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小拾八跑着步去给他师爷送帝令,那边吴英已经到了无人在干活的内侍监下人房所在之地。
凤栖宫先修了内侍监的地方,还是封公公所指定之地。
这猪狗不如的太监,便是吴英手下的第一干将,途中吴英抽了封公公好几记耳光,等到了地方,他看着堆满了泥沙的杂乱宫坪,吴英便是这一生大半生皆在人心险恶中度过,他还是因他麾下人还是不过如此的境地险些潸然泪下。
陛下爷,他尽力了,当真是尽力了。
只一丝恍惚,吴英又回过神来,与身边紧随的大太监道:“就非要从凤栖宫身上薅下这银子不可?”
封公公捂着被打疼的脸,躬身垂眼不语。
“你们啊,跟了我这么多年,辛苦了。”吴英言不由衷道了一句,这些人,可真真是不懂他。
不懂他,也不懂陛下,吴英不知这内宫天天险象丛生,为何还是有这般多不知世事前路进展的人。
他怜惜看向了垂头不语的封太监。
这个人,这些年,一直是他的好弟弟。
知道不少事,也做好了不少事,如今却要死了。
这两年的太平,骆王的回来,让宫里宫外很多人,以为属于他们的那个可以肆意奸杀虏掠的太平盛世终于到来了。
连他手底下最信任的大太监,也是如此坚信不疑。
“大总管?”吴英平日不是那多话之人,更是从不说感慨的话,封公公心觉蹊跷,立马抬头看他。
“没事,”吴英安抚这将死之人,心里想着替他的人选,环顾四周,面如平湖,淡淡道:“是以然,你们有你们的想法,你们有你们的出路,我心里也是要顾着你们一些的。”
封公公放纵底下人管的工匠,也是因此。
太孙妃一个看似有名头实则无实权的小妃子,是这宫里命数里最是缺斤少两的太孙娶的小门小户的人家,佩家再有来历,也没到那二三品的大臣,她算个什么东西?
她对内宫除妃嫔之外的人呼来喝去,一两银子也没发,她有没有算过她到底值不值这个份量?
她不花钱,行不通的。
她手里那么多钱,不出来一点,谁都眼花。
封公公就算头上有着吴英这个大总管,到底还是觉得他送到他手里的孝敬钱最是靠谱,大总管用他,也得给点好处不是?
这些年大总管对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这才忠诚不是?
是以他道:“花点小钱就能解决的事,想必太孙妃经此一事,于人情世故这一块,又能精进不少。”
“你也盯上她手中的钱了?”这厢,吴英笑问道。
他心中想好了替封公公位置的人,这下,心下轻松,脸上也颇为愉快。
老封子这些年干得好好的,在陛下那里也颇有些功劳,眼前眼看着一切往好里走,能用的人去不多,忠心耿耿嘴巴严实的老公公更是少,老封子自认为自己无可替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奴婢。
一个为几个钱,就乱了大局的奴婢,不杀也不成呐。
人人若是学了他,哪可了得?
吴英之前也是听到了风声,他点过封公公,看样子,听话的封公公不打算听他这一次了。
太孙妃这几个钱,她爹在外面是削尖了脑袋帮着她省,佩家不富,钱都是几个嫁出去的女儿筹的,说出去能丢死人,佩家还是干了,为甚?不就是要保下这小夫妻一系。
佩准还接了打刀的活计,封公公也是知道的,一个能为陛下提供杀人利器的官员,老公公打主意打这到他女儿的头上,他当佩准是纸糊了不成?
他拿什么去跟佩准比?
