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兽(霍香)

阿瑞娅坐在凯莱恩的旁边，尽管知道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甚至根本不认识自己。
可在这个时刻，她只想陪着他，安静的陪着他。
凯莱恩用力擦着已经干净的剑身，手指用力到微微颤抖，连带着他那灰绿的眼眸也震颤起来。
良久，他扔掉手中的银剑，以手撑着额角，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阿瑞娅看着垂下头的凯莱恩，眼中满是心疼，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了他。
没事的，凯莱恩，这只是一场噩梦，很快就会结束的，会结束的……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便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发。
但凯莱恩没有离开，库索托王国的土地还没有完全失守，他还需要去保护那些受到战争侵扰的无辜平民们。
留下大部分骑士团成员后，凯莱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阿瑞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知这是一次诀别。
但她仍朝凯莱恩的背影用力的挥了挥手，因为在另一个世界，她和凯莱恩还有相遇的约定——
阿瑞娅跟着利奥铎和新国王朝北方前进，因为库索托王国的阻挡，北方的蒙垭王国并未遭到战火的侵袭。
但芙洛蒙娜的影响依然存在，自从人鱼开战后，蒙垭王国境内也迎来了几十年难遇的天灾。
冰冻、大风暴、粮食短缺……这些对于资源本就稀缺的蒙垭王国来说影响巨大。
因此当终于抵达蒙垭王国的利奥铎一行人提出合作的请求时，蒙垭王国的国王毫无意外的同意了。
而在这里阿瑞娅也见到了一位熟人——扎克。
不，应该叫他杰罗姆。
发现扎克就是杰罗姆时，阿瑞娅竟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在和扎克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从他的言谈举止和强大的战力中，阿瑞娅便意识到他的身份不简单。
见到他时阿瑞娅也只是感叹了一句，世界原来这么小，仅仅是一场风暴，她便能遇见另一个世界未来的蒙垭王国。
这里的扎克比起阿瑞娅认识的扎克更加稳重成熟，或许是料理国事的辛苦以及国内灾害不断的影响，他的脸上满是疲惫。
但扎克仍然礼貌的接待了库索托王国的贵族们，还为他们安排了住所。
在利奥铎他们赶路的时间里，凯莱恩也传过几次书信回来，说尤塔西斯根本没有死，还成为了人鱼一族的新王，对库索托王国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凯莱恩还说他已经组织起了一支抵抗人鱼的力量，在与人鱼的几次对抗中取得了胜利，正在逐步收服被人鱼占领的土地。
每个人都是一粒顽强的种子，只要有一点希望，便能疯狂的向上生长着。
阿瑞娅每次看到凯莱恩的信件，空荡荡的心里便一点点被填满。
即使兽人被神明所抛弃，但他们却从不曾放弃自己。
在步步紧逼的神明和人鱼面前，库索托王国和蒙垭王国达成了空前的一致，像两条交汇的河流般交融在一起。
阿瑞娅已经快忘了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她对于时间的概念已经变得模糊，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是过了好几年。
她跟随着无数人的身影去往许多地方，看到了残酷无情、尸体横陈的战场，看到了多方势力博弈、群情激昂的会议厅，看到了无数的眼泪、痛苦、牺牲……
这些来自于陆地兽人，也来自于人鱼。
在这场神明与兽人的战争中，没有一方是胜利者。
兽人没有胜利，人鱼没有胜利，神明也没有胜利——
在无休止的刀戈声中，在鲜血遍野的陆地上，阿瑞娅感到了有一丝厌倦。
她此刻正坐在蒙垭王国高高的城墙之上，下方是已经快要攻到城门的人鱼部队，尤塔西斯站在最前方，眼眸深沉。
而迎战他们的是凯莱恩率领的骑士团，和杰罗姆带领的蒙垭王国的勇士们，他们的脸上也充满战意。
在多年的交锋中，这是两方势力最后一场决战。
