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净春背朝着外头,面朝着墙壁,也不知道是睡了没睡。
顾淮声叹了口气,先进了里头的净室洗漱,而后也一同上了榻。
他才掀开被子,就借着窗外的月光见她肩膀微不可见地往里缩了缩。
看这样子是还没有睡。
她还在生气。
还在因为马车上吵架的事情生气。
顾淮声进了被子,他挪去了姜净春身边,果真没过片刻就听她出了声,“你别挨我这么近。”
她的低声呵斥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声音听着沉沉闷闷,果真还带着几分气性。
顾淮声被她呵止,果真也老实没有再动。
两人皆沉默了片刻,还是顾淮声先出声道:“对不起……今日我不是故意想要同你吵的,你能不生气了吗。”
姜净春当即回道:“我没生气啊。”
她有什么好气的。
姜净春的脸蒙在被子里面,一股脑道:“你说得都对,我和宋玄安都是蠢死去了,叫你娶了这么个娘子,怎么着,你也是想跟着一起犯蠢是吧,你没什么好去对不起的,你太对了。”
她就不明白,他凭什么好高高在上的去指摘别人,既然这么嫌他们笨,他何必非要娶她,相看两相厌,有什么意思呢。
她说她没生气,但实际上从回来后就一直憋着一股气。
顾淮声现下同他说对不起,不是因为别的,全是因为他顾淮声能屈能伸。
她还不清楚他吗,又妄图在她面前说些什么软话,然后就想把这事轻轻松松翻过篇去。
他是聪明得很。
按理来说现下她又给他骂了这么一通之后,他应该马上又能原形毕露再装不下去。
大不了晚上别睡了,两人坐一起吵一宿去,他再敢把手指伸过来,她一定给他手指头也咬了。
她本都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再回击,可顾淮声接下来说得话却同她想的不大一样。
“我再也不说他笨了,行吗。”
她不是总不让他去说宋玄安的坏话吗,他不说就是了。既然她这样护着他,那他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就算是嫉妒得发疯也什么用都没有,每一回的吵架除了把她推得更远,除了让她更加怨恨他,又能有些什么用。
顾淮声清冽的嗓音在夜晚中带着些低磁,就这样飘入了姜净春的耳朵里面。
她感觉到顾淮声又往她这边挪了挪,他又说一遍,“对不起,以后真的再也不提他了。”
他这次没有再高高在上的说让他们不要再去见面,他现在也只能说,以后自己不提他了。
他不会再让自己置于“棒打鸳鸯”的那个地位,这让他看着愚蠢又可笑。
顾淮声如玉般的嗓音在这一刻好像染上了几分湿意,他说,“你能不生我气了吗。”
他那带着颤的声音传入了姜净春的耳中,她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
她带着满腔狐疑转过了头去看,竟见月光下,顾淮声的眼中似乎真闪着泪光。
她长这么大,一共见他红过三次眼。
第一次是大约一年多前,顾淮声的老师斩首,她去寻他,见他泛红了双眼,还有一次,就是那回在贡院,第三回 ,就是在今夜。
姜净春实在不敢相信,就说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他就要哭,这人是顾淮声,不是别人啊,他的手被她咬成了那个样子他都也只是皱皱眉头而已啊,她方才说的话也没那么难听吧?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那倒映着莹莹水光的眼就像是生出了什么魔力,让她竟不禁伸手去触碰。
出乎意料的,指尖竟真的触碰到了一片濡湿。
温暖的指尖擦过了眼睛,顾淮声低笑了一声,这笑声落在姜净春的耳中竟带了那么几分苦涩,待她反应回来想抽回手的时候却已经没了机会。
他攥住了她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触到了她的手腕,他抓着她的掌心按在他的眼睛上。
掌心湿濡更叫明显。
顾淮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因为她总是骂他,总是为别的男人说话,他生不出气,所以这气就成了泪珠落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挺像怨妇的。
真的。
这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来得却如此贴切,他没想到有一天这两个字会被用到他的身上,他原来才是那个又可怜又好笑的人。
顾淮声说,“你不喜欢我喊你娘子,我往后不喊了,那表妹,别生我气了行吗。”
谁家丈夫不喊妻子“娘子”的?谁家妻子不喊丈夫“夫君”的?
哦, 原是京城贺阳侯府家的。
顾淮声认了,和她怄气,到了最后疼得只是他一个人。
何必呢。
姜净春也不知今日的顾淮声是怎么了,难道是饮酒喝醉了吗?不然怎么会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呢?
她在心中暗想这或许又是顾淮声的手段把戏, 在她面前装可怜, 想让她不再去计较今天发生的事情。
可都这样了,她也实在没有再去发脾气的理由了, 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回过了身去,重新把头钻进了被子里头。
可顾淮声却仍旧不依不饶,他追着她问, “表妹,还在生气吗?”
