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就听到身侧有人道:“好, 那我要用什么借口去传话呢?”
是一道低沉的男声, 好像在认真地问她。
昭宁那点昏头昏脑的睡意顿时消失了, 睁开了眼睛。入目就是大红色的和合二仙纹的潞绸床帷, 她才骤然意识到自己昨日已经嫁入了皇宫, 做了皇后,身后说话之人……大抵是君上!
她突然转过身, 果然看到师父身着雪白暗绣的寝衣,躺在自己身侧, 一手枕在脑后, 薄衾盖在他身上,正侧过头略带笑意地看着她。因帷幕还放下着, 床榻内光线昏暗, 只看得他长眉挺鼻的面容,离她很近,又这般的好看。
她是昨天刚嫁给他, 还未接受自己醒来的时候, 有个男子躺在自己身侧。更何况又突然想起了昨夜肌肤之亲的那些事,昭宁看着他修长健朗的身躯, 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师父,您什么时候醒的……”怎么醒了也不叫她。
赵翊道:“也是刚醒不久。”见她睡得酣甜,便也舍不得叫她。他又道:“要是还没睡够,就再多睡一会儿吧。”
昭宁的确没睡够,但是今日要祭拜宗庙,还要参拜太上皇和贵太妃,以及接受皇室的跪拜。她看了看外面,但是帷幕拢得严实,究竟是什么时辰了,她也不知道。
赵翊却伸手,将她那颗脑袋按了下来:“不必管外头,朕说能睡,你便能再睡一会儿。”
他温热的大掌又将她按回了被褥之中。
昭宁发现,师父每次要自己听他的话时,就会自称为‘朕’,她听了也就不敢造次了。她躺在被褥之中,却听到了外面又有细索的说话声,似乎是红螺的声音,很隐约:“……娘子说寅正唤她,如今已经卯时了……这……”
但声音很快就小了下去,像是被人阻止了。
昭宁一急,竟然都卯时了,卯正就要去参加祭礼,再不起就来不及了!
都这时候了,师父竟然还让她睡,要是来不及参加祭礼怎么办!
她立刻就想起来:“师父……您这……都这个时候了,如何还能睡!”她想跨过赵翊出去,但因睡在里面,着急之下踩着了绫被。顿时脚下一滑,好似投怀送抱一般撞到了他坚实的胸膛上,立刻听得他闷哼一声。
而赵翊也伸手半搂住她,防止她再滑下去了。
昭宁也不想自己竟扑到了他温热的怀中,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清晰可闻,他的热度抵着的手掌也能感觉。她顿时脸色一红,挣扎着想要从他身上起来,却几下都没能起来,他的呼吸声似乎也重了起来,控制住她低声道:“不要动……”
昨晚怜惜她毕竟的是第一回,虽然沐浴回来后仍然未消,但想让她好生歇息,便离她远了些睡。想让她修养两日,她倒是好,一早上便来这么一遭,软玉凝脂尤温香,引得一场火焚席卷而来。
昭宁也有所感,脸色红得滴血。她也不是故意的……
她也不敢乱动,也不敢抬头看师父的神情,只道:“师父,我也是一时没留心……”但是感受到赵翊将手放在她的腰间,她又有些急了,师父难不成是……这如何能行,本来就没什么时间了,而且她还觉得酸痛难忍呢!何况此时芳姑她们定是已经在殿外等着传唤了!她终于抬起头,有些焦急道,“师父,现在不、不行……!”
可紧接着,赵翊却是将她抱到了身侧,并拉过她的被褥将她盖住。她愣住了,睁着眼睛看他,她这样懵懂地看他,眼眸在疏松未醒中纯净而不染,引得他心中微动,不由自主地俯身过来。他的脸靠近了,不知为何她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随即,她便感觉到温热的吻落在她颤动的眼皮上,听到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叹道:“放心,朕心里有数。”
这个吻是这样的温柔,仿若蝴蝶栖落在她的眼皮上片刻,她的心也随之微动。
赵翊是忍耐力极强的人,当年能忍多年蛰伏上位,是什么没能忍过的。因此不过片刻,欲念便被他尽数压了下去。
昭宁这才睁开眼,她之前便是喜欢师父的,但那种喜欢和崇拜、感激结合,并不十分了解他。所以有的时候,难免还有些怕他,毕竟伴君如伴虎的观念深入她心。但是昭宁却也在缓慢的了解他之中。至少此刻她知道,君上是个极有度量的人。
她轻轻地出了口气道:“方才抱歉,是我……一时没站稳,可有撞疼师父?”