在战争的一开始，两方的怒吼声几乎响彻云霄，刀剑碰撞声震颤着地面，深蓝与鲜红的血液交织在一起，将陆地染成斑驳的色彩，连天色都变换。
“这就是您想看到的吗？”
阿瑞娅抬头看着天空，眼神无焦距的望着远方，轻声道。
高高在上的神明啊，这就是您的意愿吗？这是您想要看到的世界吗？
仿佛是听到她的心声，天空遮蔽的云层突然破开来，一缕金光照射了出来，正好将城墙上的阿瑞娅笼罩。
这样的异象也吸引了战场上的人，他们纷纷停住身形，朝天空望来。
而沐浴在金色暖光中的阿瑞娅缓缓站起身来，她的身形也渐渐显露出来。
看着城墙上突然出现的少女，战场上的人都是一愣，凯莱恩手中的银剑一顿，望着阿瑞娅的眼瞳一缩。
那个陌生而神秘的少女，为什么会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而正站在城墙上的利奥铎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眸微睁，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不自觉地朝她的方向伸出手去——
可他的手却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拂开来，不能靠近少女一步。
阿瑞娅的身体在金光的包裹下缓缓升起，想着那破开的云层飞去。
那云层后面便是芙洛蒙娜吗？阿瑞娅移开了眼，不敢直视祂的光辉。
祂要对自己做什么呢？是惩罚她的灵魂，要她承受无尽的痛苦，还是仁慈的将她送回原来的世界呢？
阿瑞娅无法揣测神明的心意，她只有闭上眼睛被动接受。
忽的另一股更温和的力量拥抱了她，同金光做抗争般将她的身体留在了城墙之上。
“别怕，孩子。”
温柔的声音在阿瑞娅耳边响起，她转过身去看见一道白色的虚影，和那张越发越发清晰凝实的面庞。
“您，也是神明吗？”阿瑞娅放轻了声音问道。
白色虚影轻轻一笑，说道：“谢谢你做的一切，让世界没有变成现在的模样。”
“所以这个世界不是真实存在的是吗？”阿瑞娅眼含期望，着急问道。
“不，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白色虚影的声音仿佛也变得哀伤了起来：“我们去到的，是过去。”
那个这一切悲剧还不曾发生，有能力改变的过去。
“可是，为什么呢？”阿瑞娅思考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明明要拯救库索托王国，可却又在一次次唤醒芙洛蒙娜？
虚影读懂了阿瑞娅的疑惑，虚幻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面庞，像是温柔的慰哄。
“因为我就是祂啊——”
因为祂也是芙洛蒙娜，见过这个世界悲惨的芙洛蒙娜，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悔恨的芙洛蒙娜，想要回到过去改变一切都芙洛蒙娜——
阿瑞娅缓缓睁大了眼睛，难怪她在白色虚影给她十分熟悉的感觉，原来祂就是芙洛蒙娜。
“神明，也会后悔吗？”
过了许久，阿瑞娅轻声道。
“神明会有愤怒，自然也会后悔。”
创造兽人时的欢喜是真的，人类被屠杀时的悲痛也是真的。
祂有时也会想，作为一位神明，是不是就应该高高在上，不轻易为任何事产生情绪波动。
这样，这一切悲剧就不会发生——
可神明也不是万能的，祂能掌控其他人的命运，却无法控制自己。
“但幸运的是，我还有改变过去的机会。”
白色虚影轻轻拂过阿瑞娅的发丝，虽然祂是一位神明，可在祂面前，阿瑞娅却感受到了母亲般的关怀和爱恋。
这就是真正的神明吗？阿瑞娅不禁想着。
而这时，白色虚影朝那道金光投来的方向说道：“这样的世界，是你想看到的吗？”
这是来自未来的芙洛蒙娜，和过去满腔怒火的芙洛蒙娜的对话。
这不仅是虚影想让阿瑞娅看到的世界，也是祂想让过去的自己看到的世界。
云层中的芙洛蒙娜沉默了，那道金光微微颤动着，最终祂说道：“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他们也是你的孩子。”虚影平静地说道。
“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芙洛蒙娜的声音突然高昂起来，天际忽然一片漆黑，雷电在云层中翻滚。
“他们该为此赎罪，只是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虚影轻轻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
