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不起从前种种,却莫名坚信这一点,拍开他的手直往后退。
她退一步,裴长旭便追一步,又在她即将跌进花坛时,熟练地拉她站稳。
“半年不见,表妹还是一如既往……”裴长旭低笑,“的可爱。”
可爱?他想说的是毛躁吧!
薛满用力甩他的手,甩不开便恐吓:“这里是恒安侯府,我随便喊一声便有无数人跳出来打你,你再不松手便要挨打了!”
“你喊吧,我甘愿挨打。”
“你,别以为你是端王便有恃无恐!”
“我并非有恃无恐。”裴长旭道:“我只是太久没见你,很想念你。”
“可我不记得你了,你对我而言是个陌生人!”
“无碍,我记得你便好。”
无赖,伪君子,听不懂人话!
薛满放弃与他沟通,抬脚猛踩向他的黑靴,然而他掐准时机,恰好松开手掌,将小乌龟递还给她。
“好了,不逗你了。”裴长旭道:“再有下次,我不保证能再救它一命。”
谁稀罕他救——好吧还是稀罕的,感谢他救小龟龟一命。
薛满轻抚小乌龟的脑袋,庆幸它安然无恙,“听说你和薛小姐之间有婚约?”
裴长旭道:“是,我们之间有婚约。”
她如聊家常,“解掉吧。”
裴长旭笑容不变,“为何要解?”
“你是王爷,要娶个娴静淑雅、雍容端庄的王妃。”薛满道:“你瞧我,我显然不合适。”
“你是哪般模样,我的王妃便是哪般模样。”裴长旭道:“阿满,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我偏要说。”薛满睨着他道:“你难道不介意我离开半年,给少爷当了半年婢女?”
“介意又如何,不介意又如何?”
“你不可能不介意。”端王的正妃给恒安侯世子当过婢女,将来要是传出去,他的脸都要丢光了!
“好,便算我介意。”
薛满一喜,正以为解除婚约有望时,裴长旭道:“罚你也给我做半年婢女,可好?”
“……”
“傻阿满。”裴长旭道:“除了你,这辈子我谁也不要。”
“呵,一辈子很长,你话别说得太满。”她总会想出办法叫他解除婚约,总会的!
薛满带着小乌龟返回瑞清院,背影雄赳赳、气昂昂,与记忆中柔软俏皮的表妹相差甚远。
却同样叫裴长旭感到神魂安宁。
年少时,他曾在诗韵身上体验到心潮澎湃的情感,但在激情与责任中,他终是选了后者。他贵为亲王,却并非无往不利,每当波折降临,陪伴他左右的永远是阿满。他在不知不觉中对此成瘾,像一艘漂泊在大海中的船舶,经历风浪时最渴望的便是归港。
阿满是他的港。
……如今,另一艘船也想停靠他的港。
都察院时,面对小宁的刻意纠缠,许清桉直言心有所属。
近水楼外,落雨成帘的屋檐下,许清桉抬袖护住的那一抹秋香色。
风暖阁中,因袖炉引起的争执,许清桉不分缘由地偏袒婢女。
裴长旭从这零星的见闻里断定,生性淡恹的许清桉对那婢女与众不同。男欢女爱本是常事,但千不该万不该,那婢女竟是失踪半年的阿满。
他的阿满,他的未婚妻,他命定的妻子。
忆起阿满与许清桉相处时的亲密熟稔,裴长旭轻拢俊眉,如鲠在喉。
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因一场意外的逃婚产生纠葛。眼看阿满在侯府如鱼得水,没有半分回薛府的意思,甚至想与他解除婚约……该怎么做,才能叫她回心转意?
裴长旭想到问题关键:记忆,他必须尽快帮阿满恢复记忆。
他亲自赶往太医院,想向院使关少云请教一些问题,得知关少云今早被圣上宣进宫中看病。
父皇生病了?
裴长旭改道去往皇宫,经过内侍通报,在养心殿见到景帝与太医院院使关少云。
裴长旭行过礼,关心询问:“父皇,您身体有何处不适?”
