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叫她一噎,还想再说,可却忽从外头走来了侍卫,凑到他耳边说话。
也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姜南面色大变,脸上露出喜色,而后甚至还来不及跟李氏继续说下去,就急忙往外奔去。
李氏还没来得及问他出去是要做些什么,就见人已经没了人影。
她嘀咕了声“莫名其妙”,便也没再多想,扶着姜净春往屋里去了。
姜净春从昨日回来躺上床后便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她从迷蒙中醒来,宿醉过后,脑子果真就疼得不像话。抬头看向窗外,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棂照进了屋内的地面上,看着时候不早了。
一旁的花云见她醒了,忙将人扶了起来,让她靠坐在了床头,又从一旁递上了一碗醒酒汤。
姜净春接过喝下,而后揉了揉肿胀发疼的太阳穴,问道:“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晌午了呢,方才夫人还来看过一趟,见你睡着,便又走掉了。”
姜净春也没想到竟睡了这般久,点了点头,算是知晓。
她看了眼屋外,夏日的艳阳毒辣又刺眼,看着如此景象,脑子也渐渐活络了过来。
昨日喝了多久?喝了多少?
她已经快有些记不清楚了,只是记得,一壶又一壶的酒灌了下去,而后再也撑不住,直接不省人事倒了过去。
饮了醒酒汤之后,头还是有些疼,她锤了两下脑袋,总觉得还有些什么东西没想起来。
她依稀记得昨日好像是听到顾淮声的声音了,可他又怎么会去酒楼里头呢。
难道是在做梦吗?
她不知道。
但想起顾淮声,她终于想起了自己忘记掉的事情是什么了。
圣僧与妖女......
陈穆清同她说,妖女亲了下圣僧,圣僧便怦然心动。
听着总像是唬人的话。
可这想法却像是入了心,在脑海之中怎么都挥散不去。
顾淮声几乎都要成了她年少之时的执念,她十四岁被他所救,转而起心动念,现下她十六了,已经两年了。
陈穆清的话虽然听着不大靠谱,可姜净春此刻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无论她怎么做,她的表兄也不会对他笑,也不会喜欢她。
试试吧。
她转头问,“花云,今日是初几啊。”
“初十,怎么了小姐。”
初十,那顾淮声今日便没有上值。
姜净春默声片刻,而后起身去了书桌那边,她对花云道:“你去让人帮我给表兄送封信吧,我想邀他下午出去一趟。”
浮光撒在窗檐, 泛着点点光影。
门口传来了扣门的声音,顾淮声的视线从窗台移回,出声道:“进来。”
书良进门,将从姜家送来的信给了顾淮声, “公子, 是姜家送来的信。”
顾淮声接过信,信笺封面是行楷写的“表兄亲启”四个字。
他的视线在那几个字上落了一会, 薄唇紧抿。
这样的字迹和这样的称谓, 便也只有姜净春了。
不同于一般女子所习的簪花小楷,姜净春所习的是行楷。
他打开了那封信,信笺展开, 还不及看信笺内容,竟出神想起了往事。
姜净春的字, 算起来还是他教的。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顾淮声发现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在他面前出现得频繁, 总喜欢一声表兄表兄地唤他。
他一开始的时候也没多想,直到无论他对她疏离, 却也赶不走这个黏人的小孩之时,他才发现, 她或许是喜欢他。
一开始也只是怀疑, 可是后来,一次又一次触及到了她那近乎含羞带怯的眼神, 他已经能够肯定。
她缠着李氏让他教她写字,顾淮声没有拒绝。
原因为何?他想, 只是因为他是她的表妹而已, 教她写字,自也是什么不打紧的事情, 总比被李氏日日带着她上门来念叨得好。
可是姜净春并不是一个好小孩,她想要借着这次机会纠缠他,于是学得总是不大认真,可她又极会看人眼色,每当他寒了声时,又马上能正襟危坐,不会闹得过火,让他也不能有将她赶走的机会。
此刻手上拿着的信件,上头的行楷,清秀又端庄。
他磕磕绊绊教会她书法,她的每个字,都有他的风骨。
顾淮声从回忆之中抽回了神来,开始看起了信的内容。
信上说,近来京城中新开了家茶楼,邀他前去,怕他不同意,还特地说有事情想要同他相商,让他务必前来。
原是想要找他出门。
昨日在外头喝得酩酊大醉,酒当都没醒得透彻,今日便又有了功夫喊他出门。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指骨不自觉用了力,信纸被揉皱。
书良见他面色冷凝,不由出声问道:“公子,这信上是写了什么。”
怎么看了信后,这幅神情。
顾淮声将揉皱的信件搁置到了桌上,对书良道:“备上马车,出府。”
他倒是有些好奇,她还有什么能同他好说的。
顾淮声到了姜净春所说的地方之时,她已经等在了包厢之中。
今日的姜净春已经修整过了,已经全无昨日那般堪称失态的模样,只是一身桃红短夹,衬得人粉光脂艳,她端端正正跪坐在塌椅上,眼皮耷拉,像是在出神,手指也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屋内没有旁人,就连服侍的丫鬟也都没有。
本就不大的房间,竟也就只摆了一张长案。
这样的环境和氛围实在是有些古怪。
顾淮声下意识蹙眉。
他扣了扣房门,姜净春这才注意到他。
他今日休沐,没有穿绯红官服,也没有穿在端午那日穿着的玄黑长衫,而是他平素穿的玉白圆领锦袍。这样的服饰,衬得人更加清冷,不敢叫人亲近。
姜净春想了想一会要做的事情,不禁心里打鼓,止不住地发虚。
事到如今,不成功便成仁,她不能退缩。
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姜净春朝顾淮声露出了一个自以为自然的笑,她说,“表兄,你终于来了。”
她往旁边挪了挪,给顾淮声腾出位子。
