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卫家当初那些所谓通行证的小塑料片就是用这些玩意熔的。
人心情复杂的时候真的会笑,她扶额,不知道是该吐槽这世界对她真好,刚有所疑虑直接就调过来一堆档案给她答疑解惑,还是该吐槽一下说这个世界真荒谬,竟然调过来一堆档案给她答疑解惑。
提灯挂在一边,她随手抽了一本出来,编号是95207 ,题名处似乎是用铅笔写的,字体挺草,又被后来人抹的模糊不清,她认不太出来具体是什么字,便又看向周围那些准备研究一二。
这里档案盒的样式已经不太统一,填写情况更是五花八门,有些是中文,有些干脆是别的语言,有些填写时用的黑色笔,有些似乎是原本打印在别处,减下来又贴上去。
只觉得归档时做事的诸位似乎不太正规。
她低头打开手中的盒子,里面是分成小本的文件,从中再随机抽,是一册对生灵的研究报告。
她翻开几页,里头密密麻麻都是认识的字,但到脑子里就团成了一坨,那感觉像是大学新生突然看了篇自己专业的文献,字看得懂,名词朦朦胧胧,组合起来完全不明白这是都说了些什么东西。
或许卫轶看得懂,她将报告重新装回去,又向前走,抽了个编号8开头的文档出来。
这次抽到的是有关中心城三十九区建设的提案,云行看明白了,也真笑出来,果然好荒谬,别人应该是在千辛万苦的冒险中获得真相碎片,她就有意思多了,一盏灯一面墙直接把她从冒险体系中踹出去,踹回人类体制内的高墙里头,一堆资料摞在摆在面前一起等着她查阅。
怪异,一觉醒来,全世界文明程度倒退一千倍。
像长大后突然看了一部小时候看过一次的动画片,她对这些东西全无记忆,但一切都熟悉。
她为什么熟悉?总不能她以前就是管档案的。
云行对虚空提问:“你是什么东西?”
系统说:「猜一猜?」
“不猜。”云行说。
系统说:「你要找那扇新的门吗?」
“要找。”云行一遍翻看手中的提案一边回应。
系统说:「那询问我做什么。」
它口气饶有兴致:「我还等着你有一天能查明真相。」
云行放下手中的册子:“要查的。”
系统说:「怎么,确认是你了?」
“说不定是你?”
云行重新封好手里的档案盒,那提案里的各项科技都比她目前所知的要发达不少,是怎么回事,云行又问了一遍:“你是什么东西?”
「我与你一体,我就是你。」
云行把手中的东西放回去,她环顾天顶的黑暗,突然有点不考虑后果的念头冒出来,心中略做思想斗争,最终还是随自己心意,手上打起一个响指。
霎时有漫天火焰在上空升起,天顶上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运转起来,火慢慢附在上面、融入进去,然后就像突然开了灯,整片区域亮了起来。
云行听它那句话听的牙酸:“少放屁,我再过八百年也当不了谜语人。”
「好吧。」系统并不生气,挤牙膏一样云行否定一句它挤一句,仍然是它那副雌雄莫辨不见起伏的机械音,「没关系,我们原本确实不同,但如今我们也确实一体。」
提灯挂在原处,云行离开那里,长出一口气。系统这边问不出什么消息,一句话来来回回绕,说得云里雾里,她还是很相信本能,顺着自己的想法闭上了眼睛。
大脑尽量放空,任由脚步随心而动,她突然说:“你不知道'门'在哪,你也不知道'门'后是什么。”
「所以呢?」
“你不希望我找到。”
「怎么会。」系统说,「我什至没有阻止你。」
她仿佛真是这地方的管理员,她闭着眼睛走的顺利,一路上没有撞到任何东西。
她停下来,弯腰,三本没有编码的档案盒排在她左侧,她将三个盒子抽出来,盒子很重,像是实心的铁块被装在里面似的。
她回头去看,门口的台阶沉下去,露出一个旋转向下的楼梯,通向地底。
她说:“你别说,我记得不清,但我觉得我应该是个人物。”
她走到那里,没有任何迟疑的向地下走去,通道狭窄,她扶着墙壁一步步浸到黑暗中,下方漆黑一片,系统没有回应她的话,又一次沉寂下来。
其实云行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会用这种防盗机关,回想在西城的这段时间,除了知道出门做绿林好汉的家伙,留在城里的各位真是从上到下都长着很守规矩的脑袋。平心而论,底下要是真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她急着用又找不到通道的话,怕是第一个就要把这里炸烂。