景帝神色疲乏,咳了几声,“无碍,不过是些小毛病。”
裴长旭看向关少云,关少云忙道:“圣上近日寒风入体,加之宵衣旰食,思虑过重,故而肺气上逆,虚咳不止。待下官以紫苏、杏仁、麻黄等药宣肺止咳,最多三日,圣上便能康复如初。”
“一日几服药?”
“一日需服三服药。”
“改成一服。”景帝独断道:“朕没那么多闲工夫喝药。”
“这……”关少云面有难色,向裴长旭投去求助的目光。
裴长旭道:“父皇,三日后便是万寿节祈福,您该谨遵医嘱,养好身体,为我大周做出康寿表率。”
再有四日是景帝的生辰,按照惯例,他需在万寿节前一日到石窟大佛前祈福,接受万民跪拜。
景帝勉为其难地点头,“那便依你所言。”
关少云暗道:还得是端王殿下,若换成太子在场,恐怕连开口劝阻的勇气都无。比起那位事事顺从的太子,关少云觉得面前这位更具魄力。奈何储君已定,端王只是端王……
关少云离开后,景帝召裴长旭对弈,语气随意,“这两日你准备下,三日后陪朕一道前往石窟。”
裴长旭静默片刻,“父皇,此行该由皇兄陪同。”
自太子十五岁起,便开始负责景帝的祈福之行。景帝在上首,接受百姓跪拜,太子在下首,彰显未来君主的风范。
日前,太子刚解除封禁,正值满朝望影揣情之时,景帝却要他代替太子陪同祈福……
景帝岂能不知他的顾虑?没好气地丢下棋子,“兰塬情况未明,朕倒是心够大,还敢让太子负责祈福之行!”
“儿臣认为,皇兄生性仁厚……”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与太子兄友弟恭。”景帝打断他,“朕没说不叫太子同去,无非安护之事由你全权负责,太子与太子妃行事照旧。”
裴长旭应是,又听他道:“朕许久没见阿满那丫头了,祈福那日,你将她也一并带上,去石窟佛前求个身体安康。”
祈福当日,天子带皇后,太子带太子妃,端王带将来的端王妃……合理,但棘手。
裴长旭思索该如何劝服阿满配合祈福之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阐明不配合会产生何等严重后果……但,或许那正是她想要的后果。
皇后得知裴长旭进宫面圣,派人来留他用晚膳,被他以公务繁忙的缘由推辞。他找到在宫门外等候的关少云,请他到端王府内说话。
“本王听闻关院使最擅治疗脑中疾病,尤其是失忆之症。”
“下官不敢当此夸奖,不过是偶然治愈了几例,有那么少许的经验而已。”
“你之前治愈的几例失忆病人,他们因何而失忆,又因何而恢复记忆?”
“回殿下,那几位病人有因外力撞击,也有因精神受刺激、大病一场而导致的失忆之症。至于恢复记忆,下官多以针灸配合内服药物,加上病患亲眷用旧记忆、旧情境反复唤醒,最后才使病患恢复正常。”
恢复正常,裴长旭喜欢这个词。
“我认识一人,她因摔倒磕到了后脑,导致记忆丢失,性情有变。”裴长旭道:“你可有信心医治她?”
“下官当尽力一试。”
“还有一事。”裴长旭道:“她似乎产生了错乱记忆,总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并不想恢复如初。”
关少云斟酌道:“按理说,丢失记忆并不会产生错乱,除非是病患的执念所致。”
“何为执念所致?”
“病患内心抵触原本的记忆,于是产生第二个自我,刻意抹去从前,试图成为全新的一个人。”
裴长旭问:“会很难治?”
