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奴婢的都不在乎至此,由此推断,皇帝只会更不在乎。
皇祖父,竟然能容得下这等羞辱?
他竟然有这等涵养吗?
佩梅想不明白。
她以为,世间没有男子能忍得下这等奇耻大辱。
骆王与后宫周修容通奸之事,在早朝上只不过片刻功夫,就传遍了全朝上下,包括离金銮几十丈的东门门边站着的都城九品芝麻小官,守着东门大门的禁卫军上下,皆听到了这个消息。
骆王跪着的殿堂中间,周边无一人站立,诸臣在金銮殿挤得满满当当的大朝会上,给他让出了一个足以让他舞一场花剑的地方。
百官在一阵嘈杂过后,在顺安帝无情无欲的眼神之下,渐渐从交头互耳,到几近鸦雀无声。
皇帝自来不怕出丑,他自伤一千,定是奔着那伤敌百万去的,他拉下来的脸面,终有一天要断人家的根绝人家的户,方才能止歇他心中怒火,百官心中诧愕他这等丑事也拿到朝堂上来说,但心中更为骇怕恐惧的是,不知要付出何等代价,才能制得住皇帝这次把丑事公之于众的滔天怒火。
皇帝从来不放无的之矢。
金銮殿寂静无声,静到极致后,便连跪下的骆王也不敢喊一声冤,顺安帝这厢从龙座下站起,从宝殿高位往下走。
吴英跟在了他身后。
站在最前面的左相和户部尚书这厢拦了皇帝一下,户部尚书大胆,朝皇帝摇了下头,示意皇帝不能进入百官当中。
皇帝看他一眼,按了按他的肩膀,安抚了一下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大臣,脚下只稍微停了停,便还是朝百官当中走了进去。
常侯爷今日依旧不在,抄家去了。
他岳父德和郎在,站在左侧下例一方,皇帝看他时,他正带着他儿子翘足往中间的骆王看,胡子在空中乱翘,一脸的好奇。
皇帝便朝他走了过去,路中官员纷纷让路,德和郎的神色顿时从好奇变成了苦涩,他拱着身板,腿往后退,眼看着要溜。
皇帝便朝侧边的禁卫军挥了挥手。
今日大朝会,朝堂里埋的禁卫军比平日大朝会还要多几十人,且这里面站的禁卫军,不是世家贵族大臣门阀家中子弟,皆是凌晨接到飞鸽传书,跑了近一百里的马,在寅时方才入殿守殿的禁卫军。
这厢,东门四周,还有二千禁卫军,在等候听令。
皇帝用自己的银子养的兵,养了二十多年,卫国一代接一代吃不饱的子民,家里穷得要卖儿卖女的一些人家,就靠着在他手下当兵,这些年养活了一家至少三代。
皇帝割他自己的肉,养这些子民的命,养出了一个国贫兵旺的卫国。
饶是这样,皇帝还是克制好了自己的战争之欲,他没有拿这些人去攻打邻国,他只是让他们保家卫国,保护他再多活几年,再多做几年事。
他养的这些兵里头,挑的将军,也皆是他精挑细选,为卫国兴旺而定下的镇国之将,护国之将。
能进入金銮殿的兵将,皆是翘楚当中的翘楚,皇帝一个挥手,当即有四人朝德和郎父子包围而来,他们身上的血腥味浓得就像腐败多年的烂泥,在他们靠近之时,那股冲天的凶煞之气,便朝德和郎苏氏父子俩扑面而来。
德和郎附近的官员,这厢有人大惊失色,脸色发白,脚步匆促往后退去,居然踩到了身后人的脚,令那被踩到脚官员也是大惊失色,将将想惨叫出声,却愣是不敢,抱着那踩着他脚的人连连往后退,便连往皇帝这边看一眼的勇气也无。
德和郎苏谶这厢也是变了脸色,他朝在他面前的皇帝苦叫道:“您干嘛?您干嘛?”
瞬间,离他远远的诸臣这厢皆为他捏了把汗。
皇帝却是没生气,反而甚为和颜悦色道:“爱卿刚才在看什么?”
