拿了火折子来。
他拿着火折子进了屋。
若是以往的时候,他或许会让姜净春不要在快天黑的时候趴着看书,因为那样对眼睛不大好。
但是现下,他学会了闭嘴。
这种说了让人不高兴的话,他没必要去说。
天黑看书不好,他给她点上火折子不就是了,何必多嘴。
他朝着贵妃榻的方向走去,火折子“啪”一声打开,发出了声响。
姜净春听到动静,一开始还以为是丫鬟,才发现是顾淮声,她收回了视线,继续看起了自己的话本子。
顾淮声点起了烛火,而后坐到了塌边。
他问她道:“你过几日是要去哪里吗?”
她的心思挺好猜的,她忽然叫他不要去过问她的行踪,想必过些日子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而且还是去不大想让他知道的地方。
姜净春默了片刻,视线仍旧落在眼前的书上,她看书入神,心不在焉敷衍他,“你管这么多做甚呢,再说了,就算是出去了难道还得知会你吗,出去玩还玩不得了吗。”
顾淮声叫她一噎,但更加断定心中想法了。
他都有些好奇,她究竟是去哪里了。
但她实在不肯说,怕又给她问恼了,他便也闭了嘴。
他没再说话,却忽地往榻上躺了过去。
贵妃榻不怎么小,但顾淮声的身形实在有些宽广,一躺上来,就又给姜净春挤去了角落里头。
姜净春当即“啧”了一声,想要问他又挤过来做些什么。
再说了,平日里头他不是忙得很吗,不是在忙公务就是在忙着不知道什么事情,今日非凑过来做些什么。
然而顾淮声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好累好冷,我就躺一会......”
他的嗓音有些沉,带着说不出的凄苦。
姜净春质问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头,方想转身踢他下榻的脚也停在了半空中。
她看向了他。
烛火下,冷白如玉的侧脸染着几分病态的白,眉头紧皱,下颌紧紧绷着,就连嘴唇看着都有些发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过了那么一会,顾淮声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高大的人此刻看着却这般弱小。
姜净春想,顾淮声卖可怜的招数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弄成这幅样子,她也不好意思蹬他下去了。
姜净春妥协,但是说道:“那你躺着,我下去。”
她还穿着鞋,不大好动作,推了推旁边的顾淮声想要下去。
可顾淮声却不肯动,他说,“你就躺这看书,我不烦你,躺一会就走。”
一想到当初的事情就有些头疼,一下好像又被带回了那个寒风刺骨的秋日,他想靠在她的身边,她的旁边很暖,他取会暖就离开。
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可如今怎么都求而不得……
他可怜兮兮的语气近乎带着几分恳求,姜净春直觉不对劲。
他到底怎么了,奇怪得很。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听了这话的姜净春果真也没动作了。
因为他看着好像真的快要冷死了。
嘴唇都白成这样了。
他确实也累,一天到晚,起得比鸡都要早些,成日忙得不像话。
姜净春没有再开口,继续翻看起了手上的书,可是顾淮声不大老实,总是要往她这边贴。
他的身上真的很冷,姜净春都能感受到寒气。
她扭头看他,却见他闭着眼,长睫在眼下透出一片阴影,也不知这是睡着没睡着。
但她也罕见没有把他推醒。
即便被挤到了墙角,脸硬生生挤红了也没说些什么。
到了后头两人都要贴去一起,姜净春被他挤得哪里还能看书。
干脆就把话本子放下,也不再看。
想要出去却又被他堵着,只能跟着一块硬躺。
就这样子趴着趴着, 姜净春慢慢也跟着睡过去了。
两人躺在榻上, 没多久,就只有呼吸交缠在一起的声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外头的天跟着渐渐黑了下来,屋外的月色悄悄攀上了他们的脸颊,冷风透过窗户吹进屋内, 两人互相依偎却也不至生寒。
等到姜净春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没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跟着顾淮声一起睡过去了, 等到醒来后头脑都跟着有些发昏,想要下床, 等脚沾地才发现自己绣花鞋被脱掉了。
她低头,就见自己的绣鞋整整齐齐摆在一旁。
想也知道是顾淮声脱的。
她也没多想些什么, 毕竟她平日躺他旁边也不会做些什么,这回当也是洁癖发作, 看她穿鞋上榻, 估摸早就想给她这鞋薅下来了。
