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兽(霍香)

“可我，真的很害怕——”
阿瑞娅拉住扎克胸前的衣服，埋下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在衣襟上晕出湿痕。
“我知道，我知道。”
扎克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中漫出温柔的暖意，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道：
“黛拉，好女孩，勇敢的女孩——”

第99章
阿瑞娅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她靠在雪光的背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扎克借着火堆的光芒正为她包扎手上的伤口。
“醒了？”发觉阿瑞娅醒来后，扎克抬头看了她一眼：“感觉怎么样？我们勇敢的小姐。”
阿瑞娅试探着动了动身体，感觉腰背一阵刺痛，嘶了一口气靠在雪光身上不动了。
她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岩洞，双目无神地说道：“感觉快死了——”
看着她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扎克轻笑一声，俯身过来道：“很常见的情况，你摔那一下换谁也受不了，需要我帮你按一下吗？”
扎克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如同他的人一般让人感到安心而沉稳。火光在他的脸庞映照出清晰的阴影轮廓，那双褐色眼眸更加深邃了。
望着他的眼睛，阿瑞娅的呼吸不由得一滞，微微愣神后，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道：“有用吗？”
“可以尝试，毕竟应该不会更糟糕了——”
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扎克伸出坚实的手臂自阿瑞娅腰间穿过，将她轻柔而有力的抱了起来，然后另一只手牵着阿瑞娅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肩膀。
即使扎克的动作足够温柔，但阿瑞娅还是感到疼痛难忍，她的身体紧绷着颤抖，紧紧咬着下唇才没有痛呼出来。
“黛拉，放松一点……别去想好吗？很快就好……”
感受到阿瑞娅的难受，扎克一直在她耳边温声而耐心地安抚着她。
在这样熟悉的劝抚下，阿瑞娅真的慢慢放松了下来，以拥抱般的姿势揽着扎克的肩膀，被他半搂在怀中。
“待会儿可能有点疼，不用刻意忍着。”扎克一边说着，一边在准备着什么东西。
阿瑞娅扶着他的肩膀，听到他的话心里漫上一点紧张，便不由得想找些什么东西分散下注意力。
她的视线落在扎克卷曲的棕发上，伸手好奇地摸了摸，然后有些遗憾的说道：“耳朵呢？”
扎克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正好与垂下眼眸的阿瑞娅相对视，近得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什么耳朵？”扎克定定地看着阿瑞娅，声音有些哑。
在他直白而热烈的视线里，阿瑞娅咽了口口水，轻声说道：“白色的，你的耳朵……”
她在战斗中看到的，兽化时白色耳朵。
扎克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是将我当做玩具吗？这位高贵的殿下。”
即使脸上笑容不减，但阿瑞娅还是察觉到了扎克的话语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恼怒。
只是因为想让他兽化，便不开心了吗？明明刚才还叫她黛拉，现在就阴阳怪气叫上高贵的殿下了。
对于扎克情绪的突然变化，阿瑞娅心中也升起些不悦，不就是耳朵吗，她又不是没有见过。
这样想着，阿瑞娅不顾身体的疼痛就要从扎克身上，她刚一动弹，扎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热烈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皮肤。
而比那更炽热的是扎克望来的眼神，像有火焰燃烧，而他张口吐出的话语，犹如诗歌的咏叹调：
“还是说，你想要我为你——献上忠诚吗？”
