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兽(霍香)

佐伊冰冷的手缓缓抚上阿瑞娅的脖颈：“哦，原来是这个……”
她的指尖轻点，那熟悉的亮光又闪耀在阿瑞娅喉间。
“原来佩涅洛那小子，把心珠给了你啊……”
心珠是什么？阿瑞娅刚想发问，佐伊的手又落在了她侧颈的伤疤之上，她轻笑道：“他还喝了你的血……难怪他能和你对话啊……”
“可是，在那个小瞎子眼里，你有什么特别的呢？”
说着，佐伊双手捧住了阿瑞娅的脸，她的眼眸中神光闪烁，唇角勾起笑意。
“这位假人鱼，哦不，应该是，人、类小姐——”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阿瑞娅在佐伊神秘的紫色眼瞳的注视下，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甚至还露出一个镇定的笑容。
只是她的身子不着痕迹的往后退，想要挣脱出佐伊的手。
察觉到阿瑞娅的逃离，佐伊捧着她脸的手更加用力了，像牢固的刑具紧紧箍着她的头。
佐伊眼瞳微眯，声音飘渺：“没有什么能骗得了我……这是神明赋予我的能力……”
阿瑞娅的脸在佐伊的手掌中逐渐涨红，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伸手抓住佐伊的手臂，可人鱼皮肤黏滑，根本无法使力。
“如果我是……人类，那你……你要杀了……”阿瑞娅挣扎着，呼吸困难的说道。
“不，不，怎么会呢——”
佐伊蓦地松开控制住阿瑞娅的手，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奇异而诡秘的笑容。
而终于得到自由的阿瑞娅忙后退了几步，抵着岩壁一脸警惕的盯着她。
“我们都是神明忠实的信徒，是神明最眷属，是这个世界最高贵的种族！”
佐伊立起身来，张开双臂激动地说道，那沐浴在微光中的脸庞，神情既虔诚又疯狂。
阿瑞娅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狂热的宗教徒。
“在神明的光辉下，我们是天然的盟友，是永恒的伙伴。”
紫色鱼尾一摆，佐伊忽的游到了阿瑞娅面前，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
“所以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阿瑞娅紧紧盯着佐伊的眼睛，明明得到了人鱼一族不伤害自己的承诺，可她的身体却逐渐冷了下来。
“伙伴……盟友……”
阿瑞娅轻声重复着佐伊的话，眼睫却不由自主垂了下来，她潜意识里觉得，佐伊所说的结盟，或许与她所想的并不是一种东西——
“惩罚背叛者，覆灭大陆的所有兽人，迎接神明的归来。”
佐伊的话猛地落了下来，一字字砸在阿瑞娅的头上，令她头皮发麻、身体紧绷。
然后一双冰凉的、带蹼的手掌握住了阿瑞娅的手，逼迫着她抬起头来望进那深不见底的深紫眼瞳中。
“这就是神明赋予我们的任务。”
佐伊看着她，沉声说道。
阿瑞娅记不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太多的事挤在她的脑海里令她的思绪一片混乱。
而佐伊之后没有再逼问阿瑞娅，反而还将旁边的一处洞窟让给她休息，还告诉她明天会带她去见重要的人。
阿瑞娅昏昏沉沉的卧在狭小洞窟内的水草上，头顶是照明的珍珠，散发着微弱的光。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手心，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的立场到底是什么？她到底要做些什么？阿瑞娅已经完全分不清了。
系统给她的任务是拯救库索托王国，可身为人类的她作为芙洛蒙娜的信徒，似乎天然的便与兽人为敌。
她以前一直以为系统是芙洛蒙娜的产物，可如今细细想来，两者的目的根本是相悖的。
如果唤醒了芙洛蒙娜，大陆会迎来灭顶之灾，那系统发布的任务也失败了。可要是忽视芙洛蒙娜的神吟和存在，那也根本无法达成系统的任务。
阿瑞娅如今已经身处环绕的围墙之中，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
而且她潜意识的并不想唤醒芙洛蒙娜，一位神明的怒火无人可以预见，也无人能够承担。
那到时库索托王国的一切，她的国民、大臣和伙伴，都将会遭受危难。
