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德几乎快要发怒,斥责她们,忘恩负义,不顾楚家多年帮扶的时候。
赵夫人拉着他,苦口婆心的劝了劝,“这个时机退婚,对远之名声也不好,妹妹和外甥女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李母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李婵儿赶紧道:“能与楚家结亲,是天大的好运,但以三表姐如今近况,贩夫走卒都不想娶,舅舅也不想旁人嗤笑自己的外甥吧!
不若换成知书达理的四表姐,只对外说原本定亲之人,便是四表姐,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婵儿敢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因为当初定亲只交换了信物,还未定下婚书。
楚明德没有刚才反应激烈,倒也真的开始思考李婵儿所说。
他确实不想解除与李家的婚事,若将婚事给了四丫头。老夫人那关就不知道,过不过的了,她可是犹为护着楚盛窈的。
一想,人便到了。
“满口胡言!”老夫人在门口便听见他们的话了,杵着拐杖。
楚盛窈在一旁搀扶着。
那些话她也听得清楚。
贩夫走卒都不想娶,像是一根针扎在她心头。
“母亲。”
瞧见是老夫人来了,周围众人赶紧行礼,尤其是李母,她身为庶女一向惧怕这位嫡母。
即便老夫人对她们并没有苛责,衣食住行都是按照份例。
“母亲。”她声音微不可闻,将头压得更低。
老夫人被搀扶到了上座,赵夫人坐到了左下方。
看着陪着老夫人身边的楚盛窈,李婵儿眼中有过妒恨。
外面人说的没错,长得这副模样,天生就是勾引人的。
她长相平凡,见旁人还好,每每见到楚盛窈,只觉得是造物主的不公平。
“你说要退婚?”老夫人打量了李母一眼,语气不紧不慢,“换亲?”
此刻李母却压力倍增,她僵硬的点点头。
老夫人将拐杖依靠着座椅,整理了下衣袖,双手叠在腹部。
她眼眸沉静却透露着岁月的沉淀,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原本还叫嚣着换亲的李婵儿也吓得不敢开口
分明没说一句话,浑身威仪十足,拐杖敲击下地面。
众人瞬间安静。
一滴汗水从李母额头话落,她双腿开始打颤,呼吸都变得不流畅起来。
可脑子里,还拼命的记着儿子的仕途,她决不能让任何人影响了。
“请母”亲恩准。
话没有说完,被老夫人打断了,她举起拐杖敲在地面。
“旁人的胡吠就算了!盛窈是怎样的人,你这个亲姑母还能不知晓!”老夫人对这个庶女很失望。
原以为虽然怯弱,但也谨慎守礼,她才想着盛窈嫁过去不会受婆母的磋磨。
“可人言无畏,母亲,求您成全”她磕了好几个头,额前破了些皮,流出血,好不可怜。
老夫人心中有了想法,看着楚盛窈,“盛窈,你想如何?祖母都为你做主!”
李母视线望了过来,一脸哀求。
“李表哥可知道换亲一事?”楚盛窈心中乱如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问出了这么一句。
李婵儿拉着李母的手,“婚姻大事,兄长自然是听从母亲的。三表姐你真当心系兄长,就答应了,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害了他”。
李婵儿说的情真意切,甚至苦苦哀求,“兄长待你不薄,平日里也总是惦念着,眼巴巴送了东西过来。
你知晓我们家贫,给你买的那些点心,书帖都是兄长抄书赚来的,冬日里顶着蜡烛还在抄写,手都生了浓疮。”
“三表姐你若强行嫁过来,兄长被人嘲讽,母亲也只能忍着,心中郁郁,我亦是没了好的婚事,我们李家没一个好的。
这样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吗?你若真心待兄长,就应该知晓他的难处,请表姐成全。”
所以都怪她是吗?