他连佩准身上一根毫毛都不如,还不自知。
“大总管……”吴公公笑,封公公是他的老下属,也看得出老总管身上的轻松来。
他以为这是吴公公打算把这事平过去了,形势还是在他这边,在这内宫,他要计较的话,就是太孙妃也得听他的,时局变了,凤栖宫真正的娘娘走了,他这时不小小地拿捏一下凤栖宫,要待何时?凤栖宫得做好无论做什么,也得给他上贡一份孝敬的准备,不能各宫都这般做了,小小一个太孙妃,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吴公公笑,他也笑:“也不是我盯上了,而是底下的人,都要吃饭,您也知道这个人的。”
“你们啊,也是趁娘娘走了,丁大人也走了,胆子都大起来了,连凤栖宫的人也敢欺负了。”吴英笑骂道,这时,他下面的小公公急跑而来,小脸通红,见到他欲要激动张口,吴英瞥了他一眼,这小拾八这小子机灵地闭上了嘴,气喘吁吁地走到了他身后,吴英满意地一颔首,对如今的形势满意不已。
他的干儿子如今也带出来了,还捡了个小拾八到他跟前,小孩子状似什么都不懂,但是个特别有灵性的,每次都能讨得了吴英的欢心,而吴英那个干儿子,一个没把的太监,对着这个小儿子居然还有了几分慈父的心肠来……
小吴公公去替封公公的活最是好,这宫里,也找不出第三个比他与皇帝走得更近的人了。
内库要进好东西了,自己人守着,陛下也放心。
吴英想着这些事,脸上欢颜更甚,封公公见他毫无责怪之意,这下也彻底轻松了,跟着吴公公欢笑道:“前人打下的江山,后辈什么都不做就接手了,哪有这样的好事?就算是咱们的……”
封公公心一飘,嘴一瓢,差点带出太子来。
他立马止了嘴里的话。
但这厢老总管的眼睛已经往他脸上看了,封公公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吴英手中拂柄一挥,小拾八,还有两个跟随太监,皆立马往后退了数步,远离了他们二人。
身边没有人了,吴英低头低声问封公公:“你收废太子的钱了?”
封公公立马摇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给奴婢八百个胆,奴婢也不敢!”
“嗯,”吴英已视眼前的人为死人,身上的杀机刚才就没了,他还甚是温和,状似随意道:“骆王的呢?”
封公公犹豫了一下,在承认与不承认之间,果断选择了承认,“收了一点,您要是要,晚上我全部给您送到您屋子里去,正好有好一段时间没跟您好好聊天了,带点酒来跟您吹吹牛。”
他收得隐蔽,但在内宫,没有吴英不知道的事,就是有,也不过是早知道和晚知道的区别,早晚给你抖露出来。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不跟吴英斗。
吴公公还是有些心善的,有时候陛下想杀他不想杀的人,他还会替人求求情,而宫里的太监,只要对吴公公忠心,哪怕做错事,吴公公也会帮着掩盖一二。
吴公公得人心,靠的可不全是他的淫,威。
“嗯,晚点再说。”晚点吴英若是有时间,他会让人拿壶酒来,在封公公的尸体面前,跟人喝上一盅。
不过,吴英想不明白,说罢,又问道:“你应该知晓佩准大人答应了帮陛下造刀的事罢?”
“知道啊。”封公公发愣,不明白吴公公怎地问起这个,他心下突觉不好,突然紧张了起来,“佩大人是翰林学士吧?不是军机大臣罢?”
造刀怎么了,造刀还造出一个军机大臣出来?
“这事就算有功,”封公公硬着头皮道:“也不至于大到……不能欺负他女儿罢?”
封公公当真是硬着头皮说的,说罢,他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吴英怜恤他,从袖子里找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想让手底下的老人走得痛快一点,他道:“五十文的精刀,你到哪找去?工部都造不出五十文的刀,他能炼出来,就是他的本事,你说他有这能耐,平时不显,为何这时候显出来了?”
“就是为保他女儿的呀。”见封公公脸上汗如雨下,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吴英怜惜地用双手扶他起来,“一个能给陛下省无数金银的大臣,陛下若是连他的女儿都保不住,成什么人了,你说呢?”
“公公饶命,”封公公眼泪纵流,双手紧紧抓住他,“您要帮我求求情啊。”
“求什么情?求你为难太孙妃,把她置于风口浪尖,还是说,求你收骆王的钱,给骆王办事的情?”
封公公惊得眼睛突起,惊愕万分盯着吴英。
他不明白,这事才将将起步,吴英怎么知道,他收骆王的钱办太孙妃了?
这事是他与骆王亲自接洽的,中间没有经手第三个人,这宫中再是隔墙有耳也绝不会如此这般的快!