姜净春被他问得头疼, 终于回了他的话,“睡觉吧, 不提了。”
如果是简单的卖可怜姜净春并不会理他,但他都这个样子了, 再说些下去,好像也有些没必要了。
顾淮声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往姜净春的边上又凑了凑。
姜净春转过身去, 出声警告,“你怎么还得寸进尺呢?”
顾淮声听她生气, 只道:“天冷了,我就是想要挨近一点, 早上起身的时候, 我都打了两个喷嚏。”
他这一说起早上的事情,姜净春就又被重新唤醒了记忆。
她噎了一下憋出一句, “你该得你。”
衣服不穿就做那事,他不着凉谁着凉。
顾淮声显然也想起了那事,他轻咳一声,而后道:“别去母亲面前说我坏话了,真吃不消。”
这样下去,没病也迟要吃出病来了。
听了顾淮声这样说,姜净春问,“你有什么好吃不消的?”
顾淮声知她不明白,他解释道:“她日日给我吃大补的东西下去,我怎么吃得消。”
大补......
难怪呢,一大清早就待在净室里头出不来。
姜净春现在才明白自己的那句“他不大行”,把他坑得有多惨。
她自然乐得他不好过,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呛道:“你这不是有手吗。”
这话一出,空气之中安静了片刻。
过了会,顾淮声轻笑一声,“那怎么办,手被你咬破了啊。”
姜净春感觉再说下去话题就要往不可控的趋势发展下去了。
她道:“快些闭嘴,不要说了。”
一会说着说着不知道要说哪里去了。
“哦......”
挨了一顿凶,顾淮声终于老实闭了嘴。
两人并肩躺着,没有一会身旁就传来了姜净春绵长的呼吸声。
她对他的戒备确实不高,因为在她眼中,顾淮声是挺混账的,但还没混账到会趁着人睡觉做出些趁人之危的事来。
顾淮声听她入了睡,悄悄又黏了过去。
若是姜净春醒着,肯定要把他踹开。
前些日火气确实大得厉害,他几乎是贴着床檐睡的。
顾淮声想,还是她的旁边舒服一些。
他喜欢她,可也没那么欲壑难填,也或许是有未通人事的缘故,也不明白其中趣味。
至少现在顾淮声觉得,和她同塌而眠就已经足够了,困倦随之席来,他没再想下去,伴着她的呼吸声也渐渐睡了过去。
自从那天晚上说了那么些话后,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还是不大和谐,但也不至于像从姜家回来那日剑拔弩张了。
顾淮声三日休沐过了,已经开始回去衙门里头上值了。
这些时日他在衙门里头,白日姜净春也都见不着他。
顾淮声一直都挺忙的,就算是在家里面歇着也好像有忙不完的事。
其实抛开个人情感来说,顾淮声说他们蠢笨,姜净春确实挺没有还嘴的立场……毕竟站在他那样的角度来说,他说谁蠢,谁都不大能还嘴。
京城之中从不乏世家大族,往天上随便丢块银子,都能砸到个名门望族出身的公子小姐,可这么些个后辈子孙中也就出了这么一个顾淮声。
从古至今,家族振兴大多脱不开一个“多”字。每一个大家族都是讲究多子多福,子孙后辈越多自然越好,相互之间帮扶一二不说,以免出现青黄不接无人振兴情况,再有就是那么多个子孙总有能出息的人,十个里面多少也能出个人才……
可顾家好像就不是这样,相比之下,其堪称人丁稀少,甚有不纳妾的家规在。光从这般去看,侯府能存续至今,且门庭如此显赫也该知晓,每一辈分的子孙有多出色。
但姜净春发现,顾淮声好像也不是平白无故就那样厉害的,他每天看着确实忙得不像话,总之,能够走到今日,也绝对不大轻松。
这和她没什么关系,他越忙也越好,最好能忙得每日都不着家,她乐得清净。
用过午膳之后姜净春就打算出门去寻陈穆清。
到了九月底,秋闱该放榜了。
她也不再去想着找宋玄安了,因为她也不知现下该如何去面对于他。
想知道他这回秋闱究竟如何,也就只能去问陈穆清了。
可没想到去了陈家之后,宋玄安竟然也在。
他知道姜净春今日会来,他没猜错……
姜净春却没想他在,一时间有些晃神,立在院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两人视线对视,相望无言,最后还是陈穆清先有了动作,她去了门口把姜净春拉了进来,她叹了口气道:“当朋友也成嘛......顾淮声难道还管你交朋友吗?”
难不成还想让姜净春和宋玄安老死不相往来吗,怎么可能呢。
好歹青梅竹马,这么些年的情谊在。
听到陈穆清这样说,姜净春也没再多想。
她不是怕顾淮声,顾淮声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吵架,她又无所谓。只是说确实是挺怪的,她和宋玄安弄到这样的地步,按理来说现下确实是不要见面好。
可陈穆清说得好像也挺对的,难道还真老死不相往来吗。
也不可能啊……
三人又坐到了一处,就像是从前那样。
只是这一回,姜净春却已经成了人妇。
总感觉有些太快了。
但怎么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姜净春想了想后,还是开口问道:“怎么样啊这回秋闱......”