语调的尾音宛如一声悠长的叹息，扎克紧紧盯着阿瑞娅的嘴唇，似乎在期待她讲出什么话来。
阿瑞娅总是会忘了，与开放包容的库索托王国不同，因地理环境影响，蒙垭王国古老而传统，甚至称得上封闭。
除却战斗情况下，向他人无害的露出兽人的标志，不是向上位者表示臣服，便只存在于爱侣之间的挑逗玩乐了……
所以扎克在阿瑞娅说出那句话时才感到那般震惊，而比起被冒犯，他心中则是升起些连自己都无法说明的欢喜。
只是扎克的心中还有一丝不确定，因为这是一位高贵的殿下，他不知道这是阿瑞娅习以惯之的对手下的驱使，还是真的如他所想……
可阿瑞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感受到扎克的问句中可能潜藏着深意，直接拒绝道：“我要休息了。”
她静静凝视着扎克的眼睛，眼眸清亮，她的身躯虽然柔弱，可无形的气势延展开来，那是来自国王的威压。
扎克抬头看着阿瑞娅，像在仰视一颗璀璨而遥不可及的星光，他沉默了一会儿，弯了弯嘴角，松开了握着阿瑞娅的手。
阿瑞娅微微松了一口气，就在她要从扎克身上下来时。
扎克突然伸出一只手摁住她的后颈，将她的头按在他的颈侧，而另一只手伸手撩起了她的衣服下摆。
“你干什么？”被扎克突然制住的阿瑞娅慌张地喊道。
扎克的动作丝毫没停，他的手落在阿瑞娅的后腰，是冰凉的湿润触感。
阿瑞娅还要狠声质问时，扎克突然垂下了头，声音里有几分无奈地说道：“耳朵都给你了小姐，安静点好吗？”
阿瑞娅一愣，抬起头来，在扎克温顺垂下的棕发里，有两缕白色的毛发，十分明显。
他怎么突然答应了？阿瑞娅疑惑地看了一眼扎克，可他好像没察觉到她的打量似的，正一脸认真地按揉着她的后腰。
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草药味，阿瑞娅才反应过来腰上那湿润的触感是什么。冰凉的草药汁在扎克炙热的手掌中逐渐变得温热，沾在皮肤上泛着淡淡的痒意。
所以，他们刚才为什么莫名其妙吵了一架？
阿瑞娅轻轻皱了皱眉，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发展，但她很快将这个疑问抛之脑后，因为她摸上了那双柔软而圆润的耳朵。
白熊或许是因为体型的原因，耳朵也大上不少，和阿瑞娅的手掌差不多大，像一把小扇子。
有一点可爱。
阿瑞娅面上不显，但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而扎克只是在她一开始触摸的时候身子僵了僵，后面也没有说什么。
“马上要到首城了，你有想过会嫁给谁吗？”扎克按揉着阿瑞娅的腰，突然说道。
“嗯，杰罗姆吧。”阿瑞娅心不在焉地说道，反正她又不是真的去联姻的。
“可据我所知，他，并不想当国王……”扎克不知怎的，有些犹豫地说道。
“你和他很熟？”阿瑞娅挑了挑眉。
扎克含糊着点了点头，阿瑞娅瞥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他为什么不想当国王？”
她见过太多想当国王的人，甚至为了王位手足相残，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想当国王的王子。
扎克低着头，声音有些空旷和寂寥：“坐在王位上玩弄人心、操纵他人的命运，有什么意义呢？这冰原辽阔而纯净，才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
“冰原确实很美，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生活在冰原上。”
“它属于勇士，但不属于普通人，可这个世界上，最多的就是普通人。”阿瑞娅看向洞外的冰原在星光下的微弱闪光，轻声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国王会和我们国家联姻吗？”阿瑞娅突然看向扎克道。
扎克回望她，认真道：“为了杰罗姆。”
果然大家想的是一样的，阿瑞娅一笑：“也是，也不是。”
“派里克国王为的不仅是他的家族，更多的是为了这个国家。
蒙垭王国的环境太过特殊，这锤炼了你们坚韧的品格，但我想，大家也都想要享受生活。 ”
“借此机会建立两国之间的友谊，开通两国之间的商贸通道，打破蒙垭王国孤立封闭的处境。”阿瑞娅看向扎克，一字一句道。
扎克听着她的话，思索地皱起眉头：“所以，这就是你一定要嫁给下一任继承人的原因。”
“只有在最高的位置上，才能充分发挥库索托王国公主的作用。”
阿瑞娅看着他，眼中流淌着柔和而坚定的神光：
“国王之位确实是由鲜血和斗争堆砌而成，充斥着勾心斗角、猜忌利用。