抬头看去,发现顾淮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里面办公, 他今夜把办公的东西搬到了房间里头。
此刻低着头专注着眼前的事情,烛火将他的脸照得更显透白。
姜净春没想到他在这里面, 一时间也愣了愣, 不过看顾淮声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现下同方才相比看着已经好了许多。
就连悲伤难过也是转瞬即逝, 那么快,就重新恢复了成了寻常人的模样。
姜净春也没多想些什么,只是到了晚间的时候自己就先上床去睡了,没多久顾淮声也合上了手上的东西,洗漱过后吹了灯就上床躺到了她的旁边。
接下来的这几日过得倒也安静,顾淮声不招惹她,处处让着她,姜净春也没法莫名其妙发脾气。
很快就到了那天三人约定好去打马球的日子,十月初十。
顾淮声今日在家休沐没有出门,他见她用过午膳,歇了个中觉后就往外去,便问了一嘴,“去哪里。”
姜净春已经往外去,听到顾淮声的话也只道:“之前不是说了去铺子里头瞧瞧吗,怎么总要问呢,我又不跑,管这么多干嘛。”
她先发制人,噼里啪啦说完这一串话,没待他继续开口转头就先往外头去了。
事不过三,他这都第三次问了。
若真被顾淮声知道自己去和谁打马球了还得了,她是不怕他的,但是他在那里闹起来也挺烦的,总是嘴上说着没事,谁知道心里头憋着什么坏。
倒不如多一事,别和他说了。
顾淮声无言,看着她的背影渐渐在视线中消失不见,薄唇抿了抿。
说得他多无理取闹似的,她要出去他又不会拦着,怎么问一嘴也不行了。
他其实也挺好奇她去哪里,是不是要背着他要去做些什么不大好的事情,不然他觉得也不可能他每问一次她就这样不耐烦。
她那样子,瞧着还多了些心虚。
顾淮声一个人坐在椅上,久久无言。
直到了过了会有下人从外头进来,说是他衙门里头的同僚来了。
何川跟着下人从外头进来。
今日他来,是为了当年沈长青汉沽关一战而来。
何川家中有人在兵部做官,官职不小,年岁也长,在衙门里面资历已久,或许他能问出些许不一样的东西来。
今日他来,就是来说这事的。
顾淮声从方才姜净春的离开后的情绪中抽回了思绪,起身去迎何川。
他问道:“他可有同你说?”
顾淮声想知道当初那桩案件的更多东西。
何川道:“我去问过我小叔叔,但我小叔叔不同我说......”
何川的小叔叔是兵部侍郎。
当初总督通敌这事毕竟是首辅判的,现下再去翻旧账,岂不是和首辅作对吗,也难怪何侍郎不愿意去提这事来。
顾淮声听何川这样说沉默了片刻。
若何侍郎不愿说......得想办法让他开口才是,他问何川道:“可有机会同侍郎大人见上一面?”
何川问他,他不愿意说,那顾淮声也只能亲自去见见他,看看有没有机会问出些什么来。
何川道想了想后 道:“莫不如就今晚,我帮你约他去酒楼,我这个小叔叔,话也挺好套的,我套他话,他不说,你多套套,总能套到你想要的。”
他倒是孝顺,帮着外人去套自己叔叔的话。
顾淮声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他道:“这事,多谢。”
有他这些话,那也就能好办些了。
顾淮声吩咐书良去酒楼中订了晚上的雅间,想了想后又问何川道:“只是你小叔叔要知道你和旁人一起诓他,可会迁怒于你?”
“他不是那样的人。”何川沉默了片刻后又道:“我知道你是想还总督一个清白,我也挺不信他能做出那事来的,只是有句啰嗦话我不得不提,你要小心些,还是别人旁人知道你在查这些为好......”
那些人势大,即便是顾淮声去对抗那也有些太吃力了。
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王顺他们恐怕已经知道了,不然不会故意在他大婚之夜放出那样的线索引诱他出门。
但顾淮声“嗯”了一声,也算是应下了他的话。
两人说完了这话,何川就回了家去,帮顾淮声约了何侍郎出来。
约莫到了傍晚的时候,残阳渐渐落了下来,天色变暗,顾淮声出了门去。
雅间订在曲味楼,这是间百年老字号,位置处于繁华地段,光是从门面牌匾就能看出其不一般,楼内装潢奢华,时有琴声传出,别有一番雅致。
顾淮声先去了二楼雅间等着何川同何侍郎,眼看天光暗淡,算算时间两人应当不多久就该到了。他站在厢房窗边,看着底下如水车马,等着人。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顾淮声眉眼低垂,视线落在声色人间。
暖红的夕阳下,仆妇叫骂,孩童们走街串巷,贩夫走卒四处游走,市井之气十分浓厚。
顾淮声无所事事地看着楼下之景,等着何川他们的到来,然还没等到何川,视线中就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个穿着桃红花裙的少女蹦蹦跳跳地从马车上下来,头上梳着简单的单螺,发型看着有些许的凌乱,也不知道方才是从哪里来的。
顾淮声的视线落在姜净春的身上,眉头微微蹙起,这幅样子,今日做些什么去了?
