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见女孩儿这两日忙碌,难得她舅母表姐来,自是该和她们出门好生玩耍,她道:“昭昭,你且去就是了。家里之事母亲还是能料理一二的,你同表姐她们好生玩耍!”回头吩咐白姑,叫她备下给几人用的马车,各种路上用物,瓜果点心。
谢昭宁见两位表姐兴致勃勃,心里也有些向往,更想给母亲和祖母都祈了平安符回来挂在床头,保得祖母和母亲平安。便也没有再推拒姜氏的安排。
这时候来人传话,说堂祖父亲自来送了东西给姜氏,正在父亲处。
姜氏便对昭宁道:“你正好去给堂祖父请了安,同你父亲说一声,便和两位表姐去大相国寺吧!”
谢昭宁让舅母和两位表姐都暂且等她,她去给堂祖父请安后便能一同出发了。
待走到父亲所在正堂外时,透过虚掩的门扇,谢昭宁已经看到堂祖父与父亲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喝茶,似乎在谈论什么。门外垂手站着两个小厮,见到她行礼,大概是怕扰了里头说话,也没有通传。
谢昭宁往里走,却听到堂祖父说话的声音。
“……如今朝野刚刚更替,太上皇因身体不佳之故退居后苑,换了咱们君上亲政。君上自幼便得高祖皇帝悉心教养,年少时便熟读兵法,现又得了夏州大捷,自然是有一番雄才伟略要施展。君上上次提出均田制,平日顾家与李家相争,但此番却都共力反对。李家势大,顾家更是如此,均田制动的可是他们的利益……总之新旧交替,毕竟是时局动荡,那些大家族尚不知会做出什么争权夺利之事,我们谢家这般家族,在汴京不过微末,一切都要小心行事。”
听到这话,谢昭宁脚步微微一顿,堂祖父竟在和父亲说朝野之事。
自上次沈家灭门一事后,顾家与李家更是势如水火。顾家是第一大族,自是将李家压了一头。没想到在这均田制上,两方却都站到了一起,谢昭宁记得,这均田制后来还是推广使用了,并且为国库创了大量的税收。
且堂祖父与父亲的言语之中更是涉及君上。
当今君上赵翊是个浓墨重彩的千古人物。
据说君上潜邸之事就很是聪慧,不仅熟读兵书,且战法通达。太上皇为皇帝时,西夏进犯,太上皇惧怕之下竟主动投诚,定下稷山盟约,每岁与西夏三十万岁币,西夏以马匹交换,双方开边市,是以为国耻。当时的高祖皇帝还在世,于是越过太上皇,钦定君上早早继承帝位。后西夏贼心不死率兵进攻,悄悄扰乱边疆,君上继位后决定征战西夏。他用兵如神,战法精湛,仅用一年便收复了西平府、河间府。
正因此才让谢昭宁得以归来。
且后来君上亲政后,更是励精图治,不仅没有被文官挟制,反而总揽了大权,后来收复失地,还开创了庆熙盛世。
只可惜天妒英才,后来君上竟在出征契丹时因病逝世,后世感念其功绩,尊称君上为‘天运文武孝诚庆熙皇帝’,史称‘庆熙大帝’,供奉牌位与国寺受香火。大帝死后,朝野之上就彻底乱了,再无人能支应这般大局,竟让契丹南下彻底占领汴京,整个大乾朝竟只能退居临安,龟缩求生。
当时世人无不感慨,倘若庆熙大帝还在世,或是能多活十年,定能让大乾收复幽云十六州,真正的光复河山。
谢昭宁自小便饱受战乱之苦,虽从未见过大帝,却极崇拜敬仰她。不光是她,整个西平府无人不将大帝奉若神明。但是她也知道,大帝执政后期,甚至后世,有不少人对大帝口诛笔伐,认为他专制独断,把控权术,将权柄收拢于一身,所做之事皆为掌权,甚至漠视顾家存亡……
可谢昭宁等西北出生之人是向来不这么看的,觉得这些话定都是那些酸臭文人不满朝政,谤了君上去,只是为了逢迎当时权倾朝野的赵瑾罢了。据说赵瑾甚是不喜庆熙大帝,分明庆熙大帝是他亲叔叔,且据说他年少时还极其崇敬大帝,却不知是何故,后来竟如此厌恶。
想到这里,谢昭宁恍惚地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只听父亲也道:“侄儿明白,一切定当谨慎行事!”
堂祖父却继续道:“不光是如此,我得了消息,蒋余盛似乎要起复了。并且蒋家背后……靠上了一个极大的家族,并不比顾家差。煊儿,你可能明白伯父之意?”
