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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后(杀猪刀的温柔)


被剥开的柜子,掀开的桌子,被划开木头的床,就是有巧手收拾,裂缝大的地方,也甚是明显。
丁大人夜间回的宫,一宫的人只收拾好主殿,她和太孙妃共住的小殿地上的砖块没一块是平整的,床也被挪动割断了一角床柱,好在床的四脚还在,她一回来,佩梅就把失魂落魄的姑姑带到了小殿的床上,让姑姑睡到了铺了干净厚褥子的床上,给姑姑盖上了厚被子。
片晌后,三娘端着热热的姜糖汤进来,佩梅见喊姑姑无用,便坐下把姑姑的头搬到自己的腿上,弯下腰,拿瓷勺把勺里的汤一口一口吹凉,送进姑姑的嘴里。
丁女只是丢了魂魄,神志还存,她看到了凤栖宫的乱,她只是无法说话罢了。
她知晓自己要快快好起来,为凤栖宫主持公道,是以太孙妃每喂她的一口汤,她皆喝了下去。
等到心口热了,眼睛也有了力气,她方才看向太孙妃,轻声道:“您……好吗?”
您还好吗?
佩梅听到了她的问候,颇有些想掉泪,可这时,岂有她掉泪的时候。
是以,佩梅轻轻地松了松嘴角,目光柔和,道:“梅娘很好,一切都好,姑姑看到我们小殿的乱了?”
丁女轻轻颔首。
看到了,是以她强逼着自己醒过来了,她不能就这般倒下,还有人要依靠她。
“是公公们来找东西,他们找到东西了,姑姑可知道?”
丁女又轻轻颔首。
她知道,她就是知道了,心里的苦啊,散也散不尽。
“那姑姑可知道,皇祖母的寝殿可不像我和姑姑的住处这般的乱,姑姑可知道这是谁的功劳?”佩梅紧紧抱着盖着厚被子的好姑姑,柔声道。
丁女又轻轻颔首。
她知道,她不用猜,也知道是懂事的太孙妃做的,是太孙妃的功劳。
真是个好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慌乱,还知道收拾娘娘的屋子。
丁女身上又有了点力气了,她抬首,看着那紧紧护着她的孩子,道:“好孩子,等姑姑睡一觉。”
睡一觉,她就会起来继续保护帮她娘娘收拾屋子的好孩子的。

第147章 没有的事,她是为自己。
佩梅守着丁姑姑,便是用膳,也是在床边那张缺了一个角的小八仙桌上用的。
她搬来了娘家给她的药箱,药箱来时满满,此时已空大半,药箱中着实已无姑姑可用之物了,能吊气保命的,剩余者她皆送去给了诩儿。
搬来也只是安安自己的心罢了。
未曾想到了深夜,宫禁已启,始央殿那边来了小吴公公,送来了药,说是澜圣医说今晚丁大人会发烧,让宫人把药先煎上,煎开了用小火熬着,这边丁大人一起烧就给她灌下去,能保丁大人性命无忧。
小吴公公走时,看着来迎他的是太孙妃,禄衣侯夫人的表妹,宫外依稀的灯火中,看不清人,黑夜能拦住许多的事情,也能挡住一些眼睛,他又是自己一人来的,他不自觉地用牙齿咬了咬下嘴唇,迟疑了一下,便朝太孙妃靠近了一步,头垂着,看着地上小声道:“澜圣医也是将将在陛下考校太孙白日功课之时,得了太孙一句问起丁大人的话,方才想起此事。”
凤栖宫在始央宫有人,凤栖宫放心。
他们身份低的,成不了事,成得了也不敢成,他们位卑言贱,但那是太孙,能与陛下说话,与澜圣医闲聊的太孙。
万分火急之时,是可以用上的。
佩梅一听,就知这是小吴公公在点拨自己,她顿时生心感激,也垂下头去,快快朝那说完话就弯腰告退的公公道:“谢公公。”
小吴公公提着印着始央宫的“始”,还有“御”一字的灯笼,快快出了凤栖宫。
如澜圣医所言,亦如佩梅此前心下不好的预感一般,半夜丁姑姑发了高烧,她在梦中高声喊叫“娘娘”,哭喊着泣出了血,若不是药就煎在她们的小殿当中,三娘带着几个力气大的宫女守着她们,在丁姑姑挣扎之时,几人一人按腿,一人按手,一人捆住了姑姑的脑袋,定住了她的头,连手把药强行灌进了丁姑姑的口中,丁姑姑很快便安静沉睡了过去,殿中之人,当真生怕她在梦中气绝而亡。
丁姑姑再行睡下,佩梅给她擦试嘴边血液之时,看着姑姑眼边不停往下流的泪,她那颗强自让自己沉睡下来的心蓦地疼得厉害。
姑姑流泪,她跟着流。
昏睡了还在流泪的姑姑,到底是有多伤心呀?
