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兽(霍香)

看着灰烬手中的染血的尖刺，阿瑞娅表情复杂。
她实在是摸不清灰烬在想些什么，他明明在意她、关心她，却也无论如何都不愿违背自己的任务。
这样拉扯着，倒似比她还要痛苦上几分。
“我们的交易完成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瑞娅转头，看见了那个在海边集市上送给她一枚人鱼鳞片的人鱼。
他那耀眼的笑容，和同佩涅洛几乎八成相似的面容，他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人鱼一族的二王子，尤塔西斯。
“把她，交给我吧。”
尤塔西斯的目光落在阿瑞娅身上，唇角的笑意更深，而眼眸中的神光却越发冰冷。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拉阿瑞娅，却被阿瑞娅挥手打开。
“滚开。”
对待尤塔西斯，一个敌国王子，阿瑞娅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她的生死虽然攥在他的手里，却也不想堕了自己国家的威严。
阿瑞娅轻掀眼皮，淡淡扫了尤塔西斯一眼，眼神里满是嫌恶。
尤塔西斯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他再次伸手以极快的速度攥住了阿瑞娅的手臂，他的力气阿瑞娅根本挣脱不开，反被他蛮横地拉到了身前。
“待会儿到了海里，这位美丽的小姐，希望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尤塔西斯在阿瑞娅耳边恶狠狠说道，而阿瑞娅毫不畏惧，回以他的，是同样凶狠而冰冷的目光。
尤塔西斯的目光落在阿瑞娅的脸上，像是一道滑腻的触手沿着她的眉眼滑到她漆黑的发梢，忽的，他露出一个轻佻的笑来：
“黑发黑眸，巫师……一定会喜欢的——”
“你什么意思？”
阿瑞娅皱着眉头问道，而尤塔西斯显然没有为她解答疑惑的耐心，他提着阿瑞娅的手臂，不管她的叫喊，如提着一只玩偶般朝海水走去。
就在这时，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灰烬拦在了他们面前。
尤塔西斯的脸上掠过一丝烦躁，他喉头咕哝了一句，似乎在骂人，抬眼看向灰烬冷声道：“怎么，嫌赏金还不够多？灰烬我可告诉你，音墙的规矩一经——”
“她要活着。”灰烬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尤塔西斯疑惑的眯起眼来，连阿瑞娅都不解的抬头向灰烬望去。
“阿瑞娅她……要活着……”
灰烬的声音异常的沙哑，回荡在宽阔的还卖呢，一字一句落在沙滩上，砸出清晰而深刻的痕迹。
在听到他的话后，阿瑞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在海风吹来的那一刻，红了双眼。
即使灰烬没有因为她放弃任务，但却也在为她的安危做出一份努力，只是——
“这，我就不能保证了。”尤塔西斯冷笑道：“毕竟我怎么处置她，与你无关吧？”
尤塔西斯虽看起来游刃有余，可握着阿瑞娅的手心却收紧了，用力到她的骨头都在哀鸣。
“做不到，那就作废吧——”
灰烬突然话音未落，便双手握着尖刺朝尤塔西斯的方向奔来，他的脚尖踏起水浪，银刺在阳光中划过冷光。
“——我们的约定。”
当灰烬的身影出现在尤塔西斯身边时，灰烬的声音也落在他的耳边。
尤塔西斯瞬间脸色大变，他迅速的后退一步，一把将阿瑞娅抵在身前挡住灰烬挥来的尖刺。
那锋锐的银光贴着阿瑞娅的脸颊掠过，她睫毛颤了颤，惊慌的屏住了呼吸。灰烬及时收翻转掌心，将尖刺朝内，伸手去拉阿瑞娅。
可灰烬的手还没有碰到阿瑞娅，一条蓝色的鱼尾便狠狠打在了他的身上，他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这时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的人鱼群已经游了过来，他们围在尤塔西斯旁边七嘴八舌的说着阿瑞娅听不懂的语言，最终尤塔西斯直接提起她的身子抛向了远处——
冰冷的海水一下子将阿瑞娅包裹那一瞬间，昨晚的记忆如同灌进她口鼻的海水一般涌进她的脑海。