赵翊笑道:“你觉得你能撞疼我吗?”
她虽然练过一些骑射,但仍然是女儿骨的身子,撞在身上只会觉得柔韧而软腻。
昭宁看着他坚实的胳膊,胸膛亦是壁垒分明。想起昨夜一时刺激时,掐过他的肩背,好像的确如铜墙铁壁般掐不动……她不说什么了,只红着脸道:“我如何知道,我也没有撞疼的!”
赵翊看她的染着红晕的雪白脸颊,又觉得心口一热。看来是不能再与她单独留在帷幕中了,便是他定力再强,总有忍不住的时候,烈火焚烧的滋味可不好受。
只是他本来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想告诉她,事关重大,此时应该是要说的。
昭宁还在想现下该如何是好,就听赵翊突然开口了,声音似乎略轻了些道:“昭昭,朕还有一事想同你说……”随即却又轻微停顿片刻。
昭宁愕然,师父有什么要紧事同她说吗?她正想问时,外面却传来了芳姑颤颤巍巍的声音:“陛下、娘娘……恕奴婢斗胆,实在是耽搁不得了。娘娘还要大妆,已经卯时了!”
赵翊听得此声音,暗叹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先起来吧!”
说罢他先翻身起来,撩起了帷幕,大步先去了前一进。伺候他的内侍官要在那里服侍他更衣。而芳姑已经领着众女官站在屏风后面了,听得昭宁一声‘进来吧’,才如流水一般涌进来。昭宁今日朝拜,虽不似昨日那般要如此盛装,但也要着全套的袆衣,甚是繁琐。
因时间已经有些紧张了,芳姑等不敢耽搁,训练有素,忙中有度地立刻服侍昭宁大妆。
昭宁任芳姑她们摆弄,却想着方才师父的话。
师父究竟有什么事要这般郑重地告诉她,为何又不说了呢?
不过她也不必探询,师父想说的时候,总会告诉她的吧。
她看着嵌金镂雕八仙过海纹的精致妆台,看着自己被梳起的长发,想得更多的却是,却是面见太上皇和贵太妃,以及皇室宗亲时,她该如何表现呢?
毕竟都是些传说中的人物,以后又要朝夕相处,贵太妃尚好,但是太上皇和师父关系不睦。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虽仍是大妆,但毕竟还是没有昨日册封礼的繁琐,芳姑等人手脚又的确麻利,很快就服侍昭宁穿好了袆衣,梳好发髻画了日常的妆容,戴了更轻便些的珠翠冠。昭宁便被众人簇拥去了崇政殿的前一进。
前一进便是君上会见臣子,日常处理政务之处。
此处也是同样的五间宽敞大殿贯通,庭院则并无草木,却伫立两排汉白石的莲花灯座,两侧内侍官垂手而立,李继已经领着金舆与仪仗在庭院中等候了。此时赵翊也已经被李继等人服侍着了通天冠袍,见她来了,金舆也准备妥当了,就携她一同登上了自己的金舆,昭宁见这金舆中已有两把固定的御座,她坐的那把还垫了褥子。心道恐怕以后只要是同师父出行,她都是不可能用她的凤辇了。
她见赵翊进来坐下,就小声问道:“师父,我不用乘自己的凤辇吗?”问到此处,又想起自己的全部东西也都布置在崇政殿,貌似以后也都在住在崇政殿的样子。从昨夜到今晨,她和师父只要独处便暧昧紧张,她都忘了要问这件事了,她更小声地问,“对了师父,我听闻,皇后是要住坤宁宫的,我怎的住在您住的宫宇呢,是不是与礼制不合啊……?”
赵翊侧头看她,似笑非笑:“你想一个人独住吗?”
他这是问的什么话!昭宁一时不好回答他。若是说不想,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想跟他一起住。可若是说想,她似乎好像,也并不想自己住。她就有些支吾说不出话来了。说不出话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感觉君上看着她的笑意深重,脖颈就弥漫上一层薄红。她终于道:“我哪里有想住!”
