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依旧禁闭,这次他没有选择敲门,而是伸手试探地推了推,推开了。
而当看到室内如今的模样时,他眸色微动,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见善,见善一脸无辜且理直气壮,他只是听命帮夫人改了屋中陈设,并未透露王爷分毫。
而且夫人压根也没问呀!
最初的富丽堂皇早已不见,现在整个屋子都被江瑶镜换上了木制竹制的摆件物甚,随处可见的清幽绿竹,恍惚又回到盛夏竹林的清爽,无需踏进其中,心神便不自觉安稳了几分。
岑扶光在房门外站了好一会,才抬脚无声走了进去,而见善相当有眼色的关上了房门,还让人去给在外面乱窜的江团圆找点乐子,别让她那么快回房。
岑扶光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影,最后脚步一转去了最末,推开那道小门,原本光秃秃的小甲板也换了一副光景,华盖竹榻一样不少。
而他心心念念却许久没见的人,正躺在榻上小憩,江风拂过青丝,几缕散落在面上,她不耐的皱了皱眉,将青丝挽至耳后,又换成了侧躺,背对着江面。
榻前摆了一盆极为繁茂黄金榕,苍翠挺拔,江风拂过枝叶微抖,将清心好闻的草木香都送去了她的鼻尖。
原本微颦的秀眉渐渐舒展,眼见地就要进入深眠了,岑扶光却一屁-股坐在了榻边,他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还把江瑶镜往里挤了挤。
刚要真睡着的江瑶镜:……
这般不掩饰来招惹自己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江瑶镜眼睛都没彻底睁开,也不看是落点是哪,直接抬手。
“啪——”
一巴掌盖在了他的大腿上,清脆的声响,不用脱裤子就知道五指印又现了。
岑扶光:……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伸手把人从榻上捞进怀里,只捏着她的鼻子,恶声恶气问,“明知道我心情不好,还敢这么对我?”
岑扶光知道见善不可能背叛自己,且信上的消息自己没对任何人说,见善根本就不知父皇那边的反应,也没地方通风报信。
可现在不仅无声放了自己进屋,连陈设也改了,若非她此刻有孕不能闻香,怕是凝神静气的檀香也点上了。
显然是她察觉到了异样,在无声的宽慰自己。
“啪!”
又是一巴掌把他的手打掉,无端被打扰睡觉的江瑶镜此刻怨气比谁都大,气鼓鼓地看着岑扶光。
“又不是我惹得你,谁让你生气你就去找谁,迁怒一个孕妇你也真的是够了!”
这两月好吃好喝供着,江团圆也没抑制自己的好胃口,眼见的长了些肉,小脸白生生又肉肉的,此时又鼓着一张脸,奶凶奶凶的,和刚还没断奶就哈气凶人的猫儿无异。
岑扶光一见她就心生欢喜,如今又添几分可爱,直接顺从心中的欢喜,直接俯身啃了一口她脸颊的嫩肉。
江瑶镜:……
“你好恶心!”
她崩溃地推开他的大脸,只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滑腻。
岑扶光被嫌弃惯了,这点小场面浑然没放在心上,等她把脸擦拭的有些泛红之际才把人死死抱在怀里,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轻而易举的制住了她的挣扎,瓮声瓮气道:“媳妇儿,你跟我说说话吧。”
“随便说什么都行。”
“行啊。”
江瑶镜冷着一张俏脸,答应得可畅快了。
岑扶光心中一阵暖流划过,她还是念着自己的。
这段日子虽然没有主动过来寻她,心中的怨气也没解,但经过那封信后,自己却有些想开了。
也许她是对的。
跟着自己,荣耀是真,被牵连也是真。
如有一日真到了父子兵戎相见的地步,或许,她不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反而是好事。
虽然这几日极力想忽略这件事,但一看到她,想到她腹里还有自己的孩子,为人夫为人父的心态就出来了,自己如何都是自己选的路,粉身碎骨也无所畏惧,但妻儿在心上最柔软的那出,一想到此悲切更添几重。
“是我错了。”
他低声道:“是我不该,没有事先通知你行程的变化,以后不会了。”
江瑶镜对此不置可否,如今的难点事关生死,旅途的小摩擦早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江瑶镜垂眸,“我给你讲故事吧。”
“……好。”
岑扶光只想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其实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谁料下一瞬这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几许,甚至声音里的恶劣都没半分掩饰。
“讲真人的故事。”
“扶苏,刘据,李建成,你想听哪个?”
