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兽(霍香)

这应该是扎克特意为她准备的小型斧子，可对于阿瑞娅而言，仍然很有负担。
她一边拖着斧子朝凿冰的地方走去，一边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跟在她身后空着双手的扎克。
敢让一名高贵的国王去干苦力的，他是第一个！
不仅是阿瑞娅，其余凿冰的小队成员看到阿瑞娅的出现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只有扎克一脸自然地接过同班的斧子，扫开冰面上的雪堆，像教她打磨武器一样示范起来。
“张开双腿，微微弯腰，双手握住斧柄一端，不要离头太近……”
看到扎克开始教学，阿瑞娅立刻丢掉心里的疑惑，开始照模照样地认真学起来。
而站在周围的小队成员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嘴巴张大得几乎要掉下来。
扎克他，竟然真的在试图教会一名公主凿冰！而对方，为什么也真的跟着在学啊！
阿瑞娅是个有决心且有毅力的人，她认同扎克的说法，便也不怀疑他的话，认真地举着斧子开始砍起冰面来。
一开始她的斧子一落在冰面上便滑走了，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而后来她逐渐掌握了技巧，使出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冰面上裂开的纹路也越来越多，她那一直冰凉的手脚也渐渐暖了起来。
“哗啦”一声，一大块冰终于不敌斧子和它的主人的坚韧，在裂痕中落了下来，冰屑飞舞着，阿瑞娅也长舒一口气。
她下意识朝扎克的方向看去，扎克也正在看她，或者说，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
当阿瑞娅与那双微弯的褐色眼眸遥遥对视，扎克忽的一笑，开口说了句什么，可是隔得太远阿瑞娅没听见。
但看着他的嘴型，阿瑞娅猜想，他或许说得是：
“好女孩……”
就像他总是夸奖雪光那样。
阿瑞娅撇了撇嘴，没有回应扎克的话，而是埋下头去想到，怎么可以将她和雪光看作一样——
稍稍歇息后，阿瑞娅举着斧子再度朝冰面大力砍去，手臂在与冰面的碰撞中微微发麻，可她的头脑却在震颤中越发清晰起来。
阿瑞娅不得不承认，扎克和她遇上的人都不一样。
没有人像扎克这样对她，她遇见的大多数人，都畏惧于她高贵的身份，又或是迷恋于她的外表，讨好她、恭维她，向她献媚，将她吹捧得高高在上。
亦将她看做是易碎的瓷器，是无法经受风吹雨打的娇嫩花朵，只能依靠别人的保护和敬畏生存。
只有扎克，只有他手把手教她如何打磨出一把趁手的武器，只有他敢让她受伤。
也只有他告诉她，要握住武器，要有勇气，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
阿瑞娅：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98章
于是在这荒无人迹的冰原上，阿瑞娅有了两个任务，一个是找到芙洛蒙娜的神吟，另一个是锤炼自己的身体。
在王室中专业老师教授的马术、剑术、弓箭等大多是观赏性大于实用性。仅仅是为了彰显贵族高贵的身份，毕竟阿瑞娅如果不作死乱跑，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这些技能。
但在冰原上，便需要丢掉所有的花架子，活下来才是最高准则。
因为很多时候，他们连一匹马都没有，坐在雪光背上的阿瑞娅看着手里初具模型的象牙匕首，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位小姐，下来走走吧，我们的小女孩可要累坏了。”扎克摸了摸雪光背上的毛，抬头看向阿瑞娅道。
“我可不重……”阿瑞娅悄声嘀咕着，但还是利索地从雪光背上滑了下来。
她知道扎克也不是真怕自己的重量累着了雪光，而只是想让她多动一动，免得在冰天雪地里冻僵了身体。
见阿瑞娅滑下来，扎克伸手虚扶了她一把，看到她的双脚稳稳踩在冰面上时，不禁勾了勾嘴角。
“我们走过了大半的冰原，最多十天便能抵达首城。”看着跟在他旁边的阿瑞娅，扎克放慢了脚步。
阿瑞娅点了点头，这比她预想得要快一些，看来她得抓紧时间找到神吟了。
