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兽(霍香)

不过那一点笑意在想到他会将自己送到人鱼手上时，瞬间消失殆尽。
“想让我求你是吗？”阿瑞娅转眸看向一直偷偷看她的灰烬，冷声道：“那让我求你放我走你也会答应吗？”
听到她的话后灰烬缓缓站直了身子，他终于明白了阿瑞娅为什么生气，黄金眼眸中困惑的神情消失了，随之浮现的是近乎冷酷的沉静。
只看他一眼，阿瑞娅便知道，之前的那个灰烬回来了。
在触及到这个问题时，他朝她显露的那一丝罕见的温情也如雾般消散了。
看来这些天里，她所做的，都是白费力气——
阿瑞娅苦笑一声，以一种近乎嘲弄的笑容盯着他，说道：“那现在，还想要我求你吗？”
灰烬走到阿瑞娅面前，面罩下的脸庞格外冷峻，他什么也没说，只伸手抱起了她。
将阿瑞娅的头按在他的胸前，灰烬腾身跃起，那陡峭难攀的山壁于他而言和平地无异，他踏着几棵树木的枝干便轻松的越过了这片山壁。
之后的路途，两人一言不发，一片静默。
灰烬赶路的速度更快了，阿瑞娅嗅着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海腥味，怀疑根本用不了三天他们就能到达诺维尔王国的领地。
所以到那时，她应该怎么办呢？
埋葬于深海……难道她真的会溺死在大海中吗？
阿瑞娅在山洞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未知的未来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坐起身来，深吸了几口气，看着空荡荡的山洞，神色黯淡下去。
灰烬出去捕猎了，这次也没带上她一起，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无论她怎样努力，既定的未来还是不可挽回的发生着。
阿瑞娅站起身，想出去透透气，在刚要走出洞口时，碰上正好回来的灰烬，两人视线交错了一瞬，又飞快分开来。
阿瑞娅侧过身，想往洞外走去，却被灰烬突然握住了手腕。
她转过头去，那双金灿的眸子垂下来，望进她的眼里。
“跟我来。”灰烬缓缓握紧了她的手腕，低声道。
他们来到的是一块溪流旁的绿茵中，空中银月高悬，一旁的草丛中飞舞着萤火虫的绿光。
而在这一片美景中，阿瑞娅最先看到的是那一小堆篝火。
她自从被掳走后就没有见过火了，更没有吃过熟食，见到跳跃的红色火焰，差点令阿瑞娅热泪盈眶。
“你从哪儿找的火？”
灰烬一如既往的不曾回答她任何问题，只从一旁的草丛中拖出半边猎物的尸体，拖到火堆旁，用尖刺娴熟的切下小块的肉来。
“我来烤！”
阿瑞娅高兴的从他手中接过肉来，找了个树枝穿上，便架在火上煞有其事的烤了起来，映在火光中的脸庞，是前所未有的欣喜。
灰烬切下肉后，便接过阿瑞娅手中的树枝帮她烤了起来，后面树枝不太方便，他干脆用自己的尖刺直接穿上肉架在了火上。
好不容易吃上肉的阿瑞娅霎时将所有烦心事抛到了脑后，虽然没有丰富的调料，但胜在肉质鲜嫩，她捧着灰烬的尖刺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在灰烬直勾勾的眼神下阿瑞娅才从美食的诱惑中回过神来，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吵架吧……
手里的尖刺突然有些烫手，阿瑞娅将尖刺丢到灰烬身边，理直气壮道：“你怎么能把自己的武器交到别人手里？”
“这样，会被杀掉的——”
阿瑞娅努力严肃起神情看向他，她刻意装出的凶狠对灰烬没有丝毫威慑力。
他只坐近了些，拉过阿瑞娅的手，低下头用干净的树叶认真的擦着她脏掉的手心。
看着灰烬在火光映照中柔和下来的侧脸，阿瑞娅突然笑道：“这一顿，是告别晚餐吗？”
灰烬抬起头来，怔怔望着她，没有出声。
阿瑞娅知道丛林中燃火升起的烟雾，和留下的痕迹，都很容易被察觉，所以灰烬才带着她吃了这么多天的生食和果子。
而今晚突然为她生了火，还做了这一顿丰盛的烤肉，也许是为了弥补她吧……
“我突然想起来，你还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阿瑞娅看着灰烬，漆黑眼瞳里跳跃着明亮的火光，像是整个夜晚的星星都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说着，阿瑞娅伸手取下了灰烬的面罩，露出那张野性的俊美脸庞，而灰烬任由她的动作，没有反抗。
“你知道的，我的名字。”