但将自己桎梏于这个黄金牢笼中的人，你无法否认，是个真正的勇士。 ”
这番对话是阿瑞娅身为国王的感悟，她不知道扎克听进去了多少，但他确实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直到第二天出发时，他仍锁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内心又似乎进行着什么斗争。
最终在太阳的光辉落下时，他终于做出了某种决定，整个人如释重负般舒展开，脸上又浮起来笑容。
“想通了？”阿瑞娅问道。
扎克微笑着点头。
但她没有问他在想什么，做下的决定又是什么，扎克也没有解释。
因为每个人都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只遵从自己的内心。
阿瑞娅想那是幸运的一天，因为那天夜里，他们还见到了极光。
“快，快看，黛拉，是极光！”
生活在此的扎克当然见过很多次，可阿瑞娅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迹，而扎克竟比她还要兴奋。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极光。”扎克看着阿瑞娅专注而惊叹的侧脸，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母亲的手记上说过，极光是神明降临的预兆，那些闪耀的光丝和色彩，是神明留下的足迹。”
阿瑞娅抬头仰望着，她根本没有听见扎克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完全沉浸入这片壮丽的盛景之中。
闪耀萤绿光芒在深蓝天空闪烁着，像波涛般曼妙地漂浮着，光线丝丝缕缕垂下来，似乎要将她包围，她置身其中，感到世界的浩瀚和壮阔，而自己的存在微弱而渺小。
亮光在空中悠悠浮动着，似乎被某种力量所牵引，从遥远的天际如流沙般渐渐落在了远处的冰面，与坚硬而纯净的冰层碰撞中，绽出耀眼的光辉来——
阿瑞娅愣住了，不，那不是极光与冰面相接造成的光辉，那耀眼的亮光，那温暖的柔风，那盛开在雪堆里的太阳——
“……“女神泪”！”

第100章
在见到真正的“女神泪”前，阿瑞娅一直无法想象“光与夜的交汇之处”是什么样子。而现在她亲眼所见了那瑰丽而奇异的盛大景观——
皎白与萤绿交织的极光如丝绸般在黑暗的冰原之上延展开来，光与夜的分界线模糊又分明，仿若冰棱铸成的纯净花朵绽放在交界线之上，像一颗颗璀璨的太阳。
痴痴望着那花朵绽放的光晕，阿瑞娅不由得迈步向前走去。
阿瑞娅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呼唤，是芙洛蒙娜召唤她的声音——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连思想也飘忽不定，她只是被光芒牵引着，像一只扑火的飞蛾般不管不顾的，朝那光夜交汇之地走去。
“黛拉，不要再走了——”
一旁的扎克看到阿瑞娅的异常，连忙伸手想要拉住她。
“女神泪”虽然美丽而珍贵，可只生活在极其寒冷的地方，那里的温度是平常人绝对无法承受的。
可是扎克伸出的手没有握住阿瑞娅的手腕，他好似触上了一层薄膜，一种神秘的力量将他推拒在外。
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刚想踏开脚步，却发觉自己的双腿也似被冻住了一般，无法前进一步，连他的声音也堵在了喉咙里。
浑身上下，他只余一双惊讶而慌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阿瑞娅的背影，在荒寂的冰原上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光芒的尽头——
阿瑞娅直到走到“女神泪”盛开的地方，才恢复了意识。她还未认真看清周围的景象，就先把身子缩成一团抱住了自己。
冷，太冷了。
她来到冰原这么久，从未感受过如此刺骨而凛冽的寒意，像是从心底升起的一般，衣物无法抵御，人类的身体更加无法承受。
阿瑞娅缓缓蹲了下来，动作间她感到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被冻住的坚冰一般。
她呼出的气体瞬间冻结，连睫毛上都凝结了冰霜，她颤抖着，感觉体内的血液都要被冻住了。
“宿主，把花摘下吧。”沉寂了许久的系统说话了。