“心病还需心药医。”关少云道:“找出那人心病的关键,以外疗辅助,想必能够药到病除。”
想也知道,阿满的心病由他与诗韵的那段往事而起。原来她那样在乎吗?在乎到宁愿抛弃过往,成为另一个人……枉他自诩对她体贴关怀,却从未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好在诗韵是一段不可追的过往,他与书韵更是清清白白。他要向阿满解释清楚,书韵不是诗韵,她们是血亲姐妹,他照顾书韵全是出于对她姐姐的愧疚心。
送走关少云后,裴长旭命人去薛府收拾一番,将薛满常用的物件、仆从都带上。山不见他,他便想方设法去见山,再将山移回触手可及的身旁。
三驾马车浩浩荡荡地赶往恒安侯府,车上虽没有端王府的车徽,但熟悉端王之人,便能认出赶车人是他的几名贴身侍卫。
无独有偶,路那头驶来一辆灰扑扑的旧马车,赶车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
杜洋本着尊老精神,提前往路侧贴靠,岂料那白发老者迎面而来,恰好堵住他们的去路。
杜洋正要出声驱赶,定睛后惊喜出声,“钱管家,是您!”
车内的裴长旭立刻掀帘看向对面,那白发老面容熟悉,笑容晏晏,正是薛府的老管家钱建平。
钱建平恭敬喊道:“老奴见过端王殿下。”
裴长旭微微颔首,数年前,钱管家跟随外祖薛科诚一道前往白鹿城,如今他出现在这,岂非意味着外祖也回了京?
裴长旭强忍激动,“车内可是外祖父?”
钱建平笑道:“正是。”
裴长旭跳下马车,疾步走到车前,与此同时,一名老者掀开车帘,声音低缓,“殿下。”
“外祖父。”裴长旭朝他作揖行礼,又命杜洋调转方向,“立刻回府!”
一行人回到端王府,裴长旭将薛科诚迎到正厅,亲手替他斟上茶水。
“外祖请用茶。”
“嗯。”薛科诚衣着素简,身形消瘦,神色难掩疲累,“突然到访,给殿下添麻烦了。”
“外祖此言差矣,分明是孙儿行事不周。”裴长旭道:“我若知晓您今日到京城,定会早早在城外等候。”
“殿下公务繁重,自是忙正事要紧。”
“您来便是最重要的事。”裴长旭道:“母后知晓您到京城了吗?”
薛科诚道:“我回京是临时起意,故而没有提前告知你们。”
祖孙俩叙话一番,裴长旭关心过薛科诚的身体,薛科诚询问过朝中局势,随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提到薛满。
“仍没有阿满的消息吗?”“外祖,阿满已经回京了。”
薛科诚的疲乏一扫而空,起身道:“阿满回来了?好极,好极!我记得她的新府便在隔壁,走,快带我去见她。”
裴长旭道:“您先别急,阿满虽然回来了,但她并不在薛府。”
“她去皇宫陪皇后了?几时能回来?”
“她也没在皇宫。”裴长旭顿道:“阿满出了点意外,如今正在恒安侯府。”
薛科诚已有许多年没听到“恒安侯”这三个字,真听见了也无甚波澜,“她怎会在恒安侯府?”
裴长旭便将来龙去脉挑拣着说了,“她认为自己是恒安侯府的婢女,坚持要留在那里。我和小宁劝不回她,便打算陪她一起暂住侯府。”
“恒安侯没有赶阿满走?”
“没有,我向人打听过,恒安侯意外地看重阿满,对她比对亲孙子还要上心。”
贼心不死的老东西,还想在他孙女面前找存在感。
薛科诚平静道:“走,我们去趟恒安侯府。”
于情理,裴长旭该推辞:您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去侯府拜访。
但他好不容易迎来救星,心情只会比薛科诚更急迫,“我这便叫人去备马车。”
恒安侯府中,薛满、裴唯宁不知薛科诚的到来,正在准备应对恒安侯的鸿门宴。
咳,没错,老恒安侯以招待之由,请七公主和薛满到院中用膳。薛满自然不愿去,裴唯宁本也不愿,但老恒安侯拿出与太上皇的交情压她,大有她不参宴,便去找景帝、皇后、太上皇告她状的意思……苍天大地啊,太上皇都去世十几年了,他还要烧纸去告状,是想害得她夜不能寐吗!
裴唯宁无法,便缠着薛满给她壮胆,“阿满,我是为你才入的侯府,你岂能见死不救!”
薛满被她扶着肩膀,晃得头晕眼花,“用顿膳而已,他又不会吃了你。”
“他会,他一定会!”