黑暗的湖底，人鱼尖锐的獠牙，海水中淡淡的血腥味……
阿瑞娅惊慌失措的摆动着四肢，努力想要游出海面，可她的身体却在控制不住的下沉，她看着头顶的光亮离她越来越远。
突然一只带蹼的手托住了她下沉的身体，带着她缓缓游上了海面。
破出海面的阿瑞娅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氧气，那只冰冷滑腻的手一直握在她腰间，似乎是怕她再次落下去。
阿瑞娅拂去眼前的海水，朝身后张望着想要找出是谁拉了她一把，突然她的面前翻出一股泡沫，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佩涅洛？”看着那双被白翳蒙住的双眼，阿瑞娅的表情和声音瞬时低落了下去。
“看见我很失望？”佩涅洛虽然看不见，却从阿瑞娅的声音中敏感察觉出了她的情绪，他轻笑了声说道。
可阿瑞娅现在无暇顾及他，她扭过头看向海岸的方向，在那里灰烬还在和尤塔西斯搏斗，可阿瑞娅此时却已经随着海流飘远了。
佩涅洛也听到了岸边的打斗声，他微勾了勾唇角，说道：“我那好弟弟，辛苦了这么久，却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阿瑞娅连忙转过头来，伸手抓住佩涅洛肌肉紧实的臂膀，说道：“王子殿下，你将我送回岸边，我以库索托国王的身份承诺你，必助你夺得王位。”
可在听到她的话后，佩涅洛脸上神色不显，甚至称得上是面无表情，阿瑞娅看得心直跳，又忙补充道：“还有你的眼睛，我一定会寻遍全大陆的医师治好你的——”
“这位国王小姐，你可能还不明白现在的情况——”
佩涅洛忽的一笑，说：“在抓到你这件事上，我与尤塔西斯，乃至整个人鱼一族，都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阿瑞娅脸色一变，可还不等她说些什么，佩涅洛突然将她拉下了水面。
海水再次将阿瑞娅淹没，她紧紧攥着佩涅洛的手臂，就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可这根稻草在水下仿若戏弄她一般游得格外迅速和欢快。
那梦幻鱼尾在海水中摇晃着化为一段光芒，阿瑞娅紧紧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随时便会丧命。
“放松点，你还活着不是吗？”
佩涅洛的声音响起时，阿瑞娅这才怔愣着睁开眼睛，她还在水中，有小鱼从她身边游过。
她在水下，已经待了快十分钟了吧？正常人类能够憋气憋这么久吗？
而且她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难受，明明在昨天她落水时还感受胸腔疼痛，可现在怎么会这样？
看着佩涅洛打趣的表情，阿瑞娅迟疑着问道：“我死了？”
她的话一下子逗乐了佩涅洛，他鱼尾一摆，游到了阿瑞娅面前。
在阿瑞娅迷茫的视线中，他伸手突然点了点她的咽喉，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亮光出现在阿瑞娅脖颈，像一枚小小的灯。
“很遗憾，国王小姐，你还活着。”
佩涅洛的面容在那点亮光的照耀下，变得柔和起来，他的声音轻柔又曼妙，像一首婉转而魅惑的歌。
“只是暂时，从国王变成了人鱼而已。”
阿瑞娅在他的话语中惊讶的瞪大了眼，她抬起手来缓缓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或许是她的心理原因，她总觉得自己的皮肤，比之以前变得更为滑腻，而在摸到自己的耳朵时，她的手臂突然僵住了——
尖刺状的耳廓，那是人鱼的象征。
“我，我怎么会……不可能啊，我不……”
她的身体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阿瑞娅语无伦次的说着，待到她的手摸向自己的双腿，见还保持着人类的形状，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没有鱼尾。”
阿瑞娅镇定下来，定定地望着佩涅洛，那笃定的语气，似乎握住了证明自己不是人鱼的铁证。
“你没有，是因为你还没有得到神明的允许。”
佩涅洛悠闲的游在阿瑞娅的身边，坚硬深蓝色的鳞片擦过她的皮肤，就这么轻易的吐出了关于神明的事情。
“什么意思？”阿瑞娅悄悄攥紧了手心问道。