宋玄安无所谓摇摇头,“没考上。”
他对自己没考上秋闱的事情已经不在意了,当初他要死要活去考,不就是为了去娶姜净春吗。
现下还有什么所谓吗?
姜净春见他这幅样子不免有些来气,他怎么能这般无所谓呢?这下不成,不是又要等三年吗。
可他竟这般不在意。
但事情已经发生,出了那样的事后,再想考上确实也不大容易。
姜净春问他,“那些金箔是谁放的。”
“宋玄景。”
姜净春有些傻眼,怎么会是宋玄景?她都还记得从前的时候她去宋家玩,宋玄景对他这个弟弟是极好的啊。
姜净春猜了很多人,都没能猜到那人竟然会是他哥哥。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小的时候就一直算计了,还是从什么时候?
这实在是有些可怕。
谁又能想到一个最亲近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但事情都这样了,现下再说什么都已经有些晚了。
姜净春想了想后,看着宋玄安认真道:“宋玄安,没关系的,再等三年也不要紧的,你现下还年轻,总有机会的啊,你爹本来就偏心你大哥,你可千万不要放弃啊,不然的话,往后你娘也护不住你啊。”
宋玄安听到这话却笑了一声,姜净春有些不明所以。
只听宋玄安看着她,眼中带着些说不出的讽意。
“我是不是特没用啊,什么都要别人去帮。”
姜净春帮他,往后他还要母亲帮他。
怎么能这样呢?
姜净春明白 他的言下之意,她忙道:“怎么会没用?宋玄安,没事的,真的没事的,谁都顶不住这一遭的,你换我,我也顶不住的,没有人能猜到的......”
“你怪我吗?”他看着她,眼中几乎又快蓄上了泪。
姜净春摇头,“我为什么要怪你啊,宋玄安,你别老是问这样的傻问题了。”
她不救他,她这辈子也睡不了一个好觉的。
宋玄安听到她这话却笑了,笑得有些厉害。
姜净春和陈穆清看着样子都有些害怕了,“你怎么了啊。”
宋玄安笑了许久,眼中都笑出了泪,他说,“你不怪我就行,我还一直都挺恨我自己的。”
姜净春喉中发哽,一时间也不知该去说些什么。
宋玄安却很快又重新开了口,他说,“人这辈子傻一次就够了,我不会再给他骗了,你别担心我了。往后我会好好读书的,我不会让宋玄景得逞的。”
都经历这样的事情,若再去傻下去,那也真是有些没救了。
宋玄景不是想让他不好过吗,他想要废了他,不就是想要宋贺将来让他把宋家给他吗。
他死也不会让他如意的。
宋玄安随意擦了把眼,眼中水汽散得干干净净,只还止不住泛红。
他看着姜净春问,“还能当朋友吗,顾淮声他让吗。”
姜净春听他这话便马上道:“管他做些什么,他管不住我。”
姜净春的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了,陈穆清忙道:“就是嘛,没什么事的啦,只要没死,那都是小事!这日子咱又不是不过了,以后多的是机会一起玩。何家三公子给我递了道帖子来,在北郊那边招呼了场马球赛,过几日一起去吗?”
算起来他们上次打马球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这些时日总是碰到数不清的烂糟事,出去玩一趟,打打马球出出汗就当散散心,也都能好受些。
另外两人自然没什么异议,三人约好了到时候再去出门。
后来差不多到了时间,怕回去晚了也没再说些什么,散了去。
姜净春回到顾家的时候,尚且还早,顾淮声也还没有下值,等到了夕阳落下,一身绯红官袍的顾淮声也从外头回来了。
晚膳已经被摆在了明间,丫鬟下去唤了屋子里头的姜净春出来。
两人面对面而坐,顾淮声那边才接过来了巾帕擦手,姜净春等也没等他就自顾自拿起筷子开始用饭。
顾淮声见此也没什么反应,仍旧不紧不慢擦手,只是忽然出了声问道:“今日听下人说你出门了?”
姜净春听到顾淮声开口,筷子也没停,随意回了他的话,“嗯,去陈家了而已。”
顾淮声知道今日是秋闱放榜的日子。
他也没再让暗卫跟着她了,毕竟这种事情要是被她发现,她肯定要闹得天翻地覆,只要做了,就迟早有被拆穿的时候,所以他也得学会及时止损。
但是即便不让人跟,他也能猜到,今日在陈家肯定不止陈穆清一人。
从前三个人就总喜欢在一处,今日宋玄安秋闱出榜,怎么又可能少了他呢。
他听到姜净春的话后面色无异,随口问道:“怎么样,这回他考得如何?”
听到了顾淮声的话姜净春不明所以,直觉他问这话是不怀好意,可抬眼去看他,却也不曾见得他面有异色,他就像是问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罢了,对此事也只是些许好奇,没有其他什么多余的想法。
看到姜净春眼中隐隐透出的不善之气,顾淮声不免觉着好笑,他道:“我还没说些什么呢,真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这样看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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