她今日特地挑了间不大的房间,特意只留一张桌子,她故意往旁边挪了挪,也是在告诉他,坐她身边来。
她自以为高明的做法,可在顾淮声看来却是疑点重重。
看着她那十分不自然的笑,他实在是有些不明白,她今日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他眉头拧得更叫厉害。
姜净春见他蹙眉,心下更作紧张,本想开口说话,但顾淮声沉默了片刻就往她的位子这处来了。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入了坐,就坐在她的旁边。姜净春倒也没想上来就去亲他,这样也太过粗暴,她先是倒了壶茶水推到了他的面前,对他道:“表兄,你尝尝。”
她的身上没有酒气,只有些许的清香,可顾淮声的脑海中,仍旧是昨日在酒楼中,见到她醉倒在宋玄安怀中的场景。
他眼眸下敛,视线落在她推过来的茶盏上面,可却没有想要喝的意思,他的嗓音也带着几分冰凉之意,他道:“有什么事情便说吧。”
姜净春听到他这淡漠的话,哑了声音。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让他喝茶而已,他都不肯了?
前些时日,分明还不是这样的。
姜净春什么都不想管了。
她才不管什么上来就去亲别人是一件很无礼的事情,她看着他的侧脸,只想赶紧亲上去,让他能不能不要再这样冷漠的对她了,她真的不喜欢,很不喜欢!
她也不想管圣僧是不是会因为一个亲吻而真的爱上妖女了,她甚至有些报复性的去想,她喜欢他两年,他给了她两年冷脸,亲他一口,又怎么了?
她这样想,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她个子不算矮,可在顾淮声面前还是堪称娇小,两人席地而坐,她还要微微仰头望他。
她转过了身去,直起身,往顾淮声的侧脸凑了过去。
顾淮声许久没有听到姜净春的回答,想要扭过头去看她是在想些什么。
然而,猝不及防间,唇上就覆上了一片柔软。
少女的黑眸蓦然凑近,似带着几分滚烫的唇就这样贴了上来。
香软的味道就这样溢满了他的鼻腔,顾淮声浑身紧绷,就连瞳孔都不住震颤。突如其来的吻分明只不过是蜻蜓点水,可却就像一场狂风暴雨,就那样打得他措手不及。
她在做些什么?
他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今日喊他来,原是想要偷亲他。
他心跳如擂鼓,是羞恼,还是什么?他已经无暇顾及了,他几乎是用尽毕生气力才能将面前的少女推开。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薄唇紧紧绷着,浅眸之中,蕴着怒意,看她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姜净春也懵了,她也没有想到,顾淮声会突然转头,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顾淮声狠狠地推开。
她的脸甚至都还来不及变得滚烫,她甚至都还来不及开口解释,就听他道:“不知羞耻。”
这四个字,比他那冰冷的眼神还要伤人。
姜净春头脑一片空白,她颤着唇,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什么反应都还来不及有,来不及情动,来不及想别的……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淮声大步离开了此处。
过了许久,眼角的泪才终于止不住滚落。
她想过顾淮声会生气,可她没想过,他会这般生气,他气得浑身颤抖,他骂她不知羞耻。
她亲他一下,他竟就不可忍受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推开她的动作,实实在在地伤了姜净春的心,这是极其厌恶她,才会做出的动作。
什么破话本,这辈子也不要看了,全都是些哄小姑娘的鬼话。
从始至终,她都一直在自取其辱。
他是圣僧,是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仙人,可她不是能够动人心魄的妖女。
花云守在门口,看顾淮声生气离开,也不知道里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赶紧进来,就看到姜净春又落了泪。
自从喜欢上了顾淮声之后,她的小姐就变得爱哭了起来,方才他们又是怎么了?怎么人就又哭了呢。
这一回,她没有哭得撕心裂肺,只是睁着眼睛无意识地落泪。
花云看得心疼,坐在她的身边问她,“小姐,这是......这是怎么了。”
姜净春听到了花云的动静,魂魄好像才又回了躯体,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又哭了。
她笑了笑,胡乱抹了把眼泪。
她说,“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喜欢他,就像是去做一件永远都没有结果的事情,她撞得头破血流,到了最后,被他狠狠推开。
够了,试了这么一次,就已经够了。
能做的,不能做的,她也全都已经做了,还能怎么办呢。
姜净春决定放弃他的那一刻,情绪来的却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大。放下一个人确实有些难吧,可当攒够了失望,一切就便得轻而易举了。
她在笑,笑些什么?她也不道在笑些什么。
可笑吧,或许是笑话自己可笑。
顾淮声的那一帮掌,就这样将少女心事推得支离破碎。
姜净春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了些,她站起了身来,脸上已经没了情绪。
她对花云道:“走吧,回家吧。”
两人出了茶楼,可就在下楼梯时,匆匆忙忙跑来一人,到了姜净春的跟前。
“小姐,可算是找到你了!”