谢昭宁的手轻轻地掐紧,蒋余盛便是蒋横波的父亲。堂祖父果然消息灵通,蒋余盛还未真的起复,他便已经得到了消息。如此,他这次的来意自然不是为着给母亲送东西,而是想劝父亲把蒋姨娘提前放出来。
谢煊道:“伯父放心,侄儿自然明白您之意。只是横波的确放了印子钱,侄儿为了家中纲纪,总要处罚一番的!不过那坏药一事,侄儿也觉得以横波的心性,定是不会做的。”
谢昭宁心中微顿,原来父亲对蒋横波还是十分信任的,不过这也是自然的,他与蒋横波这么多年的情谊,怎会轻易被一两件事动摇呢,何况那一两件事虽是不对,但在父亲看来,不过是蒋姨娘一时错了主意而已。蒋姨娘对谢家仍然是极好的,她人也是没有问题的。
堂祖父见他听进去了,点头道:“小惩可以,大惩便不必了,廉哥儿科举在即,你总是要为他考虑一二的。”随即又道:“对了,平阳郡主还叫我带话,说要邀请宛宁去府上小住,要带她结识各个世家的夫人。听平阳郡主之意,似乎想与宛宁寻摸一门亲事。”
父亲自然点头:“郡主早与我说过,想与宛宁寻一门不比高家娘子差的亲事。还说以宛宁之资质,高嫁是迟早的事,如今阿婵不能操持这些,平阳郡主肯尽心,我自然答应了。宛宁若能得一门好亲事只是极好!”
堂祖父轻轻点头:“宛宁的确是极好的资质,想来你定能如愿!”
谢昭宁听到此心里冷笑,难怪谢宛宁对母亲的惩戒并无反应,原来暗地里早传话与平阳郡主了。而堂祖父因着平阳郡主和蒋余盛,也会站在蒋姨娘和谢宛宁一边。不过此时谢宛宁要离府便随她去吧,母亲有孕,她不在家中母亲也是眼不见心不烦。
她才终于让小厮通传,给父亲和堂祖父请安,说了舅母到访,亦说了要去大相国寺祈福一事,堂祖父谢景淡笑对她颔首,
他是修成精的人,面上对所有人都是和善的。
谢煊觉得她也该出门散心,点头放她们去。
谢昭宁从正堂出来时,面色已经冷了下来。
只见青坞从不远处趋步向她走来,手里似乎拿着一封信,告诉谢昭宁:“……药行掌柜收到的,说是要亲手交给娘子您,叫您亲启才可。”
谢昭宁接过一看,是极普通的信封,药行掌柜每日收到许多信,但谁也不敢直接将信给了她,这是谁给她的信?
谢昭宁翻过一看终于明白了,那是一个游龙走凤般地“顾”字,字体潇洒飘逸,力透纸背。
这个顾难不成指的是顾思鹤,顾思鹤为什么会给她写信?
谢昭宁存着几分狐疑,将信纸拆开,里头掉出一张雪白而名贵的澄心堂纸,散出一股淡淡的墨香,墨应也是极好的廷珪墨,谢昭宁嘴角轻抽。
澄心堂纸柔薄如绸,极其难得,价比金银,顾思鹤竟然用来给她写信,他究竟有什么要与她说的?
谢昭宁将信纸捡起,展开,只见上面也是封面一样的字体,潇洒肆意,只写了一行字‘上次忘告知,已寻遍顺平府,未得阿七此人之踪迹,府中亦并无哑奴,是否记错?’。
谢昭宁一看这纸上所言,有些怅然若失,更是十分茫然。
上次帮顾思鹤之忙,便是让他替自己寻找阿七,可是他却说,阿七不在顺平郡王府,甚至顺平郡王府里也并无哑奴。
她相信顾思鹤的能力,他说没找到应是真的没有。
当年阿七曾告诉过自己,他是顺平郡王府的家生奴仆,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在顺平郡王府当值了。可是为什么没有这个人,是阿七本就是在骗她,还是阿七……也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阿七呢?
那么阿七又究竟是谁……他又在何处呢?
第53章
谢昭宁正捏着信纸, 觉得茫然四下而生,前世之事一团迷雾的时候,姜芫和姜茜两个表姐来了。
她们已经赶着马车在照壁等了半天, 她却还没过来,自然是要来找她了。
“再晚就赶不上傩戏游街了!”姜茜拉着她的胳膊,“什么要紧事,回来不能处理!快走快走!”
姜芫则从她手里把信封抽出来,还给青坞:“有事情都找姑母去, 我们要出发了!”