德和郎这才知他的看相不知为何打了这位皇帝的眼了。
他跟皇帝近几年又有了些私交,他心里对皇帝又是埋怨又是亲近,这厢又苦恼又烦躁,生怕皇帝拿他做开口去撕百官的脸,杀百官的人,为此他不知又要多得罪多少人,他们翁婿俩的日子已经够苦的了,他苦着脸跟皇帝小声哀求:“您别找我,伯樊还在外头杀人,我们翁婿俩手上的血够多的了,我天天连菩萨都不敢拜,生怕菩萨老人家嫌我身上血腥味重,臭人。”
说罢,德和郎还瞪了离他最近的那个拿身上的血腥味吓他的臭人军士一眼。
他还不服气,知道瞪人,皇帝哑然失笑。
他年轻的时候交了不少朋友,后来,一个都没了,德和郎回都后,他渐渐地,有时有了半个朋友。
仅半个而已,可这也是德和郎勇气可嘉了,跟皇帝做朋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跟像他这样当了大半辈子皇帝还不想死的老皇帝。
“也好。”德和郎据理据力抗急,皇帝不忍,便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颔首转过身去。
他这一转身,“扑通,”他眼前便跪了一地的人,有人哭着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喊,震得整个朝堂皆跪了下来,喊“万岁”的声音延传了下去,在宫外的人也喊起了“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之大,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金銮殿,东门之上,晴空万里。
便连外边的百姓,也听到了里面的呼叫,皇城里,皇帝身边的吴英因这呼声动容不已,顺安帝却泰然处之,踱步走到了骆王的面前。
骆王已泣不成声,皇帝脚步一顿,他便觉有万千寒箭朝他背后射来,待他鼓起勇气抬起头,他的眼睛只稍稍触碰到皇帝的脸,便觉眼睛如被火烧火燎掉了一般痛苦,他慌忙掉过头去,嘴中嘶哑吼道:“父皇……,我错了,儿臣错了。”
“父皇明察”四字,在他口终是变成了“我错了,儿臣错了”几字。
骆王卫兴,心中防御终不敌浩浩大势,丧失了所有与皇帝父亲争夺大业的胆魄。
儿臣错了。
骆王在顺安帝身边没呆几年,便依他母亲的意思,跟随当时为顺安帝出谋划策的一个智者出了宫。
骆王名字叫卫兴,“兴”字是其母求顺安帝为其取的名。
他名字里面的“兴”为兴国安邦之兴,带他出去行走天下读天下书的老人为顺安帝之师,还有皇帝数道免他过失之责的承诺,卫兴的母亲在死前拿她的功劳,为她的儿子筹谋了她所能为她儿所能准备的。
骆王之母,曾为顺安帝摸清了南方一带世家的罪证,让顺安帝顺利抄了富霸南方几地的三大世家。
这仅仅是她的功劳之一。
其后,她帮顺安帝摸清了中原一带的人丁薄和势力分布,官员送到顺安帝案前的人丁薄与她摸出来的人丁数量截然不同,民情民况,也与官员与皇帝粉饰的情况是两个根本就不同的样子。
顺安帝根据她摸出来的底细,重点截杀上中游贪污者,只留了下游官员惶惶不可终日维持着官府的正常脸面。
而这一举,让大半个卫国在数年之内,减少了将近八成连顺安帝之前都不知情的苛捐杂税。
直接杀人,比顺安帝求官员好好当官来得有效,且杀得精准,上中游拿了钱的都宰了,后面的蚂蝗吓得只剩瑟瑟发抖、摇尾乞怜的力气,给顺安帝争取了宝贵的培养新势力替代他们的时间。
此女在顺安帝醒悟过来的那段治政时间内占据了很大的功劳,她若是愿意,顺安帝愿意封她为公主,供养她一辈子,让她如同男子一般,手握属于她的权利。
可她要当他的妃子,她说她爱慕皇帝,皇帝从她眼中是看到了一些她对他的仰慕,可惜那时皇帝已过狄后背叛之苦,他深爱的女子都可以为了逞权利的威风把他的尊严毫无忌惮地踩在脚底下践踏,他已无法被女人身上的那点仰慕蒙蔽,他清晰看到了她的野心,他也无所谓她的野心,只因她是可用之材,她能为他做事,为他分忧,他便可以成全她。
那时,?*?她想利用他走到最高处,他也想利用她治国,以及平衡狄后。