阿瑞娅轻声笑着，柔和的笑意如水波般蔓延开，灰烬望向她，黄金眼瞳中光芒流转，在短暂的沉默的，终是张开嘴，以略显喑哑的声音唤道：
“阿瑞娅——”
交换名字，是产生羁绊的开始。
而当你呼唤我的名字，承认我的身份，接纳我的存在时，我们彼此缠绕的命运便开始了——
在三天后，阿瑞娅越过重山，终于望见了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迎面吹拂来咸湿的海风，她不由得轻吐一口气。
她终于抵达了，诺维尔王国。

第67章
诺维尔王国虽为深海之国，但并不全然都是海洋兽人，在甘勐山岭西南侧，与群山衔接的土地上，也栖息着部分陆地兽人。
而那里，也隐藏着通往诺维尔王国中的暗巷的入口之一。
这个名为东珠的小镇，看起来更像个热闹的乡村集市，没有基础的城镇设施，房屋也因为临海的原因，低矮而破败。
而与这落后荒凉的景色不同的是，纷杂而闹哄的人群，形形色色的兽人穿梭在岸边临时搭建的集市中。
看着一些兽人脸颊两边明显的鱼鳃形状，和蹼状的手指，阿瑞娅拢了拢兜帽，将自己盖得更严实了。
这里似乎是海洋兽人和陆地兽人的交易所，跟在灰烬身边，阿瑞娅粗略扫了一眼市集上贩卖的东西，大多是一些在都城里早已过时的玩意，和她没有见过的海洋中的珊瑚藻类。
余光扫过一抹蓝色时，阿瑞娅突然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枚人鱼的鳞片。
精明的小贩察觉到阿瑞娅目光的停驻时，立马殷勤的笑着开口道：“这位远方而来的客人，想必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吧，这可是珍贵的——人鱼鳞片。”
小贩刻意拉长了声音，戏剧般的表情和语调使得阿瑞娅忍俊不禁。
灰烬也停下来，低头看着阿瑞娅，用眼神询问她是否想要买下。
阿瑞娅摇了摇头：“光泽度太差了。”
这比起利奥铎送给她的那枚鳞片，无论是颜色还是光泽都差了太多，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般。
“人鱼的鳞片，如果不是心甘情愿赠予的，自然不会展露出真正的光辉。”
一道清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调优美而轻扬，宛如朗诵诗篇般美妙。
灰烬伸手将阿瑞娅揽进了怀里，一脸戒备地看向这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人，而阿瑞娅透过兜帽的缝隙，看向那人的面容时，顿时一愣。
她从没见过这么貌美的男人。
系统常以它给予阿瑞娅的美貌而引以为傲，可在见到眼前的这个人时，阿瑞娅才觉得系统到底还是太过自负——
她的面前是一张熠熠生辉的雌雄莫辨的脸庞，海藻般浓密而卷曲的深蓝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蓝宝石般耀眼的眼瞳落在阿瑞娅和灰烬身上，他如精灵般美丽，周身似乎萦绕着朦胧的光芒。
可在扫到他的耳廓时，阿瑞娅瞬间从他的美貌中清醒了过来。
那坠着小粒珍珠的尖刺形状的耳廓，是人鱼的标志。
阿瑞娅瞬间屏住了呼吸，没想到这么快她就碰上了一条人鱼。
她攥着衣角，想离面前的人鱼更远一点，可她的身后就是灰烬，即将亲手把她送到的人鱼手中的人。
烈日照耀下，阿瑞娅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可灰烬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瞥了人鱼一样，便揽着阿瑞娅转身准备离开。
遭到两人无视的人鱼先是一愣，然后拿起那枚鳞片伸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在灰烬冰冷的视线中，人鱼弯下腰来，看着被兜帽挡得严实的阿瑞娅，将鳞片递到她面前，笑道：“这位美丽的小姐，请收下这枚鳞片吧，你会喜欢的——”
人鱼微笑时露出尖锐的牙齿，一刹那艳丽的外壳裂开来，有种惊悚的美感，他的身上蔓延来潮湿的水汽，像海水灌进了鼻腔。
在灰烬伸手阻拦他的时候，阿瑞娅抢先接下了那枚鳞片，淡淡道：“谢谢你，人鱼先生。”
人鱼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似乎不意外阿瑞娅会看出他的身份，轻声道：“祝你在这里，有一段难忘的旅途……”
看着掌中灰蒙的鳞片，阿瑞娅缓缓收紧了手心。
他们歇息的是小镇上唯一一家旅馆，这里环境虽然简陋，但因为外来者众多，生意却异常火爆。
