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薛满坐梳妆台前,由婢女明荟梳拢长发,久违的主仆闲话。
明荟本想告诉她这半年里端王殿下的动向,但她只说了半句,薛满便道:“我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裴长旭的事情。”
明荟立刻了然,小姐这是还生着殿下的气。她迟疑片刻,欲解释当初南溪别院的误会,薛满却道:“停,我对过去的事情不感兴趣。”
明荟见她意兴阑珊,眼中再无欲说还休的情意,仿佛在逃婚的这半年时间里,她已彻底收回对殿下的爱恋。
真收回了吗?
明荟一时忘记皇家婚约之事,高兴地想,小姐不再喜欢殿下也挺好,至少能摆脱江诗韵带来的痛苦阴影,只不知将来会喜欢上哪家优秀的公子?
……许清桉!
薛满的脑袋沉甸甸,全因装满“许清桉”的名字。她魂不守舍地看向镜子,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少爷那张风流倜傥的脸。
昨晚她被裴长旭意外偷袭,气愤到天亮才睡着,哪知闭眼后便做起梦。梦中她与一名青年坐在榻上,对方搂着她这样那样,做尽脸红心跳之事。她分明该掀翻对方,狠狠给他几个耳刮子,可梦中的她非但不生气,反而沉迷其中。
他们相依相偎,乌黑的发丝散落,难分你我,缠绕成结。
时间在无声流淌,青年睁开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低声喃语:“阿满……”
薛满吓得从梦中惊醒!
她,她被裴长旭轻薄,转头却梦到那人成了少爷!
薛满大惊失色,汗颜无地,百思不得其解。
“明荟。”是叫明荟吧,芦荟的荟?
“小姐,奴婢在。”
“你说如果有人做梦,梦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意味着什么?”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必是那人心有所念,才会在梦中得见。”
“……”
薛满想到那次在马车中对许清桉的绮念,莫非,难道,极有可能,她对少爷产生了不轨之心?
不能够,绝对不能够!
薛满纠结地抱头,她与少爷是纯洁的主仆关系,怎能沾染上男女关系的俗气。少爷不能喜欢她,她也不能喜欢少爷!
明荟小心翼翼地抬着手臂,小姐刚梳好的头发又乱了,要重新梳吗?
换衣裳时,明荟帮她系好腰带,问道:“小姐,您今日不打算见端王殿下吗?”
何止今日!
薛满皱眉,“你对他很恋恋不舍?”送你直接去隔壁可好。
明荟忙道:“您别误会,奴婢是为了云斛之事。”
薛满沉默一瞬,“云斛,云飞,云齐?”
明荟惊喜,“您记起来了?”
薛满道:“有这三个名字的印象。”当时的随口一喊,没想到确有真人。
明荟道:“他们全是您的护卫,从小便护您左右。”
“你说的云斛,他怎么了?”
“您离开京城时,端王殿下召了奴婢等人问话。云斛为小姐鸣不平,说了许多冒犯殿下的话,被殿下关押进府牢,至今没放出来。”
“人还活着?”
“活着的,奴婢去探望过他,他虽有吃有喝,但牢房潮湿阴暗,他半年不见天光,比从前憔悴许多……”明荟跪倒在地,恳求道:“云斛虽然莽撞,但对小姐忠心耿耿,小姐能否请殿下饶过他,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讲道理的裴长旭!