“这冰原上，有什么奇特的景象吗？”阿瑞娅试探着问道。
“奇特的景象？”扎克想了想，道：“哪一方面？”
“就是无法以常理来看待，神秘的、或许和神明有关的……”阿瑞娅努力找着形容词描述道。
扎克沉吟了一会儿，有些犹疑地开口道：“你是指……女神泪？”
“女神泪？”
“那是冰原上唯一盛开的花朵，是神明因为怜惜寒冰荒原上坚韧生活的兽人，而流下的眼泪。
那是只有神明的眷属才能看见的奇迹，据说它是生长在雪花里的太阳，蕴藏着无尽的温暖和光辉。 ”扎克缓缓解释道。
阿瑞娅听后微微一惊，不是因为这个美丽的传说，而是扎克的态度——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鱼以外的兽人口中听到讨论神明的话，还是这样自然柔和，不带一丝惧怕厌恶的神态。
“你，你提到了神明……”阿瑞娅心里涌起疑惑，难道说芙洛蒙娜的信徒比她想像中还要多得多。
“抱歉。”看到她的表情，扎克仿佛想起了什么，眼含歉意地说道：“你是仇神一派的兽人吗？我的用词可能有些不太恰当——”
“不，不，没关系。”阿瑞娅连连摇头，但也没有冒然开口，而是小心翼翼道：“你对神明，是怎样的看法？”
“可能是受我的母亲的影响，她是一名预言者。”扎克指了指他的脑袋，朝阿瑞娅眨了眨眼，有些打趣地说道：“你知道的，他们有一些特殊的本领，也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预言者？应该是和赫斯提安相似职业的人。
这样便能说通了，预言者和占星师都是神明天然的信徒，那么作为信徒之子的扎克，应该对神明没有太大的恶意。
虽然芙洛蒙娜消失前曾说过要毁灭这个世界的之类话，但这个世界对兽人信仰的约束并不大。
因为芙洛蒙娜已经消失太久了，久到除了深海里的人鱼，祂的信徒几乎都已经死去，而所谓的信仰也已分崩离析。
但一直以来，大陆上的兽人都盛行仇神一派，毕竟无论真假，谁也不愿直面神明的怒火。
而那些信徒只要低调行事，不像阿瑞娅这样大逆不道的试图唤醒神明，都不会出什么事。
但敢于直言不讳说出“神明的眷属”的人，在阿瑞娅看来，仍可以称为真正的勇士。
阿瑞娅心中情绪翻涌，但面上丝毫不显，只在听完扎克的话后，露出一点恰当的向往的神情：“听起来很美，真想见一见。”
这“女神泪”盛开的地方听起来就像会有神吟存在，她一定得找机会看看。
“那在什么地方有可能见到它们呢？”阿瑞娅锲而不舍地问道。
扎克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母亲传承的手记上看过，“女神泪”只盛开在最寒冷的地方，在光与夜交汇之地——”
光与夜交汇……又是这样玄乎其玄的描述，阿瑞娅有些心烦的皱起了眉头。
这些预言者、占星师们能不能把话说得直白一点，就喜欢把简单的话讲深奥，乐得看其他人猜来猜去。
阿瑞娅还在苦恼着，突然身边的扎克鼻子抽了抽，忽然高声喊道：“全体戒备！”
离扎克最近的阿瑞娅在他的一吼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抱起来扔上了雪光的背。
而其他经验丰富的队员们在扎克出声的一瞬间便握紧了武器，将阵型压缩，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伏在雪光背上的阿瑞娅，也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象牙匕首。
知道行踪被发现后，在光裸岩地的矮坡之后缓缓走出了几条灰色的影子。那是形似狐狸，但体格更为庞大的动物，森绿的眼瞳紧紧盯着小队所有人，嘴角流下涎水。
这些动物比阿瑞娅上次见到的体型还要大，数量也多得多，一只只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目露凶光。
“是冰原狸，赤狐一族怎么搞的？还没把他这恶心的亲戚解决掉吗？”肯尼瞥了一眼源源不断冒出的冰原狸，骂道。
“他们可不承认有这样的亲戚。”扎克还有心情同他打趣，说道：“他们的解决办法就是把这些烦人玩意儿赶到我们的领地来——”
扎克抬头望了望天，眼瞳里映着几只掠过的灰雕：“就像我们黑鹰一族的老朋友们一样。”
头顶传来几声聒噪的叫喊，阿瑞娅抬头看去，几只同样体型庞大的灰雕盘旋在他们上空，等待着捕食猎物的机会。
很不幸今天的猎物，显然是扎克他们。
“它们联合了！”肯尼瞪大了双眼，看着步步紧逼的冰原狸和盘旋呼啸的灰雕，脸色满是难以置信。