“您,您……”
吴英见状,也知道自己猜得大差不差,这皇宫啊,十年如一日,每一年出的事,大同小异,毫无新奇之处。
吴英回首,看着他的跟随太监们以一种利刃的肃杀姿势快步前来,看着他们一边一只手,抓住了封公公,见封公公吓得挣扎尖叫,**马尿滴答到了地上,他看着惨叫连连的昔日同僚被人拖走,眉眼纹丝不动,心如平湖,转过头,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坪坝。
小拾八低眉顺眼地走了过来,一脸的苦相。
吴英公公对着这个小徒孙,倒是喜欢得紧,问:“吓到了?”
小拾八摇头又点头,“师爷,假话是没有,真话是吓到了,师爷,我想摸摸**,我好像也尿了。”
他还有闲心看出封公公尿了。
吴英淡淡一笑,又看了这狼藉的一片,转身往回走,“你来作甚?陛下让你来的?”
“是,师爷,神了,陛下让我来……”
小拾八活灵活现地把皇帝陛下刚才在殿中的话皆与吴英学了一遍,说罢,意犹未尽道:“您都不用听我说,就知道陛下的意思,您这本事,我得学多久哇?”
朕能活很多年,朕可以的……
皇帝的话,让吴英鼻酸,老公公抬目朝这凋蔽的深宫望去,心中一片酸楚苍凉。
他们主仆这一生呐,一生遭受无数背叛,一个天下帝皇,还要沦落到自己安慰自己,自己为自己打气,这条孤苦荆棘之路,走到尽头的那一天,陛下会不会悔呀。
他吴英不悔,他只是可怜自己之余,也可怜那个他服侍了一生的老帝皇。
后宫,凤栖宫。
三娘难得惊魂不定,三番五次看向太孙妃,有意欲让太孙妃向宫外送信之意。
佩梅却是难得显得比三娘姑姑镇定一些,坐在凤栖宫正殿的廊下,手里绣着花,看着夕阳西下。
上午三娘带着宫女去太监下人房那边监工,遭了欺负,跟着三娘的宫女是一直跟着三娘的女官细妹,细妹心细,也力大无穷,?*?当下为救三娘,把三娘拉走了,孰料那人又来弄她,细妹便抢过旁边干活的人手中的锄头,一不小心,把人的头锄了。
三娘此时惊魂不定,不过此前她可是英勇无比,带着凤栖宫的人跑回来了。
几个女子回到宫便是痛哭失声,杀人的细妹却还是比诸姐妹镇定一些,只是佩梅发现她发抖,带着她去厨房烧柴,给人喝了一碗安魂汤,眼下睡着了。
跟随去三个宫女个个皆有不同程度的惊吓,就是三娘,非要守在佩梅身边寸步不离,佩梅看她似是跟着自己身边心安些,便也不再催促她去休息,让三娘跟着。
凤栖宫十几个人,本因三娘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人心慌慌,但现眼下,太孙妃镇定自若如往常一般,除了去睡觉的那三个宫人,她们也是各归其位,做着手头今日本该要做的活计。
三娘惊慌无比,渐渐地,跟着呼吸神色皆正常的太孙妃,她慢慢地也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平日的冷淡严肃。
她在凤栖宫,比不上丁大人,可她为皇后也是做过许多事,她经历过血雨腥风,只是头一次,被外面的汉子如此凌辱,一时心神失守,半天也找不回神来。
这下,她冷静了下来,再看太孙妃,她寡淡的脸上显出了一点淡淡的苦笑,她跪坐到了太孙妃的面前,帮太孙妃松着绣花的圆箍,重新调整绣花的面,嘴里轻轻道:“他们找我,想来是早就谋划好了的,我年纪大,不是这皇宫的脸面,找我也不至于冲撞了陛下的颜面,他们算计好了的,殿下,要是有人来提我,您不要阻拦,让我跟着人走就好。”
佩梅听了,先是怔愣了一下,她静静看着三娘帮她调好绣面,尔后,抬眼看向三娘,也轻声问道:“若是皇祖母在,出了这种事,能保下您吗?”