岑扶光默默放开她,幽幽地盯着她。
江瑶镜丝毫不惧,甚至微挑眉梢,笑意不改接着问,“他们三不行的话,杨勇,赵佑,刘荣我也算熟悉,你要听哪一个的故事?”
岑扶光:……
哪个都不想听。
一个好下场的都找不出来。
“你故意的?”
“当然。”
江瑶镜迅速点头,显而易见的事情。
岑扶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逐渐难看,江瑶镜不仅不怕,浑身怨气更重,“他们好歹有史书工笔,可他们的妻儿呢,谁记得她们的下场?”
“她们的昨日就是我的明日。”
又是一声冷笑,她接着嗤道:“你要是找我来寻安慰,真的是找错人了。”
岑扶光怔怔看着江瑶镜。
她把自己和那些人的妻儿作内比,是否在她心里,她早就是自己的妻?
阴雨连绵了数日了心情终于迎来了一朵嫩生生却温软无比的暖阳,天光乍现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都不足够。
江瑶镜推开他就要下榻,谁知又被这人一把捞了回去,还没等她恼怒开骂呢,灼热的唇就已经堵了上来,将所有未尽的话语都融进了他此刻铺天的热情中。
见善再看到自家王爷, 已是晚膳后的事了。
天地朦胧罩了一层黑纱,但船上各处都已经掌灯,且自家王爷丝毫没有遮掩的, 就在那灯火通明处到处晃荡, 见善只觉牙疼。
嘴唇被咬破了可以勉强看作男人的虚荣心, 可你脸上还有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啊!
不够丢人的,还到处显。
显而易见的,两人已经和好了,王爷又恢复成了西洋来的哈巴狗模样。
实在没眼看, 掩面想跑,谁料岑扶光出来炫耀是真, 逮见善也是真,早就看见他了。
“见善。”
见善身子一僵,臊眉耷眼地快步上前。
“丧着一张脸给谁看!”
岑扶光抬手给他脑袋来了一下, 又问他, “前儿外面送回来的翡翠, 你收哪了?”
见善瓮声瓮气答:“在仓库,我现在去翻找出来。”
“快去。”
见善木着一张脸小跑着去仓库, 直到整个人都钻进了仓库还关上了门才敢小小翻一个白眼,摔摔打打一通翻找, 终于抱了两个很重的箱子出来。
也没问王爷在哪,径直往正房走。
虽然吧, 王爷一对上夫人就特别没皮没脸, 纯纯泼皮无赖, 浑然不似个金尊玉贵的王爷, 但见善心里挺高兴的。
最为最亲近的心腹,见善自然知晓王爷盼着皇上对西戎开战。
他也盼着, 虽然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留神就可以丢掉性命,但王爷在疆场上驰骋的英姿他从未忘记过,是那样的鲜活恣意。
而困在京城的这两年,看似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其实,永远都是王爷在退让。
实在不愿王爷就这么在京城被困到丧失斗志。
好容易天时地利人和了,这次皇上总该放王爷出去了,哪怕只一两年,放放松也是好的。
谁料,皇上没动静了。
隔了这么多天的再度来信,虽然自己不曾看到信中内容,但观王爷当时情状,绝非好消息,而且王爷事后也没生气,甚至有种无所谓了就这样吧的摆烂感。
不,不该这样的。
皇上这是在干什么。
他要把王爷留在京城作为他的一把刀困到死么!
就像当初的太子爷一样,明知道他的身体不好,一边哭着念着,一边又不减少太子爷要操心的事务,甚至因为地盘扩大还不停加码。
大儿子毁了,二儿子也不放过。
皇上他,慈父是真,狠心更是真。
王爷是天上的雄鹰,哪怕生父也不该折了他的翅膀!