阿瑞娅不知道灰烬用了什么手段定下了一间房，她只在意有没有热水和食物，即便前方是死路，她也想整齐体面、吃饱喝足。
晚餐是干面包和鱼干，洗净后穿着新衣从盥洗室走出来的阿瑞娅，披着湿发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灰烬不知什么出现在她身后，握起一缕缕漆黑的长发，用干毛巾为她擦干。
阿瑞娅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他的伺候，瞥见他穿戴整齐的一身，问道：“你要出去？”
灰烬没有回答，但即使他不说阿瑞娅也知道他要出去，还知道他要去哪儿。
他要去暗巷。
每当完成悬赏任务后，赏金猎人和杀手们便会回到暗巷，从发布任务的人手中领取赏金。
灰烬将她成功带到了诺维尔王国，完成了悬赏，现在他要去领回他的赏金了。
“恭喜你，灰烬。”
阿瑞娅咽下一口面包，轻笑着，可眼里却没有一丝感情。
突破重围险阻，将一国国王带到敌国领地，这不仅狠狠打了库索托王国的脸，也为他的杀手履历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灰烬这个名号，将在暗巷杀手榜中，声名远扬，长盛不衰。
灰烬的手一顿，手中的黑发从他手心滑落，就像明明坐在他面前却抓不住的阿瑞娅一般，要从他手心溜走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走到窗前一跃而下，融入黑暗中，消失了。
房间里只有微弱的蜡烛照明，寂静得阿瑞娅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现在的她还能做些什么呢？逃跑吗？可她又能逃去哪里呢？
好像一切都走到了死局……阿瑞娅捂住脸沮丧的垂下头。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点奇异的声音，朦朦胧胧的，似乎是歌声。
阿瑞娅走到窗前，探出头去，那声音更加清晰了。她从未听过如此美妙悦耳的歌曲，如梦似幻，像一层海浪爬上她的身躯，带来灵魂般的战栗。
她在遥远的歌声中睁开眼来，看向洒满月光的，银光粼粼的海面，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冲动，不顾一切奔向大海的冲动——
突然歌声停了下来，阿瑞娅猛地清醒过来，被眼前的景象吓出了一声冷汗，连连倒退几步，倒在了沙滩上。
她，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海边？明明她刚才还待在旅馆里……
阿瑞娅看着被海水打湿的脚面，心里一阵后怕和难以置信。
她被歌声诱哄着，自己走到了海边，可偏偏她还毫无知觉。如果不是歌声突然消失，她及时清醒过来，恐怕真要同悬赏上说的那样，埋葬于深海之中了……
但为什么，只有她呢？
阿瑞娅环视四周，海滩一片静默，没有一个人。
如果歌声有问题，那旅馆中有那么多人，他们也都听见了，为什么有异样的只有她一个人？
阿瑞娅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缓缓站起身来。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难道人鱼早就发现了她的到来，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置她于死地吗？
阿瑞娅皱着眉头，指尖触到一点坚硬，她低下头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是那枚人鱼的鳞片。
她出来的时候，把这个也带上了吗？
阿瑞娅握着那枚鳞片，就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只觉得它散发着强烈的不详的气息。
她犹豫着，想要丢掉鳞片，突然歌声又出现了！
阿瑞娅立马捂住耳朵，可那勾人的美妙歌声仍毫无阻碍的钻进她的脑里，冲刷着她的灵魂，操纵着她的身体如提线木偶般，朝着眼前深沉的大海前进着。
阿瑞娅惊恐地瞪大了眼，此刻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可她的身体却已经不受她的操控。
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步步，踏进了冰冷的海水中——
“宿主，您还好吗？”
系统的声音响起时，一股无形的力量蓦地出现在了阿瑞娅的身体里，帮她瞬间夺回来身体的控制权。