三娘不语。
佩梅莞尔,笑得露出她那口如贝一样小巧又洁白的牙,“能的,皇祖母还有本事,把欺负您的人都杀了。”
“梅娘没这个本事,”佩梅摇头,她微笑道:“但不让您有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进攻就只能死。
家里在外面也竭尽了全力,便连老父,也为她下场了,丁姑姑也走了,她再不拿刀,就晚了。
佩氏女,不是只会掉眼泪。
只要能活,她也会,会点别的。
想得多了,还是这段时时因修屋子与父亲接触过后的事。
一子落满盘动,牵一发动全身,她仅仅是修个屋子,却让人动了借机杀她的念头。
诩儿已被父兄送出去积攒功绩,有皇帝陛下和禄衣侯的两派人马护道,还有她兄长随侍在身,这一趟的功绩,诩儿势在必得。
她若是死在深宫,是对除她一系之外的其余势力的最大喜事。
而诩儿这一系,没有了佩家的支持,依他孱弱的身子和他的来历,他余生几乎不会再得到任何人的助力。
到时候就算他有功绩在身,没有了她这个维系他和佩家关系的佩氏女在,这功绩也不过是一袭中看不中用的华裳,穿不了几年,待到旧了,陈了,便不会再有人提起。
她便不是修这屋子,也会死,眼下她活着就是动了别人的利益,她就是别人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屋子修了,仅仅只是给了更多人更多可乘之机。
这不是三娘和细妹的错,错的是诩儿想活,她也想活,他们不想别人让他们去死他们便去死,他们两个人皆不想当那任人宰割的羔羊。
多的是人不想看诩儿和她这一系成火候,前朝必定会借这个时机朝她发难,后宫也会借机铲除掉她,危机无处不在,猫儿也该舔舔爪子,学着像她父亲那般狩猎了。
“姑姑,没事的,”佩梅重新捏起绣花针,就着花样继续按着针脚把线密密麻麻地缠上,“这一次,梅娘跟你保证,不会有人来提我们。”
“佩大人上次给您的信里,说什么了?”三娘沉默片刻后,问。
“说他在给皇祖父造刀,最近几月没事来不了皇宫了,让我有事还是往始央宫去,叫吴公公,请表姐进宫来给我说说话,逗逗趣,解解闷。”
“造刀?”
“是,造刀,军刀罢,十万把,父亲……”佩梅眼眶余角微微有点生疼,她垂下眼,心想自己这柔弱的性子当真是难改,一点点事情便能激得她心口难受万分,她掩了自己的红眼睛,轻柔道:“最近忙。”
这对父亲来说,是难事,他要求不少人,才能造得出十万把只花费五十文的军刀来,想必此次祖父也要出山罢。
一家人都出来喽。
世道不允许佩家再像以往那般过清静日子了。
“还可以叫侯夫人,是罢?”
“尚不用叫,待始央宫来人。”
“有人就好。”三娘说罢,跪着的身子不知为何没了力气,她眼睛也睁不开了,她冷不丁地身一抖,手扶住了太孙妃,嘴里喃喃:“殿下,奴婢想睡了。”
“那便……”去睡。
这厢,三娘已然蜷倒在了佩梅的脚边,佩梅心下一寒,俯身便去摸她的脸,探她的鼻息,见她仅是睡了过去,佩梅的眼泪到底还是流了出来。
可怜的姑姑呀。
主人孱弱,便是受了侮辱,也要在知道后手之后才敢放心睡去。
佩准在铁匠铺被人叫到院子里见皇宫来的公公。
小吴公公看见他出来,佩大人一身灰头土脸,白头发烧得发焦,他离小吴子一近,小吴子还闻到了他头发烧焦的焦味。
小吴公公见状,欲说的话半吞了回去,改口道:“佩大人要不先去洗把脸?”
佩准抬手一擦脸,孰料他袖子上的炭灰沾到了他脸上,脸更斑驳了,他擦完脸,毫不在意朝小吴公公拱手道:“公公有事尽管现在就说,我等下还要去锻造房忙。”
好好一个大学士,就这么点时日,前后也不到一个月,那富贵的胖脸圆肚没了,腰是松的,脸是黑的,头发一半白一半焦。
他这样子,便是站到陛下面前,陛下再是不喜欢这群臣子,见到他怕是也要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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