找了半天,原来人是在茶楼里面。
姜净春见这人穿的衣服,认出他是姜家的奴仆,她不明白他这么着急忙慌来寻她是做些什么?
她眼皮一跳,难道是家里头出什么事了不成?
她问,“这是怎地了?”
那人急切来寻她,可真见到她,现下却又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净春看他这般犹犹豫豫,着急得不行,她问,“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那人看着姜净春叹了口气,便附到她耳边,同她说了姜家发生的事情。
他说......大小姐找到了,就是当年走丢的那个大小姐,姜净慧。
姜净慧找到了,那她是谁啊。
她难道不是姜净慧吗。
姜净春活了十几年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假千金啊。
回去姜家的路上,那人已经将前后因果说与了她听。
姜净慧三岁那年走丢过一回,李氏带着她去山上的寺庙祈福,结果在路上,一不小心没将人看住,就将人看丢了。后来姜家的人、李家的人,甚至是顾家的人,到处都在找走丢了姜净慧,只可惜,仍旧是一无所踪,姜净慧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了无踪迹。
找了整整一个月,李氏伤心欲绝,成日神神颠颠。
姜南找不回女儿,也怕妻子是叫邪祟缠上,没了办法,便带着李氏再去山上拜佛,意图去除晦气。
可没想到,竟就在那佛堂中,见到了一个同姜净慧生得□□成像的孩子,李氏当即扑了上去,说那是她走丢的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两个孩子生得实在有些像吧,那个时候大家也都没有多想,认为那个寺庙中碰到的孩子,就是走丢的姜净慧。
回来之后,大小姐走丢的事情发生之后,姜南就不许旁的人再去提起。
府内上下的人也就没有多想,都心照不宣地去不提此事。
可是到了今日,姜南却忽地从外头带回了个姑娘,说她其实才是当年走丢的姜净慧。
事情弄了这么半天,那现在的姜净春算是什么?
姜净春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
她回了姜家,去往崇明堂。
府中上下气氛奇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周遭人看她的眼神都古怪了几分,她步伐极慢,实在不知该怎样去面对那样的场景。
算起来,姜净春替她过了那么十几年的好日子。她回来了,那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而自己又该怎么面对她,怎么面对父亲母亲?
人若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
方才经了顾淮声那样的事,却又传来了这样的事情。
姜净春即便是再不愿意面对,却也没有办法,她磨磨蹭蹭还是走到了堂屋那里。
她站在外头的廊庑下,听到了里头颇为热闹的声音。
好像是姜南的声音,他说话的时候,字里行间都沁着喜意,同平日那副冷漠的样子全然不同。
“你这些年受苦了,好在爹爹总算是寻回你了。你可还记得,这是你的哥哥,这是你的母亲,哎,当年你走丢了的时候,也才刚到三岁,应当都记不得事了吧,好在是寻回来了......从前你在姜家是大小姐,回来之后也还是,你放心,没人能抢了你位置......”
姜净春在外头把姜南的话听了个彻底,手中的帕子都要被搅烂了。
姜南或许是无心说得这话,可听在姜净春的耳中却格外刺耳。没人能抢了她的位置......她就像是一个小偷,霸占了她的位置十几年。
屋子里头姜南的声音喋喋不休,偶尔还有姜润初的声音,他的声音听着十分温柔,同平日里头和她说话的时候全然不同,他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她不是他的亲妹妹?现下他的妹妹回来了,他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他们沉浸在喜气之中,独独李氏不怎么开腔。
逃避虽然可耻,可着实有用。姜净春不敢进去,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场景,她转身就走。
可是就在这时,二房的母女从外头进来,是林氏带着姜净芳过来。她们很快就听说了崇明堂这处的风声,这样大的事情,她们自然是不能错过,等不及就来了此处想看热闹。
两人刚好撞见了想要夺门而出的姜净春。
三人撞个正着,那两人的脸上止不住有些看笑话的幸灾乐祸。
林氏道:“哎呀,净春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呀?里头正热闹着呢,怎不进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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