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不需要吃药,便是养身体的药膳,定川侯府也不缺, 实在无需自己强行锦上添花,但确实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修长指尖在乌木案上轻点, 脑中不停回想她闺房的摆件物甚。
除却被花木环绕,屋内本就奇香甚多,不少桌案上也摆了形状造型各不相同的香炉, 都有使用过的痕迹, 想来是很喜欢燃香。
香的话, 确实现在有点用处,至少能让她宁心静神, 不再陷入牛角尖的怪圈。
不过自己不爱品香,属下也没有特意搜寻过, 如今库房内存放的香料,都是普通的名贵货, 只能装点门面, 拿它们赏人可以, 送人却是拿不出手的。
他想了想, 起身,溜达着进宫去了。
并非去找元丰帝要, 而是大摇大摆拿着钥匙打开了元丰帝私库的门。
为什么岑扶光有元丰帝私库的钥匙?
当然是因为又被打劫了。
闽越那边需要先投钱部署,元丰帝想了又想,死活舍不得自己出这笔银子,就又来薅岑扶光的羊毛,还把自己的私库抵了出去,表示一定会还钱的决心,这次绝不是空手套白狼。
看起来决心很大,但这个私库放的几乎全是大号摆件,就算拿回秦王府也用不了,因为逾制了,和空手套白狼没有任何区别。
岑扶光心平气和,没有去纠缠。
反正总会收回来的。
他以为闽越收回来的银子就会全部进入他的口袋吗?
想得美。
他已经来过一次,记忆力非常出众的他,记得西北角的犄角旮旯里,还遗漏了点漏网之鱼没有被收走。
果然,在两个巨型珊瑚摆件后面,真留下了几个小漆盒。
岑扶光的运气不错,打开的第一盒就是香粉。
他自是不懂品香,不知所谓前调后调留存之类的,他只能轻嗅一番后细细感受,感受香粉带给他的感受,醇厚柔和,脂粉气浓却不突兀,繁复瑰丽,在它消失之际,又能把人的思虑都给带走,徒留一地空旷,随着原野的风直上云霄。
就它了。
岑扶光拿着就走,压根不管守库太监看到他拿的这个漆盒时的目瞪口呆和欲言又止。
夭寿了!
夜放怎么留在这个库房了?
这个香,陛下也只余两盒啊!
想拦秦王又不敢,不过犹豫片刻就完全看不到秦王的影子了。
他白着一张脸,苦兮兮去找元丰帝请罪了。
拿到香后要怎么给她呢?
岑扶光任何理由都没找,直接让定川侯府的内鬼放在了她闺房里。
能让守门小太监如此肉疼的,定是名香,她肯定知是何物,不会随意丢弃。
自己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性格。
就算现在不能亲自前往,那这印象也得留下,好的坏的都没关系。
只要她记住自己。
江团圆虽然没有去找江鏖告状,但她这两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江瑶镜,也知晓了她看男子画像都会呕吐的状况。
当即叉着腰把江瑶镜痛骂了一顿。
老太爷再如何期待曾孙,也不会不顾你的身子。
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江瑶镜被骂醒了,由着她把那些画像全部拿出去封存好,也由着她一天三顿给自己上药膳滋补,慢慢的加大进食量,连着进了几日,虽然仍旧瘦削,至少眼下的青黑淡了,气色也跟着恢复了一些。
江团圆松了口气,能补回来就好。
江瑶镜也松了口气,真的不想再吃药膳了,一天,最多再坚持一天就要闹了!
这天,好不容易把江团圆给说通,同意上正常饭菜,她亲自去了一趟小厨房点菜,再回屋时就发现了花窗下,自己常蜗在那里泡茶的小案上,多了一个黑金漆盒。
顿了顿,对它的来历有了大概预料。
是什么呢?
走过去直接打开,是一盒香粉,细细轻嗅,有些陌生,不是自己曾燃过的香,又细细感受,芽庄白奇楠,泛蓝乳香,灰白龙涎,老金颜等等,初闻就出了这么多名贵香料?
既有张扬贵气,又有清冽飘逸,最后形成了一股奇特的深沉内敛。
气味多却不杂乱。
江瑶镜特显惊喜地看着眼前的香粉盒,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已经失传的夜放。
此名正是取自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意境。
原来宫里的能人巧匠已经复刻出来了?