“看来今年的风暴让它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扎克环视一圈，举起了手中的短刀，从雪光背后的雪橇上取下一副弓箭递给了阿瑞娅。
“我记得你说你学过弓箭。”扎克抬眸看向阿瑞娅道。
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长弓，阿瑞娅有些没反应过来：“是，但是我……”
“那我希望你的箭术还不错。”扎克朝她轻松一笑，而后摸了摸雪光的头，温声道：“好雪光，保护好我们美丽的小姐。”
雪光舔了舔扎克的手，扎克又抬眸深深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阿瑞娅，说道：“保护好自己。”
看着他的眼睛，阿瑞娅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在头顶灰雕的嚎叫中，她握紧了手中的长弓，郑重点了点头。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这可是送上门来猎物啊！”
扎克手握短刀站到了最前方，他的身形而山岳般伟岸，仅仅是伫立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安心。
阿瑞娅没有看清是谁先发动了攻击，但当激烈的厮杀声、野兽的嚎叫声、鲜血溅射的声音充斥着她的耳际时，她的手指无法遏制的颤抖起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面临危险，可却不曾有一次像现在这般紧张过，是因为信任吗？
阿瑞娅看着手心里的弓箭，又想起扎克对她说的话，她有些迟疑地拉动了弓弦——
其实她的弓箭学得一直不错，只是力气小了点，教学的老师又怕她受伤，总是想尽办法让她休息。
他们总说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陛下不需要这么辛苦，我们都会保护您的，陛下什么也不用学，陛下……
他们保护她，怜惜她，却也不信任她。
这是第一次，有人将这份信任交到了她的手里。
拉开弓弦时，比阿瑞娅想得还要轻松，是这些天来凿冰、砍柴、跑步练出来的力气。
她拉满弓弦，瞄准了离得最近的一只正在与队员搏斗的冰原狸。
“铮”的一声，箭飞了出去，却只扎在了冰面上。
糟糕，忘记考虑风的影响！
也就是这个响动惊动了那只冰原狸，它转过身竟然朝着阿瑞娅的方向扑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得那个队员没有反应过来，竟让它逃掉了，而成为了冰原狸新的目标的阿瑞娅毫不慌张，重新抽出箭矢，拉满了弓弦——
凝心静气，不要分心。
想着学习时老师曾教过她的话，盯着那只露出森冷獠牙的冰原狸，阿瑞娅松开了手指——
又是一声清脆的铮鸣，只是这一次伴随着的还有野兽痛苦的嚎叫，箭矢利落的贯穿了冰原狸的喉部，它庞大的身躯一歪，栽倒在冰面上。
追过来的队员惊讶地看着倒下来的冰原狸，朝阿瑞娅远远招手，投以赞赏的笑容。
轻吁一口气的阿瑞娅朝他微点了点头，松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这才发觉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箭矢的数量毕竟有限，阿瑞娅也无法做到百发百中，很快扎克给她留下的箭已经用完了。
阿瑞娅只得丢下了长弓，重新握紧了匕首。
现在的冰面上已经躺着了不少冰原狸的尸体，而势单力薄的小队这方大部分也都负了伤。
被护在最中间的雪光和阿瑞娅，也因为几次冰原狸的突袭，使得雪光身上多了几道伤口。
而更恼人的是如盯梢的眼睛一般盘旋在半空的灰雕。
它们动作迅猛又防不胜防，总是在趁乱时飞下攻击队员，有一次阿瑞娅甚至差点直接被它一爪子抓走！
被偷袭的灰雕挠了一爪后，扎克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吼道：“速战速决！”
说着扎克喉间发出几声低吼，身材迅速拔高来，那本就伟岸的身躯变得如小山般雄武，棕色的发丝间露出两撮白毛。
是半兽化，看着这一变化的阿瑞娅认识到，仍保留了大半人类的外形，但拥有了野兽的力量。
扎克兽化后，其他队员也相继选择了兽化，同时拥有着人类的智慧和野兽的体魄的兽人，瞬间扭转了局面。