人间,真苦。
次日,丁姑姑未睡,内侍监那边,却是派人送来了修缮凤栖宫的银子,说是封公公昨晚一听说前来凤栖宫收集证据的公公为了快快办好圣上的吩咐,手段过于粗暴了一些,毁坏了凤栖宫的公物,是以便把修缮凤栖宫的银子送了过来,还给太孙妃和丁大人送上了歉礼。
这歉礼抬了六抬。
银子待佩梅等他们走一清点,居然有六万两之多,一叠一百两一张的银票,百张为一撂,银箱子里整整流齐齐叠了六撂,那银票箱子打开那一刹那,那景象甚为壮观。
再掀开抬来的大箱子一看,里面居然还有成套的头面,三套,且还是崭新的,一看就是内库打造出来从来没有人用过的新首饰。
这内侍省真富。
佩梅当下心口直跳,她清晰的知道,这跳不是为银子和这些明显是赏赐的富贵,而是她想着……
“要是诩儿……太孙不在始央宫,若是昨晚没有药送来,若是丁姑姑她……”若是丁姑姑已不在,她朝身边陪着她的三娘小声蠕动嘴唇,“三姑姑,您说,这些东西还抬不抬得进凤栖宫?”
三娘定定地看了她片晌,道:“抬不进。”
不会进来。
小吴公公昨晚不是说了?
没有昨晚的太孙,就没有今天此时的凤栖宫。
丁姑姑不在,娘娘在人间的最后的一点显相便也没了,没有了真凤凰的凤栖宫,哪担待得起如此重礼?
“陛下知道……吗?”佩梅再次朝宫里的年长姑姑确认,这是不是她能收的礼。
“这么大的银子和支出,吴公公想必知道。”三娘想了想,道:“吴公公知道了,就是陛下知道了。”
见太孙妃听完,还在沉思,且心思不在银子她手中抚着的银箱之上,三娘坚如冷铁的心稍稍动了动,她沉思了片刻,接道:“内宫虽俭,是俭,不是穷。”
内库进钱的速度很快,只是从不流出来用到内宫嫔妃身上,那皆是陛下要用在别处的急用银子。
那急用,用在天下,用在陛下要用的一些人和事上。
要不陛下能看经常往他手中送银子的禄衣侯那般顺眼?
陛下在外面,可是养了一大批人马。
陛下养的暗兵,按她所估,这些人一日发动,能抄完都城所有大臣的家。
卫国这些年的灾祸少了,那可不是上天垂怜,是暗兵常年在卫国四处走动,防患于未然,把灾祸的火苗,掐熄在了襁褓当中。
京畿都卫府,章老将军的都卫府,不过是明哨,都卫府历年来最强的新都卫郎,在初选之时,有些人一开始不见了。
娘娘早年便猜测出了陛下养暗兵的奇用,是以娘娘常年给陛下的内库打掩护,任由吴公公把陛下的一些用度,挂在她内宫的账上,且从不过问半字。
还有些看不见的地方,也都要用银子,那些花销,才是内库每年必出的大头,那才是令封公公日日头疼睡不好觉的主因。
太孙妃要是能主持内宫久了,也会发觉这些不对出来。
但这时候还没到,这事尚不是该她知道的,三娘道:“赐了您,您就收着,这兴许是近些年来,内侍监代陛下能赏出来的最大的赏赐了。”
“也许,这是陛下送给娘娘的。”三娘淡淡道。
这是陛下给毁了寝殿的皇后娘娘的赔礼。
娘娘在地下,想必此时也收到了。
“梅娘知道了。”三娘末了一句,神奇的宽慰到了佩梅的心,令她瞬间释然,不再多思多虑。
要是这是赏给她的,佩梅是想不通的,哪怕这中间有诩儿在给她撑腰。
无论是那一位至尊,还是至尊身边的吴公公,他们给她的感觉,就是她如同一只蝼蚁一般,他们想踩死她,都不需要他们自己亲自抬脚。
一只蝼蚁,怎么可能配得上如此赏赐?