她兴致颇高的把自己最宝贝的象牙麒麟叼金球的香炉拿了出来,专注打香,当味道顺着金球渺渺升起时,奇香也逐渐蔓延侵蚀周围气息。
不愧是失传的香方,确实独特。
唯独时间不太对,如今正是午时,外面烈阳如火,若是换成晚上,外间灯火万盏时,就更配这香了。
她原想专注品香,思绪却渐渐飘到了送香之人的身上。
除了秦王还能有谁?
她的眼帘渐渐放低,盖住了眸中深思。
对于接下来的计划,要细细斟酌,不能有半点错漏才是。
又过去几日,岑扶光处理完手里的事情,日光还盛,一时间竟空闲了下来,他又想到那名小妾,他本没有亲自过去的打算,偏又想起了,她和她,生得有几分相似。
还真起了一点好奇心,打算过去看看,谁知道见善猛地一下窜了进来,脸色很是扭曲,又惊喜又惊恐的?
不等他发问,见善猛地把帖子递了上来,都快戳中他鼻子了。
“江姑娘的!”
在岑扶光发火之前,见善果断抛出人名。
岑扶光定定看着那印着盛夏晚塘的帖子,看着很是清新,但愣是不敢接。
他当然是期待和她见面的,但绝对不是现在,总觉得这次的邀约不是好事。
上次已经明明白白的拒绝过了,这次又来?
想到前些日子她的异常,这次大约是控制好了,应该不会见到男人就作呕了,可,就好了那么一点儿,就迫不及待出来拒绝自己?
岑扶光有那么点儿失落。
我哪儿不好了?你怎么就不能得意我呢?我比程星回差哪儿了?
堂堂秦王,感情路竟坎坷至此,还没甜过呢,苦倒是吃了一遭又一遭!
心里不停哔哔,手上动作也不慢,轻轻打开请帖,跃入眼帘的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也没有其他特殊的话,只邀他明日午后在城外白云山脚下的江家别院一见。、
岑扶光仔细回想曾看过的,她的数次字迹。
狂草时自有一股风流。
正楷时也格外端正清隽。
如今的簪花小楷,又自带一股女儿家的秀气和雅。
这几种字体,能专精一种就是大才,她却样样都算得上出色,可见是真的很爱习字,父皇那边好像还有几本几位珍惜的字帖,要用什么法子弄过来呢……
“王爷。”见善久等不见他出声,急了,“咱去不去啊?”
“当然去。”岑扶光毫不犹豫,真男人,不惧任何困难。
“可……”对自家王爷的感情路程已经十分清楚的见善,脸都愁成了一团,“这明显是鸿门宴啊。”
怕是得哭着去,嚎啕大哭着回来。
“不可能!”在属下面前,岑扶光极为嚣张,“战场多凶险的情况爷都平安渡过了,还怕她一个小女子?!”
见善:……
但愿你明天回来的时候还能这般生龙活虎。
“那明儿王爷想穿哪种颜色的衣裳?我先去寻出来,晚上慢慢挑。”
这些日子王爷的衣裳依旧跟着江姑娘走,近期江姑娘多着白裳,王爷爷跟着,月白素白珍珠白穿了个遍,大臣们早已见怪不怪,就是大门外路过的小娘子多了些。
岑扶光垂眸看着左手虎口的胭脂红痣。
“红色吧。”
上次本想一身热烈去见她,不过终程在寺庙,到底不能太张扬,这次就补上这个遗憾。
江瑶镜早早等在了别院。
这里她不常来,布局寻常,就是普通的白墙黑瓦院落,只活水甚多,湖中建有游廊,湖中碧荷依旧,燥热的夏风经过它们的感染,吹到人的身上的时候,也清凉了许多。
江瑶镜站在湖心亭边,扶着栏杆往下看,看下方正好一尾金红锦鲤正不断跃高,它的最终目标是那朵新绽的粉荷,它想食花。
就是技巧不如何,连续几次都没能啄到,可它也不愿放弃,围着荷叶绕了几圈,就跟那朵粉荷杠上了,不停换着方向继续跃起。
这次的起跳好像真的有希望。
江瑶镜撑着栏杆,尽可能的压低身子,要把它成功的画面收入眼底。
高高跃起,这次的期待没有落空,它成功了,狠狠咬下了一片花瓣,它也是得意的吧,叼着花瓣绕着荷叶游了几圈才缓缓游向它处。
“你是在为小鱼儿高兴呢,还是在为残荷悲伤呢?”