谢昭宁苦笑, 两个表姐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她像是被挟持的犯人一般, 只能嘱咐青坞:“将信好生收着, 其余的事等我回来再料理!”
谢昭宁被两位表姐一路拉着到马车前, 两人又你推我拉地把她弄上了马车,似乎生怕她还留恋家中之事。
盛氏坐在马车里, 无奈道:“你们一人拧她个胳膊,不怕把昭昭揪坏了!”
“不怕不怕, 昭昭皮糙肉厚, 厉害得很!”姜茜想起那日田庄之事,眉飞色舞的。
谢昭宁嘴角微动, 她哪里皮糙肉厚了!两个表姐自小练过, 被她们拧紧了胳膊,也会是会疼的!她道:“我若是皮糙肉厚,二表姐便是铜手铁臂, 我怎么也奈何不得!”
姜茜却喜滋滋的同意了, 她从小力气就大得很。不过祖父说过了,这才是姜家女郎该有的模样!她又从马车的角落里翻出一整套的妆奁匣子, 里头有玉梳、玉钏、玉盒等七八样物件,说是答谢她上次的救命之恩的礼物。
姜芫也笑眯眯地捧出她备下的礼,却是一套上好的南京云锦的面料做的褙子和湘裙。那云锦的料子是极新嫩的鹅黄色,似有柔光流动,云纹飘逸,姜芫还在褙子的衣襟上缝了好几个银铃铛,湘裙做了八幅,用的是天水蓝的颜色,绣的是不是常见的缠枝纹或是花卉纹,却是绣了璎珞纹。
谢昭宁很是喜欢,二人又见她穿得素净,逼着她要在马车里重新梳妆。谢昭宁自是抗拒,却被两个表姐联合按住,用姜茜送的妆奁匣子重新给她梳了发髻,戴上玉梳和簪花,换了姜芫给她做好的新衣裳。如此三个姑娘才都装扮得簇簇新,盛氏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笑闹,她们都还是孩子心性呢。
等装扮好了,盛氏才告诉谢昭宁:“方才忘了同你说,你大舅舅也回来了,正打算在汴京寻个宅子住下,我们都搬到汴京来。所以一时也没来看你和你母亲,不过已经同他说好了,待他忙完了在大相国寺门口见。”
谢昭宁闻言顿时欣喜,大舅舅竟回来了!
她还以为不知何时才能见着大舅舅呢,这么重要的事,方才舅母竟没有一开始就说。想到还能见到久别的大舅舅,谢昭宁就更是高兴了。
只是她却发现,大舅母提到大舅舅时,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她才拉了盛氏的手问:“大舅母,怎么了,可是大舅舅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她心里涌起些胡乱的猜测,莫不是大舅舅有什么纳妾蓄婢的事?但她记得大舅舅就是个武痴,一心专于军营,对这些向来是没有兴趣的。
姜芫在旁看着,噗嗤笑了出来,跟她说:“昭昭,你不知道,伯母不许伯父喝酒,可昨夜伯父初归会友,竟喝得醉醺醺才回来,不小心掉进池塘去了,若不是过路的小厮捞得及时,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伯母是又气又心疼,正同伯父生气呢!你一会儿可得帮着劝点。”
盛氏瞪眼道:“我如何心疼他,我巴不得他掉进池塘淹死罢了,何必要捞他出来!”
