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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小重山(闻檀)


她又道:“你们应是还没吃饭吧,我让厨房备下一桌酒菜与你们吃。”说着便要吩咐李管事过来。
葛掌柜见她有让他们退下之意,道:“大娘子,我还有旁的事,要向您禀报!”
昭宁心想,方才见他的神色就有犹豫,果然是有事的!她叫李管事进来,叫他备下一桌酒菜,让宋管事先去吃着,才问葛管事:“您有什么要事?”
葛管事左右看看,瞧着并无旁听,才走近了坐下来,低声道:“大娘子,小的最近见有巡逻之人在咱们药行外面的甜水巷中行走,说是在抓什么人犯!”
昭宁眉头轻皱,抓人犯与她有什么干系?
葛掌柜继续道:“我也问了问,这些人说是抓的是有谋逆之罪的人犯,说是加入了一个什么会,这个会我也打听了,听说他们暗中做一些反君上之事……本来也不关咱们什么事,但是我想着一点,咱们那巷子周围都是熟识之人,这些都是咱们世代为邻的,绝无谋逆的可能,唯有沈弈沈先生,是才从江西回来定居的,平日里也总是行踪莫测的,不知去向。”
说到这里,葛掌柜的声音继续压低了:“再有,咱们药行与汴河客船的人熟识,我又仔细去问了汴河客船之人,他们说未曾见到沈先生从江西来的路引,我在想,沈弈是否就此事撒谎了。他原是陈先生的学生,对咱们药行也好,我也有意照看,何况还是您的师父。只是我生怕,他真是参与了谋逆之事,可如何是好!”
葛掌柜见谢昭宁面露忧色,又连忙道:“自然了,也许是我自寻烦恼。现汴京每日前来准备参加科考的举子这么多,他们忘了沈弈也未可知!”
昭宁的脸色却很是不好看,葛掌柜不知师父的底细,她可是知道的!那日师父还被人追杀,露了一手武功呢。师父的来历绝对不简单,难道真如葛掌柜猜测的那般……师父竟是这般亡命之徒,还加入了什么会,想要谋君上的反?
师父便是阿七,阿七后来可是沦为了哑奴的。难道就是因为他谋反,总是参与危害朝野之事,才……才落入危险之中,沦落到这个境地的!
昭宁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让红螺去她屋中,将当初放置那万金丸的盒子拿过来。葛掌柜还有些疑惑,那盒子他是看过的,大娘子怎突然让他看呢?
红螺很快就将那盒子拿了过来,只见那盒子被昭宁用绸布包裹,她将之解开,又用小刀挑开了盒子的夹层,那盒子轻巧地分开,葛掌柜便见着盒底清晰地刻着‘乙丑年御药库密存’字样,他一惊,当初他和大娘子便惊讶过,怎会得了两瓶药,怀疑过这瓶药是不是从宫中流出的,既然有御藏的痕迹,原来这药还真的是从宫中出来的!
葛掌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大娘子,您这意思是……”
昭宁道:“你不知道,当初这药出现之前,我只与师父说过,我需此药。”
葛掌柜心中微惊,也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昭宁继续说:“我怀疑,师父不知是用什么办法,混进宫去,窃了这药来送给我。再加上您今日说周围在抓反贼一事,我便更是怀疑了。您放心,我明日就去找找师父,与他好生说道一番!”
葛掌柜道:“这却是要的,沈弈毕竟是个极好的人,又是陈先生的学生,您可要加紧些,不是他最好。若真是他,咱们可得救他,莫要让他走上歧途了!”
昭宁自然点头,师父对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心里担忧得很,她说过的,决不会让阿七再落入那般悲惨的境地,若师父真的铤而走险,做出什么谋反之事,她定是要阻止他的!
她满是忧虑地合上盒子,与葛掌柜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忧虑地叹息了一声。
漠北的风吹遍了无边无际的戈壁,风沙漫天。
一蒙面男子正领着一群玄衣之人在追杀逃犯。
他身手极佳,骏马飞驰跨过草场上稀疏的小溪,溅起无数水珠。此时他放开了缰绳,从马匹身侧拿起一张牛角弓来。手上捏了三支箭,眼睛微眯,瞄准了前方仓促逃命的人犯,似乎也并不慎重,倏地放开了手。
三支箭破空而出,命中逃亡之人的背部。几个逃犯痛叫一声,朝前扑去,跌下了马。
玄衣之人立刻上前,跃下马将几人按住道:“副指挥使,人都已经抓获了!”