而佩涅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伸出手来，将串着绳子的一样东西戴到了阿瑞娅脖子上。
那是一枚闪着莹润蓝色光泽的人鱼鳞片。
阿瑞娅伸手将那枚鳞片握在了手心。
“我说过，等你活下来，都会知道的。”佩涅洛蒙着白翳的眼球转了转，轻声说道。
晚点还有一章~

阿瑞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佩涅洛说得没错，现在纠结这个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是库索托王国的卫兵还是灰烬，都无法来到深海营救她，现在的阿瑞娅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而阿瑞娅唯一能够倚仗的，只有芙洛蒙娜的信徒和人类这一身份。
只是现在，还不到袒露的时机。
阿瑞娅看了一眼游在她前方的佩涅洛，又垂下了眼睫。
虽然她没有人鱼一样的飘逸有力的鱼尾，但她拥有了在海水中自由呼吸的能力。而且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游泳就像睡觉吃饭一样简单。
阿瑞娅无师自通的并拢双腿，如鱼尾般轻盈摆动着，她张开的手指间隐隐能窥见蹼的痕迹。
鱼群在她身下游过，水草悠悠漂浮，阿瑞娅仰头吐出一串泡泡，双脚微蹬，在水中自如的转了一圈。
做一条人鱼，似乎也挺好的……
大海广袤无垠，四面八方皆有去处，恍然给人一种，真正自由自在、无可束缚的感觉。
阿瑞娅一时有些晃神，突然头顶一片黑影压来，原本游在她前方的佩涅洛突然掉转过身形，拽住阿瑞娅的手臂，将她挡在了身下。
“这是什么……”
看着头顶缓缓游来的庞然大物，阿瑞娅的声音越压越低，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那是一个外表嶙峋的丑陋怪物，如果不是它那双恐怖的红色眼睛朝下望来，落在他们身上，阿瑞娅都会以为那是一座在海上漂浮的小岛。
佩涅洛又带着阿瑞娅往下潜了几米，抬起头向那个怪物示意的点点头，怪物的眼睛在阿瑞娅身上盯了一会儿，慢慢移开了视线。
待到怪物离开后，佩涅洛才松开了阿瑞娅的手，他的神情也多了几分凝重：“这是浮鲸，这片海域中最为庞大的野兽。”
“人鱼也怕它吗？”想到人鱼海洋霸主的称号，阿瑞娅疑惑道。
佩涅洛既不反驳，也不因她的问话而生气，只淡淡道：“浮鲸体型巨大，领地意识很强，一片海域只有一只活动。”
“它们需要摄入大量食物所以几乎什么都吃。但人鱼一族和浮鲸有过约定，彼此之间互不侵犯，和平共处。”
阿瑞娅了然的点点头，深海中孕育有大量远超认知的恐怖生物，谁又敢说自己是最为强大的呢？
彼此约定，在划属领地中活动，这是深海中的生存法则，与陆地上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见过浮鲸后，阿瑞娅也紧跟在佩涅洛身边不敢乱晃了，他们不知游了多久，终于在绕过一块突出的崖底时，一间华丽的宫殿映入眼帘。
因为水流和水压的影响，海底无法同陆地一样修建齐整对称的宫殿，这里的宫殿更像是依据海底的地势堆砌的华美珠宝。
珍珠、贝壳、宝石、黄金、珊瑚……一切五颜六色的、璀璨的、闪耀的、昂贵的东西如同砖瓦一般垒起一座宫殿，就像是一座遗落在海底的宝藏。
阿瑞娅和佩涅洛刚从岩石后露出身形，一队手中握着叉戟的人鱼卫队便拦住了他们。
“大王子。”领头人鱼朝佩涅洛行礼后，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阿瑞娅身上。
他的眼神迟疑了一会儿，道：“这位是大王子您的——”
“我现在带人回自己的宫殿，还需要向你报告吗？”佩涅洛的声音平和，连表情都没有变，可阿瑞娅却平白感到了一丝寒意。
而与佩涅洛对话的人鱼更是恭敬的低下了头：“二王子吩咐说要严加巡查，不能让可疑的人混入王宫。”
“那就让尤塔西斯来质问我吧。”说完佩涅洛不再管面前的人鱼，径直带着阿瑞娅进入了王宫。
两人沉默着，直到身边不再有其他人，阿瑞娅才试探着开口道：“尤塔西斯，似乎权势很大？”
阿瑞娅虽然听不懂另一个人鱼说的话，但却能从佩涅洛的话语中推敲出一些东西来。
两王子争位，老国王的手下肯定要站队，这王宫守卫的位置极为重要，事关国王的安危，可是却落到了尤塔西斯手里——
