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画面闪过,她看到自己在看电视,看到灭霸一弹指,画面转换,家里人坐长途大巴没抢到前边的位置,在最后的联排座椅上从县城哼哧哼哧颠到镇上。
路边是长势喜人的青绿麦苗,转眼全都变黄,又见到丰收一片。麦子铺到马路上任凭偶尔路过的汽车压过去,她烧起一点小小的火,扒拉里头那些被自己扣下的没脱粒的麦穗,家长好像骂骂咧咧说她什么,忘记了,老人出来圆场,说我好外甥八百年不着家,吃点就吃点,碍你们什么事。
于是她嘻嘻哈哈把烤得不好的麦子给周围人上供一圈,甩甩头却是一遍又一遍的地动山摇,分不清是主震还是余震,天空灰蒙蒙的,地震变得像潮汐,脚下的柏油路裂开极深的口子,偶尔吞几个不长眼的活人下去。
再看就再也不见家人的痕迹,她跟在一群人里默默地走,肩上拖着个沉重滚烫的尸体预备役,她脚步也绵软无力,身上都是伤,脸上尽是血,没力气,但绝境能让普通人变身成年鬣狗,她趴在地上起不来,嘴里咬着别人的喉管,一路飘得都是血腥味。
“好像快到了。”她肩上那个人现在又鲜活了一点,不是总趴在她肩上了,她俩托着彼此,一脚深一脚浅地向一座高大洁白的营地走过去。
在这种环境急剧变化、人类无限衰落——又没有电影小说中各种“异能者”降世的时候,科研人才在方舟中占有绝对的一席之地。很难想象关键时候救命的是学历,再或者说是以前不太能见得人,但现在相当光明磊落的各种人情关系。祝月星的导师是方舟研究团的一员,云行还在基地外面的难民营里。
她背着手:“老板给我内推了一个研究员岗位。”
云行说:“我靠,你们学阀这还叫内推,滚蛋,过你的神仙日子去。”
祝月星手从背后绕出来,是两张通行证,啧啧道:“我这边还缺一个实验志愿者。”
云行手势上一秒还是赶狗似的“去去去”,下一秒顺势沉着地比了个心,脖子往前伸:“果真吗这位优雅仙女?”
“鸡犬升天?”云行又战术后仰,从她手里抽了一张卡出来,“我这个人特别热心,浑身骨血都致力于投入人类科研事业。”
祝月星握住她的手:“朋友,我懂你,因为我刚才也发现我这辈子就是为科研降生的。”
两人热切的握手,四周是混乱的人间炼狱,她们藏在一顶小帐篷里,背后空无一人,面前一片黑暗,但表情中尽是喜悦和庆幸。
原本不在记忆中的人脸一张张改变,云行已经控制不住身体,半跪在地上。她后背抵着那个漂亮的展示台,张着嘴巴费力的喘气。
她穿着纯白的志愿者服饰,面色有些苍白,祝月星深更半夜又过来找她,外面已经没有人活动,只有寥寥几个初级研究员的实验室还未熄灯,她对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刷卡,“滴”的一声有一道门打开。她警惕地张望,看了走廊的摄像头一眼,然后关上门,将云行拉向一张试验台。
云行最近过得不太滋润,她被取走了一截肝脏、一些脊髓、几段小肠、再加上每天献几管血,身上多了许多淤青和疤痕。上面那群大人物们不知道又研究起了什么课题,三天两头就要从诸位志愿者身上取点什么东西。
她有气无力地顺着走:“不是,老大,咱们做实验的还背地里开小灶啊,你别把你在这世上唯一忠诚的实验品弄死,以后上坟都不好意思给我念悼词。 ”
祝月星没了从前的那股跳脱劲儿,语气平静,还带着点冷漠,有点像生气之前的她妈。
她说:“你表现得太好了。”
“什么?”云行疑惑,“啊?”
祝月星眼下满是黑青,她的目镜不太新,上面满满都是划痕,瘦成一把骨头,看上去比云行还虚弱的身上却套着惊人的四颗星星:“他们找到了新的东西,和你的细胞匹配度最高,这种事情拔什么尖,再这么下去,不久你就得当个超级实验鼠被他们拿走分尸。”
“你讲理吗你?”云行如今的肺活量似乎很小,出气都不太长,她一翻白眼,不带起伏地哞哞叫,“还好吧我都白吃白喝三四年了现在正是我回馈基地回馈人类的重要时刻我愿意为伟大的人类事业献身……咳咳。”
祝月星将她四肢固定住,云行对此过程轻车熟路,特别配合。
祝月星安慰她:“没事,别害怕。”
云行问:“你们又发现了什么?”