阿瑞娅动作迟滞地转过头，看着在她脚边摇曳的“女神泪”，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力气，完全按着系统说的话，握住了“女神泪”透明的花茎。
“女神泪”的花朵和茎叶透明无瑕，如同冰雪雕刻。
阿瑞娅预想中它的温度应该也是寒冷的，可在握住它的花茎时，却感受到一股令人惊叹的温暖。
在阿瑞娅的手指触及到“女神泪”的时，它脆弱而精致的花茎如冰雪般消融，璀璨的花朵便落在了她的掌心。
花朵脱离了茎叶，却不减夺目的光彩，阿瑞娅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像捧着一颗温暖的小太阳。
阿瑞娅从花朵中汲取了力量与温暖，刚想开口问系统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时，手中的花朵却突然开始绽放出更加夺目的亮光来。
紧接着不仅是她手中的花朵，那些盛开在她脚边所有的“女神泪”，仿佛感知到什么般齐齐发出灼灼亮光，将四周景象渲染得如同白昼。
阿瑞娅在这样强烈的光芒中闭上眼去，待她再次睁开眼时，她看到了——
不是书卷上的画像，也不是神殿中的雕像，而是真正的——神明。
金光萦绕在祂身边，冰雪铸成祂的王座，银剑锋利的剑尖划破冰层，巨大的猛兽匍匐在祂的脚下。而阿瑞娅在祂眼前，渺小如尘埃，连抬起头来仰望祂都困难——
不可直视神。
阿瑞娅低下头去，背后冷汗涔涔，这就是真正的神明，这就是来自神明的威严和气势。
“敬爱的神明，我受到您的召唤来到这里……”
在长久的寂静中，阿瑞娅颤抖着声音开口，就在她出声后，那张掩映在金光之中的脸庞微微动了动，颌首朝下看来。
即使阿瑞娅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饱含威压的视线从上方落在她身上，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肩头。
“你唤醒了我——”
芙洛蒙娜的声音突然响起，悠远又神圣，缓缓回荡在空气中，萦绕在阿瑞娅耳边，更震颤在她的脑海之中。
阿瑞娅的头垂得更低了，对，是她唤醒了芙洛蒙娜，而这并不是她的本意，是命运推动着她做出了这一系列选择。
阿瑞娅唤醒了自己不愿唤醒的神明，此刻匍匐在祂的神光之下，心中忍受着犹如背叛者般的煎熬。
一阵轻风拂过阿瑞娅的面庞，像一只温柔却又无法抗拒的手，将她的脸抬起。那道视线更加强烈的落在阿瑞娅脸上，她不禁闭上了眼睛。
“人类——”
芙洛蒙娜的声音更大了，激烈地回荡在阿瑞娅脑中，就像是神明俯下身来，正在凝视着她。
“你愿成为我的信徒，助我重临世界吗？”
阿瑞娅想，她只是一个卑微的人类，怎么有能力拒绝神明的要求，哦不，是命令呢？
她的唇舌抖动着，下意识想要说出“愿意”的词语。
可她的身躯拒接的抖动着，似乎在与这无上的力量对抗着，以她孱弱又渺小的身躯，徒劳的对抗着……
“……不愿。”
阿瑞娅回答道，随即胸口一痛，喉中漫起浓烈的血腥味。
“你愿带领人类，重新成为世界的主人吗？”
芙洛蒙娜的声音依然平静，似乎并不因阿瑞娅的拒绝而恼怒，只是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可阿瑞娅感到更加不安了，她的心脏突突跳动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要被推出胸腔之外。
她的牙齿抖动着，在口中磕碰出了鲜血，倔强地说道：“不愿……”
就在阿瑞娅话音刚落时，阿瑞娅的身子突然一歪，像是一件重物压在了她的身上，突然栽倒在地。
趴下地上，阿瑞娅终于迷蒙的睁开眼，可她却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她的眼前似乎蒙着一层白翳，她的呼吸中漫着一层血雾，而她浑身的骨骼都扭曲着，似乎在尖叫——
“你想要回家吗？”
芙洛蒙娜突然说道，祂的问题令阿瑞娅始料未及。
阿瑞娅微微抬起头来，似乎想要看清芙洛蒙娜的脸，可这双蒙着白翳的眼睛令她看清自己的双手都困难。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出一个“不”字，却卡在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不想回家呢？回到那个没有战争纷扰，有着家人朋友，更进步也更和平的地方。
可她又怎么能因为自己，将这个世界，将她的国家，将所有兽人陷入灾难之中呢？
阿瑞娅想她从来不是一个无私的人，她只是得到了许多，因此也必须肩负起责任，付出等价、或者更多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