但要是给皇祖母的,她就想得通了。
这才对得上。
“那就收到凤栖宫的公账上,”佩梅没想自己拿着,她跟三娘道:“等姑姑醒来,我就和她一起入账。”
皇祖母的银子,就用在凤栖宫上,用在内宫上。
三娘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她沉如古木的双眼依然一动不动,但心中对这个太孙妃的认可加深了三分。
娘娘看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独特精准。
太子妃抗不住这内宫的凶险和曲折,但太孙妃能。
太孙指不定还真得靠这位小娘子起家,活命下去。
有了澜圣医的药,当晚丁姑姑便醒了过来,她一醒过来,对佩梅所说的皇帝的赏赐无动于衷,而是非要起身,去主寝殿看看。
佩梅只得让她去。
因着她在家中从小跟着母亲侍候祖父母,她对长辈,历来顺从。
三娘背了丁女去,丁女看到整洁素美的主寝殿,和以往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两分陈旧,但这位陈旧在丁女看来,那是古朴厚重,那是和她的娘娘一样的厚重,是配得上娘娘的,她心下一松,脸上竟露出了笑容来,看到没有她以为的那般狼藉的主寝,她和背着她的三娘道:“还是娘娘的屋。”
三娘看着被太孙妃的巧手又收拾了一天的主寝,默不出声。
丁大人看样子,她则从太孙妃的收拾当中看出来,太孙妃对主寝每样物品的模样,置放之处的细节了然于心。
对于她这种被娘娘养着用来救人于危急的暗哨武娘来说,细致方是一个人活命的最大利器。
太孙妃有,她要是还运气不是很坏的话,也许能走得更远。
丁女习惯三娘的木讷,对三娘的沉默不以为意,偏头对小太孙妃道:“护得很好,您有心了。”
佩梅朝姑姑轻轻摇头。
没有的事,她是为自己。
这是凤栖宫里现在能帮她的人的命根子,她不过投其所好。
再则,她入住凤栖宫,是来侍候凤栖宫的主的。
她是入住,不是入主,从她进凤栖宫的第一日开始,她就知道,凤栖宫的主人是身死,而不是神灭,她绝不能住进主寝。
只要凤栖宫的主人的神没灭,就还有护住她的一天。
凤栖宫的主人换了,才是她真正灭亡的那一天。
她看得破,她看似是入住了凤栖宫,实则还是那只一不小心被人踩着了就会死的蝼蚁。

这日,佩梅方从丁姑姑的嘴间知道了此事详细的来龙去脉。
听姑姑说罢,佩梅想起夜间凤栖宫那老是被人敲响却找不到人的门,问道:“我们夜间的门,可否也有那廖五娘做的鬼?”
“想来如此。”丁女回道。
“姑姑,局是新做的,还是早就布置的?”佩梅想知道,那寥姓女子,是如何进的凤栖宫,是何时进的凤栖宫,把引魂的“法器”藏在了凤栖主殿的床柱底和房梁上。
那日,公公们从这两处当真找到东西来,佩梅只觉背后生凉。
皇祖母所住重地尚且如此,如有一天,她的性命重要到需要了断她时,她魂断小殿,是不是也是片息之间的事?
“不像一日完成。”丁女躺在床头,她说到此处,撩了撩眼皮,看到小太孙妃的嘴角抿嘴,她轻轻地吐了口气,道:“很早就布置了,你是想问,那些东西是怎么放进娘娘的殿里的?”