她走了很久,渐渐才终于听到密闭空间中空荡的回响,脚踩在地上,是一处大而宽广的空间,在刚才那里点起的灯在下一层又没了作用,然而谁知不等她再唤出火焰,就有莹亮的绿色光线就从她脚下的地面上散开。
仿佛踩上无数玄奥的符文,她见那绿线不断延伸,从地面一直攀爬到墙上,每条线都不太亮,但爬成一个结构复杂的笼子后它终于看得清周围。
这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除了正中央,那里有一枚绿色的晶核无声悬浮在一个精美的展架上。
她走上前,每走一步脚下绿光便更亮一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能量正飞速向下方这些灯光供应处,心说还挺环保,用之于谁就取之于谁。
那枚晶核绿的纯粹,不完整,有切割的痕迹,云行曾经在参星婆婆身上见过一块,碰了后直就做梦,展架上有一封信,她伸出去要碰晶核的手转了个弯,先将信拿了起来,未曾想好好的纸张一碰就碎,她还没来得及看上面的东西,雪白一片不见泛黄的纸就从她手里漏了一地。
云行:。
云行:欧嚯。
别吧,她第好几次汗流浃背,别吧,万一是说明书,我一把这岂不是损失大了劲。
她原地原谅了自己一会儿,脑中却骤然响起一阵尖锐的、仿佛铁器摩擦的杂音,云行好久没听见系统这种接触不良的声音,骂了它一句又蹲下身按揉起太阳穴。脑袋一突一突的,接着竟然听到一个略偏中性的声音取代系统响起。
杂音说:“老师,好久不见。”
云行捂着脑袋的手缓缓放开一些。
尖锐的嗡鸣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性化的女音,听着声音还挺年轻,像是正对着录音机记录声音似的,有一点不易察觉的不自在,说起话来也有斟酌的意思,犹犹豫豫,估计提前没打腹稿,这是要即兴演讲一番。
脑海中的声音微妙的停顿了一下,云行疑惑,心想什么意思,这难道是条互动音频?叫我一声我得答应才行?
她跃跃欲试,正要回应她一下, 就听那边又继续开了口:“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
好问题,这倒是真不记得,云行尴尬——虽然也有可能是她偷听了别人的信,但她隐约有点确定这个老师叫的就是她,毕竟上次参星婆婆也这么叫过,两个人盖章,估计就算她不是本人也能算是一种本人的转世。到处被人叫老师的感觉有点好,但又让她略微有些心虚,她莫名在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的情况下实现了桃李满天下。
声音的主人似乎平日里很内向,独自独角戏起来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完问题她清了清嗓子,一时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干脆就自暴自弃的自我介绍了一遍。
她说:“您应当是不记得的, 我是云陆,这是您在第八区找到我, 为我起的名字。您收养我的时候我年龄已经不小,在我们家排第二,只比云乔稍小一些,是您的第九个学生。”
她说的这两个名字云行一概没有印象,但闻言仍是支棱起来:跟我姓的,果然亲学生,你老师绝对是我。
“该从何说起呢……想先道歉,很抱歉并没有完成您的嘱托。”
那边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倒真像是拿录音机录的语音信息,云行耐心等她继续,那边果然很快重新开口,语气愧疚迟疑,却也带了点解脱的轻松:
“我还有三天就二十五岁了,预期寿命已经到头,我……如您所见,我已经从中心城搬出来,现在在西城十九区,安排好了后事。”
“我应该是很平静的,但如今清醒到深夜又突然有些害怕,情绪控制不住,贸然同别人说这些惹人讨厌,我也不知道该将这辈子寄托给谁了,就想起来和您聊聊天。”
那边有轻轻的呼吸声传过来,好像是真有人坐到了云行身侧。