可自己只是个属下,不敢对皇上有怨,甚至不敢提及,只能装作无事,还想着要不要给夫人透个信儿,谁料夫人比自己聪明多了,门都没出,仅凭一个小丫头在外面乱晃就几乎猜到了全貌。
不敢透露消息,但瞒着王爷帮夫人屋里换陈设摆件还是能做到的。
今儿一看,赌对了。
夫人出马,果然王爷马上就不摆烂了,哪怕是西洋哈巴狗呢,只要精神气起来了就行!
见善脚步越来越轻快,满脑子都是一定要给夫人狠狠磕个头,站在正房门口,超级嘹亮的一嗓子,“夫人!”
里面好容易哄着江瑶镜松口让他画眉的岑扶光被这嗓门一惊,手一抖,就这么画歪了,一条黑线拉到了太阳穴。
江瑶镜的脸也黑了。
岑扶光:……
他默默放下了眉粉,转身,大跨步向外走,一步比一步脚步声重。
今天就把见善绑到桅杆上面吊着!
门一开,一看到自家王爷那张晚娘脸,见善都不用他出声就知道一定坏他好事了!
当即脑门一抽,径直把手中两个重箱往他那一抛,然后拔腿就跑。
下意识伸手差点没接住的岑扶光:……
行,你跑,有本事你跑一辈子!
这边的江瑶镜已经无语地用帕子洗过一回脸,起身坐在八仙桌前,看着他手里的箱子,“这是什么?”
岑扶光小心瞅了一眼她眼睫残留的水珠,见她虽无语却也平和,想来是没有生气的,又在心中自得,不愧是自己媳妇,就是大气!
当即把见善丢到一边,献宝似的拍了拍并排放在桌上的两个箱子。
“那日我们一起赌石,现在结果出来了。”
“猜猜,你赢还是我赢。”
“我还真没看结果,收到的时候心情不太好,就直接让见善收起来了。”
说完,低头看了一眼两箱子,在其中一个侧面找到一个红点,拍拍,“这个是你的。”
这事江瑶镜早就浑忘了,今儿忽然被提及,竟有种已经失而复得的惊喜感,当即站起身来,满怀期待打开了盖子。
并无想象中的珠光宝气,甚至有些灰扑扑的,伸手拿起一块巴掌大小的粉椿色在手心,颜色看着还挺舒服,就是干巴巴的,宝器蒙尘的感觉。
“你去灯下看,还没打磨抛光,原石取出来就这样。”
江瑶镜直接放到灯下细看,极近处细看终于看到了几抹水润,大概可以想象到它成品的样子,只是形状不大且细裂颇多,“手镯取不了,只能牌子和打珠子了。”
有点可惜,这个颜色她还挺喜欢的。
又继续翻箱子。
当时好像是随手选了五块翡翠原石,如今箱中只剩三块,最大的是藤球大小的细糯果绿,且完全无裂,可以取很多条手镯了。
颜色是她喜欢的,但种水不行,略过。
还剩下两,一个白底青,一个居然是天空蓝。
白底青她已经拥有了好几条,天空蓝却很少,且这个天空蓝单拿在手上就已经透手了,完全没经过任何的打磨抛光水光已经尽显。
而最难得的是它里面还飘了活棉,并不死板,飘飘洒洒,这里一簇那里一朵,蓝天白云尽在掌中,这浑然天成的意境感已经超过它本身的价值了。
拿在手中细看,满目赞叹,“这个真的好漂亮……”
岑扶光也看着她手里的那块板,没有裂痕,可以取一大一小子母镯出来。
“你可以给你闺女攒首饰了。”
还没出生,男女都有可能。
江瑶镜也是这般想的,正好取两个镯子,万一是个闺女或者以后生了闺女,母女两就可以戴一套首饰了。
又眼巴巴看着岑扶光手边还没打开的箱子。
“你来开吧。”
岑扶光识趣让开位置。
江瑶镜放下手中的天空蓝,小小欢呼一声,两步过去开宝箱。
箱子一打开,非常浓郁的阳绿色就出现在了眼底。
里面只有一块,且水头不是很好,但绿色实在浓郁,这颜色太正了,即使不能取手镯,套珠子成珠链都可以进献给皇上了。
“你赢了。”
江瑶镜歪头看向岑扶光,“我们当初好像没有定下彩头?”