“寄生虫。”
她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管透亮的暗黄色液体,戴上一双崭新的手套。
她这人神神叨叨,估计天生是考公教书和算命的一把好手,此时专注地检查着手里的东西,云行觉得她比自己紧张,因为她紧张时反而会八风不动地说很多话。
她像要从最基础的知识开始讲:“星球实际是一直在活动的,就像我们所知的泛大陆分裂、板块漂移,能量蕴藏于星球方方面面。”
“嗯。”云行敷衍,“啊。”
“宇宙中都是什么样的生命体?以什么为生?发展水平如何?已知我们是碳基生命,那么有没有矽基生命或者其他?”
“我们的星球怎么样?安全吗?它是大爆炸中的尘埃,它的毁灭需要什么条件?太阳膨胀?行星撞击?”
云行手臂已经被固定住,故而没办法捂住耳朵用行动告诉祝月星她脑子转不动不想听,她悲痛:“师傅别念了,试图教会我是没用的,我这辈子转不了行了,你直接说明白点,没有百度,你就别考考我了,求求求求。”
祝月星将那管暗黄的液体放下,重新给她打进一管麻醉,这东西如今很少见,众人口中说着人道人道,实际早就从志愿者这些细枝末节里挖起了人道主义的地基。
祝月星说:“我们在虚海找到了一个奇异的生命体,周围的能量场磅礴复杂——我们猜测或许这些年地球的异常活动是应激自救,我们找到了星球寄生虫。”
她晃晃手里的试管,直接用针筒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那或许还是个卵,也有可能是一只等待化形的茧,我们用了能用的所有能量打开了它外面的一点'壳',这是它的内容物,很稳定,我稀释过。”
麻醉用得很下本钱,云行脑袋已经开始昏沉,她眨眼,听出其中的不对:“你能拿着么多?杀头的重罪啊。”
“给那些酒囊饭袋又能做什么?”
云行:“你也不担心一下我……”
“ 25%的可能。”祝月星举起针管晃了晃,“再不管你你就要被凌迟了我亲爱的,争气一点,这一针下去,要么你死我殉葬,要么咱俩一起太上皇。”
她打的麻药剂量太多,云行嘴唇都变得像两块死肉似的:“你别殉葬了好恶心我觉得你给我看守皇陵……”
她没说完,眼睛便闭起来。云行脑子里乱了线,没等到后面的剧情,自己先扶着展示台吐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
系统说:「满意你看到的吗?」
云行擦擦嘴:“你不会自己看。”
那边一下子又不吭声了,云行心想它的智能果然还不够,还挺诚实,阴阳怪气的本事拿捏不到半分精髓。
桌上的晶核已经不见了,周围莫名的亮堂起来,她试图站起身,结果双腿一软,头重重磕在桌沿上,差点把刚装上东西的脑袋再开个瓢。
肌肉不停抽搐,眼前阵阵发黑,云行牙齿有些颤抖,拼命抗拒沉入睡眠的美梦之乡。
真要命。她想,别跪,我穿的是新衣服,地上吐得好脏。
卫轶一直在书库的外区等到了深夜。
云行扶着墙出来,走路踉踉跄跄。他原本的计划是横眉冷对,但见到这么个人影还是惊讶了一下,她的外衣不见踪影,穿着里衫,身上乱糟糟地,额头一道血迹流了半张脸,是长久未见的狼狈不堪。
总觉得她下一秒会死,于是还是心软,不自觉上去扶了一把。
他撑住云行的肩膀,倒是想骂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散干净,手捂住她的额头,换了句:“你还好吗,怎么弄成这样?”