蒙面男子走马上前,望着那几个用异族之语痛骂不已的人,眼神一利。
手下之人立刻懂得,冰冷道:“君上是你们能骂的吗?”立刻握拳将逃犯的腿打折,痛叫声更是响彻戈壁!
蒙面男子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波动。
这时候,草场的远处又有一人纵马而来。到了近旁,他下了马道:“副指挥使,君上有旨意来!”
蒙面男子一怔,下了马立刻要跪下接旨,却被来人含笑一托道:“君上说过,您不必跪接,属下传的也不是切实的圣旨。是指挥使说,近日京东西路一带,似有一谋逆组织存在,暗中做一些煽动人心,里通外敌的造反之事,想让您回去调查!”
蒙面男子这才撤下面巾,露出一张如水墨画般俊美的容颜,漠北的风霜也丝毫不减他容貌的俊美,此人不是赵瑾还能是谁!他眉头微皱道:“君上要我回汴京了?”
来人含笑道:“君上想着您历练也足以了,正是想您回去呢!君上派您出来,也是怕您一时冲动坏了事,如今尘埃落定,您也该回去了,何况君上本就是要重用您的……日后皇城司指挥使的位置,可是非您莫属的!”
他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君上为何迟迟不封赵瑾郡王之位,便是觉得副指挥使能比他哥哥走得更高更远,不能只以郡王之位,限制住了副指挥使。
赵瑾何尝不知君上的苦心,他从小到大,看到的最英明神武之人便是君上,最为崇敬的人也是君上。君上之语他都奉若圭臬,君上对他的培养,他亦都看在眼里。
听到有人竟有谋逆之举,他眼神倏忽变冷,道:“我知道了,定是会回去调查清楚,决不会轻饶了这些谋逆之徒!”
来人拱手道:“属下话带到了,便先回去练兵了。您也记得早些回去,这天怕是还要下雨的!”
赵瑾嗯了一声,听着那人走远的马蹄声,抬首看着遥远的天际。
微黄的草随着风泛起波纹,泛向与天相接的天际线,远得看不到尽头。
漠北一向是如此的辽阔和空旷,与那个与梦一般繁华,游人交织的汴京相去甚远。又要回去汴京,他其实并无甚强烈的感觉。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并不会对这些地方有什么眷恋。
只是近日不知为何,他总是在梦里看到一个背影,细想起来,便是当时在顺昌府的田庄时,看到的那个少女的身影,他不知那个人是谁,也未曾去查过。但他总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竟一直烧到了梦里去,留下一种强烈的痛绝。
待醒了,便没有了。
赵瑾闭了闭眼,漠北的风灌满了他的衣袍,他举起马鞭示意众人,该打道回军营去了。

第86章
昭宁本打算第二日一早就去找师父, 好生打探他究竟在做什么,那些人抓的谋逆之人是否真的与他有关。但是大舅母却拉着她去选料子,量尺寸, 非要给她做两身衣裳,毕竟马上就是中秋了,她希望昭宁能漂漂亮亮地出席中秋节宴。
昭宁有些无奈,看大舅母和母亲窃窃私语该用暗花罗的料子好,还是用东阳花罗的料子好, 昭宁倒不是不感兴趣, 只是心中有事无暇顾及, 但又不能扫了母亲和大舅母的兴致, 只能配合大舅母拉着她比划来比划去。
待她们二人终于敲定细节, 已经是晌午过后了。她便立刻借口药行有事出了门。
此时的药王庙中, 赵翊正在与药王庙住持觉慧下棋。
秋高气爽,觉慧院中的银杏渐渐开始转黄, 泛成一片片的金云,日光自树叶间一丝丝地漏下来, 倒也是个天气宜人的好日子。觉慧难得将自己藏了多日的一瓯宝云茶打开, 烧水烹了,两人一同喝来。
“今日你倒是来得巧, 寻常哪有这样的好茶。足一两一贯钱的宝云茶, 可是余杭的新茶,给你赶上了。”觉慧一边喝着茶,一边一脸的心疼。
赵翊端起手边的茶抿了口, 却道:“……你这是去年的陈茶。”
觉慧一听冷哼:“我这怎会是陈茶!我这是在街角的李家茶铺里买的, 我既是老主顾了,他总不会拿陈茶来蒙我吧!”又道, “寻常我去你那里,也只有白水给我喝,你难不成还能喝出什么陈茶新茶来?”