当时只玩笑话赌上了,却没定任何彩头。
岑扶光看了一眼她因着有孕而再次发育的某个地方,“等你生了再说,我都给你攒着呢。”
人光明正大的看,丝毫遮掩都没有,江瑶镜拢了拢衣领,羞红脸骂了声下流。
岑扶光浑不在意,双手一使劲就把翡翠抱了出来放在桌上细看,虽然没多少细裂,但几道大裂贯穿其中,手镯是不行了,无事牌佛公珠链都没问题。
“这个颜色你不喜欢?”
江瑶镜摇头。
她喜欢种水好的,兼色更好,但只有色却种水一般的话,她都不怎么上心,辣绿也一般。
确定她确实不要,岑扶光就把翡翠放回了箱子,“那等回京后就直接让人取珠子取牌子,看到成品再着手分配吧。”
江瑶镜点头,又把那块天空蓝的取了出来,“这个若是做成成品,皇后娘娘应该会喜欢的。”
如果这批翡翠原石是自己花钱弄回来的,那肯定不会提这个话,但都是岑扶光弄回来的,又是首饰,自然是要孝敬母亲的。
“不用。”
岑扶光摇头,“这个可以取镯子,你自己留着吧。”
她还要再说,他却忽然弯身在她唇上偷了个亲,“这批翡翠原石本就是为了讨你欢心,我可以送母后很多东西,镯子却不是我该送的。”
“她的镯子,该父皇送。”
见他面不改色说出父皇二字,江瑶镜张口想问京城到底是个什么动静,还会不会开战了?可又怕伤到他的心,面色些许踌躇。
岑扶光避开她的眼神,又笑问,“鲁岳那边可有你喜欢的东西?我大概要去那边一趟,替父皇祭祀孔庙。”
江瑶镜:……
西戎开战,秦王领军是最合情合理,也是最优化的选择,毕竟那边是他的大本营。
一旦不让秦王领军,纵然再傻的人都该知晓,皇上这是忌惮秦王了。
皇上自然不会这般明目张胆,甚至说他的这颗糖比前面的巴掌要大得多。
能代替天子行祭祀之举,就差把太子二字刻在他头顶了。
大臣们也不会多想。
但这是秦王心中所求吗?
甚至于这颗糖里面还可能包含了砒霜,因为吃下它,一时的荣耀确实有了,可他原本的巨大优势却在一步步被蚕食。
天时地利人和的西戎都不让他领军,以后,岑扶光还有再上战场的机会吗?
江瑶镜看着此刻情绪平和甚至还带着笑意的岑扶光,想要安慰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既然他装作无事,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他,那就赶快跳过这个话题,脑子飞速运转,还真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那个王绛鹤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为何两家都对他不闻不问?”
“那王家家主自己眼瞎,认错了救命恩人。”这事她当初嘱咐过,岑扶光还真的特意查过,一言难尽道:“人闻姑娘也没说自己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自己认准了上门求娶,两家算是门当户对,闻家也应了。”
“娶进门才知错了人,明明是自己眼瘸,却怪闻家,不仅折辱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还和闻家发生了不少冲突。”
你来我往彼此都红了眼,双方都快下死手了,自然不会管王绛鹤这个孩子了。
江瑶镜:……
“有病。”
她只有这两个字评价,岑扶光深以为然点头。
后面的日子两人黏黏糊糊,准确来说是岑扶光走哪都要带着江瑶镜,那架势恨不得把江瑶镜揣身上时时带着,就连江团圆都忍不住躲了出去。
娘诶,秦王这也太粘人了。
一路黏糊到了京城,岑扶光护着江瑶镜下了船,又亲手把她送进了马车,他却没上,只站在外面,笑道:“你先回侯府,我过几天来接你。”
江瑶镜进马车的动作一顿,直接回身,还用力握着他的手不放。
就不说王府早就备好的金屋了,祖父都不在家,自己一人回侯府做什么?
在船上的时候他一眼看不见自己就要到处找,如今居然舍得放自己一人回侯府了?只看着他的眼睛,一如这段日子的笑意,没有任何戾气,整个人看起来平和极了。
但江瑶镜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扩大,福至心灵,直接问他,“你是不是要去大闹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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