云行一如往常,弯下腰,整个脑袋埋到他肩上,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声音很含混。
“好想睡觉。”云行闭上眼睛,“卫轶,头好疼。”
卫轶看向深处,不知道书库里面是什么,揪了揪云行的脸,云行含含糊糊,像个喝醉的老酒鬼似的嗯嗯两下。
“卫轶,”云行说,“有点难受。”
第95章
她从书库第三层出来, “门”依旧敞开着,没有再关上。苗老太太也才因此终于第一次得以踏进下方那个玄妙的空间里。
这个空间从地面到墙上全都刻满了各式的符号,像是某种失传已久的神秘咒符, 咒符天然吸收能量,也屏蔽了外界所有的探知, 因而无论是土灵亦或者其他, 都没办法从外面找到它半分痕迹。
书库的里层没什么明显的变化,细细找过,发现也不过只有几本档案被抽出来随意放在一边。那几本档案她都看过,里面装的是手写的笔记,字很漂亮,没署名,乱七八糟记着一堆东西:诸如西城十九区的建设方针、水灵使用心得与体会、学龄前儿童早餐食谱、麻花辫编发教程云云。
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东西混在一起,排版很随意,建筑的手稿旁有自己画的漫画,偶尔也记载中午吃了什么东西。
她守在这里足有六十年,书库再复杂再浩瀚也被她翻了个遍,手写日记式的笔记也不止这三本,如今反复被挑出来,她依旧看来看去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甚至这笔记很熟悉,她曾经按照上边的食谱吃过几次东西,略有些不合胃口,后来也就放回原位没再打开过。
不知她等待已久的先知女士在地下遇见了什么危险或奇遇,云行出来时晃晃悠悠,走路都费力,出来后便昏睡至今。先知女士至今还没有醒过来,她的omega也不是什么寻常人,是一位生灵,一直守在她身边,将她治愈的妥妥当当焕然一新。
按理说已经治疗到这种程度,云行就算是个木乃伊也该活力满满原地起尸才对,偏偏她一直没有动静,卫轶实在有些焦急,来回查探许多次,也向苗舟求助过,老太太对此束手无策,她当然也不想刚等到的先知第一天就变成植物人,于是额外开了禁令,将书库里头生灵相关的东西一股脑都送来了卫轶这边。
两人自然不再住在外头的旅店,他们搬进了苗老太太的家,这里是栋二层的小楼,收拾的很温馨,不见任何城主该有的威严与富贵,各处装饰都挺符合卫轶的审美,可惜他现在无暇欣赏。
云行在做梦,或者说过载的大脑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信息,她这几天断断续续又想起来很多别的东西,但没什么用,都是关于那个“末日”来临之前的事——诸如下课放学在操场和人相约摔跤被当成打架斗殴抓起来写了检讨五百字,愤愤不平给教导主任背后贴上“我是猪”的纸条又喜提八百等等。
没用的记忆像毛绒玩具里的棉花,轻飘飘的,却让她的皮囊逐渐充实起来。挨了骂就伺机报复,高兴了就站起来转圈哼歌跳舞,她本人就是由这些没用的信息慢慢填充和打磨出来,她从这些日常的故事里越来越能看见自己。
苗老太太带来的资料很多,地上床上堆了一堆,被卫轶摆的很乱。他也读到了谢敬玄层提过的那本书,用词复杂,他推测说的应该是异者的形成原因——只不过里头的称呼不是异者,通篇用的代词是“活傀”,阴森森两个字,联想谢敬玄的能力,能从这玩意里得到启发,可见她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生灵的资料比医书还复杂,前人将这些东西研究的相当详细,除去“活傀”这样乱七八糟与其他能力结合的分支,生灵救死扶伤的本职属性也研究的透彻,不同的病例有各种他看不太懂的诊疗方式——再顺便辅以各种他同样看不懂的复杂手段,即使C级D级也敢说自己有把握和阎罗殿抢人。
他病急乱投医,干脆就直接按照某本书里说的,将自己的力量向云行的大脑里灌过去,企图用这种粗暴的方式给她来点大刺激,然而结果不太美好,仿佛泥牛入海,一点水花也没见着,力量输入进去,消散的悄无声息。
云行沉进她记忆的海底,倒是想睁开眼睛畅游一番,偏偏四周好像隔了玻璃。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但真要详细看一个人的一生又觉得相当漫长,新的晶核只够她填补起灵魂的一角,她不满地拍打边界,拍着拍着玻璃竟忽的碎了一块,她不由自主地向外看,这次看到的却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泛着棕黄色的浑浊液体里跳动声一片,什么东西在颤动,咕咚咕咚,有点像广告里头被倒出来还在晃悠的布丁。上次看见的时候好像还是一卷未发育好的心脏和血管,现在看起来也虽然也不怎么样,不过总感觉更凝实了一些。
系统的声音不再是从脑内某一处传来,它好像升级了音响,现在是3D立体环绕音,它问云行,听起来仿佛是个关心她近况的亲戚:「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云行脑袋非常通畅,如实交代:“我要去找一找中心城的第二区。”
「找到又怎样,找到有什么用呢?」
云行说:“好像有事情等着我去做。”
「当然有,」系统说,「但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的有点怪,它急了,云行就爱听这个,她嘿嘿:“D。”
系统不受传统口令影响,还挺坚持,对云行这种无赖也能依旧保持神秘的风度,问道:「难道这里不好吗?」
声音缠上来,像伊甸园中诱惑夏娃吃下禁果的蛇,里面满满都是蛊惑:「你不想要一个安稳的人生吗?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你多喜欢这里呀,这里的一切都新鲜有趣,没有束缚也没有限制,在这里前所未有的放松,你这家伙根本没有雄心壮志,是不是?」
云行:“滚啊,你骂我?”