薛满又给端王记上一笔账,“放心,我会叫他放了云斛。”
薛满想得很美,她是薛府的主人,祖父又迁就她,无人能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她会请祖父出面要回云斛,无耻的端王休想再近她的身……
殊不知,端王另有后招。
午间,薛满与薛科诚用完膳,祖孙俩在西花厅煮茶谈天。
薛科诚曾任天子之师,官至一朝宰相,对待晚辈却平易近人。在得知薛满跟随许清桉南下衡州,经历扑朔迷离、险象环生的神药害人事件,最终顺藤摸瓜,成功缉捕背后真凶时,他与有荣焉地道:“阿满机智聪颖,与你父亲一脉相承。”
听闻薛小姐的父母均已仙逝。
薛满想起梦境中那道浴血奋战的身影,是他吗?是他吧。能为她豁出性命之人,除去至亲不作他想。
她眨去落寞,故作轻松地道:“我的功劳只占小部分,主要还是靠少爷。他足智多谋,临危不惧,没有被韩夫人善良的表象疑惑,一步步引他们露出马脚,自投罗网……”
她越说越真情实意,将许清桉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简直是世间独一份的优秀。
薛科诚道:“依你所言,他确实出类拔萃,更难能是性情沉稳,不骄不躁。”
“祖父,你不知道少爷从小吃了多少苦。那个老恒安侯简直不做人,硬生生拆散前世子和少爷的亲娘,害得前世子战死沙场后,又将少爷从亲娘身边夺走。”薛满义愤填膺,“他带少爷回侯府后,给了他世子之位,却任由他被亲戚下人们欺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少爷不得不忍辱负重,厚积薄发。”
薛科诚对恒安侯府的家事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该关心的人,“你入恒安侯府后,恒安侯可有刁难你?”
薛满摇头,满脸困惑,“他对少爷尚且疾言厉色,对我却和蔼可亲。”
“怎么个和蔼可亲法?”
薛满便把他送吃、送喝、送兵器、找乌龟,被拒绝后仍坐在院外等一个时辰的事都说了。
她道:“祖父,我看您和他是旧识,关系似乎算不上融洽。”
薛科诚面不改色,“嗯,我与他年轻时有过一些争执。”
什么样的争执?
薛满不好问,薛科诚也绝不会提。两个年过六十的老家伙,再提四十年前为絮敏争风吃醋的事情,岂非叫小辈们看了笑话。
遥想当年,许荣轩与絮敏,絮敏与自己……薛科诚微叹,往事已去,只希望年轻一辈不要重复他们的老路。
薛满不知他所想,“您说他对我好,是不是想用我来要挟少爷?”
“用你能要挟到许少卿吗?”
“能啊,我是少爷最看重的婢女,他将库房钥匙都给了我。”
薛科诚失语片刻,回道:“不是,恒安侯对你好另有原因。”
什么样的原因?
薛满心痒痒,但见薛科诚没有继续的意思,只好替他倒上茶,“祖父,我有两件事想拜托您。”
薛科诚用茶盖撇着茶沫,“说吧,何事?”
“我想请您帮我跟端王要个人,我的护卫云斛,他之前因为我的事冒犯了端王,被端王关在了府牢中,足有半年之久。”
薛科诚道:“阿满,长旭是你的表兄,你从前与他亲密无间,大可直接问他要人。”
薛满撇嘴,“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我如今不想见他。”
薛科诚道:“你们两个有婚约在身,本该在今年三月份成亲。”
“这便是我想拜托您的第二件事。”薛满顺势道:“我还想请您做主,解——”
“老太爷,小姐。”明荟在外面敲门,“端王殿下来了。”
薛满冷冷地道:“我正在与祖父说话,不许旁人前来打扰。再者,我吩咐过不许端王进薛府半步,你们若是做不到,便换批新人进府当值。”
明荟扑通一声下跪,“小姐,端王殿下带了位贵客前来,奴婢们没法拦他。”
薛科诚闻言了然,“阿满,定是你姑母来了。”
薛满的姑母是谁?端王与七公主的母亲,薛科诚的长女,当今皇后是也。
薛皇后今日低调出宫,为数年未见的父亲,也为分别半年的亲侄女。
她身着常服,难掩通身贵气,年近四十仍妍姿艳质,吸睛夺目。她先握住阿满的手,继而转向薛科诚,眼中浮现一抹水光。
薛科诚欲行礼,“老夫参见皇后娘娘。”
薛皇后忙双手扶住父亲跪拜的动作,哽咽道:“父亲无须多礼。”
薛科诚亦是目光感怀,“一别经年,娘娘别来无恙。”
“父亲的白发却多了许多。”薛皇后含泪道:“您一走便是七年,两千多个日夜,本宫甚是挂念您,奈何路途遥遥,一直没有机会去白鹿城探望您。您此番跋山涉水地回京,便不许再走了,安心留在这,让本宫代替弟弟与母亲照顾您到老……”
父女俩久别重逢,自有数不尽的话要说。薛满与裴长旭步伐一致,悄声退到偏厅。
薛满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角落的高案前站着。案上摆着一只青瓷玉壶春瓶,里头装着新鲜摘的金桂枝,馨香沁人心脾。
薛满看似专注地闻着花香,实际上分外注意另一人的动静。在听到对方挪动脚步走近时,她飞快地抽出一根树枝,转身指着对方,恶声恶气地道:“离我远点,不然我抽你了!”