身侧忽然传来清冽微沉的男音,江瑶镜动作一滞,缓缓站直身子,率先看向亭外,江团圆正焉头巴脑的站着呢。
姑娘啊,我不敢得罪秦王啊,他不让通报我能怎么办呢!
“你还没回答我。”催促声又响起。
江瑶镜眼帘下垂了一瞬,终是抬眼循声看向他。
他站在三步之外,高大挺阔的身躯安静伫立亭柱旁,带着一身热烈的金红,耀眼张扬的炽热足以将整湖的碧绿清新摧毁,只余他这一味真阳。
他真的好适合热烈,也天生就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少年意气这四个字,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高兴如何,悲伤又如何?”
并非顶撞,而是真的不解,同一副画面,非要做出个选择?
“若是高兴,说明此时你心已向阳。”
“若是只能感受悲伤,那你就真的需要找个大夫了。”
真话总是让人无所适从,尤其是,在自己心虚的时候,他的真诚就让人格外心虚,迅速避开和他的对视,不咸不淡刺了一句,“你还真是毫不遮掩,是笃定我找不出内鬼么?”
“早就心知肚明的事,何必再遮掩?”
做了就是做了。
好的坏的,岑扶光都能坦率承认,也从来不屑掩饰自己要撞南墙的决心,世人纷扰从不管,只要定下目标就坚定前行。
撞南墙又如何?
本王头硬,硬撞上去也无妨!
他的态度,和程星回那封道貌岸然的信,简直是,天差地别高下立现。
明明经过六年的战场征伐,凶恶残忍无畏桀骜甚至自命不凡都是他的标签,可经过两年的修整,他依然能回到肆意张扬的少年模样。
秦王这人,当真不能长久相处,因为你越接触,就越会发现他的优点,他本就是人中龙凤,又兼具强烈的个人魅力,在你还未反应过来时,目光就已经被他彻底锁住了。
可惜了。
自己和他,注定不可能。
这点些许涟漪很快就被江瑶镜丢开,她回身坐在石桌上,安静开始泡茶。
今日她一身白裳,除了发簪并无任何佩戴首饰,温杯时广袖上移,露出一截子皓腕,白皙无暇莹润柔和,看着竟比绸缎的袖口还要滑腻几分。
岑扶光站在旁边迟迟没有入座,江瑶镜投茶时疑惑看了他一眼。
为何不入座?
岑扶光抿抿唇,大长腿小跨步往前挪,他没有选择坐在她对面。
一步,两步,三步……
到这,他的目标已经非常明显,就是江瑶镜左手边这个紧挨着的石凳。
江瑶镜:……
这么大个块头,鬼鬼祟祟真的很明显。
她洗茶的动作一僵,到底没说什么。
岑扶光双眸一喜,迅速入座,一时间眉毛都飞扬了起来,得意洋洋,好心情完全没有掩饰,都到这里了,他还在继续自己的小动作。
右脚一下又一下的轻踹着衣摆,终于把自己衣摆覆在了一直安静的白色衣摆上。
自古红衣当配白裳!
岑扶光终于心满意足。
小动作搞完,他的明目张胆又开始了,直接扭头,直白又专注地盯着近在眼前的秀美侧颜猛瞧。
近看更美了,更长在自己心尖上了,就连每根眉毛的生长顺序都是那么完美!
江瑶镜:……
她努力忽视从左侧传来的灼热的目光,但确实做不到,只好加快手中速度,在耳尖染上红霞之前,略显用力地将七分满的茶杯放在他面前。
“喝茶。”
别看了,你这是破罐破摔了吗?!