“你是当朝七公主,有圣上和皇后替你撑腰,恒安侯不敢对你放肆。”
“可我以前得罪过他,他肯定怀恨在心!”
“你怎么得罪他了?”
“大概今年初,老恒安侯求到父皇和母后面前,想为许清桉求娶我……”
薛满惊讶:还有这事?!
“但是呢,我当时道听途说,认为许清桉是个怪人,于是跑到父皇和母后面前说了一些话……”裴唯宁含糊其词,“婚事最后便不了了之。”
“你这叫心虚。”薛满道:“兴许老侯爷一无所知,只是单纯想招待贵客。”
“你没注意他昨日看我的眼神,若非皇兄替我遮挡,都能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来!”裴唯宁心有余悸,“要我单独跟他用膳,还不如直接——”
她在脖子上比个手刀一横,哭丧着脸哀求:“阿满,我的好妹妹,求你陪我一起去吧!”
“你也可以离开侯府,躲远点便成。”
“不行,你在哪我在哪,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薛满被她缠得没办法,“只陪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好阿满,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裴唯宁抱着她亲了一口,下一瞬,忽然察觉强烈的凉意袭背……
“少爷,你回来了!”薛满小跑向院门口的俊美青年,“你今日回得好早,事情不多吗?”
事情多也得早回来,谁叫家里虎豹豺狼一堆。
“嗯。”许清桉掏出帕子,在她被亲过的地方仔细擦拭,来来回回地擦拭,“你要陪她去哪?”
裴唯宁心浮气躁,她什么她,她难道没有名字吗?她是裴唯宁,是尊贵的七公主殿下,他见面时该朝她鞠躬如仪!况且他一个劲在擦拭什么,她亲过的地方很脏吗!
薛满背后没长眼,只顾跟眼前的人说话,“老侯爷邀请公主去用晚膳,公主怕得罪他,便要拉我陪着去。”
“等我换身衣裳,我也一道去。”
“那最好了,有你在,老侯爷想做坏人都没处使劲。”
“我不要他去!”裴唯宁找到插话的机会,“小小大理寺少卿,也配跟本公主坐在一桌吃饭——”
薛满回首,皮笑肉不笑,“以公主殿下的口才,应付十个恒安侯也绰绰有余。罢了,我还是留在瑞清院跟少爷吃清粥小菜吧。”
裴唯宁灭了嚣张气焰,“阿满,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话……”
许清桉问薛满,“你晚上想用什么粥,什么小菜?”
裴唯宁侧过脸,气鼓鼓地瞪他:是你说话的时候吗!
许清桉看也不看她,对待无关紧要之辈,他向来吝啬搭理。
这日,恒安侯如愿等来跟薛满共用晚膳的机会,美中不足的是还附带另外两人。
恒安侯对亲孙子没好脸色,对七公主裴唯宁更没有。前者目无尊长,后者不识好歹,他当初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想替这两人牵红线。
老恒安侯看得清楚,臭小子跟七公主也不对付,七公主态度轻慢,言语间夹枪带棍。臭小子置若罔闻,满心满眼全是小阿满。
恒安侯有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虽说都是絮敏的后代,但七公主是典型的皇家做派。而阿满则像极絮敏,可爱机敏又善良,臭小子眼光不错!
他瞧向薛满的眼神愈发慈爱,“阿满,你太瘦了,该多用些饭菜。来,尝尝这道佛跳墙,还有这道五蛇羹,黄焖鱼翅的味道也不错。”
仆从布好菜,将精致的碟盘摆到阿满姑娘面前,可对方一筷子未动。
“我不爱吃这些菜。”
“那你爱吃哪些菜?告诉我,我叫他们重新去做。”
“不用了,瑞清院的小厨房会给我做。”
“瑞清院的厨子哪比得上我院中的大厨,你别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
裴唯宁盯着和颜悦色的老恒安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印象里的老恒安侯位高权重,见着皇子皇女亦摆足长辈架子,想得他个笑脸难如登天。而今,他说是宴请公主用膳,进门后却只与她冷淡地打声招呼,随即便围着阿满献殷勤,像个慈祥的普通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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