少女努力横眉竖眼,摆出蛮不讲理的模样,奈何朱唇皓齿,杏脸桃腮,没有半分威慑力。
他莞尔笑笑,手中递出一物,“这是我问太医要来的玉容膏,治疗红肿的效果极佳。”
薛满挥动树枝,拒绝他的示好,“我不需要。”
裴长旭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也好,那我便向祖父说明昨晚的唐突行为,请祖父转交给你。”
“你!”薛满气倒,碍于正厅有人,只能压着怒气道:“你为何要针对我?”
“在阿满眼里,示好便叫针对?”
“多余的示好便是针对!”
裴长旭心中刺痛,面对熟悉的脸庞,截然不同的态度,除去迎难而上,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便当我在为难你。”裴长旭道:“你收是不收?”
薛满磨磨蹭蹭地收下东西,决定转身便将它扔进湖里。
树枝上的桂花抖落一地,好些坠在薛满的裙摆上。裴长旭不假思索地蹲下身子,替她收拾干净裙摆。
薛满有一瞬惊愕,惊他纡尊降贵,竟能为她弯身整理裙摆。即便是未婚夫妻,端王也比薛小姐高出几等,何必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难道他真喜欢薛小姐?
一道声音坚定打破她的迷思,若真喜欢,薛小姐何至于在婚前离家出走?相信端王殿下的真心,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她心慌意乱地跑开,木着脸道:“听说你抓走我的护卫,在府牢足足关了半年?”
“云斛吗?”裴长旭道:“他出言无状,我便替你管教管教。”
薛满道:“既是管教,半年也已足够,是时候将他放出来了。”
“冒犯亲王之罪,便是处死也不为过,你希望我放了他,何不拿出你的诚意?”
“你直接说,想要我干吗?”
“我要你配合太医治病。”
“……”薛满道:“我没有病,谈何治病?”
“你有。”裴长旭道:“你不记得我们的过往,不记得我们十几年的感情,视我如洪水猛兽,却对一个才认识半年的男子信任有加。”
“你不知道我与少爷经历了什么。”薛满反驳:“我与他患难与共,他愿意为我以身犯险——”
“你岂知我不愿意?”裴长旭打断她,眸光薄如蝉翼,轻轻一碰便能破碎,“我不知你与许清桉的经历,那你呢,你可知我与你经历了哪些事?你刚出生时,我便将你抱在怀里,你学会说话时,第一句会喊的不是爹娘,而是三哥。我们也曾共度患难,你难过时有我陪伴,我痛苦时有你安慰。你自小爱跟在我身后,你说你喜欢我,想嫁给我做妻子,余生与我白头到老。”
薛满想不起他说的这些记忆,但她的心有不同见解,自作主张地替她落下眼泪。
薛满边抹泪水边暗骂,不争气的东西,忘记了还能哭!
裴长旭却笑了,他知晓她是短暂遗忘,并没有丢弃他们的感情。
“阿满,别对我太残忍。”裴长旭在她的头顶轻轻一抚,似他们从未分离那般亲昵,“你我的命运早已密不可分,我不能失去你,你也离不开我。”
薛满像被一团轻柔的云雾裹住,轻飘飘,暖融融,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抚慰。若无先入为主的防备,以端王本人的卓然雅善,恐怕她也会像病美人那样,用尽手段想留住他吧……
病美人。
薛满陡然清醒,掌心逐渐冰冷,“殿下认为我恢复记忆后,便能一切如初?”