幽灵般的歌声仍然回荡着，却无法再对她造成影响。
阿瑞娅重重喘了口气，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从及膝的海水中退出来，后怕道：“现在还活着，待会儿就不一定了。”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知，毫无自保能力的她在这个诡异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海里的那群人鱼想杀我，你有什么办法吗？”阿瑞娅转身朝旅馆的方向走去，问道。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阿瑞娅以为它又要说什么美貌是所向披靡的武器之类的屁话的时候，它却突然开口说道：
“人鱼一族，曾是神明最眷恋的种族。”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平淡而缓慢的说道：“祂赐予人鱼们惊人的美貌和强大的力量，使他们成为统治深海的霸主。”
“而对应的，人鱼一族也向神明献上了最为坚不可摧的忠诚。”
阿瑞娅停下脚步，她模糊想起了，在听赫斯提安讲述兽人与人类的大战时，确实从未出现过人鱼的身影。
而当时的她不以为然，因为人类本就生活在陆地上，和深海的兽人交集并不多。
可现在听系统的意思，似乎背后另有隐情——
“人鱼一族不曾背叛神明，他们如今仍然是神明的信徒。也是唯一可能，对人类不怀恶意的种族。”
“宿主，请您把握住机会。”

人鱼竟然是芙洛蒙娜的信徒！
阿瑞娅听到这个信息在原地足足愣了一分钟，才缓缓勾起嘴角叹了一句：
“哈，这可真是……太妙了……”
在这一刻，阿瑞娅才真正感受到了命运的不可思议，内心涌起些荒唐又慨然的情绪来。
她之前还哄骗灰烬道他完成了人鱼的任务，就无法完成另一个任务。可谁也不知道，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任务竟然冥冥之间指向了同一条路。
这一切如此奇妙，就像是神明的安排——
“你什么都知道，却一直瞒着我？”
阿瑞娅回过神来，挑了挑眉对系统说道。
在甘勐山岭的最后几天，她被人鱼的事情折磨得几乎夜不能寐，可系统却装死一声不吭，看着她在灰烬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宿主，这一切都需要您自己探索。”系统对于阿瑞娅的质问又搬出了它那老一套的说辞。
而阿瑞娅这一次罕见的没有生气，即使为自己对灰烬做的那些事感到难堪，但那已经是她在当时的处境下能够做出的最大的努力。
这是她的人生，虽然是强加的命运，但她不能时时依靠系统，的确要靠自己完成一切。
“ 003号系统。”阿瑞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现在有点好奇，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
系统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即使是最神秘的芙洛蒙娜，而且它还有将阿瑞娅带到这个世界的能力。
可系统为什么选中了她？它又有什么目的呢？
这些被阿瑞娅刻意抛到脑后的疑问又涌上了心头，可系统如她预料中一样，沉默不语。
但阿瑞娅并不感到焦急，她终究会知道的，阿瑞娅眸中的神色逐渐趋于坚定——
在故事的结局，这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就在这时，飘渺的歌声再次响起，阿瑞娅抬头望向歌声传来的方向。
她突然很想知道，是谁在唱歌？又是谁在引诱着她走向死亡？
与其在旅馆里等着灰烬回来把她交给人鱼，倒不如她愿者上钩。
要想得到芙洛蒙娜遗落在深海中的神吟，阿瑞娅本就需要和人鱼打交道，而现在得知了人鱼的立场后，她又多了几分自信。
这样想着，阿瑞娅不再犹豫循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慢慢的，阿瑞娅跟着歌声的指引走过海滩，爬上缓坡，穿过丛林，走上一条狭窄的小径，不知道走了多久后，歌声消失了。
阿瑞娅站在原地环视四周，一切都是陌生的景象，根本没有唱歌的人的踪迹。
她转头看向来时的道路，小径不知何时被草叶所掩埋，她一时竟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