她一巴掌拍向面前那团跳动的组织,忽地却又感觉与它感官相连,她心脏一阵抽痛,一下子没了力气,只觉心悸。
「你瞧,」系统说,「你瞧,我们已经是一体,要不要脑子清醒一点,别再做傻事?」
云行猛然睁开了眼睛。
外面的天色正好,卫轶要看书,于是屋子里没有拉起窗帘。阳光径直照射在床上,照的云行又瞬间眯起了眼。
从那些含糊混沌的梦里醒来,她神清气爽,只觉得真实世界的一切都仿佛是1080p高清版。她抬起手遮了一下阳光,眼睛狠狠地眨了眨,闭眼时眼睛里留下了一个太阳的印痕。
卫轶原本正趴伏在她床边,看书的姿势很不正确,不过神情专注极了。云行差点被闪花了眼,她眼睛一睁一闭,甚至没来得及有什么大动作,卫轶就似乎有所感应似的“嗖”一下直起了身。
他直起身坐到她身边,云行不明所以,以为自己睡过了头,一如往常对他咧嘴笑了一下,结果嘴巴咧到一半就被卫轶捏住脸往两边扯,云行含糊道:“谋杀。”
卫轶放手:“豪杰,自己深入敌营,碰见什么了。”
云行揉揉脸,事情乱七八糟,她自己也尚有疑虑,此时不太想费口舌解释,于是顾左右而言他:“你什么情况,说话怎么一股古言味儿……”
卫轶情绪稳定,他拍拍云行的脸:“睡了四天,现在感觉还好吗?”
“四天?”云行惊讶的睁大了眼,向窗户外张望,这才发现屋里的摆设与外面的街景与先前已经不同,“我还以为我起晚了……呃,感觉还好,睡够觉还挺舒服的。”
于是卫轶悬着的心放下,又将手贴到她额头上,云行乖乖闭眼任揉任贴,她当然没事,体内的生机旺盛的像头冬眠刚起来的熊,卫轶收手,看向她的表情依旧很沉静。
云行被他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莫名又有点起鸡皮疙瘩。
床头被他放了几本厚厚的书,最上面一本狠狠摔上云行的脸,卫轶咬牙切齿:“治不好叫不醒,顶着一脑袋伤出来,舒服是吧!”
这书厚的像个字典似的,一书下来威力不亚于雷神之锤突脸,云行觉得鼻梁差点被这玩意砸扁,她立刻做作地叫唤一声,书从脸上滑下去,结果抽抽鼻子,发现没流血,一时心里暗叫倒霉。
太完蛋了,这身体这时候怎么这么结实,这样都没事的。
床头的书还堆着几本,卫轶又把手伸过去,被云行眼疾手快握住,她迅速翻身弹坐起来,将他整个人从床沿边拖上床。
耍赖撒娇的手段屡试不爽,她紧紧抱住卫轶来回蹭,卫轶扭身要躲,偏偏被按得动弹不得,火气又凭空升起三个度,他咬牙切齿,只不过是念在如今住在旁人家里才没厉声骂她。老太太年纪是不小,但谁知道耳不耳背,不好发作,总得给云行留两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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