裴长旭道:“是。”
“若不能呢?”
“一定能。”
裴长旭想,他的阿满舍不得弃他而去,便如当年的他遇到江诗韵,一时的冲动抵不过理智衡量。无论此刻的阿满待许清桉何等情感,等她找回记忆,所爱只有裴长旭。
迷路而已。
航行大海,难免会被风浪遮眼,等找回方向,属于他们的船依旧能顺利归港。
叙完旧,薛科诚前往老宅处理归府事宜,薛皇后将注意力转回薛满身上。她坐在主座上,端的是雍容华贵,气度天成。
她面带微笑,朝薛满招手,“阿满,来姑母这。”
薛满乖乖站到她面前,下意识地行了个标准宫礼,“阿满见过皇后娘娘。”
薛皇后牵起她的手,“喊错了,你得叫姑母。”
薛满偷看她一眼,她真是裴长旭与七公主的生母吗,看上去好年轻,“姑母好。”
薛皇后道:“本宫已听长旭说过你的情况,别怕,待太医替你诊治,煎上几副药,吃段时间便能够康复。”
她没对苛责薛满半字,反倒嘘寒问暖,言语间俱是对她逃婚的理解、对裴长旭的斥责。
面对人美心善的皇后,薛满打心底感到亲近,乖巧地回应她的话语。
裴长旭见状,佯装叹息,“还是母后厉害,阿满面对您时乖如绵羊,你说什么她应什么。面对儿臣时却张牙舞爪,句句反其道而行,恨不得在儿臣脸上挠出印子。”
薛皇后横他一眼,“要本宫说,阿满便该对你厉害些,省得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是是。”裴长旭讨饶地作揖,“今后我定以阿满的话为尊,她叫我去东,我绝不敢往西走。”
“阿满,你记好他说的话。”薛皇后笑道:“他要是敢不听你的话,本宫便帮你一起罚他。”
这幅母子言笑的画面温馨和睦,薛满有一种别样的熟悉感,仿佛她参与过百次千次。
不,不是仿佛,是薛小姐曾切实地参与其中。
但薛满与薛小姐终归有所不同,她抿唇一笑,并无多余言语。
薛皇后仔细打量起她,“本宫瞧着,似乎比半年前胖了些?”
薛满脸颊微热,“我最近吃了不少糖果和糕点。”
“你惯来爱吃甜食,但总嚷嚷着要减重,每次吃个几口便放下,长旭总为此说你。”薛皇后打趣:“如今失去记忆,连减重的执念一并丢弃,倒也算件好事。”
薛满道:“我是该控制食量了,否则过完冬天,脸得再圆上一圈。”
薛皇后道:“圆脸好,圆脸有福气。”
裴长旭也道:“不管阿满是圆是扁,我都喜欢至极。”
薛满立即用余光睨他一眼:我怎么能是扁的,哪种情况下我会是扁的?!
裴长旭被瞪得通体舒畅,不怕她瞪他,只怕她无视他。
薛皇后暗中观察他们的互动,悬了半年的心终于归位。阿满平安回来便好,至于恒安侯世子许清桉……
“许少卿那边,本宫已准备了一份厚礼,作为这段时间里他照顾你的答谢。”
薛满道:“姑母,少爷他——”
薛皇后提醒:“阿满,你是本宫的亲侄女,薛家嫡出的姑娘。”
薛满便改口:“姑母,许清桉他收下了吗?”
“为何不收?”薛皇后道:“谢礼丰厚,配得起许少卿的身份。”
通常来说,好人做了好事,收下谢礼便是终结。少爷收下皇后娘娘的谢礼,是否意味着他们间的关系也已终结?
可他说瑞清院永远是她的家,他没有收回库房钥匙,他每日下衙后会来薛府求见。
薛满打住胡思乱想:等会儿见面,直接问他便是,若他敢说一笔勾销……呵呵,薛家的护卫并不比瑞清院少。
薛皇后没有多谈许清桉,“你回来的时间正好,若再不回来,本宫与长旭便该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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