“您说人死后尸体会分解,变成山川和大河,所有人都有那一天,早死早超生,人的身后名总归有限。我觉得您说的很对,几小时前也依然这么洒脱,但后天……当然,我录完之后或许会变成明天,我就要死了,您知道我不是什么坚强勇敢的人,方才突然莫名多了很多担忧,担心自己、担心大家,也担心您。”
“您那件事之后各个派系闹得很厉害,中心城里情况变幻莫测,没了您的庇护,周围世界好像变了样,我们生活的挺艰难。祝老师依旧会回护我们,但也没有一直站在我们这边——她应该也有困难,大家很累很难过,我也迷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受不了了,就逃到西城的十九区来,您还以为我能照顾他们……对不起,辜负了您的期待。”
“十九区,祝老师说您以前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要是没事做不如让我接替您来看十九区继续建设。我答应了,结果她把我塞进议会里,每天都和那群肚子里吃路沿石的狗议员待着,我经常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知道被算计了很多次,我好难受,来这里每个晚上都很难过,但您没办法来帮我。”
那声音说的真情实感,顿了一会儿,似乎抽了抽鼻子:“我哪里会这些东西,您也没教过我,您自己都不会呢,以前净是靠祝老师帮着……”
云行本以为这是个揭开她身份之谜的终极信息,结果这家伙这好像也不是什么正经留言,说着说着哭哭啼啼,竟然还开始拉踩她。
她头疼,傻孩子前边还正经,这才几句话就原形毕露,这说话水平哪能送去混议会,祝月星这不是纯坑她玩……
那边呜呜咽咽又向她抱怨了一通,她胳膊上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所以我申请调出了,他们又给我安排了档案馆的活,这里很无聊,没有很多人帮我,大家写完什么偶尔抄送到我这里,我将它们都好好收集起来。 ”
“民众的后遗症越来越明显了,不仅是身体,似乎大脑也出了些问题。十九区是新城,每天都有很多的新移民过来,管束不到位,乱哄哄的,基础设施不完善,我想也做出点什么事,不能让人说您的孩子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所以在这里办了一所学校,孩子们一届比一届笨,甚至到现在有些人已经没办法理解自己能够觉醒的能力之外的知识。”
“……我有点担心,不过所幸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是这样的,希望您真看到我的消息的时候人类依旧无恙。”
云行叹了今天的第八百次气,很遗憾愿望失效,人类长成榆木疙瘩,文明程度超绝倒退。
“我从中心城退出,当时……反正我们正因为一些事和祝老师站在对立面,但我这事还是受了祝老师的帮助,大家可能也都知道我挺没用的,并没有太苛责我,我感觉没有脸面一直戴着您的晶核,想交给别人,但他们都说叫我留着,可以保护我。我将它留在保险室了,就在旁边,您看到了吗? ”
云行斜眼瞥向一边缓缓飘浮的绿色晶体,心说难怪我觉得这么好看,原来是我的。
云陆说:“好好的东西,您切得真不讲究,丑死了,早知道不要您给我。”
这家伙简直是没品味的狗崽子……
“我教了很多的学生,有八届,数量已经比您多多了,里面有些很好的孩子,我挑了一个叫卫小南的,让她来接替我的位置,学校和档案馆前段时间也都想办法交接给了她。她是从中心城逃难来的,比我聪明机灵不少,您要是醒得早说不定能见到她,我看她像个挺能活的人,反正活到七十岁退休肯定不成问题。”
“我说我死后就让她把这些东西都搬到这里来,我想,这里是您费心建立起来的地方,就算将记忆都散失了,也说不定就觉得这里挺亲切,想过来看看— —虽然觉得您醒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但又真心希望您能再听我说话、听我抱怨一下……哈,很纠结很拧巴。”