还不待他多想,很快马车上就又下来了另外两个人。
是陈穆清和宋玄安。
顾淮声的视线死死地落在他们身上,眼睁睁看着他们也往酒楼里面进。
三人并肩走着,头说有笑。
姜净春平日在家里头也没笑成这样,出了趟门,不和她待一处,就这么高兴快活啊。
顾淮声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讥诮讽刺的笑,眼神也变得有些冷了起来。
难怪呢,难怪他怎么问她都不和他说自己是去哪里了。
她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还会无理取闹不让他们见面吗。
见就见了呗,瞒着他,弄得跟小情人偷偷见面一样是干嘛呢?
她若是同他说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她不同他说,才让他不安害怕。
那种看着娘子瞒着自己和别的男人出去的害怕......
姜净春三人今日在北郊处打了约莫一下午的马球。
想着也许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便趁着这回打完了马球上了酒楼用饭。
只是姜净春一下马车就觉有道视线死死地落在自己身上,这股感觉有些熟悉......她马上抬头四处看了看,却也不见有人。
见没有人,姜净春也没再去多想,跟着那两人往酒楼里头去了。
顾淮声收回了视线,转身去寻书良说了些什么。书良听后有些错愕,但也没多问,听了顾淮声的吩咐后便离开了此处去办事。
顾淮声坐去到了桌边,神色不明,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杯盏。
就在他出神之时,外头何川已经带着何侍郎来了这间厢房。
顾淮声听到了动静回了神来,起身去迎。
他朝着两人走去,同何侍郎打了个招呼。
他道:“见过侍郎大人了。”
何侍郎见顾淮声这般客气也不免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忙回了道:“不敢不敢,小侯爷久等。”
侍郎为正三品的官,比顾淮声高那么一阶,都说官大半级压死人,但他也不拿乔,颇为谦和,四五十的年岁说话做事也都颇为体面。
两人这番见面算客气至极。
何侍郎其实多少能知道顾淮声今日找他所为何事,毕竟何川先前找了他说了一回,现下他又来给自己和顾淮声牵桥搭线,想必就是想去问那桩旧事了。
那两人到后顾淮声就让人上了菜,他给何侍郎递了筷子,侍郎忙接了过去。
何侍郎趁着顾淮声尚未开口时候就先道:“小侯爷......我也知道你今日找我来是说些什么......”
他并不是很想去再提旧事,过去的事情让他过去就好了,何必再去翻旧账呢。
然而话还未曾说完就叫顾淮声打断,他给何侍郎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了碗里面。
他笑道:“大人多想了,今日只是用饭罢了。您尝尝这鱼,听闻是前朝宫廷名菜,酒炊淮白鱼。”
侍郎的话被打断,见顾淮声给他夹了一筷子鱼,想要说的话咽进了口中,他便也没再开口,动筷吃鱼。
鱼肉散着酒糟香气,鲜美有质感,一口下去竟还带着几分弹性。
确实是道不错的菜,也难怪能做御膳。
“可以,这道鱼确实不错。”侍郎评道。
听他说不错,顾淮声又给他夹了一筷,他同他说了这种鱼的由来。
“淮白鱼盛产于淮河一带,这鱼极难存活,基本出了水面就再也活不了。”
侍郎觉着奇怪,道:“哦?出水即死,竟不是现吃现杀,这淮河一带的鱼到京城怎么着也要十天半月吧,竟还这般鲜美。”
顾淮声向他解释道:“为了保证这鱼肉的鲜味劲道,渔民们通常在将鱼捕捞上岸后就立马用酒糟、食盐等物把鱼腌制,这样鱼肉质感不失,出炉之后还散发着酒糟的香气,也算一道特色菜。”
难怪如此,他说这鱼为何还带着一股酒气。
说到这里,顾淮声轻笑了一声,放下了筷子,双手枕在桌前,忽然问他,“大人知道淮河一带的人怎么用这鱼吗。”
“难道不是用酒腌吗?”
“不是的。”顾淮声道:“这鱼腌起来其实挺麻烦的,只有卖到别的地方的时候才会去费这个功夫。若是平日他们自己吃,基本就是当天吃当天杀。”
顾淮声的嗓音清清冽冽,含着淡淡的凉意,窗外的秋风透进了屋内,风声簌簌,擦过人的脸颊,如刀割一般。
他说,“先蹦出水面的鱼总是最先死的,一旦鱼露了面,就被人盯上,马上用网捕捞走。鱼跃出水带着水面也泛起了一阵一阵波澜,但当鱼马上被捞走时又重新归于风平浪静。当没有鱼再出来的时候,捕鱼的网下一刻又马上进到了水中,去捕捞了其他的鱼,水面又被重新搅动。”
“那把网一直悬在水面之上,风平浪静的水面其实从来都不平静。”
看似是在说鱼,但顾淮声的言下之意谁又听不出来。
一直为曾开口的何川叹了口气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在这万马齐喑的朝局之下,谁又不是这案板上鱼,表面无声无息,实则诡谲云涌,那把悬在他们头上的网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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