可虚影的话显然不能劝服怒火中的芙洛蒙娜，乌黑的云层聚拢来，将天色遮蔽得宛如黑夜。
“敬爱的神明！”
阿瑞娅抬头看向漆黑一片的天际，声音都在颤抖，可还是强忍着恐惧，缓慢而坚定的说道：
“祈求您给予我们，忏悔罪行的机会。”
说着，阿瑞娅深深埋下头去，眼眶中蓄满热泪。
她能理解芙洛蒙娜的痛苦与愤怒，兽人们应该忏悔，应该付出代价，只是不应该以这样的结局呈现——
“我们将广建神殿，以最诚挚的信仰供奉神明，迎接您的苏醒和降临。
我们也将平等对待各个种族，不再挑起纷争，消弭仇恨，和平共处。 ”
说到这里，阿瑞娅忽然一顿，各个种族，可除了她人类的种群已经消失，不复存在，而这也是芙洛蒙娜心中最深的痛。
似乎是看透了阿瑞娅的迟疑，虚影挥手驱散天边的乌云，望向隐身于云层后的芙洛蒙娜，轻声道：“她是人类。”
“是你和我最亲爱的孩子，我们曾赋予他们世间最美好的品质，聪明、勇敢、善良……”
在虚影的话语中，芙洛蒙娜渐渐平静了下来，那道落在阿瑞娅身上的金光也柔和了许多。
“所以，我选中了她，你也应该相信她。”
“相信她？”芙洛蒙娜有些迟疑。
“相信他们能救赎世界的黑暗，也相信勇气和爱的力量——”
白色虚影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盛，几乎快要与天际的芙洛蒙娜一样闪耀。
这时一阵风突然袭来，将阿瑞娅包裹在内，她感觉自己似乎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在身体渐渐变轻的时候，阿瑞娅转头看向身后的虚影，着急地问道：“我们的世界，还有这里，还会——”
“一切都会好的，我的孩子。”
白色虚影轻轻笼住她的身体，像一个浅浅的拥抱。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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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瑞娅感受到身体越来越轻后，朝城下的兽人们投去了最后一瞥。
在这段漫长而艰苦的时光里，阿瑞娅和他们一起度过，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但她却见证了他们所有的喜怒哀乐。
就像是最亲密的朋友般——
而明明场下那么多人，阿瑞娅还是一眼看见了凯莱恩，那张熟悉的英俊脸庞，和掺杂着惊讶、怀疑、柔情的复杂眼神。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是陌生人呢……
阿瑞娅不由得想到，嘴角微微勾起，但如果他们有机会相识，一定可以和另一个世界的他们一样，成为彼此最亲密信任的人——
我们马上会见面的。
阿瑞娅看着下方的凯莱恩，张开口无声的说出这句话，眼神温柔而怀念。
所以这次不是告别，而是再次的相逢。
说完这句话后阿瑞娅的面容和身躯渐渐变得透明，像水雾一般交融于空气中，最后彻底消失在天边的云层之中。
凯莱恩遥远凝视着阿瑞娅的脸庞，在场这么多人，他直觉地认为少女看向的人事自己，而他竟也奇迹地辨认出了她的口型。
我们会马上见面的……
他们……认识吗？凯莱恩微微皱起了眉头，可在看到这句话时，他的心脏却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像是在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就在这时，战场上的人鱼突然停止了攻击。尤塔西斯看向弥漫整片天空的金色光芒，丢下手中的武器，伸手抚住了自己的胸口，咬紧牙根低下了头。
因为他听到了，来自神明的声音。
这是尤塔西斯第一次倾听到神明的心声，可不是对于人鱼一族的赞赏和称颂，而是命令他们退回深海，不可再侵犯陆地上的种族。
为什么？尤塔西斯牙齿用力到发痛，想要质问神明的决定。明明人鱼一族差一点就能彻底占领整片大陆了，为什么要前功尽弃！
可他心中稍微升起反抗的意识，身体便僵硬痛苦到难以动弹，这是来自神明的威压。
“好的，敬爱的神明。”
在神明的压制下尤塔西斯只能弯下腰，缓慢向后退着，带领着人鱼的部队逐渐离开了战场。
其他陆地兽人在相继见到城墙上的少女、天际的金光等等一系列奇幻的景象后，再看到人鱼自动退出战场，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这是，赢了？”半晌，有人犹豫着说道。
“……应该是吧，我们胜利了！”