怪她生的一副相貌,引得天怒人怨。
怪她被小厮造谣,得了坏名声。
怪她被那些连面都没有见过人,说她得侍权贵,免得浪费了好容貌。
怪她被那些秦楼楚馆的人与妓子比风情,得了艳名。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全在她一人身上。
为何没人说,那些败坏女子名声的男子可耻。
为何没人说,那些混迹花红柳绿之地的男子龌龊。
为何那些识文知礼的书生,品行低劣,以一女子逗乐。
她妖媚,她攀高,她风情……这些无稽之谈,没有作证的事,竟然也会有人相信。
一滴眼泪滑落。
从怀里掏出当初定亲的玉佩,砸在地上,瞬间被炸开,七零八落。
“退婚可以!换亲我不答应!”
她的话掷地有声,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也是她头一次不顾礼仪,没了往日的顺敬。
从这一刻起,她知道和李远之彻底的完了。
尽管这一切非他所愿,她和他也再无可能了。
所有的庆幸都是假的,她以为表哥不被外事所扰,待她一切如往常,他们还能够好好的,她以为表哥考中,他们的婚事就提上了日程,今后她会嫁给他。
可自从谣言传播的那一日起,所有的一切就已经破了,只不过是还没有彻底裂开。
数滴水落在了脸颊,胸口淅淅沥沥,楚盛窈只喃喃道:
下雨了。
换亲一事作罢,他心中隐隐责怪楚盛窈的不识大体。
若当初京都流言传播时,他就该狠了心,将人送到庄子里去。
偏偏老夫人以孝道压着,他不得不将她留了下来,寻了个偏僻院子,打发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现下,老夫人与镇国侯府重新亲近了起来,坚决要护着她,加上林府点名要见她,简直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
当众碎了定亲信物就罢了,竟还不许换亲。
老夫人当众撂下了话,此事全凭楚盛窈做主。
他自是无办法,劝了老夫人许久,最后只将退婚掩了下来,祈求转机。
楚明德眉宇阴翳,周姨娘附身舀了碗绿豆汤,放在他面前。
楚明德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周姨娘温柔的夹了菜放在他碗中,“老爷多用些,近日劳累,瞧着都瘦了,为了几个孩儿,也要保重自己。”
面对这个最得人心的妾室,楚明德握住她的手,“本答应你,为盛岚定门好婚事,李家也赞许盛岚。两家姻亲依旧,是好事儿。”
他叹了口气,“老夫人那里”。意有所指,没将剩下的话说尽。
周姨娘早从楚盛岚口中知晓了此事,却装作什么也不知晓的模样。
“老爷的意思是?所以今日妹妹上门是为退亲来的?”
楚明德点头,将事情细细说了。
周姨娘一脸感动,“老爷,您为盛岚真是多虑了。其实三姑娘也情有可原,这忽然之间将婚事给她妹妹,怎么会受得了。她们都是您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妾知晓您是慈爱的,若不是为了楚家,怎会想要答应呢!”
楚明德重重叹了口气,“你都知晓我一切是为了楚家好,她们都只会逞一时之气,哪里像是亲生的?!”
他一抱养来的庶子,嫡母又怎会真心为他考虑!
这话,周姨娘不敢再接。
“老爷,我有一办法,”周姨娘靠近,压低声音,“可否写信,请姑奶奶劝上一劝,都是姓楚的,定希望娘家好。”
楚家姑奶奶,楚明妍。
老夫人的独女,远嫁在外,多年未曾回楚家,平日只靠信件来往。
要说在楚家,老夫人最疼的便是这位独女,老太爷更是恨不得将其宠上天去,老夫人只有这一女,楚家长辈颇有微词,但同样的对她宠爱不减,即便是他当初被记为嫡子,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难得的是,楚明妍未曾养成娇纵的性子,反而明艳大方,当初楚家未落败,京都不少人世家子弟,都想聘她为妻,最后竟然嫁给了个边境的小将军。
楚明德觉得这主意不错,当即去了书房,给楚明妍递了信过去。
饭桌并没有随着楚明德的离开,安静了下来。
“多谢姨娘。”楚盛岚行了一礼。
周姨娘给楚盛远喂了一勺蛋羹,叹了口气,“我竟不知,你何时开始打李远之的主意。若不是要姨娘帮忙,连姨娘都要瞒着?”