而她，绝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阿瑞娅暗暗握紧了拳头。
水波像摇晃的摇篮，阿瑞娅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突然间一阵喧嚣声在洞窟外响起，打破了海底的宁静。阿瑞娅自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一道耀眼的亮光忽然打在她的脸上，她忙遮住眼眸。
“是她！就是她！”
喝了人鱼血的阿瑞娅已经能听懂人鱼的话，那些奇异的语调混着强光钻进她的脑里，让她有些惊慌。
“你们要干什么？”阿瑞娅大声喊道。
可没有人听她的话，那些人鱼粗鲁的提起她的胳膊，将她拖出了洞窟。
“把她带走！国王要见她！”
“这沾满罪孽的人，就让神明来审判她！”
“审判她！审判她！”
“杀了她！用她的血祭祀神明！”
海中是没有火源的，可阿瑞娅被他们架着拖走的时候，听着那些疯狂的叫喊，看着那些激动的脸庞时，恍如觉得自己身临处置异教徒的现场，即将被送上绞刑架，被熊熊烈火炙烤灵魂。
而阿瑞娅最终被带到的不是刑场，而是镶满宝石的华丽王座前。
人鱼族的国王斐毕波居高临下的坐在王座之上，朝她投来了轻蔑地一瞥。
斐毕波已经很老了，老得头发已经变得苍白，连眼睛都失去了光泽。可他坐在那里，浑身气势仍如海洋一般宽宏磅礴，仅是一个眼神，也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
见到国王后的人鱼们安静了下来，他们将阿瑞娅丢在王座跟前，然后便退到一旁。
阿瑞娅环视四周，见到了熟悉的脸庞，佩涅洛和尤塔西斯。身为王子的他们在老国王在场的时候也只能恭敬的站在一旁。
而尤塔西斯似乎受了不轻的伤，身体上都是伤痕，脸色都变得苍白。自从阿瑞娅出现后，他便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她，眼中燃着怒火。
阿瑞娅心知这是他与灰烬战斗过的后果，灰烬的战力在大陆上数一数二，而尤塔西斯又没有选择他占优势的深海，在这种情况下肯定吃了不小的亏。
扫视过一圈后，阿瑞娅忍着疼痛在斐毕波充满威压的注视下缓缓站了起来。
这是阿瑞娅第一次见到其他国家的国王，即使自己一人孤立无援、势单力薄，却也不愿丢了国王和自己国家的脸面。
“人鱼之王斐毕波，很高兴见到你。”
阿瑞娅率先开口道，她背脊依然高傲而挺直，眼神镇定而深沉，丝毫不因为身处他族领地而感到慌乱，反倒有几分从容不迫。
浑身展露出来的气势，在斐毕波释放的威压也不落下风，也令在场的人多看了她几眼。
斐毕波深深看了她一眼，撑着椅背站起身来，他黯淡的眼眸扫过阿瑞娅的脸庞，缓缓道：“库索托王国的新王，你很不一样。”
人鱼一族生存在深海之中，与陆地的消息并不互通，因此斐毕波得知库索托王国有了新国王的消息并不久，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布里奇在任的时候。
那萎靡不振、挥霍无度的作风，那逐渐衰败、分崩离析的王室，在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弱无力的女人手中却焕发了新的生机。
她是布里奇的女儿吗？斐毕波已经迟缓的头脑转动了下，可却怎么也想不起布里奇的样子，就在这时，那清脆而无畏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们两国并无宿仇，你这样做可想过后果会如何？”
阿瑞娅没时间和他绕弯子，能够见到斐毕波的机会不多，而于她可能只有这一次，如果不能把握住机会，可能真的会葬身海底——
果然听到阿瑞娅的话后，斐毕波脸上的神情瞬间沉淀了下来，那没有半分波动的脸庞，像一尊海底腐朽的雕像。
“抓住你，是神明的指示，与国家无关，更与你的身份无关。”
“呵。”阿瑞娅冷笑一声，道：“斐毕波，不是打着神明的名义就可以为所欲为。当你的国家发生危难时，你难道就只天天祈盼着那已经消失的神明来降下神迹吗！”
阿瑞娅这话说得不客气，当即斐毕波的脸色便阴沉了下去，周围围着的人鱼也气愤的指着她喊道：
“你竟然敢对神明不敬！杀了她！”
“对！杀了这个背叛者！”
“杀了她，杀了她！”
所有人因为阿瑞娅的一番话而群情激动，只有佩涅洛面无表情的朝向她的方向，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在这些声讨下，阿瑞娅置若罔闻，眼神灼灼地盯着斐毕波继续说道：“你已经年老昏花，怕是不知道库索托王国如今的实力。”