盛氏这样口是心非,几个女孩儿看着都笑起来。谢昭宁想起以前在西平府的时候,为着大舅舅吃酒,大舅母也不止气过一回了,甚至提着鞭子跟着大舅舅抽都是有的。大舅舅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被大舅母提着鞭子抽得到处乱跑,那样的场景想起来便觉得有趣。
大舅母这次看来是气得狠了,谢昭宁暗想着,一会儿见着大舅舅,定要帮着两人和好才是。
此时马车驶出寺桥,转而进入了小甜水巷,谢昭宁挑起帘子朝外看,见两侧街道皆结彩门,唐家金银铺里,各式各样的金银器陈列,陈家茶饭铺里,热腾腾的炊饼刚出蒸笼。还有数不清的成衣铺、靴铺、香药铺子、傩戏面具铺子。
谢昭宁甚至看到了一家谢氏药行,谢氏药行跨了三间店面,药行里忙碌的掌柜还是熟识之人,模样白胖,生得像个馒头一般。药行今日出售香药丸,他在里面忙得团团转,身后的伙计忙着称药、打包,一派热闹的景象。
她想起,自己虽未曾去过大相国寺,但这个铺子却是来过的。当时她虽桀骜不驯,与母亲也不和,母亲却要逼着她学经营药行之事,她不想听从,母亲便把她送到这家谢氏药行里,也不许她跑动,只准她坐在这里看葛掌柜经营,不过她时常从后门偷溜出去,带着青坞在街市上逛一逛。在众人还未察觉的时候跑回来。
她最常去的地方,便是药行后面几步之远的一座药王庙。
便是在这座药王庙里,她遇到了那位教自己下棋的神秘僧人。只是后来,她嫁入了顺平郡王府,从此再未去过药王庙。昭宁想着,若是有空,哪日可以再去药王庙中逛一逛,亲自去找一找他。那段岁月对她来说,是在谢家的时候最难熬的一段岁月,倘若没有与他学棋,恐怕她会更加难受吧。眼下家中更加和顺,她也能有空闲去找他继续学棋了,不过今日要同两位表姐和舅母去大相国寺,还不能成行。
马车吱吱呀呀地跑过了甜水巷,才终于在大相国寺门口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是暗下来,天边涌起深深的雾蓝色。只见一座四柱三楼的琉璃牌楼高高伫立,朱墙蔓延看不到尽头,琉璃瓦覆顶的六十四殿庙宇此起彼伏,钟鼓两楼遥相对立,大相国寺之内已是繁灯璀璨,佛音喃喃,檀香缭绕。络绎不绝的人群往来于牌楼之中,人们都盛装打扮,提着花灯,语笑喧阗。门口这一侧已是停了数不清的精致马车。足见许多达官显贵亦是前来参与盛会。
盛氏从马车里取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几盏花灯,兔儿灯,莲花灯,鱼儿灯,叫她们一会儿提在手里。姜芫和姜茜一致让谢昭宁先选,谢昭宁抿唇一笑,知道两位表姐心头所好,避开了她们喜欢的,选了一盏金色的鱼儿灯。
姜芫、姜茜甚是欣喜地捏她的脸颊道:“昭昭真好!”
盛氏一边让女使伏云给几个姐儿点灯,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她们不可乱跑。三个姐儿都笑嘻嘻应喏了,盛氏才带着她们下了马车。
迎面便是一阵脂粉香混杂着礼佛的檀香扑面而来,带着汴京河潮湿的气息。叫几个姐儿精神一振。
只是刚下了马车,却发现两列穿着锦袍,戴璞头的禁军、仪仗队伍站在大相国寺门口,将大相国寺团团围住,旁边红漆底的牌子上用金泥书写:禁军出行,闲杂回避。
许多达官显贵的车马也只能被隔开,遥看着大相国寺不得进。
姜茜几个甚是疑惑:“怎的突然就戒严了,我们还说要去拜药王菩萨呢!”
盛氏一见这阵仗,只道:“怕是有皇族之人出行大相国寺了,只是不知来的是何人!”
谢昭宁知道几位表姐其实意在游街和集市,拜菩萨不过是为着她,就笑道:“罢了,不知要戒严到几时,我们先逛逛集市,一会儿再过来拜菩萨也是好的!”
她拉着三人准备走,这时候,前面却响起一阵男子咳嗽的声音。她们抬起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早停着一辆青帷马车,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穿着身月白色的绸布袍,足蹬牛皮皂靴,脸上戴着个白面的药师面具,正站在马车前。看到她们来了,上前一步道:“几位娘子……”
盛氏却一眼瞪了过去,怒道:“你装什么神鬼!”
那人顿了顿,只能将面具取了下来,面具下是一张略粗犷的男子面孔,方正的脸,五官刀凿斧刻般的深邃,但是留着些许胡渣,模样冷酷可止住小儿夜啼。可此时却露出讨好的笑容道:“夫人,的确是我!你去妹妹家怎的也不叫我一声!”
谢昭宁在旁见这熟悉的粗犷男子,一想此别竟已是两年不见,笑眯眯地喊了声:“大舅舅!”
姜远望这才发现谢昭宁跟在盛氏身后,顿时欣喜起来,差点想冲过来,像她小时候那样将她抱起来,但看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如何能有这样的行径!顿在了原地,不住地笑:“昭昭也来了,好久没看到昭昭了!快让大舅舅仔细看看!”又说盛氏,“你怎传信没告诉我,也要带昭昭来!”
相似小说推荐
-
白月光式万人迷(麻里酥) [穿越重生] 《白月光式万人迷[快穿]》作者:麻里酥【完结】晋江VIP2024-12-01完结总书评数:264 当前被收藏数:39...
-
我的相公在码头扛货(宋曼南) [穿越重生] 《我的相公在码头扛货》作者:宋曼南【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8-21完结总书评数:2126 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