望着周姨娘温柔的擦拭着楚盛远的嘴角,她没有说话。
周姨娘想起来什么,让人将楚盛远抱了出去,只留下她们两人,“外面的谣言可是你”。
楚盛岚摇头。
周姨娘却仍在怀疑,“你若老实跟我说说,我还能帮你,纸是包不住火的。”
楚盛岚捏了捏手心,“姨娘每天忙着照顾盛远,还有心思关心我。”
若不是表哥,那日她便在荷花塘淹死了,姨娘却只还记得给盛远做鱼羹。
“你这是在怪我!你弟弟才三岁,多大点儿的年纪。”话到此,也是熄了火,“是姨娘的错,还生姨娘的气了?”
周姨娘心中也有愧,自盛远出生后确实对楚盛岚疏忽了些。
她正色道:“姨娘也是担心你,此事不只与三姑娘有关,还关乎楚家的颜面。若你父亲知晓,我也护不住你!”
楚盛岚依旧道,与自己无关,周姨娘这才放下心来。
李远之回家的那日,驴车行至中途,下了雨。
如丝线般的细密,又不大,打在人身上轻飘飘,李远之伸出试探的手,车帘外面,鸟鸣声阵阵。
微雨燕双飞。
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走得急,没有告知三表妹一声。
驴车咯噔一声,剧烈的颠簸,让他支撑在窗沿,才勉强稳住身形,掀开帘子,“发生何事了?”
驴夫鞭子在空中扬起,啪的一声,驴动了,卡在泥坑里的车,还是没有出来。
李远之站在车轱辘处,坑很深,车偏向一处,几乎快要倒下。
用了很多办法,车轱辘依旧没有出来。
驴夫抹了把脸上,手背黏腻,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躬身到李远之面前,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满是窘色,“爷,还请您帮忙,推上一推。”
这里离城还远,约莫要两三个时辰,荒郊野外的,也没旁的办法。
李远之点头开始推。
他一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力气自是小,车没有推出来,那驴还撅了蹄子,甩了泥在他衣服上。
驴夫拿来帕子,连连道歉。
此时雨大了些,两人身上都被淋透了。
正巧,马儿的嘶鸣声响起,一行人从远处来。
几匹马当头,马上人穿着蓑衣,后面跟着几辆马车,瞧着华贵,不似平常人。
李远之大着胆子,拦住了他们。
领头的人看了眼,调转马头,来到最前面的马车前,低语。
来人掀开帘子,一张极为清俊的脸,李远之认出了他。
当今状元郎,褚昭。
褚昭温和目光投来,朝他颔首示意。
李远之很是激动,想要上前攀谈,可自己十分狼狈,衣裳被打湿,还有不少的泥土,那人不染光华,端坐在马车上,不由得自行忏愧,只敢在远处躬身行礼。
褚昭派来的人,快速将驴车推出泥潭,李远之致谢,其中一黑衣人看了他好几眼,却又在他望过来时,低下了头。
李远之有几分奇怪,又不好追着人家问。
那黑衣人,是跟在褚昭身边的侍卫褚一,除了保护褚昭的安全外,还负责收集一些信息,自上次主子送了玉镯到楚府,他便多了几分关注。
李楚两家退婚,虽然被楚家封闭了消息,他却可以轻易查到。
思虑后,还是将此事告知了世子,却被世子说是多管闲事!
褚一多看了李远之几眼,也正是因为退婚一事。
不知晓这位进士回到家,发现自己未婚妻没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毕竟从查到的信息来看,他对楚家三姑娘可是情根深种!
驴车平安到达京都,李远之回到了租赁的房子,一身的狼狈,李母打开门时,看见李远之这般模样,吓了一跳。
这般着急回来,又像是摔了跤,嘴里的话控制不住,“你知晓退婚的事情了!”
李远之怔楞在原地,几乎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心中有个念头升起,被他快速的否决了,初春雨天过冷,他嗓子干涩,“谁退婚了?”