他突然又靠近了她,按住了她的脖颈,轻轻地吻她的脸颊和耳垂,如同昨夜一般,吻住她便仿若软脂温香,令人忍不住想要将她吞吃。
昭宁觉得颈侧酥麻,几乎软在他宽阔的怀中,捏着他绣有暗色龙纹的衣袖,她心知师父是能克制的,绝不会过头,因此任他抱吻,只是她唇齿间难免逸出一丝轻吟,赵翊心中一热,便知不能再亲下去了,他对她……好像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意志力强。
他放开她,轻轻地拧了下她的鼻尖:“口是心非。”又道,“你既是朕的妻,日后自然是同寝同眠,便是你想独自一殿,朕也不会允的!”
望着赵翊一双深邃又温和的眼眸,一阵说不出的甜意涌上心头,于是昭宁也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她是向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的,但也凑到他耳边,鼓足勇气小声道:“那一切便听师父的安排,昭宁绝无异议!”
赵翊感觉到她如小乳鸟般,整个依靠在自己怀中,还在自己耳边细声说话。心口也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之感。便是他被册封太子,御极天下,得胜西北,都没有过这样的满足感。他知道昭宁是个极谨慎的女子,并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般小鸟依人,也并不轻易会说这些话,所以稍微听一些他便很是满足。竟突然觉得前去太庙的路还不够长。
还未享受她主动靠近自己太久,就听李继在外道:“君上,已经快要到了。”
昭宁一听清醒过来,立刻连忙坐回去了。
祭祀太庙是十分庄重之事,可不能让旁人瞧见他们这般。
于是等到金舆降落,李继笑眯眯地亲自迎帝王下金舆时,却得到了帝王冷冷地一瞥,而随后下来的娘娘,却又是肤色红润,神态温和。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哪里惹了君上不快,但祭祀在即,只能笑着加倍恭敬迎君上和娘娘下了金舆。
太庙修于大乾皇宫后侧,所供奉便是大乾朝历任帝王。分三殿,前殿为歇憩之处,中殿就是宗庙所在,其间大木参天,殿宇幽深,羽林军看守,禁军在外戒严。外面已经有众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着朱紫具服垂手等待,见帝王与娘娘已至,皆跪下行大礼
此时李继快步走到赵翊身旁,低声道:“君上,吉时将至,但太上皇还未来,可要奴婢派人去接?”
昭宁眉梢微动,今日师父大婚祭祀太庙,太上皇竟也迟来?看来师父与太上皇不睦的传闻的确不假。她也知道太上皇一直不喜欢师父,但毕竟是亲父子,他与师父为何会如此的剑拔弩张?这些念头虽闪过她的脑海,但她此时自然不会问。
赵翊的神色没有任何意外的波动,只道:“知道了,不必管他,开始就是。”
李继应喏去吩咐,随后礼官唱声、奏乐起,赵翊带着昭宁踏入大殿之内,祭祀时除礼官和僧侣外,只有帝后能踏足殿中,众人都只能在殿外等候。
一进入殿中,昭宁便觉有种庄严肃穆之气迎面而来,只见殿中幔帐低垂,檀香袅绕,两旁众僧跪坐念经。再细看,这殿中却是分了许多的龛房,每个龛房中皆放置朱漆金字的帝后牌位。前置一张案几,放置供奉糕点,香炉香烛。
昭宁看着觉得新奇,原来这便是太庙,皇室祠堂的内部!
这样神秘之所,世间恐怕也没几人能得见了。
在礼官的指引下,昭宁随着师父一起,执香至各代帝后牌位之前参拜,每拜一处便从礼官手中接过香供奉上。大乾朝至今已绵延三百多年,从开国皇帝至今已历经七朝,有些皇帝曾英武过人,有些资质平平,却未曾出过荒诞不经的亡国之君,故才能绵延至今。
可行至倒数第二个龛房时,赵翊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昭宁侧过头,见赵翊执香却没有敬,而是凝视着那朱漆金字的牌位许久。昭宁又看向那牌位,这张牌位比旁的牌位新许多,上书‘骏烈逊功圣文仁德宪慈显孝皇帝’,她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想必就是养大了师父的那位高祖皇帝了。
她听闻,师父的祖父对他一向严厉,说是严峻有余,温情不足。但却见师父拿起一旁的拂尘,轻轻地扫去了牌位上沾染的些许尘埃,她心想,师父定是在心里思念高祖皇帝的。可是师父却什么也没说,只将香插入了炉中。她依样插入,心中却在默念:高祖皇帝在上,定要保佑君上这一世平平安安的,决不能像前世那般意外丧生。
说出这个愿望时,她心里突然一紧。
这些天新婚初成,两人和乐安睦,她甚至都忘了前世……师父死的很早,庆熙五年,就死在西征回来的路上。没有人知道究竟在西征回来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传回汴京的只有一句话,君上意外逝世,国丧降至。
所以才说是天妒英才,如此英明神武的帝王,正在开拓前所未有的盛世,甚至已经取得了与契丹相战的胜利,为什么会逝世呢。倘若他没有逝世,未来的大乾朝又该是何等的强盛,也绝不会被契丹和女真的铁骑所践踏。
而此时的昭宁,已与师父密不可分,想到师父如果有一日可能会意外逝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锥心之痛将她笼罩。
今年是庆熙二年,翻过年便是庆熙三年了。师父的死因疑点重重,背后定有人为,她需要在与契丹的战争爆发之前找出原因……她一定是要救师父的!
