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半圆(八溟子)

林芳照立即兴奋地抓住邵燕飞的手，“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过完年不久，2 月份吧，一个月以前移植的。”
“试管是吧？” 江宜芗立即跟了句。
“嗯，是。我上一胎那个，当时我和老吴的状态都不好，所以那胎不行，没留住。现在想想，应该就是那批卵子和精子的质量都不好，不光取卵少，而且一个多余的胚胎都没剩。但这次就不一样了，”邵燕飞知道江宜芗对试管有研究，所以愿意多说几句，“这次一共取了 12 颗卵呢，而且配成了 10 个胚胎，竟然有 8 个 8 细胞的，都是优胚，然后养囊还养成了一个。所以这次就相当于一共成了 8 个 3 天的优胚，还养成了一个 5 天的囊胚。”
“哇！燕飞姐太厉害了！”林芳照虽然还是听不太明白，但猜也能猜出来这次的结果非常好。
而江宜芗脸上则是实打实的惊叹，直呼“太牛了！”
邵燕飞粲然一笑，“大夫都说，我这岁数能有这表现，已经是不太多见了。”
“燕飞姐，我太开心啦！”林芳照回想起去年邵燕飞跟她说刚流产时的凄清场景，真是不堪回首。而现在终于苦尽甘来，得偿所愿，她由衷替闺蜜高兴。
“还真是要相信科学，按科学办事。这次取卵之前啊，我和老吴俩非常注意养身体，营养、休息、心情都特别讲究。尤其家里现在也安生了，我安心养卵的环境也能保证……真没想到，这回一次就能配出这么多优质胚胎。”邵燕飞看江宜芗隔着林芳照，正向前探身认真研究着这边她的肚子，她被江宜芗的样子逗得哭笑不得，随后微微挺了挺肚子继续道，“我这次移植了两个 8 细胞一级的，是等级最高、质量最好的三天胚胎，当时可希望两个都能着床，怀上对儿双胞胎了……而且这次去测 hcg，14 天的和 21 天的，都特别高。”
“值高好啊，越高越好！”江宜芗抬头激动道。
“嗯，14 天的有 1800 多，等到 21 天再测，都 2 万多了。当时医生说这值这么高，有可能是双胎，当然也有可能是单胎。如果是单胎值这么高，就说明这胎的质量非常好，孩子发育起来会很有后劲。”
林芳照紧跟一句，“那是不是双胞胎？”
“后来做 B 超了，就一个。”
“哦……”林芳照竟有了点遗憾。
“那我也知足啊！回想我掉的那个，14 天的数值就只有 200 多，现在这个都快 2000 了，你说这是差出多少来。我觉得现在这个孩子，应该，能怀得住吧……唉，也不敢抱太大希望，怕失望也会越大，一次次的，真是被虚晃怕了。”邵燕飞不觉间手又抚上了肚子，“但这个，确实是比上一个好太多了。”
“哎呀，燕飞姐，肯定能怀住的！”一听邵燕飞现在心里还是不踏实，林芳照和江宜芗异口同声地安慰起这老大姐，你一言我一语地畅想起孩子未来会有多健康，多漂亮。
江宜芗刚说完等孩子生了，她要多送些实用的东西，目光就扫见对面礼品店门口挂着的长串装饰鞭炮，她脑子一顿，随后突然猛地一拍大腿，“燕飞姐，你刚才说，你有多少个胚胎来着？”
“8 个 3 天的优胚，还有一个 5 天的囊胚。”
“那就是……9 个？你这次移了两个，成了一个，那就还剩 7 个？”江宜芗做起了算术题。
邵燕飞点头，“嗯，是啊，用不完。”
江宜芗紧接着追问：“剩下的那 7 个，现在在哪了？”
邵燕飞神色里有几分为难，“正冻着呢，还不知道咋处理呢？”
江宜芗立即探身，隔着林芳照紧紧抓住邵燕飞的手，“处理？你傻了燕飞姐？怎么能给处理了？”
“等我这胎生下来了，剩下的不都没用了？”
“我的天啊！”江宜芗连拍了几下邵燕飞的手背，“燕飞姐，你知道吗？你现在可是一个超级大富婆了！”
“小江你可太逗了，富婆啥富婆啊，”邵燕飞又笑又纳闷，“家里还有房贷呢。”
“燕飞姐，我不是在说钱财！我是说，你这辈子的孩子，其实都已经有了！就只剩生了啊！那么多人梦寐以求都配不出来的顶级胚胎，你一次性地冻了那么多。你以后就不怕老了，你知道吗？”