李母心中有些慌,知晓她说错了话,接过李远之手里的行礼,“没谁,是隔壁的石头。”
边走还埋怨道:“赶紧将自己这一身换了,当心受寒,也不知道怎么弄得。”
李母推着李远之进了屋,然后提了水,让李远之换洗。
刚才李母的异样,他看的是一清二楚,心中荒谬的揣测响起,他又不敢去相信,“石头怎么退婚了,我去劝劝他。”
也不去换自己身上的衣裳,执意要往外面去。
“先换下脏衣裳再说,这般过去太失礼了!”李婵儿将他拦住,笑道,“旁人的事儿,兄长都这般关心。”
李远之回到房间,李婵儿和李母才松了口气。
她们怎么不知晓李远之对楚盛窈有多深的感情呢!
既然楚家那边都打算瞒下来了,她们就暂时不告诉李远之好了。
待生米煮成熟饭,也是没办法改了。
李远之总觉得心神不宁的,饭桌上,他再次提起婚事可以排上日程的事。
李母僵硬的点头,“这事儿急不得,盛窈还未及笄,再快也得等到八月左右。”
李远之又道:“也可让表妹先嫁过来,等她及笄后再行周公之礼。”
“兄长当真猴急,你愿意,那三表姐就愿意了,且等等吧!”李婵儿打趣道。
“好!明日我去楚家问问她的意见!”
李远之话落,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大好。
这端饭吃的是没滋没味的。
之后,李远之去了柱子家,柱子原本和张屠户家的女儿定了亲,但近日柱子母亲生了病,耗尽家财,张屠户就不愿将女儿嫁给他了,如今正低沉着。
李远之安抚了几句,便离开了。
翌日大早,李远之准备好东西,刚要出发的时候,李婵儿拦住他。
“母亲腹部疼痛,兄长回来时,可否请个大夫回来给母亲好好瞧瞧。”
李远之的脚步立刻止住,他大步朝着房内走去,“母亲怎么了?”
李婵儿擦着眼角,“天未亮便疼了,本想叫你的,但母亲说今日你要去楚府,让我不要告诉你,免得耽搁你。”
李母捂住腹部叫疼的时候,李远之急得满头大汗,李婵儿道:“我去叫大夫,兄长你好好守着。”
“怕来不及!”
李远之赶紧背上李母,朝着医馆走去。
李母和李婵儿相识一眼,安心后又感到一丝疲惫。
能瞒则瞒吧,希望远之知晓后不要怪她们。
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七八岁前,李远之与楚盛窈只见了几面,却记忆尤深,她自幼没了姨娘,养在老夫人膝下,与家中的几位姊妹也不甚相熟,只在主院请安的时候见过。
每当瞧见她们相互追逐嬉戏的时候,总也想跟上前去,可每每靠近都会被驱逐。
说她是个没母的野孩子,她们并不想跟她玩。
几岁孩童的厌弃与嫌恶,足以在她心中留下一道疤痕。
后来表哥被姑母牵着来了楚府,一身发白的衣服,身上还有补丁,瞧着瘦弱,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带笑,释放着善意。
后面姑母再来楚府时,两人见的多了,也玩儿的起来。
数年后,忽然听闻他们定亲的事,楚盛窈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意外。
她当时对表哥更多的只是兄妹之谊。
可她深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成定局难以转圜,也真正开始尝试,将他当做未来夫婿,起初当真有些别扭。
两人相见时,都羞红了脸,相顾无言。
许久表哥小心翼翼的牵起自己的手,告诉她心悦于她。
她看见了他眼中的倾心,也看见了另一种生活的希望。
在流言最盛,抹黑她名声的时候,表哥丝毫不在意,将她放在心尖。
到如今退婚后,她也才发现,自己待表哥早就有了不同,可也只有将这些东西统统挖的干净。
她想过不顾一切与表哥在一起……根本就不可能,世俗总能将他们压垮,她不能让表哥背上不孝的名声,亦不能毁了他的前途。
她不甘心,头一次的生了怨恨,皆说她天生就是魅惑权贵的浪荡样,她就是坐实了又如何
念头一闪而过,楚盛窈自嘲的笑了笑。
第9章 第9章
这几日,楚盛窈闭门不出,早上的请安也向赵夫人那里告了假,楚明德听说了后脸上的怒意比之前更甚。
直斥她目无尊长,言谈中多说她不孝。
周围的下人,低垂着眸子,莫敢言语。
好在赵夫人细心地劝慰着,楚明德才勉强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