云行挺想抱她一下,云陆说话水平实在一般,但她做得很好,眼光也很不错。估计这位继任者确实能力比她强得多,这师徒的传承到现在都没断绝,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宣传她的,混来混去,还给她传了个先知的名号。
云陆在那头又抽了抽鼻子:“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您醒过来不是什么好事,大家都在等您回来,我猜她们是想坚持到底的。我都出来快十年了,现在只偶尔和她们通信联络,所以不知道他们都嘀咕了什么办法,他们态度很一致,但也都瞒着我,一个字都不对我说。”
“反正不管什么时候您醒过来,您都可以去中心城找找他们的踪迹——我猜的,他们肯定留着人一直守着第二区,只有我一个人出来了,其他人一直住在家里,肯定不会让家里没人的。”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周围绿光隐隐闪烁,云行听得略有感慨,却还是不太清楚事情的头尾。
“您将晶核拿回去吧。”云陆说,“您如果没拿回这些东西,肯定很疑惑。”
云行将手伸向那枚晶核。
“祝老师转交给我的,您当时抽出晶核时还活着,祝老师说这样一般不行,这东西像雪花,要有中心的凝结核,一般人死了才能粘着人的一辈子析出来。您是用记忆做基单独抽调的生灵,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这么大一块,这么多,兴许里边藏着些重要的事呢?”
「哦,原来如此。」
系统的声音混了进来:「都取出来了?真奇怪,我就说这是怎么回事。」
云行心中警铃大作。
云陆说:“我很弱,我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一颗晶核卷起我的一生来,所幸能力还有用,便干脆把这些话这样保存了,不知道能留多少年。”
云陆说:“老师,我好想你。”
「你要碰它吗?」系统的声音像一条冰凉的蛇缠绕上来,它对云行嘶嘶吐着蛇信,「有些事不要想起来也好,否则你会后悔的。」
云陆似乎说完了,声音渐渐沉寂下去,新的声音盘踞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瞧我们现在多合拍,其实有些东西已经不需要你来背负,对吗?你现在的生活完美又幸福,找回记忆又如何,你能掺和进百年前的事情之中吗,不如干脆忘了他们,还有几十年等你快活。」
云行:“你刚才的态度好像不是这样,怎么回事,我的记忆中有不利于你的东西?你急了?”
系统笑起来:「大概率是有的。」
「不过我也是好心提醒你,就像我说的,我们如今是一体。」
系统从她醒来就在她脑内挥之不去,它似乎与云行一起成长,它越来越鲜活,云行越来越抗拒。
云行的手毫不迟疑握上那枚晶核,晶核如流水一般从手心钻进她的身体。
“再说吧。”云行回答道,“我不信你。”
第94章
云陆说的没错, 这块晶核挺大,藏的东西不少,云行握上去的瞬间, 能量还没感应到多少,压缩成实心的记忆就先如重锤轰击了她的脑壳。
这与先前那片不同,云行手扶住展示台,深刻怀疑先前吸收的那片晶核已经被人贴心调整过,上次是一段主记忆再带着小河流水一样的碎片徐徐流过来,这次像是有人高空给她抛来了一大堆垃圾,塑料袋砸在她头上,内容物劈头盖脸毫不讲理地直接撒她一身。
系统应该不清楚她脑内正在解压缩的记忆是什么情况,它除了提示音之外方才还是第一次侵入到云行的大脑——或许因为这次的载体不同,又或许是因为融合的情况越来越深,不是什么好事,云行比较希望是前者。
自己的记忆同她本人匹配度百分百, 反而难以控制,记忆.zip 解压出来就是自动播放的模式,像那种强制播放但只放几秒钟的短视频。
这晶核不小,却切得四面平整,感觉最多也只是某个晶体上的十分之一,只这么一点便让云行长久不使用的CPU瞬间过热,记忆在滑溜溜的大脑皮层上站不住脚,从一侧轻易滑到另一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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