赵翊道:“我好心告诉你,不信便算了!”
觉慧觉得沈弈这厮,虽平日老是算计他的棋子棋盘,但说话总是不会假的,拿着茶叶盅左看右看,又迎着太阳光看看,越看越觉得好像真的是陈茶,有些生气了:“竟敢骗我,我去找他!”
赵翊连忙伸手拉住他,无言道:“棋下到一半你跑什么跑,总得下完再走,他店又跑不了!”
觉慧这老和尚便是如此,看起来仿佛得道高僧,实则做事急躁毛糙得很。但他严肃正经地说起话来,极像那么回事,很是能骗得一些香火钱。
觉慧想想觉得也是,坐下来继续下棋。问赵翊:“眼看着离会试不过半年了,我瞧你平日总是神出鬼没的,当真在读书?”又想了想问,“你真能考上?”
赵翊有些懒散地说:“不就是会试么,随便考考就能上了。”
觉慧听着嗤之以鼻,觉得沈弈说大话,哪怕每个举子都是各个行省的天之骄子,可这些天之骄子汇聚汴京也有三万人,不过取五百而已,他觉得沈弈成天没个定形,定是上不了的。以后恐怕还是要以授棋或者开馆为生,搞不好还要自己接济他!
罢了,觉慧也并不想劝沈弈好好读书。而是道:“你要是真的考不中做不了官,也无妨。你看近日这汴京城闹得满城风雨,那李家、顾家,多么大的声势,多么煊赫的家族,转瞬就没了,顾家还好些,李家却是满门皆灭。所以说哪怕你再大的家世,哪日若是碍着了帝王的路,也是一死!”
赵翊听到这里一默,又落下一颗棋道:“你对当今君上有非议?”
若是朝臣之间,自是不敢谈论这些,但觉慧觉得两人是处江湖之远,远离庙堂,都不是啥要紧人,何况他也信任沈弈,说说也无妨。就道:“非议谈不上,只希望君上大权在握之后,能为百姓谋福利吧!”
赵翊听着笑了笑:“你说说看,怎么个谋福利法?”
觉慧认真地想了想说:“比如拨些银钱给药王庙,我能将后院整修整修。旁的庙宇,哪怕大相国寺,都未曾供奉君上的真身像,我们庙却供奉了,总得有些优待吧!”
赵翊却道:“你那像塑得如此丑陋,与君上的英伟之姿相去甚远,一文钱都别想要。”
觉慧不服气:“你又不是君上,怎知君上如何模样,说不定就长我塑像那样呢!”
赵翊嘴角一抽,却不语,手里再下一棋:“……将军!”
下围棋,赵翊实在是血虐觉慧,于是现在两人惯常是下象棋了。
觉慧跳了起来道:“下围棋下不过你,象棋还下不过你,没天理了,改天跟你下五子棋!”
赵翊抱臂看他道:“五子棋你也下不过我!”
不过觉慧没时间同他打嘴仗了,他抱着他的茶叶,要去找李家茶铺的麻烦了。跟他说:“这里你也不是外人了,一切自便!我去去就回!”
觉慧很快就跑了。
赵翊笑着摇摇头,站起来准备朝着自己那处禅房走去。
通往觉慧住处的小院,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夹道,赵翊拿着两本棋谱走过夹道,日光一丝丝地漏在他的身上,他的肩上。外面传来热闹的声响,好像是花灯游街的动静,汴京的全城追捕已经过去,今日的汴京恢复了热闹。他面无表情地顿住了脚步,算起日期,明日就是中秋节了啊……
纷乱的陈年记忆涌入脑海,突然有针刺般的疼痛涌起,赵翊闭了闭眼睛。
正是此时,他突然听到一丝奇异的声音,像是暗中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
赵翊是在战场上练就的直觉,立刻往右一侧,随即身随影动,出手极快,当即伸手将身后之人抓住。竟是个极不起眼着短褐衣的矮脚汉子,手持一把短匕首。他掌如鹰虎而出,但来人竟也不弱,身形一侧往旁遁去,本以为能逃脱抓捕,谁知赵翊眼神一厉,他竟没能看清赵翊的身形,就已经被钢精铁爪般的大掌捏住脖颈,按在了地上。那足以抓破岩石的力道让他瞬间眼冒金星,随即也根本没看清赵翊是如何出手的,极快的两下,他的胳膊就已经被卸了下来,疼得冒汗大叫!