邵燕飞脑子一空，“可以我和老吴，想着要一个就行了的……”
林芳照立即笑着补了句，“刚才是谁说的想要双胞胎来着？”
“燕飞姐，你那些胚胎一定要留着，真的。好胚胎发育出来的孩子，体质也要好过一般人。你这胎生下来之后，一看这大宝贝儿又聪明又健壮，再一想那边冻着的都是一样质量的胚胎，保不齐就会还想再生一个。所以……”江宜芗松手坐直了身体，然后索性把椅子朝邵燕飞的方向挪了挪，“所以燕飞姐啊，比起那些犹犹豫豫磨磨蹭蹭误了好时候的，或者不是铁丁还以为自己是铁丁错过了生育期的，你这辈子的后悔药，现在都已经买好了，就在医院冻着呢！”
“还能这样呢？”林芳照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此种操作，就好像小娃娃头回进学堂，刚刚才开蒙一样。
“可不？这些胚胎在那冻着，就一直是休眠状态，现在啥样，解冻的时候差不多就啥样。打比方再过 5 年 8 年，燕飞姐还想要孩子，就不用管那时的卵子精子质量有没有老化下降，只要解冻了这批胚胎再移植就行了。相当于……相当于用 40 多岁时的身体，怀上来自 30 几岁身体的顶级优胚！”
邵燕飞一直皱眉听着，等江宜芗说完，又迅速想了想，随后若有所思道，“别说，被小江这么一解释……我那些胚胎还真得留着了。那边是隔几个月就续一次冷冻的钱，先前我还和老吴商量着，等这胎生出来了，其他的就销毁了吧，交那些钱干嘛。现在看，那 7 个胚胎，我得一直留着了，留个十年八年的，之后再说。”
江宜芗一拍巴掌，“这就对了！”
“40 多了，还能怀上 30 几岁时配成的好胚胎，怎么感觉就像时光倒转了一样，真是科技造福人类了……搞得我突然也想去冻胚胎了，趁我现在才三十出头。”林芳照拍着江宜芗的胳膊，“江江，你咋懂那么多啊？”
“我研究呀，我之前打算做试管要二胎，就查了很多资料。那时不是想着试管快，还能挑优胚么？结果因为要省钱买房子，不舍得，就放下了。”江宜芗看着商场里有的年轻父母正抱着小的牵着大的，她眼里是毫不遮掩的羡慕，“现在我还真是有想要二胎的心，我年龄这么好，赶紧要的话，老大和老二也没差几岁。”
林芳照刚要问江宜芗房子的事情怎么样了，火锅店就叫到她们排的号了。江宜芗高兴地站了起来，“走！公司给的券挺大，不吃白不吃，咱们敞开了点！”

第140章 北京，迎来，送往。
三人落了座，江宜芗先把菜单递给两个闺蜜，等两人分别点了几样，说够吃了之后，她就拿过菜单接着点。
可她就像忘了台面有多大一样，点起来就没完没了。
林芳照和邵燕飞开始拦她，“太多了，别再点了，点这么多咱们也吃不完呀！”
江宜芗连头都没抬，“吃！吃不了打包带走。”
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桌上都摆不开，大小盘子摞了两层。过了会儿火锅汤底就烧开了，江宜芗开始往锅里成盘地下肉、下菜，“都多久没聚了，今天咱姐儿几个，一定要吃个尽兴！”
青菜熟得快，得赶紧吃。林芳照夹了片生菜出来，一边蘸着酱料一边问道，“江江，你那房子到底怎么样了？”之前她给江宜芗打了 20 万救急，结果没过多久，江宜芗又把钱打了回来，说暂时不用了，先不买了。再打听，回信就是“再说吧。”趁这次见面，林芳照想好好问问情况。
江宜芗夹了一筷子涮好的羊肉，蘸满了芝麻酱送进嘴里，嚼完了吞下才道，“不买了。”
“什么？不买了？”林芳照一惊。她深知江宜芗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北京有套自己的房。这怎么的，过了个年，就变卦了？“江江，几年前你没买，之后给悔成了那样……现在又说不买了，这事可得想好了啊，你确定是……认真的？”
“我清醒得很呢，”江宜芗笑了笑，“经历了年前那些场毫无结果的买房车轮战，其实我已经有些动摇了。后来回武汉过了个年，我就彻底下定了决心，不买了。”
“小江你……”邵燕飞看着江宜芗，欲言又止。
江宜芗放下筷子，“其实我这次请你俩过来吃饭，是要跟你们说件事的。”