“好。”
岑扶光不知脸红为何物,但他此刻心情很好,自然也很听话。
“好。”
依言拿起白瓷茶杯,看着右手大拇指的朱红扳指和白瓷相撞,一红一白,明明是两个相反的颜色,怎么看怎么适配。
他心情更美了。
缓了几息,正要品饮青绿的茶汤,忽然一顿,已经高出天际的昂扬情绪急速下坠。
她前些日子不是看到男子的画像都会作呕么?今日自己离得这般近,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虽然岑扶光很想认为这是她已经好转,所以不再排斥男子。
但他心里清楚,心病哪能这么快好?
所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情的真相大概是自己从不在她的择婿之列,也就比陌生人好一点儿,自会不会产生反应。
岑扶光:……
啧,前面太顺,都忘了今天是鸿门宴了。
这杯茶喝完,就要开始正事了?
这绝对不行。
这死刑犯上刑场之前还能吃顿饱饭呢,前面那些小玩意哪里算饱饭,连米粒都算不上!再高兴再美,它也是蝇头小利,说破大天它也不是饱饭!
饱饭没吃到,断头茶更不能喝。
岑扶光砰地一下放下了茶杯。
一旁正在整理接下来话术的江瑶镜被声音惊醒,循声看去,杯中七分茶汤依旧,“不喜欢?”
这不是他拿来的,上贡的碧螺春么。
明知她此刻的关心纯粹就是客套,但岑扶光还是又高兴又酸涩。高兴自不必解释,酸涩么,断头茶和断头饭有什么区别?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很能干!”
江瑶镜:?
“我很厉害!”
江瑶镜:??
岑扶光尽情输出自己优点,“父皇不会管儿媳的事,除了母后,就连太子妃你都可以不惧。”
江瑶镜:……
“我还可以助力江鏖。”岑扶光早就不知道研究江鏖多少回了,“虽然我没在西南作战过,但战术是一通百通的,我可以因地制宜,不敢保证位极人臣,但我一定能让江鏖死后哀荣拉到最高那一档,享皇家祭祀。”
江瑶镜:……
谢你好意,但我祖父现在还活着,还能长长久久的活着,死后哀荣不必现在就提。
迎着江瑶镜微妙的眼神,岑扶光顽强的继续自夸。
“我很好看。”
恩,这点不用重点阐述了,美而自知,对自己非常的了解。
“我很有钱。”他偏了偏身子,继续凑近几分,声音压低还是盖不住他的自鸣得意,“非常有钱,比父皇都有钱~”
你看,我这么多优点,哪怕不为权势,为财,为美色,本王都有,你为哪一点都可以!
不要拒绝了好不好?
虽然这句话他没有亲口说出来,但他的行为已经非常直白的表达了出来,好看的凤眸里满是期盼,又特意压低身子,以仰望的姿态,从下而上,满是心机的楚楚可怜。
恩,知道他是在装可怜。
可他装得好看,若是此刻他恳求的是别的事情,江瑶镜肯定会依了他的。
清澈黝黑的瞳孔里,满是江瑶镜的倒影。
江瑶镜垂眸,安静地看着他的双眸,瞳孔微微失神,不知是在看他的眼睛,还是他瞳孔里,有些失措的自己。
太子成亲至今没有子嗣,秦王还扛着不愿成婚,如今皇室第三代的希望,大概率是*7.7.z.l要落在襄王头上。
他本人应该也是愿意的,或者说,他很着急。
刘氏女进门后估计就会奋力拼一把,最多三两月,若她不能有孕,襄王大概就会停了侍妾的避孕药。
可襄王明年才大婚。
自己不会和秦王耗这么久。
如果秦王一定要和自己纠缠,那就有一半的概率,皇长孙会从自己肚子里出来。
万众瞩目的皇长孙啊……
这事只能是岑扶光主动提,也只能是他主动揽下这一件事。只有他才抗得住这一切,定川侯府真的无能为力。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双全法。
做了选择,就注定放弃另一个选择。
岑扶光眼睁睁看着她杏眸的变化,原本些许的情动还未发芽就已经彻底消弭,再度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模样,清冷疏离,无悲无喜。
他眨了眨眼,心内一声长叹,已经可以宣告,今日热情小狗攻势依旧失败。
没关系,我还有桀骜狼王,凶恶貔貅,谪仙白泽等等备案,如果她喜欢,傲娇王爷不为权势折腰的清屏清冷状元郎,自己也可以本色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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