阿瑞娅略微一想便知道，先不论两个王子谁更优秀，或是谁更受老国王青睐，光是佩涅洛眼睛有病这一项，便为他的争王之位添上了巨大的阻碍。
佩涅洛身形一顿，转过身来，以他那双病眼直直盯着阿瑞娅：“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说，之前我允诺过大王子的事，一直有效。”阿瑞娅放低了声音，循循善诱道：“海底的事我不清楚，但陆地之上，不会有比库索托王国更好的盟友。”
“这是尤塔西斯绝对想像不到的助力，也会给他带来最致命的打击。”
佩涅洛沉默了，他微低下头，似乎在认真思考阿瑞娅的建议，突然他笑了，那动人的微笑几乎将昏暗的海底照亮。
就在阿瑞娅以为她的游说终于成功时，佩涅洛说道：“很令人心动，如果换一个人我肯定答应了。”
“但你不行。”
阿瑞娅几乎要脱口而出“为什么”，可她也清楚的知道，是因为那句话，那句登在悬赏上，像一句莫名的诅咒的话——
“到了。”佩涅洛突然停了下来，指着一处镶嵌满暗紫色宝石的洞窟。
宝石映照的光芒在水波的折射中荡漾开来，晕开一片诡异而梦幻的紫色，阿瑞娅望着那个地方，突然不敢再靠近。
“去吧，佐伊等你很久了——”
佩涅洛伸手在阿瑞娅背后一推，分明他没有用力，可阿瑞娅却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裹挟着，无法抗拒的来到了洞窟之前。
她攀着洞窟外坚硬的宝石，看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咬紧牙走了进去。
通过狭长的一条漆黑小径，在瞥见一缕亮光时，水流突然变得湍急。
原本走得小心翼翼的阿瑞娅一时不察，被水流包裹着冲向了亮光，然后落到了一片柔软之上——
那是一块长满墨绿海草的洼地，阿瑞娅躺在上面，像是卧进了一块柔软的地毯。
阿瑞娅坐起身来，突然看见那墨绿海草中一抹紫色，她定睛看去，那是一条紫色的鱼尾。
阿瑞娅身子顿时一僵，坐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而仿佛是感受到她的注视，那条紫色鱼尾微微摆动了一下，然后轻轻拍打着地面，一个人影自茂密的海草中坐了起来。
那是一名女性人鱼，她的皮肤是深刻的古铜色，手臂和胸口以金色绘着古怪的图腾，她的眼眸是深邃而梦幻的紫色，头上戴着灿金的饰品。
她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女巫，神秘又美丽，藏着无数秘密。
阿瑞娅眨了眨眼，尤塔西斯似乎说过，他们有一名巫师，喜欢黑发黑眸……
果然佐伊的目光自阿瑞娅漆黑的长发落到她的眸底，眼中浮现出一丝欣喜。她张开嘴激动地说了些什么，可听在阿瑞娅耳中就像一段咒语。
看出了阿瑞娅的困惑，佐伊抬起手来，张口一下咬在了自己的手腕，那尖锐的牙齿瞬间刺穿了她的皮肤，深蓝的粘稠鲜血伸出来。
然后，她朝着目瞪口呆的阿瑞娅伸出手去。
看着眼前流血的手，阿瑞娅不着痕迹的往后仰了仰，说道：“你这是，需要包扎吗？”
佐伊也不懂她的话，但她已经失去了耐性，她扑过来掐着阿瑞娅的脸，逼得她张开嘴来，然后将自己流血的手掌塞进了阿瑞娅口中。
阿瑞娅极力挣扎着，但仍不敌人鱼的力量，当那鲜血流进她口中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恶心，然后才听到了那略带沙哑的声音。
“他们竟然没有给你喂血，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阿瑞娅挣来佐伊的手，偏过头干呕了一下，才捂着嘴说道：“喝了，就能听懂你们说话？”
佐伊一脸的不置可否，她看着阿瑞娅一脸接受不了的样子，皱了皱眉头道：“这是神明赐予我们的能力，能听懂古老的人鱼的语言，是你的幸运。”
这是一位虔诚且高傲的巫师，她看阿瑞娅的眼神，和看洞外游过的一群鱼没有区别。
一样的冷漠，且不屑。
那样的眼神，和当初赫斯提安第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
想带赫斯提安，阿瑞娅有些出神。而这时佐伊突然贴了上来，她们的脸挨得极近，佐伊的紫色眼瞳像吸引人无限坠落的漩涡，只看一眼，阿瑞娅便神晕目眩。
“你是陆地兽人，又怎么能在水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