林芳照和邵燕飞也一起放下筷子，她们几个聚，江宜芗总是风风火火的，很少见到她这么正式过。
“照，燕飞姐，”江宜芗咬了咬嘴唇，“我吧……要回武汉了。”
“啊？”
“什么意思呀？”
听到这么突然的消息，林芳照和邵燕飞两人俱是目瞪口呆。
江宜芗提了提嘴角，“就是，不在北京呆了，要回武汉，回武汉老家了。”
“不在北京呆了？” 林芳照开始急了，“你说什么胡话！”
“不是说胡话，怎么能是胡话呢？这都深思熟虑几个月了。”看到闺蜜这么激动，江宜芗心下一阵愀然，顿了顿才道，“人这辈子呀，最关键的路口就那么几个，错过了，也就错过了。不管后头怎么努力，都没用。我们家这是多少次了，眼见着房子就要抓到手了，嘿，总是不知哪里会出点什么事，正常的，不正常的，想象得到的，想象不到的，总之最后就是会跟看上眼的房子擦肩而过。”她指了指热气翻滚的锅，示意两人接着吃，随后她又从锅里捞出来一筷子百叶，“其实当年，中关村一小的那套房被我脑袋发热给退了，北京的房子，也就和我们家没什么关系了。只不过我们不知道，后头还在白费力地瞎折腾，苦苦地求不得。”
邵燕飞皱眉问道：“你再看看呢，四环不行，不是还有五环么？”
“海海快上小学了，还得考虑考虑学校啊。”江宜芗苦笑一声，“不买了，灰心了。”
“你别灰心啊！你哪是灰心的人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事？”林芳照觉得江宜芗突然想放弃，必是另出有因。
江宜芗抬头看了眼林芳照，之后把碗里裹着芝麻酱的百叶，又蘸了点干辣椒，“年前，我爸做过一个静脉曲张的手术。”
“也没听你说呀，叔叔怎么样了？”邵燕飞关心道。
“说这些干嘛，当时我忙，老邱闲着，我就让他回去带我爸把病治了，已经治好了。”江宜芗把百叶吃进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
林芳照和邵燕飞多少跟着舒了口气，但依然处在江宜芗要走的震惊中，希望她能留下来。
“其实在我小时候，我爸腿上就有静脉曲张。他是工人，在厂子里总是站着干活，所以那毛病是多少年前累出来的。他那静脉曲张很明显，就像腿上盘着条大青龙一样，都凸出来了，特别吓人。我爸这回做完手术，我妈为了让我放心，经常会发我爸在家的视频给我看。她是想让我看到我爸一天好过一天，可是每看她发一条视频，我就会哭一场。”说到这，江宜芗呼出一口气，眼里瞬间起了雾，“我就会想到我小时候，我爸我妈养我的一幕一幕，唉……太不容易了。”
看着江宜芗动了感情，林芳照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等江宜芗往下说，林芳照的眼睛，也跟着红了。
江宜芗接着道：“我当时就觉得，我真是挺没良心的，被在北京弄套房子的执念，彻底迷了眼蒙了心，就像魔怔了一样。”
“小江，你别这么说自己……”邵燕飞连忙安慰。
“我就是没良心。我怎么就没想想我爹妈已经老了呢？我怎么就没多回想回想当初他们是怎么把我养大的呢？我刚生下来早产，还没过危险期的时候，他们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可他们在生病了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没陪在他们身边，还是派的老公回去的……我这女儿当的，太失职了。而他们却总是担心我，怕我着急，还发视频想着让我放心。那阵子我真是连着几天没睡好，有天晚上彻底失眠了，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北京的房子，值得我和老邱两个放弃武汉的四个老人吗？四个那么无私的、为了我俩倾尽全力的老人？”
林芳照和邵燕飞一听江宜芗考虑的是老人，便知道有些话，是没法再劝了。