“胜利了！我们战胜人鱼了！战争结束了！”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在城墙内外响起，连天边的乌云都散开，似乎在庆祝他们的胜利。
而兽人们在庆祝战争的胜利时，也在激烈讨论着突然出现的少女，她那宛如神明般美丽的面容，和天边的神迹——
“一定是神明出现，才帮我们赢得了胜利！”
“我就说世界上的神明也不是都是坏的，我们还是有神明眷顾的……”
“多亏神明仁慈，降下神迹，赶跑了人鱼，让我们有了平静的生活——”
阿瑞娅再次醒来时，她正身处黑夜的冰原之上，天空中光芒流转，她躺在光与夜的交界，手中的“女神泪”熠熠生辉。
“系统？”阿瑞娅坐起身来，小心问道：“或者是神明大人……”
“不用太介意，像往常一样就可以。”一道柔和的声音在阿瑞娅身边响起，是那道白色的虚影，祂的光芒已经十分黯淡了，仿佛很快就要消散。
“阿瑞娅，感谢你做的一切，你是一个勇敢的女孩，也是一名英明的国王。
我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即使没有我，你也能保护好自己，幸福的生活下去。 ”
“你要走了吗？”阿瑞娅听出祂口中的道别之意，有些伤感地问道。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也要回去了。”白色虚影闪烁着，将阿瑞娅团团笼罩，像一个告别的温柔拥抱。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回家，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说完最后一个字后，虚影彻底化作了雾气，弥散在茫茫冰原上。
阿瑞娅怔愣地坐在原地，脑子里回荡着虚影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家？真是遥远又陌生的词语，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那座小山中荒废的神殿吗？那里就是她通往家乡的“门”吗？
这些都是阿瑞娅没有想到的，无论是系统的真实身份，还是回家的机会，就像是一个大惊喜突然砸在她面前，令她头晕眼花。
过了好一会儿，阿瑞娅才缓缓站起身来。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想回家的事情，而是先离开这里。
她在另一个世界待了那么久，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是怎样的？扎克还在外面等她吗？还是以为她已经死了呢？
阿瑞娅惴惴不安地沿着“女神泪”盛开的方向往外走去，刚踏出极光笼罩的范围，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入了怀中。
“黛拉，你没事吧？你去哪儿了？我快急死了！”
扎克激动地将阿瑞娅抱在怀里，眼眶都有些微微湿润。他平时不会对阿瑞娅做出太过亲密的举动，一直绅士的保持着淡淡的距离。
可在眼睁睁地看着阿瑞娅走向极光与“女神泪”盛开的地方是，他感到了一阵恐慌，好像她不会再回来了……
而更令扎克感到震惊的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阿瑞娅消失的地方，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一直在阻挡他的接近。
“我没事了，很抱歉让你担心了。”阿瑞娅轻轻拍着扎克的背，温声道歉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扎克及时平复了情绪，放开阿瑞娅，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阿瑞娅眨了眨眼，她当然不能告诉扎克真相，而且说出来也只会被当做胡言乱语的疯子。
就在这时，阿瑞娅瞥见了手里的“女神泪”，在离开时她将这美丽的花朵也一并带了出来。
看着手中的花朵，阿瑞娅突然有了打算。
“我去摘这个了。”阿瑞娅见过手中的“女神泪”递到扎克面前，抬眸回望向他道：“你说过，能够见到它的人是神明的眷属。”
“我们一起见到了它，便一同沐浴在了神明的光辉之下。”
扎克一愣，开口道：“我以为，你是仇神一派的兽人……”
更没想到，她会将来自神明的光辉分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