可惜红颜命薄,天大的野心和手段,也敌不过一具没有了几年活头的病躯。
野心勃勃的权利之女也好,久不见一个的千古一帝也罢,不管是什么人,再天大的心气,再有迫不及待想实现的野心,终逃脱不了一个死字。
她死去那年,骆王才五岁,可临死之前,她还是拿她的功劳,给她儿子换取了一些供她儿子顺利通往帝王之路的保证。
真正的帝师为师,免死的承诺三道,这两样加起来,至少能保骆王走到争储之位的最后时段。
虎母犬子,他母亲是皇城司的百兽之王,偌大一个皇城司三千余细作嫉她恨她,没让她低下过头,她杀出重围,以一介女流之身,拼斗出累累功绩,走到了顺安帝的面前。
她十几岁为灭江南门阀,卖身为奴去了世家家里,数次被打得险此丢掉性命,还因此毁了容,可这也没阻挡她搜出门阀结党营私的罪名,帮顺安帝结束了江南门阀治理江南的局面。
她十几岁已不知认输为何物,受身体拖累将死之即也不认输,千方百计也要让顺安帝保证他对她的承诺的实行,她让皇帝对着列祖列宗和皇帝的恩师发了誓,还让皇帝对着他的江山子民发了誓,还让他留下了圣旨,顺安帝这等绝不允许女子踩到了他头上的人,也还是依了她。
她像一把锋芒的刀,闪耀了一生,熠熠生辉,她的儿子,几句话就吓得泪流满面,顺安帝一时,竟生出了好笑之情。
他和蔚女的儿子,竟是此等的懦弱。
太子懦弱,皇帝还想得通,太子的胆子,许是在小时的他随他母亲打入冷宫那日就吓破了,从此往后太子便是装出强大来,也只是外强中干,仗着太子的身份虚张声势,声厉内茬,此子外表再是强硬,实则内心还是那个随母亲进了冷宫瑟瑟发抖的小孩。
可骆王,跟随的是那个帮顺安帝谋划出护国之策的强者,他入世是为来帮皇帝,避世也是为了让皇帝一个人去做好这件事,而不是在中间与皇帝起嫌隙,让皇帝花时间来他周旋,浪费宝贵的治国时间,一个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的奇人,带着此子周游天下,就教出来了这么个东西。
也不知卫兴这些年到底学了什么。
难怪恩师从不与他通信,十几年来,对皇帝询问他卫兴如何之话只字不回。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骆王回都城不到一年,还拿着皇帝之前的恩师的名头结交了不少人,也拿这个名头,让人看中他的利用价值。
他左右逢源的能力还是有的。
就学了点这个东西,拿出来想当皇帝,想弑父,他母亲在地底下知晓了,想来会为他脸红。
皇帝围着他转了一圈,惩罚儿子,他自是可以惩罚,但也用不到放到百官面前来献他的家丑。
放出来了,那就得有放出来的样子。
皇帝在儿子面前站定,施施然朝那跪着不动的百官望去,他道:“平身。”
他声音不高不低,前排听到的官员抬头看他,左相尚书他们见他脸色平静,皆站了起来。
他们是皇帝的人,自问问心无愧,是以站起来的速度甚是快,可前排还有些人作贼心虚,这厢就算听到了,他们也不想起来,跪着能让他们觉得凶险小些,便跪着不动。
他们没动,身后有些跟他们同样心思的人也跪着不起,一时之间,皇帝说完“平身”起来的人寥寥无几。
这厢,左侧中段靠边上的地方,耳朵不好的德和郎悄声问他身边的儿子:“陛下是不是说话了?”
“说了。”他儿子也压着声音回。
“说什么了?”
“让起来。”
“那怎么不起来?”德和郎一听,撑着冰凉的地砖就要起。
他年纪大了,一时起不来,便催促儿子道:“你快点起,扶你老爹一把。”
后半段一个人也没有起,他们父子俩,又要当现眼包了,苏居甫在心内长叹一口气,抬膝扶了他爹,父子俩一同站了起来,在金銮殿的后半段立起,一时竟鹤立鸡群。
德和郎起来一看,居然还有许多人跪着,他不解,见前方还有左相和尚书他们站着,意思是他没起错,顿时长松了一口气。
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这厢,他听前方皇帝道:“苏爱卿,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朕说?”