“后来我公公婆婆知道我俩想买房却又被钱愁着了，老两口立即打来电话，说打算把自己现在唯一的那套房给卖了，换个小的，看能不能腾出一些钱来，给我们救急。”江宜芗又下了一碟子肉进锅，“我当时就觉得，能有这么好的老人，是我和老邱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但我们如果为了自己在北京的一套小房子，去榨干老人的骨头渣，我们就真算不上人了。”
说着，她还想再下一盘肉，被邵燕飞伸手拦住，于是她放下盘子，盯着锅里的汤继续道，“其实只要跳出来想一想，很多事，就解开了。武汉是中部最大、最先进、最发达的城市，在武汉发展比我好的，过得比我好的，何止千千万，我又有什么资格这么不待见我家乡这座大城市？我孩子的确是聪明，搞不好将来真是块材料。可话说回来，聪明的孩子在哪儿不聪明呢？难道只在北京才能成才，武汉的天才就走不出武汉？还是留在武汉三镇那么大一片地界，不够他发光发热？”
这时服务员又送来了免费赠送的一碟糖蒜，她接了过来，放到了林芳照和邵燕飞那边，“我觉得我这些年是走死胡同里出不来了，我爸生的这回不大不小的病，再加上之前我家买房子的种种不顺利，是彻底把我给浇醒了。”
邻桌一家人吃完了，男人领着老婆孩子一起往外走去，江宜芗看着他们走出店门，又转脸看着两个闺蜜，“所以过完年从武汉回来，我当时就想，这几个月里的这些事啊……也许是老天想让我早些明白，我其实只是……只是北京的一过客，北京，也只是我生命里的中转站。这站挺大，如梦似幻，却并不是属于我的终点。所以，是时候……说再见了。”
听江宜芗说到这，林芳照眼泪已经滚了下来，“江江，太突然了，我真是没做好心理准备……我舍不得你。”
“小江，就没有别的……”说到这，邵燕飞也说不下去了。
“不要舍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们现在全在北京了，也没说天天都能见着面，约顿饭都得等多久。现在通讯这么方便，我就算回了武汉，想你们了，视频、电话，对吧？再不行，还有飞机，高铁。坐飞机两小时，坐高铁只要半天，不是说过来就过来么？”
“你没看隔了多远啊……江江，你舍得就这么放下北京么？”林芳照轻轻问了句。
“舍不得，怎么会舍得……如果这么轻易就能放下，之前的执念，就不会折磨我那么久了。唉……以前孩子想去国博看文物，出门公交车就有直达的。等回了武汉，孩子再想看国博里的宝贝，起码就得半天高铁了。”江宜芗勉强笑了笑。
邵燕飞微微叹了口气，“小江，你真想好了吗？”
“真想好了。两边老人都只有一个孩子，我和老邱就是‘421’家庭里上有老下有小、扛在正中间的那根梁。而且你想呀，我在北京就算买了房，那小房子住我们一家三口都显挤，还能再装进哪头的老人？租？房租多贵。我们还有那个能力再负担两家老人的房租么？相比之下，现在两边老人在武汉的居住条件都挺好，我们回去，其实生活水平比北京要高出不少的。”
林芳照默默垂下眼睛，看着眼前的麻酱碟，一言不发。
邵燕飞则时不时叹气，连个头也不点一下。
江宜芗明白两位好朋友是不愿接受她要离开北京这个决定，她安慰她们，“没事儿，北京这地方啊，就是座迎来送往的城市。咱仨其实都算北漂，只不过你俩落地生了根，而我漂来了之后……又要漂走了。”
一见二人还是不说话，江宜芗继续努力调节气氛，“想点儿开心的吧，自打我定下决心不在北京买房子了，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轻松。我和老邱俩成天无债无贷一身轻，原先那怎么计划都不够用的购房款，突然就变成实打实的一大堆钱了，越盘算，就越觉得不是一般地宽裕。所以刚才在外面时，我才说我也想生二胎了。我俩手里现在这些钱，只要不把孩子送去贵族学校，不铺张浪费，别说生二胎，就是生四胎，都足够养活了。”她向前探了探身，“而且你们想啊，到了武汉，我再生孩子，也有老人帮着照顾，两边老人肯定会争着帮我带孩子，真是退一步天宽地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