“南境已经收服，飓风骑士团也归顺王室，如今寻找我的精锐卫队一路沿甘勐山岭南下。”
阿瑞娅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尤塔西斯，补充道：“便是你们苦心积虑雇佣的顶级杀手，也已为我所用。”
“我们手中握有沿岸所有人鱼可能出现地点的地图，一天找不到我，他们便一天不会离开。
我的勇士们不是慈善家，他们会直接虐杀掉所有捕获的人鱼。
而你们大可以告诉所有人鱼不能靠近海岸，或许直接断绝与陆地的联系继续封闭在深海之中。 ”
阿瑞娅轻挑眉眼，皎洁的脸庞如同海中的明月，明亮夺目又令人不敢靠近，光芒自她的身上铺展开来，缓缓压向了斐毕波身下的王座。
“如果你们真能这样安分下来，我倒也不可惜自己的这条命。只是这样，那位神明赋予的任务，让你们覆灭整个陆地的任务，又该如何去完成——”
“所以斐毕波，现在的你，要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阿瑞娅这番话掷地有声，那些疯狂的脸庞凝固了，现场瞬时陷入一片死寂。
除却人鱼自身强悍的实力，阿瑞娅其实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一个深居海底、偏安一隅的海洋之国，还遵循着最简单的自然法则和崇尚神明，亘古不变的环境也孵化了固执僵化的思维。
单是那两个王子争夺王位的把戏，放在大陆上早就过时了，阿瑞娅只略略扫了一眼便一清二楚。
看来说鱼的智商不太高，也是有根据的——
一旁的斐毕波听到阿瑞娅的话后双手紧紧握住了王座两侧的扶手，用力得像是要将其捏碎，脸色也前所未有的阴沉。
“你在，威胁我——”
压抑着愤怒的低吼从斐毕波喉中冒出，像是野兽的嚎叫。
“父王！杀了她！”尤塔西斯眼中满是恨意地瞪着阿瑞娅说道：“我们的勇士英勇善战，那群陆地上的废物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尤塔西斯一出声，拥护他的人鱼立马激动地挥舞着武器喊了起来。
阿瑞娅只淡淡瞥了尤塔西斯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她知道斐毕波在犹豫，他只是老了，却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被尤塔西斯的话鼓动。否则就不会只是发出这样无力的质问，而是直接把她处死了。
而就在这时，佩涅洛突然站了出来，他那平静的面容在这一群状若疯狂的人鱼中显得格格不入。
“父王，她是由神明的旨意来到这里，也应该由神明来决定她的生死。”
他出声后，阿瑞娅的心一跳，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而在听到佩涅洛的话，斐毕波紧皱的眉头霎时舒展开来，第一次觉得这瞎眼的儿子这样顺眼。
旋即看向下方的阿瑞娅，沉声道：“就把她关进神殿，由伟大的神明来审判她的罪孽。”
话音刚落，守在一旁的人鱼守卫便上前架起了阿瑞娅，朝王宫外走去。
经过佩涅洛的时候，阿瑞娅深深看了他一眼。可他的脸庞平静如一潭死水，蒙着白翳的眼球微微转动着，似乎在注视着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神殿位于王宫外的北方，坐落在地势最高的地方，是这片海底唯一能够照进月光的地方。
它由简单的石块垒砌而成，不若王宫般华美闪耀，但渗透着一股浓浓的厚重而庄严的气息。
人鱼将阿瑞娅押到神殿前时便松开了手，狠狠推了她一把，将她推进了神殿内，他们的声音模模糊糊从殿外传来：
“好好向……神明忏悔吧……”
阿瑞娅重重摔倒在神殿中，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
月光透过神殿上方照射下来，漾在水波中，像是一片银色的海浪，阿瑞娅站在神殿中间，环视四周。
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便是出现在一个破败的神殿里，当时还不以为然，现在却发觉一切似乎早已注定，她与芙洛蒙娜之间的牵绊从一开始便开始了——
“芙洛蒙娜——”
阿瑞娅轻声唤道，她没有做出虔诚的信徒的姿态，卑微的乞求祂的降临。
因为阿瑞娅清楚芙洛蒙娜一定知道她从什么地方而来，也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信徒，如果刻意做出那副姿态，倒显得有几分虚伪了。