苏爱卿没有,苏爱卿只是老了跪不久,想站起来,苏谶真真觉得皇帝这是处处为难他,按下心中不快,恭敬回皇帝道:“回陛下,没有。”
他是恭敬,可话里满是委屈,皇帝听了有些愣然。
想起德和郎女婿这厢还在外面卖力,皇帝到底还是又心软了,他走到他的爱臣徐中面前,和徐中道:“徐尚书。”
“在。”徐中垂首应是。
他神情淡然,但声音清亮有力,似有仙鹤在殿啼鸣。
皇帝养的几个孤子,比他自己的亲儿子强多了。
朝中甚喜传那些皇帝把自己的儿子们福气抢光了的风言风语,尤其废太子事后,废太子党的人只差去卫家皇室的列祖列宗面前控告皇帝不死,往后的卫家后代子孙光景必堪忧了。
他们掌控不了皇帝,便怪皇帝抢了后世子孙的福气,就跟抢了他们和他们的后世子孙的福气那般痛心疾首。
皇帝的蠢儿子信他们的还不少。
儿子们的野心让他们选择了相信那些能帮他们造反的人,可他们的能力和真正掌握在他们手里的力量,委实撑不住登基后这些操控者们对他们的把持。
也许哪怕当个傀儡皇帝,也比只当个王强罢。
天家无亲情便是如此,权利之下,杀父便杀父。
皇帝这些年太孤独了,孤独到儿子们要杀他也无妨,他从来只孤身一人,他的心也早被人伤没了,他对着他看着长大的,如今还走到他面前为他主掌户部的徐中,道:“听说你也去过骆王府的晚宴,在那里,你见过谁啊?”
“见过不少,襄山太公郑仲明郑太公,钦天监监副孙世香,诚意伯卫鸿……”
徐中数一个,地上的人就起来一个,他们满脸哀色对着皇帝惨叫连连,不停地叫着:“陛下,陛下,冤枉啊,着实是冤枉啊。”
徐中叫了近二十个人出来,叫到后头,记录朝会的官员拿笔的手发抖不止。
徐尚书说的人中,有卫国的世袭的一等公,有得陛下重用的钦天监,有身上有过战功的皇室伯爵,还有他自己的老师,他自己的学生……
完了,若是抄家,他也逃不过。
书记官把户部尚书所说之名记录在册,脸上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完了。
这厢朝廷安静至极,比之前的寂静还要死寂,就像有黑黑的厚厚的乌云涌进了殿堂,压在了每个人的头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殿内哀叫的人少了,只有徐中像仙鹤鸣啼一般的清亮嗓子在唱着名号,那被他唱到的人,皆趴倒在地,再无人站起,有人绝望哭出声来,哭得竟比骆王卫兴还要凄惨,令闻者心碎。
无人敢与皇帝抗争半句。
这厢,德和郎站在后方,梗着脖子上前,打断徐尚书道:“陛下,不是去过的就得抄家砍脑袋罢?臣知道盛情难却过去的人也不少。”
嘴下一顿的徐中顿时面无表情接唱:“禄衣侯常伯樊。”
苏谶瞪向他,怒目相向,眼睛都瞪直了。
皇帝看看他们俩,嘴角微微一哂。
皇帝是知道常侯去过的。
常侯不止去过,还跟皇帝说,你再不收拾你这个儿子,我就要拿你这个儿子收买我的银子用一用,解解府中缺钱的燃眉之急了。
常侯在皇帝面前,常常有一种微臣不怕死的大无畏。
徐尚书继续唱。
禄衣侯之后,就没几个人了,且被唱到名号的人也没有什么反应。
这几个人,不是皇帝的近臣,便是为皇帝做些后手的人,他们去骆王也是为着行公事去了,皇帝杀谁,也杀不到他们这些天子的细作头上。
有了德和郎这一打岔,朝堂的气氛不再那般逼人地压抑窒息,皇帝开始踱步,先是走到了郑太公面前。
这一代的郑太公郑仲明已是八旬老者。
他今日原来是不上朝的,他年纪大,可用身体推托上朝的事。
可昨晚有人来家中请他上朝,共襄大事,他以为他上朝来就是在诸人定下拿下后宫佩氏时,出列支持一番便可。
哪想,从一开朝,局面一开始便走向了他之没想到过会发展去的方向。
皇帝过来,他跪在地上哆哆嗦嗦。
皇帝不语,他身后同在朝为官的一郑家子弟脸上挂着泪,带着惊悚的神色驼背上前,他先是和皇帝磕了个头,接着起身扶了家里老祖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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