冰原狸凄惨的嚎叫声回荡在冰原上，阿瑞娅有些不忍地移开了视线，这场战斗已成定局，小队成员们毫无疑问胜利了。
突然头顶一阵冷风掠过，阿瑞娅心里一惊，身体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从雪光背上一下子落到了冰面上。
就在阿瑞娅离开的那一瞬间，从天上俯冲下来的灰雕尖利的爪牙正好划过她刚才坐着的地方，在雪光的背上留下几道深刻的划痕。
阿瑞娅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感到身下的冰面一阵震颤，她惊恐地转过头，只见一头浑身伤痕的冰原狸在队员的追赶下正朝她的方向奔来。
雪光正朝纠缠它不放的灰雕咆哮，阿瑞娅只得朝一旁闪躲，可那头负伤的冰原狸却好似盯紧了她，染血的灰绿眼眸贪婪的看着她，纵身朝她扑了过来——
阿瑞娅在那一瞬间被扑倒了，身体突然砸地的疼痛令她神识恍惚，在模糊间她听见有人在大喊，可她听不清在喊什么。
她只能感受到压在她身上的野兽那庞大而沉重的身体，那尖锐的刺破她皮肤的爪子，那朝她张开，散发出腥臭的热气和涎水的血盆大口。
阿瑞娅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她从未感觉离死亡这么近，她的眼瞳因恐惧而瞪大，尖叫堵在她的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原来真正害怕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
谁来救救她，谁能来救救她！
阿瑞娅的心中一瞬间掠过很多名字，可最后她知道，谁也救不了她——
她的手指绝望地蜷缩在一起，却触到一点坚硬的触感，那是一直握在她掌心的匕首。
是她亲手打磨的匕首，是她唯一能救自己的武器。
就在那一瞬，阿瑞娅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举起匕首狠狠扎在了朝她咬来的冰原狸的嘴中。
已经被她磨出锋利的刀刃的武器，刺破了冰原狸的舌头和下颌，鲜血一下子涌出来，浸湿了她的手掌。
阿瑞娅的手指颤抖了一瞬，然后将匕首握得更紧了些。
完全没有料想到她会反抗的冰原狸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它摇晃着头想将阿瑞娅甩出去，可阿瑞娅已经动作迅速的拔出了匕首弯腰躲到了它的身下。
在刚才小队们的战斗中，她都看清了，冰原狸的弱点在腹部——那被柔软的绒毛包裹着的地方。
白色的象牙匕首没入腹部时，冰原狸发出更加惨烈的叫喊，它不顾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将藏在它身下的阿瑞娅一下子拍飞了。
阿瑞娅的身子被抛起又砸到地面，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不再动弹。
就在冰原狸还要朝阿瑞娅扑来是，一把短刀从侧面窜出，贴着那把还扎在它腹部的匕首狠狠扎了进去，搅动着将它的腹部整个剖开来。
鲜血哗啦洒在冰面，冰原狸庞大的身躯轰地一声倒在地上。
扎克捡起象牙匕首，连忙跑向倒在一旁的阿瑞娅，将她抱了起来。
“黛拉……黛拉……”
他轻声呼唤着阿瑞娅，眼神里有几分无措，他的手掌抚在阿瑞娅脸侧，轻轻擦去她脸上沾染的血迹。
“黛拉，醒醒……”
扎克锲而不舍地呼喊着，声音有些颤抖，那双深情的褐色眼眸微微发红。
在他的呼唤中，阿瑞娅缓缓醒转过来，她的眼神无神的望了一会儿天空，才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它……”
阿瑞娅身子瞬间紧绷起来，下意识的转身想看看那只袭击她的冰原狸，却被扎克托住了脸。
“你战胜了它，是你做到的。”他看着阿瑞娅，眼神温柔又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战胜了它？”
阿瑞娅指着自己，根本不敢相信，可在扎克的眼睛里，她看见了肯定和信任。
“是我……我做到了……”
阿瑞娅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可泪意却一下子充斥着她的眼眶，她为自己的勇敢感到自豪，却也感到疲惫、疼痛、和一丝淡淡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