可这次芙洛蒙娜没有像在库索托王宫那次那么快的回应她，神殿中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瑞娅绕着神殿走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也没打算出去，人鱼还守在外面，没有个结果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一无所获的阿瑞娅索性坐了下来，抬头看着荡漾的水波，顾自出神。
佩涅洛提议将她送到这里，似乎是暂时保全了她的性命，但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
若是芙洛蒙娜没有任何反应，那等待阿瑞娅也只有死路一条。
“夺去我的，终会回来。缅怀我的，终将不朽。”
阿瑞娅无意识的轻念着那句阿瑞娅留下的话，对芙洛蒙娜了解得越多，阿瑞娅就越能深刻的理解这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阿瑞娅嘴唇微张，看向空荡的前方，嗫喏着说道：
“您真的，要覆灭整个陆地的兽人吗？”
没有得到回应，阿瑞娅轻轻咬住了下唇，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您为何选中了我，我是个胆小的人，不敢揣测神明的心思和怒火。但您醒来后若要将怒火燃烧整个大陆，我便是那最大的罪人——”
“而我，不愿意承受这样的罪孽——”阿瑞娅一字一句的说道，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人鱼一族说要将缔造一切罪孽之人埋葬于深海，阿瑞娅一直以为那所谓的罪孽是指背叛当年的芙洛蒙娜。
可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思考，在一遍遍的审视自己的内心中，重塑自己的立场和观念。
她不要受任何影响，也不要受到人类身份的桎梏。
于她而言，唤醒芙洛蒙娜，做祂覆灭兽人的帮凶便是罪孽。她虽然可得暂时的安全无虞，可灵魂却将永远沉沦在海底，再不见光。
阿瑞娅不愿意。
周围的一切仿佛感受到她的心念，发出一声嗡鸣，阿瑞娅立马捂住耳朵，只觉头脑一阵震荡。
是芙洛蒙娜，祂发怒了，因为她的“背叛”。
阿瑞娅痛苦地抬起头来，咬着牙朝着空气愤愤喊道：“神明的怒火如果只降临在我一人身上，那我也心甘情愿。”
她不是圣母，也不想做英雄。只是在当国王这么长的时间里锤炼出了那么点微薄的责任感。
她曾主动挑起过战争，自然也知道战争的可怕。那些美丽的地方，和美好的面孔，她不愿他们陷入无穷的毁灭中去。
这时四周的水波震荡得更剧烈了，整个神殿像一个巨大的容器。而身处其中时阿瑞娅恍若沸水中的无力挣扎的猎物，紧紧蜷缩在一起，等待神明怒火的降临——
而这时，一股淡淡的能量自阿瑞娅的身体内部漫出来，像一层保护罩般驱散了芙洛蒙娜对她的影响。
“系统？”
阿瑞娅支起无力的身体，轻声说道。
“宿主，您还好吗？”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机械，却在那一刻令阿瑞娅感到无比心安。
“放心，还活着……”阿瑞娅轻笑一声：“好像，每次我有危险时……都是你在保护我……”
“这是我的职责。”系统一板一眼说道。
“那也请你这次，帮我渡过难关吧——”阿瑞娅站起身来，看向前方，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本来空无一物的神殿，突然出现了一尊巨大的白色雕像。
那熟悉的握着银剑、举着花朵的美丽女人，这次祂的面容在海水的波纹中朦胧辨不清楚。
也正因为这样，阿瑞娅才能毫无阻碍的抬起头来直面祂的脸庞。
“我本就不是您的信徒，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背叛，而我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也从未伤害过您。”
或许是系统陪在身边，阿瑞娅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她据理力争道：“您可以选择更为忠诚的人，而不必将希望寄托于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