年轻的小娘子聪明绝顶,多智近乎妖,可她到底是稚嫩,再绝顶的聪明在丁女面前也无所遁形,她急于寻求一个答案,哪怕是换之前两日,丁女就算看在眼里也不会多置一词,因为她觉得太孙妃目前最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容忍。
可自己大限将至,已来日无多。
“是,姑姑。”佩梅知道自己冒进了,苦笑着回道。
这不该是她问的。
“总有些办法的,有些人就像夜间出行的老鼠,能去往别人以为他去不了的地方。凤栖宫也不是谁都踏不进,尤其黑夜里的事,不总是干净的,这里住着人,是人就有私欲,到了晚上,里面的人想偷偷跑出去偷吃,外面的人想偷偷爬进来猎奇,总会露出个门缝空隙什么的,让人钻,你可懂我在说什么?”丁女淡淡道。
是说人心,是说人的手脚,是在说凤栖宫里的人,不总是按规矩办事的,晚上偷偷出去或者进来,总会打开门缝,那个时候,“邪物”就跟着一并进来了。
“梅娘懂。”佩梅懂。
“人少,不尽是坏处,”丁女拍拍她的手,教导她道:“以后你挑自己人,挑两个聪明又忠诚的,人不必多,对她好就行,教不好再换,不要一时挑多,挑多又如何?用来用去用到最后不被自己所用,那就是自己养出来的祸害。”
“梅娘知道了。”
“呵。”丁女闭上双目,轻吐一口气,“殿下啊,丁女说的也是一家之言,不一定对,娘娘那般的用心良苦,可太子……他就是……”
他就是想让他的母亲死呐。
不是对谁好,就有用的。
姑姑又伤心了,佩梅想及花园里埋着的那两个木偶,到底是说不出有关于太子公爹的好话?*?来,只得沉默。
是夜,丁女又发了一晚烧,好在这夜她发的是低烧,中间还醒了过来吃了点东西,睡过去气息还算平稳,命到底是保住了。
可佩梅在昏黄的灯光下,在姑姑脸上看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油尽灯枯的面相,姑姑的心似是彻底死了。
佩梅感到一种由衷的悲哀,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次事情的揭发,成了压死姑姑的最重的一次发力。
姑姑是个好人。
可好人的命呐,没有一个支撑她的人,罪恶和苦难就会压倒这些重情重义的人,令她们心碎而亡。
姑姑想念皇祖母了。
天色微亮之时,外边响起了鸟儿的叫声,佩梅听着鸟叫声,想着凤栖宫的那位老女主人,死的那天在想什么。
她必是清明的,因为她可能连儿媳妇的死亡都料到了,可那时她可曾想到,她唯一的儿子早就动手不想让她活了。
也许她早就想到了,所以走的那般绝决且不留恋,便连她的丈夫她也不想多看一眼。
这些恩怨呐,毁了诩儿,也毁了她。
御花园之事,令后宫噤若寒蝉,后宫连续三天各宫中人皆不能走动,后妃当中还有些人在等着太医院的药物急用,且也有些也要看病。
姑姑生病,佩梅只得硬着头皮请三娘姑姑去始央宫请示,能不能让内侍监那边的人带着太医去诊治后妃中人,名单则由凤栖宫这边提供。
佩梅此举也是着实无奈,后宫当中当真是有几个病入膏肓的妃子和老女官,她此前也令人前去与人说过,会请太医院的人过去为她们看病。
说过的话,便得作数。
尤其她现在掌着凤印,说话不算话此事还算小,可罔顾后宫人死活,就是她的过失了。
好在三娘姑姑也是凤栖宫的老人,始央殿那边也给了面子,一如佩梅所请,要看的病人的名单由凤栖宫这边送过去,内侍监那边则会领着太医过去给这些人看病送药。
此请出奇的顺利,着实出乎佩梅意料。
佩梅心想此事可能有丁姑姑的面子,大概也有内侍监翻了皇祖母所住之处的歉意还在之故。
不管怎样,她答应了之事得到了解决,佩梅也松了口气,更是放下心来照顾姑姑。
又过了一日,这日上午,吴英来了凤栖宫。
几日不见,佩梅见吴公公似是比前几日苍老了不少,他眼下的眼泡肿得甚高,还颇红,立在他那张白色此时还泛着红圆圈的脸上,那当真是如夜魅一般的脸,大白日的让见者之人心悸骇怕。
佩梅也是见其一眼,不敢多看,领着来看丁姑姑的他去了屋子。
她如飞一般的眼神躲闪没逃过吴英的眼,吴英懒得在乎这太孙妃的反应,他是前来代皇帝给丁女一个交待的。
等进了昏暗狭窄的小殿,他就不禁摇头,这丁大人,娘娘生前她守着,死了也守着不动,这死心眼的劲,就没变过。
“丁大人?”
“吴公公。”丁女听到动静就坐起来了,这下已汲了鞋,扶着床起来给吴英福了一福。
“您别多礼,我过来看看您。”
“您坐。”
吴英闻言,回过身去一看,却见太孙妃不知何时已出了小殿,不在殿内,他便回过头,左右看了看,提了个凳子,搬到了床前放下坐下,坐好后道:“我刚从宫外面回来,见了陛下,陛下让我过来看看您,和您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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