他面色惊恐地看着赵翊,声音嘶哑:“你是谁,怎有如此身手!”
赵翊没有说话,同时暗处竟有数十人落下来,皆伏跪在地,面对负手而站的赵翊,冷汗都下来了:“君上恕罪,属下等失察了!”
君上……那矮脚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重重钝击,失去了神志。
殿前副指挥使冯远将那矮脚汉子击晕过后,见君上不语,也立刻跪下,回首对跪着的众人道:“埋伏此处之人,立刻下去领三十军棍!”又道,“将此人带下去,审问清楚来历!”
待众人退下领罚,赵翊的身形却晃动片刻,冯远立刻上前,略扶住赵翊,见赵翊唇色发白,面色难看,他道:“君上……您可还好!您在战场上的旧伤未愈,突然动武,怕是会导致经脉逆行,都是属下们不好!”
赵翊只觉胸口血气翻涌,同时本就有些疼的大脑更如针扎般痛起来,他道:“此人轻功卓绝,夹道之处你们也不能藏身,不全怪你们。他见我动武时惊讶,似乎并非冲我而来,你们仔细审问……”
冯远见赵翊的脸色越发难看,道:“可要属下立刻召许院首前来诊治?”
赵翊摇头,脸色竟隐隐透出青红之色,仿若忍受着十分的剧痛,咬牙道:“……不许任何人靠近我,送我去暗室!”
昭宁依旧是先到了药行,葛掌柜和徐敬都等着她。
想着两人都陪她去找师父,太过人多,葛掌柜要看着药行,昭宁便让徐敬陪她去,正好将徐敬引荐给师父,日后师父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直接对徐敬说,徐敬毕竟也曾是举子,还做过郡王府的幕僚,想来,应与师父有更多共同的语言才是。还能让徐敬日后盯着师父读书,一举多得。
徐敬路上跟昭宁商议这次顾李两家之变:“真不曾想,顾家竟能脱离险况。小的听闻,顾世子爷如今已担起顾家大梁,顾世子爷能有这番谋算和手段,想来日后也是前途无量的。”
昭宁点点头,顾思鹤这样的人只要认真行事起来,谁也比不过他。
随即徐敬又叹息说:“不过此事之中,君上手段当真是果决狠辣,应是幕后真正的主事之人,果不愧是帝王心术……”
竟连徐敬也这般说,昭宁想起君上死后,众人对他的那些非议之词。君上死前无人敢说半句,死后倒是说得沸反盈天的。她道:“君上如此谋算,定是有他的道理吧!”
徐敬听了也点头道:“这倒应是,我以前在郡王府为幕僚的时候,郡王时常入宫伴高祖,跟我们说高祖对君上极重视,君上自小就被高祖当做帝王培养,片刻不得松懈。还曾说,君上年少时也不容易,太上皇更喜欢已经离世的庶长子齐王,连当时还在世的太后娘娘,对君上也不够亲近……”
昭宁从未曾听人说过这些。她一向还以为,大帝如此英明神武,博闻强识,广爱众生之人,定也是在严父慈母的关怀下长大的,又得自己祖父的重视,一生顺遂,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她好奇问道:“我一向听闻,太上皇对君上颇有戒备,却不知太后娘娘对君上不够亲近,这又是怎的一回事?”
徐敬此时却又摇头道:“我也只听过这些,再多一些的皇家秘闻,便也不知道了。”
昭宁心想这倒也是,徐敬在郡王府也没做两年,郡王就逝世了。
两人言谈间已经到了小院外,昭宁敲门,却无人应她,她想着师父许是出门了,便喊了吉安的名字,却不想吉安也不在。倒是听到屋子里,传来那只小凤头鹦鹉咕咕的叫声,扑翅膀声,很是兴奋的样子。今日并不逢三,小院中没有人倒也正常。
昭宁并不放弃,准备去药王庙再找找,看师父在不在。但是徐先生就不必跟随了,让他回去继续算账,并让他密切注意蒋家的动向,告诉他,蒋家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即将上任参知政事的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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