昭宁想得入神,捏着香的手指就不由发紧,赵翊也发现她面色有变,心想是否是在太庙中待久了并不习惯,有些怕了。便加快了些脚步,带她走到了最后一个房龛。
但看到这个房龛,赵翊的神色却冷淡下来。
这个房龛只立了一块牌位,上书‘宣仁圣烈皇后孟氏’,其余房龛皆是两个以上的牌位,独此牌位孤独而立。
昭宁已经回过了心神,毕竟此事需从长计议,她急也是急不来的,眼下她还需先做好皇后,熟悉宫廷与宗室,熟悉师父身边之人,才能在日后帮助师父。
她稳了心神,就看到这独一块的牌位,也看到师父对着这块牌位,面无表情许久。他虽面上没有表现,可昭宁却从师父的眼眸深处,看到些许如千年寒冰的冷冽,而这冷冽却又是被更多的漠然所包裹,所以并不显现。
不必说,只这独一房龛的独一牌位,昭宁就知道,这是师父生母宣仁皇后的牌位。
她想起曾听徐敬说过,宣仁皇后对君上并不是很亲近,但是再不亲近,也是生母。可是为何,师父对着宣仁皇后会露出如此复杂的神情。仿佛面对的并不是生母,而是……仇人。师父和宣仁皇后,究竟有什么样的往事?徐敬说师父除了高祖看重,父母却皆不爱之,难不成竟是真的?这深宫内帷,究竟有什么不足外人道来之事。
昭宁轻轻吸了口气,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笼罩了她。
赵翊看着那牌位,久久不上香。
那香已经燃了一小节,香灰卷曲,落在了地上。
昭宁见那香灰,便伸手扯了扯赵翊的衣袖,小声借口道:“师父,我们快些祭祀了出去吧,这屋里憋闷得很,我呆得有些不舒服!”
虽不合礼制,但她相信师父定不会从她。
果然赵翊随之就回过神,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判断她是否有事。觉得应是无妨,上前一步上了香,昭宁便也随之把香奉上。
这时候两人祭祀完毕,跨出屋宇。早已等候许久的刘继才上前一步道:“陛下,太上皇方才传话过来,说他身子不适不能来参加祭礼了,请陛下和娘娘到太康宫一叙。”
昭宁嘴角微动,虽还未见到太上皇本人,但这作风她已经能感受到了。这宗庙中睡着的人,他可真是一个都不想见啊。
不过她,倒是极想要见一见,这位她听闻已久的太上皇,毕竟她心中还有一些关于前世的疑点,与太上皇有关。
赵翊也并无什么特别的神色,赵俭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会超出他的预计,只淡淡道:“摆驾回宫吧。”
第132章
帝王的仪仗自大乾皇宫后侧的拱辰门回宫, 再转过临华门,便到了后苑,后苑草木葳蕤, 各宫以宽阔的汉白石御道贯通,又有众羽林军把守。太上皇的太康宫,贵太妃的庆寿殿皆在此处。
昭宁随赵翊在太康宫外下了金舆,还未进太康宫,就看到天上有一群鸽子盘旋。待进了太康宫中, 发现偌大的太康宫竟在屋檐下修了一排排的鸽笼, 还有母鸽子在鸽笼里孵蛋。昭宁就想起民间有传闻, 说太上皇十分喜欢养鸽子, 甚至以前上朝的时候, 都要在袖中揣一两只鸽子带上去。群臣议政时, 不时能听到鸽子咕咕的叫声。且因为太上皇喜欢,皇宫之中都不许食用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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